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你听我说…”灵元伸手将她抱住,大声喊道。

灵宝扬手待打他,却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掩面放声大哭。

“小姐…”灵元抬头看向顾十八娘,神色阴暗不明,“你听我说…”

“你说。”顾十八娘伸手一抬,神色淡然。

她的反应如此淡漠,灵元心如坠冰窟,他迫不及待的要开口,只怕如果不说些什么,她就会立刻转身而去,自此后如月路人。

他做了这么多,要的难道是这个结果?

“我那时离了建康…”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调整到最好,以免说错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被卖向何处…”

他似乎又回到那被捆绑着关在船舱里,看着湍急的河水飞逝,心里一片死灰,至于未来如何,他根本就再关心,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家…我每日只是负责邀十几只狗,每日让吃就吃,让睡就睡…

“朱大人的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不是朝中大臣就是人才风流行中翘楚,朱公子,单靠遛狗就溜出一个儿子的名头,只怕没那么容易吧?”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位高权重深知官场黑暗残酷的朱大人更是清楚这一点,认干亲在朝廷重臣尤其是带兵的大将中,是很普遍的事,毕竟人和人的亲密程度是靠血亲或姻亲维系的,什么时候最放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例如叶将军,除了亲生两个儿乎外,另有三个义子,都是军旅中遴选出的俊才,在征战中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但这位朱大人,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的缘故还是站得越高心里越没底的缘故,对收养义子认干亲格外热衷,这也正合了很多人的意,有的是想要走捷径,有的想要避祸,总之直到朱大人倒台,过了明路的义子有二十人,而在这二十个儿子中,便自然衍生下来很多孙子,以至于朱大人倒台后,新帝清理朝纲后隔日再上朝少了一大半的大臣。

这些认了干亲的义子贤孙们自然并不是因为缺少父爱关怀,而不过是为了获取利益,但这天下哪里有只得到没有付出的好事,他们借着干爹干爷爷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享尽荣华富贵,但也必然要承受树倒猢狲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因此朱大人倒台后,这些义子贤孙们下场都很惨,倒如顾十八娘那一世就听到其中一个贤孙在灰溜溜的卸任回老家的途中被激愤的百姓活活打死。

这些人死有余辜罚的其罪朱大人养着他们也不是因为缺少儿手疼,而是需要他们出头出手联合一起排除异己欺上瞒下,他可不是老眼昏花,谁来给个笑脸喊个爹爷爷就一概不拒。

这些义子中,有擅长玩弄笔杆子颠倒黑白专门用来污蔑死敌异己的,有专门贪污受贿用来供朱大人一家享乐的,有专门刺探情报网络信息的,总之没有白养的儿子白得的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那么,朱公子是靠什么得朱大人青睐呢?”顾十八娘再一次问道,目光中己是一片寒意。

灵元心中冰凉一片他怎么忘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有着看透世事明白人情的心境。

被这句话一问,他原本要讲的那些经过,他想要说开的朱大人和顾海的恩怨,那些他曾经认为合理而又正常的缘由,是多么的可笑以及苍白,顾十八娘根本就没提两家的恩怨,她问的只是利益,只问他的利益。

“…我意外救了朱少爷和朱夫人的命…”他直接干脆的说道,“有人行刺出行的朱夫人和朱少爷,我那日恰好跟随,顺手就击退了强…击退了来人…受了伤,朱夫人念我可怜…”

“行刺的人是叶将军的旧部或者其他义愤之士吧?”顾十八娘忽的问道。

灵元的脸色再次一僵他动了动嘴唇,垂目说了声是。

“你不肯说是强人或者歹人,可见你心里尚有些良知。”顾十八娘淡淡说道,“还有你对那朱家人隐瞒了身世吧?”

“是…“灵元低声答道。

“所以你早知道灵宝在找你,也避而不见。”顾十八娘说道。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问句,显然笃定的不需要回答。

灵宝的眼泪顿时更是泉涌,她想到自己怎么如同乞弓一般挨门挨户的去找,怎么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怎么样忍受那些小厮泼皮的言语调戏,怎么样的日夜难眠听说谁家死了小厨谁家仗毙了奴才如何的担惊受怕,塞了所有的钱只要问清地方偷偷去瞧一眼死尸,荒山野岭野狗秃鹰…

“我是不得巳…”看着妹妹身形摇摇晃晃。灵元心中愧俱交加,“我…”

“你不是不得已。”顾十八娘抬手打断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的代价,这是你换取你想要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灵元看着她,颓煞无力再反驳。

是的,此时此刻被这姑娘**裸的撕开内心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他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真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原来这就是代价…

“朱公手,这代价不过是刚开始,你将来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要越多…”顾十八娘看着他,慢慢走近,停在他的身前,将抱着他胳膊哀哭的灵宝伸手拉过来,'所以,今天你休想带走灵宝,你休想拖灵宝与你一般境地…”

灵元看着她,神情哀痛。

“十八娘…”他忽的低于喃喃,“不要…不要不要我…”

顾十八娘翻腾惊惧愤怒的心情忽的被这神情带起一阵撕痛,她深吸几口气。

“你被收养为义子时,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什么人家吗?”她终究是心软了,问出了这个用来说服自己的本不该问的问题。

