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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嫣小声解释,“王爷喜欢的。”

“你送了几天?”

“这是第十天了。”程嫣不知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却不敢不回答公主的话。

十日剧毒,无声而亡。

公主厉声,“日后再让我看到你往爹这里送花,我就罚你去做园丁,天天给人送花!”

“公主你不能”程嫣没把话说完,公主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公主说完自己的话,转身就走,遇上好不容易追上来的锦兰等侍女。程嫣孤零零地被扔在后头,又成为了大家的笑话。平王在外办公,并没有回来,连为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程嫣浑身发冷,感觉每个人都在嘲笑自己。

王妃、公主那都是从邺京出来的大人物,每个人都能捏死自己。她要忍,不能输!

姑娘慢慢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片,抱起自己的花。她安静又沉默,隐忍又可怜,美人孤瘦的模样,总是惹人怜惜的。

公主背着程嫣出月门,问锦兰,“我娘呢?”

平王妃不在府上,她去了城楼散心。公主在半个时辰后赶到平王妃身边,她看到平王妃白衣似雪,风吹衣扬,她手撑着栏木,静看虚空。

独立城楼的平王妃,姿容秀美,外看冰冷,身体里却仿若有火在燃烧,壮丽又肃冷。

“娘!”公主走过去,站在平王妃身后。

平王妃若没听到般。

公主咬唇片刻,轻声,“我刚从爹书房出来,撞见程嫣抱着虎尾兰。”

平王妃猛地回头看她,眸子静沉,幽黑无光,似在吸食一切光明。她盯着公主雪白的面容看半天,肯定道,“你都知道了。”

宜安公主脸更白,她声音颤抖,“娘,你要杀我爹吗?!你要杀他吗?!”

“我不该杀他吗?”平王妃凉凉问,漫不经心般。

公主语塞,那人是她爹,这人是她娘,她娘要杀她爹,她该说什么?

“阿离,男人真是不可信。”平王妃静静道,“他以前对你甜言蜜语,你说什么他都答应。那其实都是骗你的。”

“他说以前的事都算了,之后只有你一个,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那是骗你的。”

“他说你不能生育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不需要再多的,你可以安稳当自己的王妃。那也是骗你的。”

“他对你千应百应,除了政事不与你诉说,其余什么都听你的。那到底还是骗你的!”

“他对你好,是为了借你的权借你的势!他听你的话,是为了麻痹你,让你放心!他其实一直在骗你阿离,你说,怎么有人能这样隐忍,骗了整整二十年呢?”

天长地久啊,终被生活所磨。鸡零狗碎啊,这才是常态。

平王妃笑一声,凉淡讽刺,“我不如他,我确实不如他。纵使别人都说我控着他,实际上却是他控着我。可是,既然要骗,又为什么不干脆骗一辈子呢?为什么要让人半路发现?”

“皇帝梦,帝王梦,他做梦都在想,时时刻刻都不忘,”平王妃低眼,幽声,“而我一无所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疼痛不是一朝到来,却是一朝迸发。在漫长的等待和期许中,她开始麻木,开始疲累。

为什么要无条件地容忍和原谅?

诸法念念逝,昔日早被他丢在脑后,却还被她时刻铭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娘,爹他、他”公主说得磕绊。

平王妃指着城楼下面,“我知道他不爱程嫣,他爱的是皇位,他想要的是那个。我是不是需要给他让路?阿离,我想我想着,他若是死了,那便好了。”

“他死了,我的女儿们地位就保住了,我的父母亲人,就不用指责我了。所有人都解脱,再不用背着‘逆贼’的名号苟活,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他的一个皇帝梦,谋算了多少年,牺牲了多少人,卷了多少家庭我真想给他一朝结束。”

公主看着娘的背影,楼上风这样大,娘的身影纤瘦,在风中这样弱。她看不到娘的表情,却可以想象。

冷到骨子里,一切都成了累赘。

人生,怎么这样艰辛呢?

她听到平王妃道,“他死了,我也不苟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陪他一起死。”顿一顿,“而那个程嫣,会陪他么?不会的。”

公主心中大恸,泪水滚出眼眶。她上前抱住平王妃,“娘,你不要这样!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我不要你们离开,你们是我爹娘啊我来想办法,我会解决一切!秦景已经动身走了,我让他去娘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秦景啊。”平王妃回头,怜惜地看着在怀中痛哭的女儿。她伸手擦去女儿面上泪痕,温声问,“我从来没问过,秦景待你好吗?”

公主泪眼朦胧,只知道点头,“他很好!他对我很好!”

