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汐儿抬头看了眼,见其中一个相貌英俊,想到方才一幕必定落入这人眼中,这一下她顾汐儿在建康的脸面是彻底没了,心中不由羞愧交加,忍不住用手掩面加快脚步而去。

“痛快!”沈安林忽的一击掌,沉声喝道。;

身旁男子则依旧一脸震撼,看着那远去的顾十八娘的身形,感叹道:“我的天,这女子好重的戾气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不似闺阁小姐般矜持守礼,亦不似市井女子的粗鄙,方才那一番话的实在是狠、准、妙…”

沈安林的视线牢牢的落在远方,随口接话道,“…她说的那些话,或许还没人如此想过,就算有人想过,也从没人说出来过…她敢想也敢说,好一个畅快利落!”

他和友人无意中经过,因为认得是顾十八娘的身形,因为两次相见,这位顾娘子煞是让他印象深刻,总觉得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因为疑惑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不由经心,看到她在,便忍不住调转马头,往这边过来,没想到看到这一出。

他那日见识过这女子的凌厉眼神,今日又见识了这女子的凌厉话语,那些话语,一字不拉的全部传入他的耳内。

他深吸几口气,只觉得心依旧如擂鼓一般剧烈的跳动不已,热血在他的身躯内四处飞驰,这感觉就如同第一次上战场大败金贼得胜的时刻,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女子方才那陡然释放的精神意志就如同一支箭嗖的射中他的心脏。'|r

他似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女子,是跟他一般的人,但是,她比他厉害,因为那些话他只是夜夜诛心,却从来不敢对恨的人这般痛快的说出来。

也许有一天会说,是的,有一天他会说,不止会说,还要用最凶狠的眼神将那妇人杀死…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来到却不知道,也许遥遥无期,也许功败垂成…

“顾家娘子…”他喃喃几句。

“这个小娘子看上去文弱端庄,没想到原来是这等利害,”身旁的男子摇头笑道,“也不知道谁家娶回去,那可就热闹了…想必必定会夫纲不振…”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身旁的沈安林忽的一扬披风策马而去,方向正是那利害小娘子一众人所在。

顾洛儿虽然没占到便宜,但顾十八娘等人也没了踏春的兴趣,灵元和灵宝先去牵马赶车,顾海和顾十八娘在后漫步闲谈。

“这么说哥哥今日特意来陪我游玩,是因为过几日要跟顾渔一起进京求学?”顾十八娘听了顾海的话很是惊讶。

“母亲问我,我原是放心不下你们,特来借这个机会来问问你的意见,”顾海说道,略一停顿,“但看到今天此事,我必是要去。”

他抬起头,神情平静,目光透着坚毅。

辞家别亲千里求学,为的正是家和亲人,在这世上,什么都是空谈,只有具备真切的能力,不被人踩踏的能力,而这一切不是说说想想就能得来的,必须努力,起步越晚越要比别人付出多得多的努力。

顾十八娘一阵沉默,她明白顾海的心思,也很骄傲欣慰,但是,她总觉得不安。

“和顾渔去?”她重复一遍。

顾渔这个人,对他们有着奇怪的莫名的敌意,并且命运似乎已经背离既定,但谁敢保证命运不会杀个回马枪,将历史上不该存在的这个解元抹去…

顾海看出她的忧虑,沉默一刻。

“十八娘,人都是会死的…”他肃容说道,“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命运,但,怎么死,每个人却是可以选择的…”

死这个词,还是刺激到顾十八娘,她的双手不由在身前攥紧。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不久以前哥哥也说过,在她以为已经改动了命运却突然不得不回建康的时候,那时候她几近崩溃。

是的,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早晚,这个命运结局还真的没有人能够逃过。

“你说那一世我早早的厌学放弃了学业,所以一事无成,而这个结果则是因为我自己做出厌学的选择,再然后你说我贸然跑去为娘报仇,中了贼人奸计而死,那么这个贸然就是那一世我的选择,你瞧,这一次,我做了不同的选择,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但死是永远不会变的结果,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结果,只是早晚而已…”顾海背负双手,缓步从容而行,一面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头脑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选择不同,结果不同…

因不同,果不同,这就是因果?

耳边忽然响起那了然和尚的声音。

“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看什么?睁眼?难道她一直闭着眼?细看能见花之妙?

