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不是他们…

顾十八娘平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攥紧了。

沈府…

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要非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仇人关系,不共戴天…

“十八娘十八娘…”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声音软软满是关怀。

这种关怀的声音让她鼻头发酸,眼泪顿时泉涌而出。

床前的妇人被她吓了一跳,“十八娘,十八娘怎么了?可是头又疼了?”

妇人伸过手,将她抱起来,揉着她的额头,撩开发帘可见哪里尚留淤青一片。

顾十八娘依偎在妇人的怀里,贪恋的享受来自母亲特有的味道。

“十八娘?”妇人带着几分担忧唤她。

自从那日从山上摔下来昏迷后醒过来,这孩子变的更加沉默寡言了,并且时不时的发呆。

“我没事…”顾十八娘在母亲的怀里蹭了蹭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感觉到衣襟的湿意,妇人脸上浮现一丝笑,又有一丝无奈。

“怎么又哭了?嗯?”她扶着女儿的长发嗔怪道。

“娘”顾十八娘再一次紧紧抱住她,感受母亲真实的存在,喃喃道,“我好想你…”

妇人失笑,扶起她,伸手在她鼻头轻轻刮了下,“你吃饭睡觉都跟娘在一起,难不成就因为睡觉闭眼看不到娘就这么想了?那以后干脆就不要睡觉了。”

妇人脸上带着笑意,眼角细细的纹路顿显。

这个时候,母亲才二十八岁,看上去却像三十八岁,都是日子艰难给她原本清丽的容貌上过早的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等自己有钱的时候,母亲却享受不到了…

顾十八娘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道:“如果能永远看着娘,十八娘愿意不睡觉。”

妇人笑出声,点了她的鼻头一下,“别说傻话!”

顾十八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了,十八娘,饿了吧,娘去给你端饭”妇人笑着站起来。

“娘。”顾十八娘唤住她,挪到床边,“我起来吃。”

妇人面上浮现一丝担忧,迟疑道:“你可好了?”

“好了。”顾十八娘点点头,看向妇人。

她该好了,没有时间了。

现在是建元五年三月二十八,也就是说她回到了十年前,这一年她十三岁。

寒窗苦读到而立之年才得个县令当的父亲,刚刚病死在赴任途中。

入夏,母亲带着她和十五岁的哥哥回祖籍建康,投奔族亲。

初冬,母亲被族中一个浪荡子侮辱,自尽身亡,哥哥寻仇不得反被诬陷入狱。

腊月二十三,哥哥出狱,身染厉疫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也就是这一年,她将失去这两个亲人,从此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任人摆布。

命运从这一年开始,那么现在,她就要它从这一年改变。

瞧这女儿的眼里瞬间如同点亮了火焰,妇人不由怔了怔,这孩子…

“也好,躺久了骨头都软,起来活动活动。”她旋即笑了笑说道,说着话蹲下身子。

顾十八娘低下头,看着为自己穿鞋的妇人发间夹杂的白发,忍不住又是鼻头一酸。

“…在院子里走走就好,吃过饭再躺会儿…”妇人给她穿上葛布短衣,细声细语的嘱咐道,“你昨晚又没睡好…做恶梦了?”

是的,噩梦,顾十八娘咬紧了下唇,点了点头,所幸的是她终于醒过来。

“十八娘”妇人弯着身子从她肩头,对着昏昏的铜镜柔柔的一笑,“别怕,娘在呢。”

是的,娘还在,而且还要永远在。

顾十八娘抿了抿嘴,对着黄铜镜那张小小的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微微一笑,镜中女孩子略有些苍白的脸颊呈现两个小小的酒窝。

“好了…”母亲从身后探过头,也对着镜子一笑,“我们十八娘笑起来真好看…”

木门被咚的一声撞开了,这声音不仅让屋内的两人吃了一惊,闯进来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浓眉大眼带着几分虎头虎脑之气的少年手忙脚乱的扶住了木门,以阻止它发出咯吱的响声。

“海哥儿!”母亲带着几分嗔怪看了他一眼。

顾海吐了吐舌头,看到坐在镜子前的小姑娘怔怔的看着自己。

“…吓到了妹妹了…”他带着几分自责笑了笑道,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小姑娘的眼泪沿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顿时忙抬手对自己的肩膀捶了去,“都怪我,都怪我,妹妹别生气…”

顾十八娘从镜子前几步跑过来,伸手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

这是她的哥哥,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从小到到都把她护在身后的哥哥,可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怀里…

