她回过神来,原来是陈菲儿。
“蔓蔓,蔓蔓?想啥呢这么入神?”陈菲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表情相当严肃。
“没什么,怎么了?”张蔓见她表情郑重,把扫把靠到一边听她说。
陈菲儿捏了捏袖子,沉默了挺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蔓蔓,你同桌就是李惟吧?我问你,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你可以不喜欢他吗?”
她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虽然还不能证实,但总感觉李惟这个人怪怪的。
张蔓听着她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总有一些从小就认识李惟的人,知道他曾经的那些事。李惟刚来学校的时候,受到的关注度太高了,这几天就连张蔓也数不清他一共收到了多少封情书。
他越受关注,关于他的传闻就会流传得越快。
张蔓想到他每次收到那些情书时,嘴角那抹讽刺的笑,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疼。
“菲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不在乎。”
张蔓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陈菲儿看了她半晌,咽下了要说的话,只说了一句:“蔓蔓,你要是喜欢这样,那我支持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他了,一定要放手好吗?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张蔓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心里已经是思绪万千。
第7章
回到家,张慧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综艺。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笑得前俯后仰,一张脸成了一朵花。
张慧芳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做酒吧生意赚了不少钱,在N城买了几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其他的都租出去了。自张蔓记事起她就没出去工作过,母女俩靠着一些理财分红和房租过日子,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平心而论,张慧芳自己活得一塌糊涂,对她倒是不坏,虽然也不像其他母亲那么无微不至。像她这么任性自我的一个人,对张蔓的态度已经比对其他人好太多了。
虽然她换了许多男朋友,形形色色的人往家里带,但从来不会留人在家里过夜。她分寸把握的好,几乎没怎么影响到张蔓的生活。当然,有没有影响到她的性格,那就另说了。
“晚饭在桌上,吃完了去写作业。”张慧芳顺手撩了撩垂到胸前的褐色卷发,打着哈欠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美,整个人像一朵浓烈的红玫瑰,就算有些年纪了,依旧开得热烈又明艳。
“嗯。”
张蔓看着她,记起前世自己在高二那年转学的原因,不由得焦躁地按了按眉头。
张慧芳将会在这年冬天遇见她的下一个男友,郑执,并且一年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去H城,连带她也不得不跟着转学。
郑执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柔体贴,还有着其他油腻中年大叔没有的感性文艺范,让张慧芳对他一见钟情。
一开始,两人的相处比和张慧芳从前的男友好了太多,就连张蔓都以为她这次找到了真爱。然而,前世母女俩跟着郑执去了H城后,男人虚伪的本性开始暴露。他不仅好赌,还好色,更是脾性暴戾,在赌桌上充面子一掷千金,赌技又差,赔光了张慧芳的所有积蓄。
最终张慧芳和他的分手过程相当惨烈,以至于往后对爱情彻底死心,直到她重生前都是孤独一人。
所以,不管是为了能一直待在李惟身边,还是为了张慧芳,她都得改变这件事。那个骗钱骗色的渣男,她不会准许他再踏入家门半步。
吃完饭,张蔓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上了学校贴吧。
她翻着零碎的帖子,果然,很快看到了一个飘红热帖,里面有人陆陆续续爆料了一些和李惟相关的传闻。
【楼主】:高一一班李惟大家都知道吧,就是成绩好人又长得超级帅的那个。我和他一个初中的,初中的时候他在学校也很有名,不过奉劝各位小姐姐们一定要理智,这个人有问题的!大家想听吗,想听的话等我吃完饭回来更。
【一中一枝花】:当然知道李惟了,虽然才刚刚入学一周,但是这个小学弟的颜值完全吊打学校里那群猥琐男好嘛?话说他有什么问题?不会是gay吧?
