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买了仆妇?

感觉到满屋子人的注视以及窃窃私语,曹氏有些坐立不安,转过头看一旁饶有兴趣看窗外烟火的顾十八娘。

“十八娘,”她的手下意识的拽了拽衣角,料子的手感再一次提醒她自己身上衣裳的价钱,“会不会太招眼了?”

这辈子她还是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

“招眼什么?”顾十八娘转过头,墨玉坠子在灯下划过一道亮光,“娘,我们穷不藏,富不掩,是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不偷不抢来的正大光明,还怕他人说什么。”

她的视线微微一抬,扫过满屋子灯火辉煌,再一次将头转向屋外,族长大宅的戏台前燃放的爆竹在天上爆出花般的形状,引来一片欢呼声。

“再说,他人说什么,又能与咱们何干。”她自言自语一句,嘴角浮现浅笑。

宴会散的时候,很多人特意和曹氏打招呼,就连以前从没交集的人和她们目光相撞了,也都含笑点头示意,因此相比于以前曹氏带着顾十八娘走出族长家时晚了许多。

站在二门外等着娘和妹妹的穿着一身宝蓝银底滚白风毛棉袍的顾海,再一次成了大家的焦点。

少年长身而立,文雅俊秀。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有人失声说道。

“瞧人家的气派,那个铺子,人家许是根本就看不上眼呢…”也有人低声笑道。

郭氏脸色难看之极,尤其是目光落在正好站在顾海身旁的儿子顾泷身上,在家好吃好喝的养着,脸上的伤倒没怎么好,反而人更臃肿了,那件原本上乘的白锦袍子硬是被撑得变了形。

“你这个吃货”郭氏几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下,没声好气道,“还在这里做什么?你爹和你哥哥们呢?”

她斜眼看了,顾海扶着曹氏,低声说让她上车,母子三人说笑而去,身后仆妇紧紧跟随。

“上什么车几步远,以为自己多金贵呸”郭氏气呼呼的嘀咕一句,扯着顾泷就要走。

“娘,娘,有件大事,有件大事…”顾泷根本没注意娘在说什么,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乍呼呼的喊道。

“什么大事瞧你的样子,有点大家公子的气势没?”郭氏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而此时坐上代步小车的曹氏也正听儿子说出这句话。

两个仆妇在前拉着车,不急不缓稳稳当当,顾十八娘跟在顾海身旁,一面抬头去看夜空中爆开的烟火,一面听哥哥说话。

“大事?”她转过脸看顾海,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酒味,忙皱了皱鼻子,“哥哥,少吃酒。”

顾海一笑,拽了拽妹妹垂下的小辫子,“就吃了一杯,是沾了别人的味而已。”

“你说什么大事?”曹氏打着帘子问他,面上闪过几分惶惶。

按照她以前的习惯,这一次出来,她是绝对不会坐车的,但想到前几日的事,她总有些害怕,总想一个人躲起来,但凡有人多看她两眼,就让她忍不住心跳耳赤,要是被人说了什么,她…可怎么活…

“三奶奶要过继个孩子。”顾海说道。

“这是应该的,她还那么年轻…”曹氏闻言松口气,眼前浮现那妇人的形容,一派喜气洋洋中,她索然孤坐,看上去格外的寂寥,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啊,这一辈子还长的很…

“你猜是谁?”顾海说道,意味深长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被他一看,脑中砰地一声。

“顾渔?”她失声道。

顾海嘴角含笑点了点头。

对,正是顾渔,这个十几年来只存在与大家饭后茶余八卦谈资里的低贱少年,就要成为族中辈分最高的三奶奶之子,日后就连族长见了,也要叫他一声哥…

这是不是很滑稽的事?

“这简直太荒唐了”郭氏失态的站起来,扔掉了才趴在膝上的白猫,“这不可能那个贱种…”

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贱种,以后成了她的长辈?

“什么贱种”顾乐山很不高兴,那是他的种。

“你说话注意点,这是好事”他加重语气说道,脸上难言喜气,“那是谁?是三奶奶过继三奶奶黄世英”

郭氏显然也认识到这个关键了,她喘着气坐了下来,白猫在椅子下转悠,这次并没有跳上来。

“你知道三奶奶为什么在家里这么受推崇吗?”

“你知道为什么连族长都不敢得罪她吗?”