灵元看着她,显然也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思,他第一次这样近的这样直直的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张夜夜梦中牵绕的脸。“我…知道。”他沙哑的答道。

顾十八娘微微闭起眼,旋即睁开。

“很好,至少你没有再骗我。”她低声说道,伸手拥住灵宝,转过身,“你走吧。”

“哥哥…”灵宝再忍不住转身扑进灵元怀里,摇着他,“哥哥,你回来吧,你不要做那坏蛋家的儿子,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

灵元看着妹妹痛苦的面容,脸上亦是一片苦痛但眼中却是刚毅。

“你哥哥回不来了…”顾十八娘并没有回头,喃喃说道,“自从他妄想以赌博发财之后,就走不回来…为了荣华富贵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Q“灵元忽的抬起头颤声说道。

“哦?这么说还有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东西?”顾十八娘微微转头,不喜不怒的看着他,“那是什么”

灵元看着她,目光中一片炽热。

“我是为了你,为了顾十八娘。”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十八娘微微一怔,灵宝也停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想要出人头地,也不在乎荣华富贵,我只是想要挣的一个机会,一个身份,一个和你站在一起而不会被人嘲讽的身份,可以在别人辱骂你时保护你的身份…”灵元看着她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面上一丝震动。

这个孩子是个高傲的人,看来那一次顾洛儿当众的羞辱,对他刺激极大,想要钱去赌博只是一个诱因,更深层的原因,还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渺小下去。

男儿都是有血性的,被一个女子辱骂,又被一个女子护在身后,换做谁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喝醒他,避免其将来也落得朱大人倒台后那些义子贤孙下场就容易的多。“你这就错了,一山总比一山高,你站的再高,也总免不了受人责骂,能保护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心境,而不是我们的身份…”她转过身说道。

“可是,我需要这个身份…”灵元看着她,摇了摇头,“需要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

顾十八娘闻言再一次一怔,看着他脸上的潮红以及眼中的热切,恍然大悟。

“你是说…”她有些不信,“你…”

“我心悦十八娘,我愿得十八娘为妻。”灵元接过她的话,声音颤抖,神情郑重的说道。

他必须说这句话,如果此时不说,似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方才那姑娘转过身,神情一片淡漠,这种神情他见过,在顾十八娘面对沈安林的时候,那是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淡漠,他不想,他也不能,在终于得机会相见的时候,再一次成为路人,再也不要尝一次今生今世无望再见的悲哀。

灵宝瞪大了眼,掩着嘴,这短短的一时,她的心情可谓复杂之极,复杂的都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是爱是恨,但此刻,听到哥哥突然说出这句话,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的加快速度跳起来。

哥哥还没有变,哥哥的心还没有变,他还是她的哥哥…

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他,忽的仰头哈哈笑起来。

“小姐…”灵宝有些害怕,忍不住开口,“哥哥说的是真的,灵宝,灵宝作证…”

顾十八娘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收住笑。

“好”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伸出手一拍,“好。”

俩兄妹看着她,面上都是忐忑,她这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不是羞也不失喜也不是怒。

“儿女情事,人之常情。这并无唐突不妥。”顾十八娘看向灵元,请声说道,“不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公子,你若有意与我,那就请去问过乃父,如愿聘我这匠妇,我就嫁你。”

自从说出那句话,灵元就觉得心跳停止,待看到她忽的大笑,那心便忽悠悠的下沉,陡然又听到接下来的话,心又咯噔一下,停住了,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一般。

“此话当真?”他听到自己问。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顾十八娘整容答道。

她一定是认为朱大人因为她是顾诲家人而不同意吧?

这件事巳经说开了,朱大人也出面解救了顾诲,那自然也不会因此对顾海家有什么隔隙,甚至更高兴能化干戈为玉帛。

相比于此,灵元更担心的是顾海的意见,要说服顾海,只怕很难,但顾十八娘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她决定了,顾海也好曹氏也好,便绝对不会反对。

灵元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只听门外一阵热闹,片刻间车马走的干干净净。

“小姐…”直到此时,灵宝才试探的出声,“你…你说的是真的?”

顾十八娘却是一笑,没有答话。

“小姐…”灵宝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低声柔柔道,“哥哥一直心悦小姐…”

“我知道。”顾十八娘开口说道。

“那…那小姐也…可…可…”灵宝面上闪过一丝惊喜,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

“如今不是他或者我想如何…”顾十八娘的视线投向门外,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还是那句话,我们得到一些,便必定会失去一些,这就是代价,想要的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便也越多…”

灵宝面上闪过一丝不解,但看顾十八娘面上闪过的一丝疲惫。知道今天的事对她来说也是忧虑心重,自从结识以来,他们兄妹给她添了多少麻烦,她知趣的扶住顾十八娘的手,向内堂而去。

“他很快就明白了。”顾十八娘回头又看了眼门。,自言自语。

听完儿子朱烨念了几份奏议,皆是很合意,朱大人这才心情愉悦的看向一直侯在一旁的朱炫。

“那几个书生的行踪都打探清楚了吧?”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