【愤怒的猪】:感觉是个大瓜,蹲……
【月琉水】:我已经知道楼主要说什么了……说实话李惟的事在我们那一片挺出名的,其实大家看我们育才初中贴吧就能翻到,不过还是蹲……
【楼主】:吃完饭回来了,让大家久等了。李惟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不正常,他是有精神分裂症。他爸爸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们知道最后怎么了吗?听说李惟小时候有一次从外面游泳回来,全身还湿着,他爸爸觉得应该把他晾干,于是把他用根绳子拴着脖子挂到了晾衣杆上……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没气了……
【你今天吃药了吗】:卧槽,楼主不能高能预警一下吗?大晚上的吓了一跳……这么惊悚的吗?挂在晾衣杆上……我寒毛竖起来了,精神病也太可怕了。那其实李惟挺可怜的啊。
【楼主】:我们一开始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重点是李惟本人小的时候去医院做了测试,也是确诊的精神分裂患者,和他爸是一样的!
【愤怒的猪】不是吧,我见了他几次,感觉挺正常的啊。好恐怖啊,那不就是杀人未遂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月琉水】:楼上太天真了,我们初中部同学好多看过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反正楼主说的都是事实,我同学跟李惟家就是一个小区的。听说他小学的时候病发过一次,把班里一个男生关在厕所里关了一整天,那孩子出来的时候人都快吓傻了。
【防弹少年】:我有点信了……其实很多精神病人大多数时间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楼主】:谢前排同学解释。所以说,虽然他现在目前没犯什么事情,但就是一颗□□啊。我是不太懂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上学,万一某天受什么刺激精神病发了报复社会了怎么办?精神病犯罪又不判刑。
【吃瓜群众】:珍爱生命,远离李惟。
【==】:排楼上。
。……
张蔓看得心里难受,这个贴子回复的人越来越多,李惟之前给大家留下的印象越好,现在所有人的好奇和恐慌也就越深。
她关了网页,睁着眼躺在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些人生气,他们只是一群不成熟的孩子。在他们的观念里,没有存在即合理的概念,他们还小,只知道精神分裂症似乎是很可怕又很新鲜的东西,所以他们挂在嘴边,似乎每个人去踩一脚,心里就能得到安慰。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嘲笑别人的不幸,是多么多么伤人。
前世,她和李惟同桌一年多,从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所以对于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传言嗤之以鼻。
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李惟自杀后,他的身世、童年、成长经历被一一扒出,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张蔓抬手遮住双眼,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床单。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七岁啊,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人,本来是最最爱笑的年纪,但他却受尽了成年人都没法忍受的苦难。
当然,这仅仅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
空荡的房间里三面围着直到天花板书架,靠着落地窗的那面摆了一张巨大的书桌。窗外是高楼夜色,再往下看,小城不是那么拥堵的道路上稀稀拉拉地开过一辆辆车。
李惟正坐在书桌前推着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方程式,写到一半,忽然忘了一个矩阵计算里的定理。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步。
快一个星期了,身体还没完全适应打了石膏的左手,绷带挂在脖子上,摩擦得脖颈后面隐隐作痛。
他走到其中一面书架上,熟练地抬手从第三层抽了一本工具书,结果却不小心带下了一整排书。
“哗啦”一声,十几二十本书砸在他身上。
他没理会,先翻开书看了一眼之前的公式,赶紧回到书桌前把没能完成的推导继续完成。那些公式像是被拆散了揉进他脑袋里,像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毛线,直到半小时之后,才理出一个线头。
李惟停下笔,这才注意到书架旁跌落的那一堆书,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感到有些疲惫。
他摇摇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走到书架前,蹲下来,用右手一本本捡起书放回原位,心里仍旧有一阵无可抑制的烦躁。
突然就想到一个人。
她很安静,但又很倔。她强硬地拉着他去医务室,她急急忙忙地让校医给他打厚一点的石膏,她给他买好喝的芒果西米露还骗他是买一送一。
如果她在的话,是不是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思绪刚到这里,刚刚的烦躁无限加剧,李惟把最后一本书归回原位,狠狠踹了一脚书架。
他握紧了手,制止自己去想那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惯性是一切有质量的事物的特有属性,但思想却不能有惯性。
