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分家

那是一万块,不是一千块也不是一百块。

在大家普遍一个月只能赚二三十块的时候,一万块是什么概念?

乡民们一阵轰动,看向沈敏成的目光既有惊讶嫉妒又有鄙夷。

拿亲儿子赚的钱去补贴拖油瓶儿子,却对亲儿子不闻不问,这该说狠心还是傻?

“沈老六,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没见哪个爹这么寒碜自己儿子的。”因为在族中排行六,

因此沈家族中一般都叫沈敏成沈六或者沈老六。

“为着个女人作践自己的孩子,沈六你该清醒清醒了。”

“离得再近也是旁人的儿子,亲儿子离得再远也比外来路的儿子强。要不是如此,你这些年舒坦日子哪来的?”

“拿亲儿子赚的钱养别人一大家子,沈六你可别亲者痛仇者快。”

众人的话虽带着嘲讽,但也不乏劝解,但听在沈敏成耳力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这人虽然没本事,但却是个要面子的,哪能受得了这般的冷嘲热讽,顿时气得面色通红。

“够了,这是我家的家务事!”他怒喝一声,看向李芳妹等人道:“我敬你们是亲家,但你们不该私自将我们家的事往外传。”

“然后让我侄女和侄女婿吃闷亏?”李芳妹飞快地接了一句。

沈敏成被噎住,想反驳却找不到话。良久,他才吭哧道:“我儿子孝敬给我的钱,我想怎么用是我自己的事。”

“胡说!”沈秀站了出来,一脸气愤道:“这些钱是哥哥寄回来让阿娘存着给他娶媳妇的!”

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沈秀羞得面色通红,目光却非常坚定。

看到沈秀,沈敏成神色一顿,目光有些复杂,嘴巴动了动,良久才道:“秀儿别闹!”

“我才不是和你闹呢。”沈秀擦着眼泪道:“哥哥寄回来的那些钱都是给阿娘的,阿娘的钱没道理用到沈柱和沈小宝身上。”

王招娣那一家子吃用花的都是哥哥的钱,爹爹只会一味地和稀泥,安慰她时只有一句“等秀儿嫁人爹爹一定会给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知道爹爹的意思,但她不稀罕!本来就是哥哥的钱,她是他妹子,那嫁妆本来就是她该得的,王招娣是哪根葱?

这下子,乡亲们看向沈敏成的目光越加讽刺了。

这时候,汤含芳再次开口了:“说这些并不是要逼着沈伯父把钱还出来,只是想让大伙清楚,不是沈迟和我们小妹不愿意孝顺长辈,实在是这样的长辈孝顺不起。”

“我们也问过了,沈家这屋当初就是在亲家母的手中建起来的,按理该由沈迟住。”

顿了顿,汤含芳道:“只是沈伯父,前事不究,却没有继续受委屈的道理。沈迟分出去,那些钱还有房子我们不追究,以后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你们也管不着。当然,该孝敬的一样也不会少了你的,只是这孝敬的人却不包括王招娣。”

此言一出,乡亲们都有些吃惊,要知道那可是近万块钱,不过随即就心生敬佩。觉得这沈迟媳妇到底是文化人,娘家来的人也厚道,之前手段那般粗暴,想来也是气急了。

不过也是,谁家闺女被王招娣那样磋磨会不气啊。

“成,明天我就把阿迟和他媳妇的户口迁出去。”沈敏成咬牙答应道。

“这样好,还请乡亲们给做个见证。”李芳妹爽快道。

“没问题,沈老六的话我们可是亲耳听到的,谁要是有二话,我们肯定站出来。”有热心的乡亲们回答道。

“那就多谢各位了。”李芳妹对着儿子使了个眼色,林孝喜摸出一包烟开始发给大家。

“这么晚累得大家出来,小小心意,可别嫌弃。”林小乖记忆中,孝喜哥一直都是个很会来事的人。

“不嫌弃不嫌弃。”

“哪能啊。”

乡亲们也客气道。

沈敏成看得气苦,今天他家虽看着没什么损失,但他清楚,家里的名声是毁了。

沈章明和罗玉芳一直没开口,这会见儿子这副样子,也知道他怕是没心情招待他们,因此也不多话,拉了孙女和孙媳妇就走了。

门口,乡亲们已经散了,林家两房人正候着他们。

李芳妹已经八十多岁了,头发稀疏斑白,脸上满是操劳的沟壑,背脊却挺得直直的,一点也没有佝偻,看到林小乖,浑浊的目光透出融融的暖意,她抓起林小乖的手,连连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抓得很紧,枯瘦的手臂隐隐还有些颤抖。

