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王侯本就没多少,这平阳侯府还是具有皇室血统的王侯,就算当朝大员,在一位侯爷面前也不敢放肆,更别提这其中还质疑了皇家。

“顾家这些人,真是…”

想到以贡士身就敢弹劾朱春明的顾海,想到朝堂上敢公然提出跟朱春明意见不同的顾慎安,当然后者一直被大家认为是抽风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应该说是顾家人的思维真不可捉摸…

“平阳侯府怎么惹到他了?”

“就是这小子不是一直在扬州?”

“听说好像是白玉郡主跟顾渔的妹妹有些冲突…”

“就为这个?”

待更详细的消息被挖掘出来,所有人就更不可思议了,护短也没这护到这个地步的吧?

来京城探望沈公爷,顺便看看能不能寻机给那顾十八娘添堵的沈三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惊的头皮发麻。

“这…这…他们一家人都疯了么?这是儿戏的事么?”沈三夫人久久无语,她忽然想到自己前一段命人散发的有关顾十八娘的消息,不由打个寒战。

这世上绝对不要跟疯子一般见识,沈三夫人心底残存的对顾十八娘的执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幸好当初没有让这女人进门…她忽的觉得庆幸也觉得有些后怕,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个残冬,京城真是无比的热闹,朱春明遇刺身亡,朱家追凶清洗,朝中群魔乱舞,官员人心惶惶,明里暗里各方势力角逐,而此时又突然跳出因小儿女摩擦而参奏王侯的事,将这本已经浑浊的池水更是搅得乌黑一片。

这是一场儿戏还是一场风暴,目光都对准了大理寺,所有人都隐隐感到,乌云下暴风雨正在酝酿袭来。

直到坐在大厅里,平阳侯还难掩烦躁,如果不是碍于母亲在眼前,他早就将那逆女拉过来痛打一顿。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有些骄纵的女儿竟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算什么大事?”平阳侯老夫人沉脸说道。

“是,母亲。”平阳侯低头答道,“其实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偏偏被人家的家人看到,看到也就罢了,换做别的此等家境的人,也没什么事,且不说本就尊卑有别,更何况将来都是要入宫的,哪能就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撕破脸,竟然告到大理寺,这时候只怕已经传遍京城了,他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家家户户谈论的都是他平阳侯!而随之不知道有多少闲言碎语传开,他可怎么出门见人!

平阳侯老夫人闻言也是叹了口气,面上难掩几分烦躁。

对于顾湘这个入选东宫的女人,老夫人根本就没放在心里,虽然听孙女来借钟夫人时提了几句,但在自己这容貌与家世皆是上上之选地孙女跟前,两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对于这种人,无需刻意拉拢也无需刻意提防,完全无视就可以了。

但没想到白玉郡主私自的举动,却把双方无亲无害的关系搞成了僵局。

“那顾湘的哥哥顾海,原本就是个犟筋,梗着脖子跟朱大人闹了好几次…那个顾渔,据说也不是个善茬…”平阳侯沉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我不过是问她几句话,她不说,她还有理了?”白玉郡主从祖母怀里抬起头,带着哭意喊道,“让她去告啊!去告!我怕她还不成?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谁怕谁!”

“你给我闭嘴!”平阳侯一拍桌子喝道。

“你拍什么拍!”老夫人皱眉说道。

平阳侯忙低头赔罪。

“燕燕…”老夫人抚着白玉郡主的肩头,带着几分宠溺几分严肃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那女子地位卑贱,所以心中有气,但你也不想想,那等卑贱的女子,竟然能入选东宫,又岂是等闲之辈?”