一旦习惯了,就会计较得失,就会患得患失。
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张蔓就带着一摞书和习题出了门。李惟住在市中心,离她家大概半个小时公交的距离。
公交车来得很快,几乎没怎么等。
这年的N城还没通地铁,张蔓坐在公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发起了呆。很多从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有关于他的,因为在之后的那些年里反反复复入梦,倒记得清楚。
前世有一次她补完课从李惟家出来已经很晚了,他破天荒地提出来要送她去车站。
那是个晚冬,路旁的绿化带上还铺着没化干净的雪,路灯昏暗,好在天上挂着一轮清亮的满月。
两人顺着柏油路一直走,刺骨的晚风把路两旁的树枝吹得沙沙作响。那时她喜欢在绿化带旁狭窄的路沿上走,却不小心踩到了冻结的冰,脚下猛然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李惟从旁边抱住了她,让她免于摔跤。
淡淡月色下,两人的心跳声在一个频率上,都是越来越快。她眼尖,看到了他微红的耳廓。
两人都没说话,但似乎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所以啊,所以那之后她完全不能接受,他骗她。被欺骗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让她把之前的种种全部否定,才会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更是故意在他面前和别的男生约会。
张蔓记起了少年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在她转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神采。他变得愈发独来独往,孤僻偏执,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像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也挣扎过吧,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在给她的情书里写,问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却没有得到回复。
她曾经给了他一颗糖却又收回,骗了他一颗心。
。……
车到站了,张蔓走进旁边的小区,照着记忆找到李惟家,按下了门铃。等了三四分钟才有人开门,少年看到是她,点点头让她进来,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女士拖鞋给她。
她换上拖鞋,跟着李惟往书房走。
他家面积很大,但是空荡荡的,家具非常少。客厅里没有电视之类的娱乐工具,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明茶几。
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也完全没有异味。
李惟顺手从客厅搬了一把椅子拿进书房,放在他的位子旁边。书桌很大,两个人一起用完全不会互相干扰。
“要喝水冰箱里有,你先写作业,不会的记下来,一个小时后统一问我。”他说完后,就继续手头没完成的推导。
张蔓想找点话题:“李惟,我们一会儿中午吃什么?”
少年皱了皱眉,昨晚最后的思绪就断在这里,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也不想受到打扰。
压了压心里的烦躁:“冰箱里有饭菜。”
张蔓听说有饭菜,来了兴趣,继续问道:“你做的?”
“我妈妈做的……闭嘴。”他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张蔓心里一空,难受地攥紧了书包。她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呼吸,不露出一丝端倪。
她坐了一会儿,内心有个隐隐的猜测,于是借口去洗手间,出了书房去到餐厅。
拉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荤一素两个菜,都被妥帖地放置在瓷盘里。她又去了厨房,厨具干净得像是完全没人用过。于是她看了一眼垃圾桶,果然,里面扔着两个外卖盒。
张蔓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深深地喘气,只有攥紧了手心才能克制住不难受得发抖。那种由心底触发的寒冷和恐慌,让她觉得明明他就在离她几步路的书房里,却好像那么那么远。
……
等心情平复好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拿出课本和习题集开始学习。
高一的物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很简单了。前世她考上了省内的师范大学,读的就是物理专业。当时几个同学包括老师都不太理解她,因为所有科目里,她最薄弱的一直是物理。
张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了物理,最后留在H城的高中当了一个普通的物理老师。
教了这么多年的物理,这些简单的运动学题目,她早就烂熟于心。可是她懂得越多,他能教她的就越少。
于是张蔓漫不经心地挑了其中一页,胡乱勾了选项。
因为做的一件自己已经完全熟练的事情,一个小时的时间实在有些难熬。
张蔓草草地选完选择题选项,又在一些大题的下面随便填了几个公式,抬手看看手表,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她于是一边装作在思考问题,一边抬眼偷看李惟。