林小乖低头,她恍然记起年幼时,她去大伯家帮大伯娘剥花生,将将一小捧花生,剥完大伯娘炒熟了一颗颗喂给她和小哥吃,眼看着自己吃一颗花生的功夫小哥能吃两颗,她急得不行,大伯在旁边看得笑,小哥得意不已,吃得更欢快。完后,大伯偷塞给她一个小芋头,大伯娘则在她口袋里放了一个鸟蛋,她就重新开心起来了。

后来几年她阿娘身体不好,二伯娘又做不了细致活,她那会的毛衣棉衣都是大伯娘给做的,一直做到她自己学会了。

她抬起头一个个叫道:“大伯娘、二伯、二伯娘、孝喜哥、含芳姐姐、孝平哥、孝安哥、小哥。”

“好、好。”林孝喜有些激动道。

真说起来,所有兄弟姐妹中,林小乖和林孝喜关系最好,便是四个亲哥哥都不及,看称呼就知道了。他们两个都是老来子,虽然也相差五岁,但和其他兄姐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别看都是老来子,两人却都没有被娇惯,林小乖是她爹对她的学业抓得非常紧,她本人也是体贴懂事的,而林孝喜才是真正地被严加管教。

不是大伯和大伯娘不疼他,死了两个儿子又生了四个闺女,不惜倾家荡产才得来的儿子又怎么会不疼。只是大伯和大伯娘都想着以后,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两人年纪也都上去了,儿子要再宠着,等他们去后怎么过?

因此,林孝喜从小就什么苦都吃,看着爱闹爱笑,却很能顶事。

三岁之前林小乖是阿婆带的,小哥也是阿婆带的,或许因为如此,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但感情却一向好。

上辈子小哥做生意路过魔都的时候总会来看她,只是那会她对着这边的亲人都有芥蒂,小哥看出来了,便也不提旧事,只说说他儿女的事。记得那会小哥还提议把大孙子给她养,她虽然心动,却不想导致他人母子分离,到底还是拒绝了。

“亲家伯娘,难得来一趟,本来该招待你们的,但我们要回县城,又是这么晚了,你们…”罗玉芳有些为难。

“亲家阿婆可别这么客气,都这么晚了,我们哪能打扰。”汤含芳笑道。

“这…”罗玉芳还是觉得犹豫,“要不各位跟我们到县城坐坐?”孙媳妇娘家那边的人第一次来,哪能让人就这么回去?

“不用不用。”李芳妹开口道:“不用您招呼,我们明天会过来看婉婉的。”

“那行,明天过来吃饭,你们可得给老婆子面子。”罗玉芳高兴道。

“好。”李芳妹爽快道。

她安慰地拍了拍林小乖的手,没有多说,两方人就分道扬镳了。

“撕撸开了也好。”一路上都没人说话,等到到了家,拖拉机离开,四人刚进院子,沈章明就突然道:“敏成稀里糊涂这么久,也该醒醒脑子了。”

对着亲生儿子,他怎么会不心疼?真说起来,别说沈迟不是亲孙子,就是亲孙子,对上亲儿子也得让一线。只是像沈敏成那样不靠谱的,便是有再多感情也得被耗掉。

“谁说不好了?”罗玉芳叹气道:“搁十年前他要是这么闹腾我铁定得管,但现在…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迟娃不是刻薄的人,敏成再折腾,老了也不会让他冷着饿着。”这点她是有足够的信心的,这个抱养来的孙子或许不是好人,从强娶孙媳妇的事上就能看出了,但绝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至少,儿媳妇在的时候,敏成还是疼迟娃的。

另一边,正走着夜路的林家众人也在说着这次的事。

“到底是那么多钱,阿娘,伯娘,我们这样帮小妹决定她会不会不高兴?”林孝乐说的是那些沈迟陆续寄回来的钱。

“放心,你妹脑子可比你灵光。”周凤琴敲了他一记,“婉婉脑子那么好,即便这次没法去上大学,来年孩子生下来重新考一次就是了,还怕考不上?到时候,多少钱赚不到?”

她虽然脾气直,但可不笨,自家侄女又不是靠关系考上大学的,那一省状元的名号可是真才实学考上的。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她家婉婉(小妹)从小会念书,还真不怕考不上。

“那被逼婚的事呢,小妹心里会没点怨?”