哭过一场后,坐在屋檐下吃粗饼子的顾十八娘安静了很多,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那扎嘴剌嗓子的粗饼子似乎是人间美味。

大口喝了一口稀粥,咽下嚼烂的饼子,嗓子火辣辣的疼,这种疼让顾十八娘很高兴,能疼,表示这不是梦,她真真实实的活着,而且不是一个人活着了。

站在院子里拧湿衣裳的曹氏和顾海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顾十八娘。

“娘”顾海小声说道,“妹妹越发爱哭了…眼肿的厉害…”

曹氏点了点头,面上满是隐忧,不止爱哭,自从那日醒了,白日里发呆,黑夜里噩梦连连,每晚上都又是哭又是叫…

“海哥儿,你先别去打柴,在家陪着妹妹,我去一趟东巷麻婆子家。”曹氏有了决定说道。

麻婆子是这里有名的神婆,顾海皱了皱眉,他是读书人,对于这些妇人们追捧的神汉巫婆总有点反感,迟疑的说道:“不如再找大夫来看看…”

“过了午我就去找大夫来。”曹氏答道。

“娘,我吃完了。”顾十八娘在屋檐下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曹氏已经一步跨了过去,“放着,我来。”

曹氏怀着顾十八娘时,正赶上顾父赶考,为了筹集路费,家里变卖了很多东西,伙食自然也下降了,导致顾十八娘不仅早产而且体弱,几乎就没了命,顾父和曹氏求医无数,还听从神婆的话认了一个乞丐当干娘。

十八娘这个名字就来自干娘之口,当时乞丐干娘正将半块黑饼子分成十八块,聊以安慰五脏庙,就顺口给她起了十八当名字。

因为对十八娘身子弱愧疚,父母很是宠溺,家里虽然清贫,但也养的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也正是如此,作为穷人的孩子,十八娘不仅没有早当家的能力,反而性子文弱不谙世事。

“娘,我来。”顾十八娘按住曹氏的手,坚定的说道。

第三第*章 命运

虽然很惊讶,但顾十八娘更坚持,曹氏只得让她洗涮了碗筷。

留顾海在家陪她,曹氏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当看到曹氏小心翼翼的将一碗搀杂着草灰的水端到自己面前时,顾十八娘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她再一次因为看到曾经经历过的事在眼前重现而激动,再一次确认她真的是重生了。

曾经的记忆神奇般的清晰,她这次受伤是因为跟着哥哥上山打柴,不小心跌下山沟撞伤了头,请医问药花去了家里很多钱,疼爱她的母亲曹氏,担心女儿跌掉了魂,又专程给她请了符水来喝,而她喝下了这碗符水,半夜就开始上吐下泻又大病了一场,为了给她治病,母亲卖了如今唯一的财产,也就是这个栖身之所。

也正是因为卖了房子,母亲才不得不带着他们投奔亲族去,所有的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

“娘,我现在有点头晕,过一会儿再喝。”顾十八娘扶了扶头,声音低低的说道。

曹氏吓了一跳,忙放下水碗,探了她的额头,又小心的扶着她在床上躺下。

“你躺着,好点了喊娘,娘喂你喝。”曹氏嘱咐两句,坐在床前陪着她,手里纳着鞋子。

看着母亲在自己身边安详的坐着,听着母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时关心的看自己一眼,顾十八娘控制不住的又眼睛发酸,她合上了眼。

“十八娘?”曹氏看了她一眼,小声唤道。

顾十八娘怕睁开眼会又流泪,便装作睡着了,曹氏将薄被给她往上拉了拉,爱恋的摸了摸她的脸,接着纳手里的鞋子,鞋面上一只蜻蜓随着她的针线渐变的栩栩如生。

“顾家嫂子顾家嫂子…”

门外响起一个大嗓门,曹氏吓了一跳,放下鞋子,几步就迈了出去。

“来了…刘大娘,你别喊”曹氏压低声音道,一面打开了门,“十八娘才睡了…”

顾十八娘自然是没睡,她睁开眼,揉了揉,听院子里压低的交谈声响起。

黄铜镜子前摆了一个陶瓶,插着一把嫩柳,顾十八娘将符水倒进陶瓶,透过窗格看向院子里。

一个穿着焦红短儒同色腰裙的胖妇人正说的热闹,虽然她的声音在曹氏的提醒下压低了,但还是有一些传进了顾十八娘的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