平王妃轻声,“那么,阿离,你就嫁给他吧。”

公主微愣。

泪眼中,她看到平王妃面容倦怠又柔和,“阿离,我同意这门婚事了。如果秦景对你好,他身份高低,根本无所谓——只要他疼你,那就好了。”

“娘!”公主哭得更厉害,紧紧抱住娘。

她在茫茫尘世中,惘然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想过、从来不知道平王妃对她和秦景的婚事点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上前一步,她要跳下城楼;

后退一步,丈夫即将死亡。

千难万难,她踩过荆棘,饮下这杯毒酒,含笑走过。

第84章 回返平州

“这有什么好哭的。”平王妃靠着围栏,搂着女儿,她伸手擦去女儿面上的泪水,眼睛却看着城楼下的人流。

人来人去,各种各样的背景,各式各样的琐事,从高高的城楼上看去,也就是一片一片的蚂蚁大小。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平王妃静静道,“我和你爹不在了,你和阿静也不必担心未来,你大哥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他与我有交易利益在,你们和他又没有利益纠缠,他自然会看护你们。”

宜安公主忘了哭了,扬起脸,惊讶至极地看着平王妃。

公主之前就跟大哥刘既明联系了,她知道信件传递没有那么快,她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大哥的回信。可是王妃却说,她和大哥有了交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公主心有所觉,看着平王妃出神:也许在平州的时候,在准备出发去戎州的时候,平王妃和刘既明长谈了一次,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事实上,公主猜的八九不离十。

平王妃走之前,就问过刘既明,“若我和你爹都不在了,你能否代为看护两个妹妹?”

刘既明被平王妃吓住,呆了瞬间后,勉强笑,“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愿意跟你爹的步伐,争那个皇位,还是打算像以前那样?”

刘既明愕然看着平王妃,不知道该答什么。因为无论是哪个答案,都太过大逆不道。况且,刘既明和平王妃并不亲近,他不懂平王妃为什么这样问他。

虽然不懂,他心里却有了预感,沉默地看着平王妃。

平王妃悠然道,“也对,你不必回答我。若你想要皇位,你现在手中就有权势,你爹不在了,你也有本事收为己用;若你不打算像你爹那样,这有一封信,你回去邺京去请罪,平王府自然要就此消失,但你将功补过,我又会让我父亲他们为你求情,你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无论左右,我背后的势力,都能帮上你的忙。而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无论哪一步,我的两个女儿,你都得护住她们。”

“母亲,不怕我将今日所言告诉父亲?”刘既明问。

平王妃笑一声,冷淡道,“那你就去说吧。”

她知道刘既明不会说,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刘既明敢跟平王打这样的赌吗?他自信平王会完全相信自己吗?平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知道,除了那个皇位,有什么能让平王在意的?

“这个交易,你做不做?”平王妃问。

刘既明目光低垂,“容我想想。”

想想的意思,就说说可以考虑,并不想拒绝;为了面子好看,打算矜持一矜持。

平王妃心中冷笑:不愧是一家父子。

公主听平王妃说起约定之事,更为难过。她紧揪着王妃的金纹流云长袖,脑子里乱哄哄,各式想法大爆炸一样,可她知道不能点头,“娘,不要这样。你和爹之间,一定有别的法子可以缓解。爹虽然爱皇位,可他心里也一定有我们的。你不要杀他他是我爹啊,娘”

她说得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爹很渣,爹野心大,但爹也并没有万恶不赦她不想爹死。

为什么娘要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一切呢?

公主心中绝望,感觉自己看到一片泥沼,沉浸着最宝贵的东西。她努力跑,努力想捞起,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她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这样呢?

公主不管不顾,大声道,“我不管!你要是杀了我爹,你要是不活了,你前脚跳下去,我后脚跟着你一起跳!我陪你一起死!”

平王妃为她拭泪的手势停顿,幽幽问她,“你不是还要嫁秦景吗?”

公主理所当然道,“秦景也陪我一起死啊。我死了,他当然也不独活。”

秦景

公主心口蓦地一顿,有灵光啪的打开,将她惊起。但她眼下顾着娘,没心思多想秦景。

“”就因为公主这不讲道理的一句话,平王妃默然无语,额角微抽。

公主一脸倔强地看着平王妃,她也不劝王妃,自说出“一起死”这样的话,公主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死比活着容易多了,死了一了百了,多干净!谁也不用害怕未来,谁也不用纠结了!

公主心里开始变得轻松,面上也挂上了笑。她挽着王妃的手臂,表情几乎是在催促王妃,问王妃“我们什么时候死啊”。

死亡在后面等着,像一个退路。每当宜安公主觉得活得太辛苦,一想想后面那个退路,就会一下子轻松,重新对未来有了无限勇气。

她有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一死。

死,她又不是没死过。

生死之外无大事,她都不怕死亡,又害怕什么呢?