林孝喜的话一出,众人都静默了下来。

“这事是我们对不住她。”良久,李芳妹叹气道:“当初想着老三都不在了,我们也出不起上大学的钱,那沈迟虽然做事不厚道,但也是一片真心,条件又不差,婉婉嫁过去也能过上好日子。因此虽然气孝康那几个,我还是拦着你们没让你们插手,哪想到…”

第18章 分歧

哪想到大学竟是不要学费,哪想到沈迟会有那样一个继母。

这时候的信息可不像后世那般流通,事实上,在这之前,不是没有人说过现在上大学不要钱,但听到的人基本都半信半疑。没办法,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动摇的,除非有事实依据。

但事实是,高考恢复以来,这里之前不是没有考上大学的人,但却没一个是本地人,而是寥寥几个下乡插队的知情。那些人通常一考上大学就紧赶慢赶地收拾包袱回城了,哪里有功夫帮淳朴的乡亲们验证大学要不要交学费啊。

留下的知情倒是有,但他们都忙着为回城奔波,有些从家人那边寄来的信中得知大学不要学费的消息,只是说出来也有有人信。即便有人信了,也多以为那是个别情况。

农民普遍的想法是,越是好的大学学费肯定贵,就像城市里的东西比乡下贵一样。

这种想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变的。

事实上,沈迟没有上门提亲前,林孝喜为了妹妹特意搭着村里送茶叶的车走了一趟城里,各方打听后得知了大学是真的不收学费。

只是欢天喜地地赶回来,林小乖和沈迟的亲事却已经被定下了,剩下不到几天就是婚期。

在乡下,定亲可不是能够轻易返回的,男方还好,对女方的名声却是大损伤,一辈子抬不起头不说,搞不好就找不到好婆家了了。

李芳妹和周凤琴合计了一番,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让他们把婚给结了。

王招娣的存在她们不是没有打听到,只是人无完人,加上也没听说过王招娣虐待沈迟和沈秀,偏心自己儿子就偏心吧,反正等婚后婉婉还能继续上大学,毕业工作后完全可以跟着随军,到底离得远也影响不到什么。再说继母本就不好当,想来对方再泼辣也不好伸手管继子的事。

她们考虑了那么多,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早就说你们唧唧歪歪费事了,这下好,害得婉婉吃了这么多的苦。”林年强老大不高兴道:“当初就该依我说的,把孝康那四个狼心狗肺的和沈迟那个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痛打一顿。”

林年强这辈子就服自家小弟一个,当初他的脑袋都被镇上的红卫军摁在砍柴刀下了,要不是小弟一个**把他们吓跑,他坟头上的草早不知长到几寸高了。

大哥是个被红卫军逼得什么事都只想着忍让的软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冲动干不了大事,要不是小弟明里暗里软硬兼施地把红卫军逼退了,别说三个儿子,他能否留个后都是难题。

不止如此,想到当初小弟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目将那个用麻袋把孝乐和孝寿装着打算贩卖到山旮旯里的红卫兵掐死,又将尸体脑袋挨着轮子藏在拖拉机下的场景,林年强就一阵气血沸腾。

这事他连大哥和媳妇都没告诉,自己却不敢忘。

他们这三家都是小弟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偏偏他刚走,他最疼的婉婉就受了这种苦。

“你少说两句!”见大嫂的脸色有些不好,周凤琴拎起自家男人的耳朵道:“就你能!我们难道不想婉婉好?”

“可你们好心办了坏事!”林年强不依不饶道:“我早说了那沈迟看着不是好东西,长得妖里妖气的,初中都没念完,上尉怎么了?部队里工资是高,但我们婉婉首都大学毕业了能差到哪去?再说当兵的什么时候上战场都不知道,他沈迟之前运气好,谁知道之后运气会不会好?就是这些都不说,沈迟他大男人一个,看上的媳妇不会自己追,只会用钱算计,算怎么回事?”

林年强对沈迟是一万个看不上眼,在他心里,男人就要像小弟那样稳重可靠的,话少点没事,关健是能顶事有主意,要不然像他这样有话直说,敢作敢当的也行,就是大哥那样憨厚老实过头的也比那沈迟强啊。

一肚子坏心思的家伙。

“老二!”李芳妹加重语气,“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沈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我并不觉得沈迟那样不好,只要他能对婉婉好,他那样反而更能护住婉婉。”

林年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大嫂讲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他争不过,却也不认同。

周凤琴其实也不太懂大嫂的想法,自家侄女大学生一个,便是悔婚了又如何,到了城里完全可以再找一个更好的。但就如同林年强服林国强,周凤琴这么些年也只服大嫂一个。

林孝喜在旁边听得皱眉,“阿娘,二叔,你们的心都是好的,但我却不赞同。这是小妹的事,你们便是为她好,也该问一问她的想法。”