“十八娘?”顾海关切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思。

顾十八娘忙冲他笑笑,示意他接着说。

“我知道你总是在担心,担心我们会如前世般枉死…”顾海伸手帮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发丝,“十八娘,我们已经做出新的选择,选择了不同的路,至于结果如何…你也说过,竭其心,尽其力,虽曰未学,子谓之学也,十八娘,不管怎么样,我们努力了,就算依旧是死,但跟那一世的死也是不同的。”

顾十八娘呼吸急促,一瞬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很多念头在闪过,她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抓不住。

不一样了吗?哪怕结果依旧是死,但命运也是不一样了吗?只要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了,命运已经变了吗?

是这样吗?

“十八娘,这只是我想的,”看着妹妹脸上浮现的疑惑迷惘,顾海有些担心,忙拍了拍她的额头,“只是我瞎想的,对或不对…”

“不,哥哥,你的想法不错。”顾十八娘摇摇头,凝神看着他一笑,“你安心去京城吧,你走了之后,我会好好想想。”

妹妹同意了,顾海脸上浮现明朗的笑。

“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他沉吟一刻,“那些小人不要理会,不要与他们争闲气,任他们笑或闹,待咱们扬眉吐气时,便是他们低头服输日。”

顾十八娘点点头,才说声哥哥你放心,就听身后马蹄急响,马匹带着疾风从身旁卷过

顾海忙伸手将妹妹拦在身后,沉脸要呵斥这个冒失的骑者,却见竟是墨披风金甲衣的沈安林正勒马停下。

顾海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了。

第一百零六第*章 离别

顾海知道顺和堂是沈家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不是顾十八娘和沈安林今世的第一次见面。

收购顺和堂全由彭一针出面,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妹妹与此人再不相见,只有不见,才能忘记,忘记那噩梦般的过往。

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意外?或者缘分?或者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顾海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妹妹挡在身后。

“顾娘子。”沈安林的在马上拱手说道。

这句话让顾海一愣,他转过脸看妹妹,却并没有见妹妹如猜想的那样情绪失控,神色淡然,只不过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沈公子。”顾十八娘淡淡道,言简意赅,没有要继续谈话的意思。

他们已经见过了,顾海立刻反应过来,旋即释然,想沈安林那一世乃是做到大将军并脱颖而出袭爵位的人,必能察觉彭一针并不是收购顺和堂的真正主人。

对于一个建康人来说,想要查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个人还多少有点权势。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顾解元?”沈安林下马,冲顾海含笑招呼。

没有意料中的士子该有的谦和有礼,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视线扫过自己,其中的寒意让沈安林不由一怔。

他们兄妹两个有着相似的面容,并且此时还有这相似的眼神。

这种眼神对于沈安林来说,很熟悉。

冷漠,只有冷漠。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由顾十八娘介绍一下沈安林,然后顾海还礼寒暄几句,这样他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但眼前这两人一个毫无介绍之意,一个毫无寒暄之礼,冷漠的两双眼就那么扫过他,如同眼前无物。

谈话就此便进行不下去了,沈安林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转过,忽的一笑,拱了拱手,竟也不再多说话,翻身上马打个转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顾海和顾十八娘倒也有些意外,二人对视一眼,忽的都笑了。

这事想想,果真有几分好笑。

抬手制止顾海开口,顾十八娘含笑道:“哥哥,你放心。”

顾海看着她神态安然,提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他放心,如今的妹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并行离去的兄妹俩背影,勒马站在远处的沈安林嘴边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头微微凝结。

一个人对自己的敌意可以理解为意外,但两个人陌生人都如此,就有些不对了。

沈安林虽然还猜不透到底原因何在,但此时的他至少肯定一点,就是这两兄妹与他一定有过节,或者说与他们沈家…

过了三月十五,顾海启程的日子就定下来了。

“小伙子,此去高中。”刘公笑眯眯的将一个盒子扔给顾海。

顾海慌忙去接,感觉沉甸甸的坠手,可见里面价值不菲,忙躬身施礼。

“我可不敢当,你如今见了官老爷也不用如此大礼…”刘公哈哈笑道,侧身躲开。

不止顾海,这一次连曹氏和顾十八娘都走过来,施礼参拜,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其中殷殷之情竟在不言中。

刘公咳了一声,扭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家就是虚礼太多,老儿我都浑身不自在,走了走了…”

他转身走了,身形想比与前一段更加佝偻。

“他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顾海忍不住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刘公具体的年纪只怕没人知道,有的猜测七十多有的猜测一百多。

“十八娘,虽未曰师,但要待之如父。”顾海转过头,整容嘱咐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点点头道:“哥哥放心,我已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