“她一个年轻的寡妇,进门没几年,为什么在家里的地位赛过了那些守节四五十年的妇人?”顾乐山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郭氏。

郭氏抿嘴不言,她知道,有个传言已经私底下传了很久了,但从来没有人证实,也没机会证实。

“汴京黄家,那可是前朝出过宰相皇后的望族,虽然在咱们朝风光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乐山笑眯眯的说道,“他们家有多少钱都没人知道…”

“三奶奶果然很有钱?”郭氏再忍不住站起来,攥着袖口干涩嗓音问道。

人人都说三奶奶很有钱,很多很多的钱,多的能够买下整个顾家家族的所有店铺…

钱这个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就算族长也不得不小心供着她,这是财神。

顾乐山笑的眼睛都没了,捻须不语。

“那…那咱们家孩子多得是,凭什么要哪个贱…小子去?”郭氏只觉得嗓子发干,喘气说道。

“我怎么知道,人家三奶奶说了,找兴隆寺的了然大师看了,家里这多孩子,就他合适。”顾乐山说道,脸上美滋滋的,他方才已经忍不住去特意看了那个孩子两眼,不看不知道,这孩子长的还真不错,恩,不亏是他顾乐山的儿子…

“哪个…”郭氏迟钝一下,勉强想起那孩子叫什么,“顾渔,我总是觉得不好…”

这孩子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心里是明白的,这样的人一旦得了这个天大的机会,可别…

“怕什么,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顾乐山哼了声,自己乐滋滋的笑起来。

那个妇人终究只是一个妇人,孤寡无亲,过继还不是为了将来找个依靠,过继有什么,谁生的就是谁生的,这一下,他家可是发达了。

“还没正式说,”顾乐山自己笑了一会儿,又忙嘱咐郭氏,“那小子你这些日子精心些,多少调教一下,别缩手缩脚的太上不得台面。”

“我知道,还用你说。”郭氏横了他一眼,终于安心坐下来,忽的又想到什么猛的站起来,“老爷,你说,下一任族长该不会就该轮到咱们家…”

她的脸上迸发出异彩,这个念头让她的呼吸都不顺畅了,族长啊,天啊,想到全族的妇人们都要在她面前恭敬的低头,光想想她就浑身发痒。

顾乐山咳了声,显然他比这妇人淡定多了。

“瞎说什么呢,”他的眼中溢满了笑意,“先把这件事办好最要紧,可得小心,你不知道,族里撺掇三奶奶过继的人多了去了,谁没自己的小九九…”

“我知道”郭氏瞪了丈夫一眼,这种事她早知道,还用他嘱咐。

她长出了一口气,今晚原本郁结在胸的闷气一扫而光。

“老爷,你今个瞧见没,那家,穿的人模人样的,那张狂的样子…”她靠在椅背上,眯上眼,下边的老猫领会这是女主人舒心的暗示,立刻毫不犹豫跳上来,在她女主人的怀里转了转,躺下来呼噜。

这个顾乐山倒没在意,随口嗯了声。

“我想也就是为了在咱们面前挣个面子,打肿了脸如此行事,”郭氏哼哼道,“这一个年大大小小的宴七八次呢,我看她能装几天”

大年过了,年前的忙碌都告一段落,开始彻底的休闲,年前忙死,年后闲死,历来都是这个规矩。

细细的雪花在梅园里飞飞扬扬,将此地映衬的如同仙境一般。

“来了来了…”两个小丫头跑进花厅说道。

围在暖暖的桌子前打牌的妇人们顿时都站起来,齐齐的往外看。

透过盛开的梅花,披着一件烤蓝大毛斗篷的曹氏缓步而来,走动间露出里面穿着的撒着黄色腊梅花的青色棉褙子,月白色小立领袄儿,深蓝色绣花棉裙,因为今日天上下着雪,身旁一个仆妇亦步亦趋的举着把伞。

“瞧,我就说肯定又换衣裳了”一个妇人立刻拍手笑道,冲另外几人伸手,“拿钱,拿钱,愿赌服输哦。”

其他的妇人们都嗨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银裸子塞给那妇人。

“给你红包了。”她们促狭的笑道。

花厅里顿时一片笑声,走在外边的曹氏听到了,脚步有些踌躇。

“娘,你去里面坐坐吧,走了好一会了,离开席还早呢。”顾十八娘自己举着把伞从她身后转出来笑道。

原是要陪女儿看梅花的…曹氏有些迟疑,而花厅的妇人们眼尖看到了,立刻伸手招呼她。

“大妹子,大妹子,快来,这里暖和。”

见她们神态和善,曹氏终于收起小心。

“去吧,娘走了半日了,去歇歇脚。”顾十八娘笑道,“我去找哥哥一起看梅花去。”

“那你别乱走,别冻着,戴好帽子,别贪玩受寒…”曹氏忙嘱咐,顾十八娘冲她一笑,转头碎步走入梅花丛中去了。

顾十八娘走出曹氏的视线后,脚步放慢了下来,缓缓的雪带着梅花的香气在身边散开,此时的她才收起浅浅的笑脸,恢复平静无波的神情。

赏花,欢笑,始终离她有些远。

梅林错落有致,可闻人声,不见人影,穿行其中格外安静。

顾渔竟然被三奶奶黄世英过继了,这个消息已经确认了,合族都处于震惊中。

顾十八娘更为震惊,因为这完全背离了她的所知,那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重生后,虽然命运似乎还在沿着既定的路线,但有很多事的确改变了,比如她学会了制药,而且得到了孤本药书,由此被误认为是刘公之徒,让她挣到了想都没想到过的钱,家境完全改变了,哥哥也读书认真,并且前途可喜,这些都是记忆中从没有发生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