打小一处长大,他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妹妹,或许单纯或许清高,她却绝不是看不清情势的人。

林孝喜的话并没有得到李芳妹和林年强的赞同,在李芳妹看来,侄女还小,虽然聪明,但在这种终生大事上,又哪是聪明就够的,而林年强则认为,沈迟那人一看就是会花言巧语的,又长了一张好皮相,三言两语就能将侄女哄过去,他哪能不把关。

“要我说,最可恶的就是孝寿他们了。”林孝乐开口道:“当初瑞瑞高烧转成肺炎,医药费还是小妹没日没夜做鞋底做出来的,这才几年,他们就忘了。”

他小时候和孝寿一起被拐子拐过,因此感情很好,虽然各自成家后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但对方做出这样的事,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哪里只止孝寿?”一旁的林孝安没好气道:“小妹心好,孝康哥家的超超,孝福哥家的小鸟、小猫和小鱼,孝禄家的小云和磊磊,孝寿家的瑞瑞和明明,我家阿虎,大哥家的小博和小弟家的小草和诚诚,除了孝喜家的小雪因为年纪小,那家的孩子没有让小妹教过功课?小叔给小妹的零花钱和她自己做鞋底赚的,你们见过她买什么零嘴自己吃了?还不是到了那些小崽子嘴里?瑞瑞和我家阿虎脑子笨,讲了总是忘,小妹当初何曾有过不耐烦?如今阿虎都当上小组长了,你们我不知道,但我打心底感激小妹。”

出自那样的家庭,又身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他们比谁都知道想要出头就只有读书,儿子读书不开窍,他和媳妇急得都心烧,那时小妹吃过饭就把阿虎领去教功课,便是没效果他也感激,更何况效果这么好?

“也不能全怪孝康他们,主意还不是他们婆娘拿的。”性子较为软的林孝平弱弱辩解道。

“要是他们有心,能被娘们捏在手心?别给我提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林孝喜怒道。

汤含芳叹气,小妹当初对那几个哪一个差了,结果就得了这样的回报。

这也是被这世道逼得啊。

孝康哥家还好,第一胎就生了超超这个儿子,只是超超读书好,虽然不及小妹,但也总是班级前几名,大堂嫂总要为儿子多考虑一些;孝福哥家生了三个女儿,因为超生已经家徒四壁,却还念着生儿子,可拿不出罚款;孝禄哥家生了姐弟两个运气也不差,只是四堂嫂生了磊磊后身体就落了病根,不仅不能下地,还要花钱买药吃;孝寿哥家生了两个儿子,同样属于超生,家里同样不宽裕。

只是汤含芳一点也不同情他们,当初小妹怎么帮衬他们她是看在眼里的,人不能恩将仇报。

“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了,明天要去袁家庄把分家的事给办了,还有我们作为婉婉的娘家人,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手,你们说要买什么?”李芳妹开口问道。

完了,不等人回答她就道:“我那有一篮子鸡蛋,我们再买上两斤肉。”

“我听人说胡家港那边有人卖刀鱼,明天我赶早去买两条。”林年强抽着烟说道。

“那成。”汤含芳点头道:“我娘家嫂子给我带了两斤红糖,明天也拿去吧。”

李芳妹没有跟儿媳妇客气,周凤琴紧跟着道:“我那儿还有一块青布,明天也拿过去。”

感觉这礼拿得出手了,几人才放下心来。

“孝喜,你们几个明天有空吧?”周凤琴问道。娘家兄弟可是重中之重,要是他们不去,别人铁定以为婉婉没有娘家兄弟撑腰。

“没空也要挤出时间。”兄弟几个对视一眼开口道。

“那个,到时要不要叫上孝康他们?”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年强暴怒地一巴掌拍向林孝平。

林孝平摸着吃痛的脑袋,咕哝道:“可他们是小妹的亲哥…”

“你看他们干的是亲哥做的事吗?”林年强暴喝道。

周凤琴瞪了一眼林孝平,“你别瞎掺和,婉婉如今到底怎样还不清楚,只听说差点流产,她心气一向高,那几个要是去了,别给气出个好歹。”

她以前对这大儿子的性子还很满意,温和懂得照顾家人,对着外人也不乏精明。只是这会就让人郁闷了,对亲人心软不是坏事,但也要看看那几个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第19章 原来

丰源村,东头靠后临着山脚的一片都住着林氏的族人,一间土培房内,男主人闷声喝着酒,女主人正补着衣服。

“当家的,我听人说大伯娘和二伯他们去袁家庄了。”良久,陈红开口说道。

林孝康动作一顿,碗里的酒溅出了一些,他含糊应了一声,表情愈加苦闷。

“别给我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陈红有些火大道:“这都多久了,当初你不也默认了吗?难道我就想把小妹这样嫁出去不成?家里的房子要再不修,东西要再不置办,超超将来怎么娶媳妇?”