他还是习惯性地咬着笔,眉头没有最开始那么紧皱了,看来是对眼下的问题有了新思路。他的右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看起来很性感。他的嘴唇唇纹分明,显得有些干裂。长长的睫毛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忽闪忽闪的,黑漆漆的眸子明亮得吓人,仿佛装了整个宇宙。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做着推导,思维的顺畅让他很快写完了满满一页纸。张蔓看着纸上的那些公式,她只能看懂一些零星,知道大概是量子力学的内容。
他是个物理天才。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和洞察力,几乎超旁人百倍。这样的人,在有一定的储备知识后,往往能在枯燥乏味的课题中找到新的思路。
并且他的联想能力很强,一个复杂的物理公式,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步步的数学推导,但在他眼里,却是一副生动的物理图像。他能够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死的公式对应到直观的物理现象上,这种敏锐的直觉,让他能够比旁人少走许多弯路。
张蔓逐渐开始发呆。
前世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不错的男生,包括后来参加工作。但她心里总会下意识地将他们和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进行比较,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让她心动不已,并且念念不忘。
她从前爱他的敏锐,而现在,同样爱他带来敏锐思维的另一面。
大概是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李惟用右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少年正倾身检查她面前的习题集,薄唇逐渐抿起,到最后甚至是冷哼了一声。
他放下习题集,推得离自己远了些,像是再也不想看到那惨不忍睹的答案。
“你下学期转文科吧,你不适合物理。”
“……”
张蔓张了张嘴,暗道糟糕,光顾着选错选项,忘了物极必反了。
只能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其实还是对物理很感兴趣的,就是刚上高中有点不适应。而且我虽然基础差,但脑子不笨,你教教我,我肯定行的。”
少年听她说得诚恳,神情稍微温和了些,重新拿回那份卷子,仔细地看起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表情有点生气:“……我总结不出来你的问题,你每一题错的点全都不一样,毫无章法。张蔓,一个人的思路和逻辑,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至少是一致的。但你的答案,完全没有体现出逻辑性,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全是乱选的。”
他说着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把她的书和试卷收拾好,放进她的书包里。
“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我不想浪费我们俩的时间。”
李惟心里很失望,看来这个在自己眼里的公平交易,早就已经变了味。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一开始说好的。
。……真是完全骗不了他。
张蔓见他要赶她走,瞬间急了,站起来拦在他身前:“李惟……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我承认我刚刚是乱写的。老师讲的我完全没听懂,不写的话又担心你觉得我态度不好。所以,我就全部都乱写了。”
她低了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低落:“李惟,我不想下学期被调到普通班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大颗大颗往外冒,刚刚努力压制的情绪在此刻被调动,对他的种种心疼和担忧在此时表现出来,倒像是被人误会的委屈和难受。
她的眼泪砸在地板上,很快淌成了一小滩水渍,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那样明显。少年盯着那水渍看,心脏突然就揪了一下。
他捏了捏掌心。
他看过很多人哭,小声抽泣的,泪流满面地,歇斯底里的……世间百态,世事无常,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但那些哭泣从未让他驻足停留,因为对他来说,哭泣只是无能的人在面对无法应付的难题时无可奈何的脆弱。
但现在,她红着眼拉着他的衣角,在他面前淌着眼泪,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心脏的某个角落随着她的抽泣,产生了奇怪的酸涩。
——他是不是说话太重了,或者说,他不应该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她,也不应该太过自信地去揣测她的心思。
他尽量放低声音,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不自在地说道:“别哭了……你还想学的话,我们继续。”
好在面前的少女听了他这话之后,慢慢停止了哭泣,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坐下来重新拿出书本和习题集,摊在两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