公主的执拗扭曲,源于她前世的经历,并不是由平王妃遗传给她的。现在,平王妃就被公主诡异的思路给弄得无语。

平王妃心中叹气,抚弄女儿被风吹散的脸颊发丝,几分无力地想:阿离性格,还是有些像她的丈夫平王。这种不讲道理的思路,也就平王能想出来。

“娘,你还要死吗?”公主眨着眼。

头被平王妃敲了一下。

“在你到来,在我知道你爹没死,在那个时候,我就不打算死了。”平王妃淡声,计划被打乱,她没打算一根筋下去。

平王没死,死的是她,她是发了什么疯,去给程嫣让路?做梦。

公主舒口气,微微笑起来,“娘!”她撒娇般的,更紧地歪入平王妃怀里。

理智渐渐回笼,公主也想明白了。没错,平王妃若真打算死,是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的废话。按照平王妃的决然脾气,她根本不屑于死前唠叨。她肯说,那一定是有了别的打算。

公主懒得想那些,只要娘不死,她就有办法挽回局面。公主热情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娘,“所以啊,您根本不用这样啊。秦景就快回来了,他特别厉害,肯定能打破程大人的联盟势力”

平王妃目光幽若,不置可否。她知道女儿在刻意给秦景说好话,让她对秦景印象好。她这个女儿,真是时刻不放松,让她无可奈何。这种秉性,又不像她。

又像那个人。

所以,怎么能断?

根本断不了。

她和丈夫的命运时刻缠在一起,方方面面都有影子。爱啊,恨啊,怨啊,两人都是分不开的。分是分不开,但关系的冷暖,靠的是自己为维护。

平王妃之前是懒得维护。

但现在,公主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她自然要找后路。她怎么能让女儿时刻担心,自己的娘亲要杀自己的父亲,呢?

母女二人说着话,公主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未近而到的通报声,“王、王妃,不得了啦!”

来通报的小厮看到公主,也顾不上请安,赶紧把自己的话说完,“王爷遭到围拥刺杀,从马上摔下去了!大出血!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平王妃嘴角勾了勾,很快淡下去。

在听到通报的第一时间,宜安公主白着脸,回头看向平王妃。

平王妃不冷不热道,“看,这是天意。天不饶他,我也没办法!”

小厮一脸糊涂,没听懂平王妃这话的意思。但他不需要听懂,因为下一刻,平王妃脸上就挂上了正常妻子该有的焦虑担忧之情,果断道,“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会出事?带路!”

宜安公主站在平王妃身后,看平王妃强作镇定,在众侍从的引路下,急忙下城楼。她一心忧虑,又气又惊又怒,要去看望自己那生死不明的夫君。

可是在上一刻,公主明明知道,平王妃有杀平王之意。

爱恨都在一瞬间,真假难辨。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公主脑海里生成。一旦产生,分明不敢置信,这个念头却怎么也下不去。会不会,爹的出事,还是娘的一手策划?

她有两步棋。

上前一步,平王死,她死。

后退一步,平王生死不明,她扮演挂念夫君的妻子。

会不会,娘在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一步?

公主面色雪白,唇角颤抖。她心有那样的猜测,却连问的勇气都没有。那是她爹娘,手心手背,她不想做选择题啊。

公主浑浑噩噩地随着平王妃一起回了府邸。

众医者已经全都请了进来,进进出出,一起救治平王。但因为主事者不在,众人失去主心骨,皆不知该做什么。一群谋士在前厅坐立不安地等候,以程大人为首,脸色极其难看,嘴里不停轻声祈祷,祈祷王爷平安无事。

他当然着急,当然是真心希望平王安康。毕竟,平王是在戎州出的事,是在他的地盘出的事!若王爷有个万一程大人头晕眼花,摇摇欲倒,觉得自己经受不起这个刺激。

气氛低压若黑云压境,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许多,都让人提不起劲。

平王妃冷静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从现在开始,立即封锁府邸,封锁王爷的一切消息。若有一个字传出去,提头来见我。”

众人抬头,门扇大开,高贵雍容的平王妃从外进来,她一边走,一边吩咐,身上披着的斗篷被侍女褪下,一道道传到后头。她一步步走来,用抚平一切的声音,用生来带有的威压,把厅中一切阴郁扫除。

她眸子冷冷扫过厅中诸人,“各位,王爷出事时,你们与他在一处。从这一刻此,你们吃穿用度都得在这里,不能离开一步。等王爷平安,自会解禁。现在,先委屈诸位大人了。”

“不委屈不委屈”众人连忙表示,大家都知道自己身上现在有莫大嫌疑,王妃这样的安排,反而是保护他们。

真是奇怪,之前这些人明明看平王妃不顺眼,认为是平王妃绊住了平王的脚步,让王爷不能彻底打压名门,束手束脚。但现在,平王妃一来,大家竟齐齐松了口气,又心有惭愧。

平王妃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她根本不和这些人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