说着,她的眼中含泪,这段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做梦都觉得心口生疼。

要说四个妯娌中,她心里最不好受,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家里阿婆刚过世,婆母身子不好,公公又要去队里算账,小妹大半时间都是她带的。

那会她去生产队做工分,小妹被她用粗布绑在背上,小孩子皮肤嫩,半天下来那孩子身上总会被勒出红痕,那孩子却很乖,也不闹,疼狠了才跟小猫似的小声抽噎。她心疼地要命,一到休息的时间就赶紧把她放下来,那孩子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她因为左手不灵便被其他媳妇奚落时,小妹总会闹出点动静,让她能避开那些尴尬,机灵得不得了。

后来大了点,小小点人儿就会帮她喂鸡喂猪了,她下地插秧,那孩子出去玩的时候见太阳大总会记得给她送水。别家孩子皮得很,一天玩下来就跟泥地里滚过一般,就她干干净净的,还总能给拔点野菜,摘点蘑菇回来,那可人疼就别说了。

后来陆续有弟妹嫁进来,才开始妯娌几个轮流照顾小妹,一直到她上学。

有了儿子后,她渐渐便将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等到儿子展现出读书的天分后,她甚至对小妹有了怨。

她总想着,要是没有更会读书的小妹,超超一定能得到老爷子的另眼相看,对他们也能有更多补贴,不用再像如今这般苦巴巴过日子。

所以后来,老二家的媳妇找她来说那事的时候,她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那可是三千块,便是他们四家平分,每家也能够得七百左右,他们两口子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积攒上那么多钱。

只是事成后,她心里却开始不安稳了。那些原以为已经淡忘的回忆开始出现在梦里,原以为对小妹已经变淡的疼爱渐渐重现,令她每日都活在愧疚和煎熬中。

听到袁家庄那边传来消息说小妹一身血地被沈迟送去县城医院,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就是七百块钱到手,她也没觉得开心,原本规划着造新房的兴致也没了。

“都这样了你就少说几句吧。”林孝康有些颓丧地将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完,摇摇晃晃地进了里屋闷头倒下了。

陈红叹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想着就这样吧,事都做下了,说再多都显得假。

如今只能顾着儿子,等去了阴曹地府,她再去给公公婆婆磕头赔罪。

夫妇俩都没有发现,虚掩着的门后小小的少年面色是多么难看。

天一亮,罗玉芳就将家里人都叫了起来。

“户口的事早办好早让人安心,老头子你注意护着点婉婉,别被人给抻着了。”因为要招待林小乖的娘家人,迁户口又要本人在场,因此一家人便打算罗玉芳和沈秀在家买菜收拾,沈章明和林小乖去镇上。

——沈迟的户口是随着部队走的,因此其实只有林小乖的户口在沈家老宅。

户口迁出去并不是件难事,当事人在场,老宅只来了沈敏成一人,王招娣据说被周凤琴收拾得还躺在床上哼哼,林家这边仍旧是原班人马。

不到半个钟头,事情就办完了,林小乖拿着热腾腾出炉的户口本,沈敏成含糊地招呼了声自家爹,对其他人理都不理就转身走了。

沈章明暗叹了口气,这儿子,怕是一辈子都变不好了。

回了县城,罗玉芳和沈秀已经把买的菜都收拾好了,正在门口候着。

双方寒暄客气了一阵就进了屋,面对这么多不熟的人,沈秀有些羞涩,但到底还是忍着紧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茶叶给大家泡了茶,沈章明也拿了烟发给几个男人。

不同于昨天在老宅的争锋相对,这会的林家几人都表现得非常和气。

林小乖陪着坐了会,正要去厨房帮忙,却被林孝喜给拉了出去。

“小哥?”林小乖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孝喜手伸到口袋里想要摸烟,但想道小妹这会正怀孕又放弃了,他摸了摸鼻子,“你…过得好吗?”

林小乖一愣,随即微微笑道:“我很好。”

她的笑容清浅,带着以往没有的恬淡。

林孝喜却看得心酸,他低头掩饰眼中的泪光,故作高兴道:“那就好。”

他的妹妹长大了,但他想到的却是这样的成长是用怎样的痛苦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