白玉郡主简直要气死了,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怎么结果好似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明明是那贱婢与贼人有干系,他们大理寺不去侦讯她,反而来论起我的是非了?”白玉郡主柳眉倒竖,猛的站起来,带着哭意说道,“好啊就去大理寺论上一论…”

“坐下!”老夫人伸手揽她入怀,细声的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燕燕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奶奶…”白玉郡主伏在老夫人的怀里大哭。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理寺那边…”平阳侯皱眉道。

“大理寺那边不用去管,我们平阳侯府还不至于跟一群小儿胡闹…”老夫人沉声说道,“让他闹去,一动不如一静,不用理他…”

“母亲说的对,是孩儿浮躁了”平阳侯情绪平复下来,起身应道。

平阳侯府的大门紧紧的关闭,侧门的开合一如既往,在这外界一片轩然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的平静。

另外一个平静的地方便是皇宫,四五个太监应着傍晚的寒风,各自抱着一摞奏第*章 走进皇帝的寝宫。

室内温暖如春,穿着明黄棉袍的隆庆帝正接过太子递上的热茶。

“你也坐吧。”皇帝的面色依旧孱弱,但看上去精神很好。

文郡王应声是,依言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皇帝便不再说话,一面刷拉的看太监们放到桌案上的奏折。

“这些日子呈上的奏折越发多了…”皇帝忽的笑着说道,一面推开这奏折,一旁侍立的太监忙递上一块热毛巾。

太子立刻站起身来。

“这儿子的确是不如老子啊…”皇帝接过热毛巾覆了覆面,幽幽的感叹一句。

这话听起来是没头没尾,但太子却是明白的很,朱春明在世时,把持内阁,所有文书奏折都先经他手,筛选过后才能送到皇帝面前,十几年的淫威累积下来,皇帝看到的奏折越来越少,当然,这并不意味这皇帝就真的眼瞎耳聋了。

如今朱春明不在了,朱党虽然看上去气势依旧汹汹,但没了主心骨内里还是不一样了,再加上最近缉凶清洗,引发朝廷官员们的大乱斗,奏折更是如洪水般涌来,好的坏的哀哭的赞扬的直言骂娘的鱼龙混杂,场面俨然不是当初那一人可遮天了。

“这些日子也累坏了吧?”皇帝看向太子,带着温和的笑问道。

“只恨不能为君父分忧。”文郡王忙低头答道。

皇帝笑了,“就咱们父子俩,也别将那些虚话…”他伸手将面前的奏折一推,“这些东西朕看了几十年,闹来闹去都是一个道理…”

他的笑渐渐变得有些阴冷,配着那张因为久病而发白的面庞,显得格外的高深莫测。

“这天下只有一个主人,只有一个人可以主宰生死做最终的决定…现在是朕将来”皇帝看向太子,“就是你…”

“谨记君父教诲。”太子躬身整容答道。

“说说新鲜事吧”皇帝忽的转了话题,笑道,“这平阳家的丫头这次可是撞到铁板了…”

太子笑了笑,“年纪小,难免莽撞些,父皇无须忧心,有太后皇后慢慢教导便是了。”

皇帝呵呵笑了,目光在他脸上幽幽滑过,“经这一吓,那丫头自然长些记性,人要是长了记性,日后走路就小心多了…你放心,朕的江山交给你,怎么也得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儿臣无能,事事让父皇费心了”太子低头答道,声音里隐隐有些哽咽。

这个文郡王自小不被秀王喜爱,只怕长这么大还没尝过什么叫父爱,皇帝深知这一点。

“你做的很好了”皇帝也微微有些动情的说道,室内的气氛略有些低沉,皇帝便一笑,“倒是顾含之真让朕出乎意料…朕还说他是个寡情的,没想到那是没到份上,竟然不管不顾的闹了这一出…”

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声音落在太子的耳内却并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似乎有些欣赏。

“该罚还要罚的,我大周律例可不容玩笑…”太子低声答道。

“不急,来,先看看这小子怎么写的奏议,怎么将这外举不必仇,内举不避亲说的冠冕堂皇了,说好了倒也罢,说不好了…”皇帝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明,他一伸手,“取来。”

一旁的太监立刻从一摞奏折中拿出一本,恭敬的递给他。

“这小子的字写的一般般,一看就是基础没打好…”皇帝伸手接过,一面打开,一面笑道,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时,脸上的笑便渐渐凝固了,那轻松随意的神情也随之消失,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察觉皇帝神情变化的文郡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而此时接过大理寺卿递来的奏折抄本,平阳侯也慢慢的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手里的短短的不到两千字的奏折,算不上字字风流,但却是字字如刀犀利杀气扑面而来

第二百一十八第*章 开唱

“真有这么严重?”平阳侯老夫人凝重问道。

平阳侯点点头,那张因私人关系被抄出来的奏折虽然已经烧毁了,但字字印在他的心中,只要想起来,就忍不住心悸。

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字字如刀,声声掀波,白玉郡主这件意气之争的小事在他笔下,已经完全成了败坏纲纪大逆不道之行径

“…皆由白玉郡主疑臣妹涉贼匪袭朱大人之事而官府不查究,疑有贿赂不轨之暗事,遂不胜愤愤,拘问臣妹…其身为平阳侯贵女,圣君钦定之太子储妃,应自正其身,教化天下贤淑,然为一己私利,信道听途说之言,又争一时之气,代朝廷行法度,欺侮朝廷选定秀女,玷辱顾氏清白门庭,所为何也?…臣上书,彼平阳侯或上书自辩,尽自我推脱,颠倒是非,荧惑圣听之言,或闭门不见,展身居高位不屑奏议,表廉耻丧尽,恬不为怪,败坏纲纪之念…臣因手足亲情之故愤而上书,但不敢因事涉己身而回避迁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

“他这是污蔑夸张!”老夫人听了儿子的描述,虽然只是个内宅妇人,但也从中听到了金戈铁马破河而来之气,诽谤君上,荧惑圣听,竟然这么大的帽子给扣过来,一辈子养尊处优,连皇帝都给几分面子的老夫人顿时怒了。

“不是污蔑…”平阳侯摇摇头,“他一个夸张的字眼都没用,而且也并没有回避自己因亲受辱而怒起的事实,但偏偏就这样一字一句的将这件事描述的处处触及陛下忌讳,母亲,虽然帝心不可揣测…”

但几十年下来,对于陛下他们这些人也多少了解了,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不可揣测。

隆庆帝以多年储君之身登位,先是跟先帝斗了十几年,最终靠年纪优势胜了,还没坐稳几天,就遭遇大金南下,斗了几年稀里糊涂的连国都都丢了,自此后性格诡异发展到极限,第一忌讳就是朝臣自作主张,左右帝王行事。

朱春明在时,处处以皇帝为先,以揣测圣意为最高准则,居然被皇帝以为是最忠心最不揣测圣意的臣子,终于一手遮天,横行无忌,如今朱春明被刺,皇帝越发的多疑,而且这疑心总是来的莫名其妙,任何有挑战皇权,左右朝政的行为都会被放大,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被皇帝疑心的后果,是十分可怕的。

平阳侯看向老夫人低声说道,“母亲…他在挑动陛下的疑心…”

老夫人不说话了,显然他也知道如果挑动了陛下的疑心,会有什么后果,那么多例子在那里摆着。

“哪有那么严重…”她语气放低缓缓说道,但心里也多少认同了儿子这个看法。

“不管有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必须让这个案子就此打住,决不能让大理寺审议…”平阳侯整容说道。

“我知道了,不就是服个软,去吧去吧。”老夫人面上几分郁郁,但也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算那丫头走运…”

“你真的把他们告到大理寺了?”顾十八娘看着眼前的顾渔,面上难掩惊异。

顾渔从桌案上的白瓷插花瓶上收回视线,转过身笑了笑。

“哦,虽然打了她的脸,但对你也影响不好,不过…”他微微一笑道,“这世上本来没有双赢的事,出了气吃点亏,也是正常的,妹妹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