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并没有下雨，入夜时分褪去一天的燥热，丝丝凉风吹在身上很舒爽，路边树上伴有虫鸣，在寂静氛围中更显清晰。
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两人身影拉长。
为了迎合季峰，他们走的很慢，唐翘兴致怏怏不如往日活泼。
谁都没有开口，只绕着小区静静散步。
面对这样安静的唐翘，季峰稍不适应，他稍稍倾身：“有心事？”
唐翘咬唇，摇摇头。
季峰又问“搬来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爸妈？”
季峰刚才敏锐捕捉到一个信息，唐翘说高启年害死她妈妈，这个信息令他既震惊又错愕，如果这是真的，那就难怪她会对高启年避如蛇蝎。
出于好奇，窥探或是…关心，有那么一刻，季峰很想走近她的内心世界，没有周全考虑这个话题是否会给她带来伤害就问出了口，下一秒已经开始后悔。
还好，她并没介意，也许是刚刚经历一场噩梦，或是午夜后心里防线变的脆弱，唐翘突然有种倾诉欲望。
“妈妈在两年前去世了，她是从高家的楼梯上滚下来的，不小心伤了脑袋，没有救活。”
“…那你爸爸呢？”
“爸爸在我六岁那年就已经没了，后来妈妈嫁给了高启年，这些年我们一直住在高家。”
“谁说的？”季峰几乎立刻问出口：“那时你记事儿么？”
唐翘摇头“爸爸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是妈妈告诉我的…”
季峰拧眉，她似乎对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并不了解，想想也对，她那时只是个几岁的小朋友。他沉默许久又问“你继父，我是说高启年对你怎么样？”
“他…”唐翘欲言又止，迟疑半晌，反问道：“季大哥，你们平常都办什么案子？”
“对这个感兴趣？”
“…就是随便问问。”唐翘干笑两声，试探道：“不会是家长里短，打架离婚什么的吧？”
“那是片区民警的工作，我们是刑警，主要负责刑事案件。”
“那种杀人放火的事情？”
季峰若有所思点头，玩笑问她：“怎么？你要报案？”
唐翘张了张嘴，笑容苦涩：“没，没有。”
季峰侧头看她，唐翘低头走路，嘴唇微抿，发上香气若有似无，随风一丝丝飘入他鼻中，身上是他们初见时穿那件白色长袍，小小身子罩在里面似乎特别瘦小。
今天唐翘带给季峰的感觉有些不同，他发现她并不是外人眼中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活泼外表下隐藏一颗防备的心，她心里藏着事情，也会伤心会难过，她的快乐只是用来掩饰内心孤独和恐惧的工具。
可是，唐翘选择不信任，即便他有再多想法，也不能逼她道出不愿说的现实。
季峰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失落来自于唐翘的不信任。
几天前，江扬又打电话过来，提起向姗，他问他是否还对向姗念念不忘。
他肯定的回答，没有。
又玩笑问他是不是对唐翘有意思。
季峰这回沉默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证实自己并不清楚对她的感觉。
三十岁已不是开玩笑的年纪，他曾经对爱情坚贞，可现实却把那份美好打的四分五裂。他不敢轻易迈出脚步，十岁的差距隔着无数不确定，与其说对自己没了信心，倒不如说对爱情没有信心。
他不再轻易相信爱情，显然，对他来说光凭勇气和冲动绝不是理智选择。
可这一刻，他分明对面前女孩存在别样情绪，会因为她的迟疑而失落，会不由自主想要帮助她，关心她，他的心似乎正朝着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越走越远。
***
季峰今晚脾气格外好，仿佛知道她内心的忐忑和不安，认真地逗唐翘说话。
聊到最后，她终于露出昔日笑容，季峰暗自叹气，除了怜惜还很佩服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爸妈不在身边的这些年，没有给她造成阴影，或者说这些阴影并没有阻止她成长，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健康。
唐翘出去溜一圈，心情基本平复，刚才有一个瞬间她想把所有事情告诉季峰，季峰今晚态度很特别，柔声细语，让人感觉很温暖，她心底最脆弱一面就要展露在他面前，但终究忍住，彼此只是邻居，即使对方是警察，可自己手里没有证据，空口白牙，说了谁又会相信？
只是她忽然心满意足，没有让她在这样的夜晚伴随恐惧入睡。
睡之前，她用几分钟的时间去思考。
那个噩梦让她醒悟自己的无能和渺小，原来一切不是光凭想象就可以实现，坐以待毙并不是她的风格，一味的害怕和恐惧也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更多的勇气，因为这个时候除了自己没人能够帮助她。
***
周一，唐翘有课，买好早点给季峰送过去，往卧室方向瞅一眼，也许昨天睡得太晚他还没有起来。
唐翘轻手轻脚关好大门，上学去了。
唐翘到班级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徐蕊从学校食堂给她带来早点，唐翘吃的欢快。
这时，班级里某男瘸腿走过来，拜神一般仰望唐翘，夸张问：“唐翘，难道你真的会算卦？”指指自己左腿：“昨天出门被电动车碰到，残了！”
唐翘嘻嘻哈哈：“没那么严重啦，一周后保你生龙活虎。”
唐翘又出幺蛾子，自那次九顶山回来后，经徐蕊提醒，她觉得自己摆台算命这事可行，前世不能白活一回，一些记忆还很深刻，为同学支两招根本小问题。她始终相信上帝为她关上秦浩这扇门，必定为她打开一扇窗，不让她沦落到‘人财两空’这种悲惨结局。
很快，许多人围上来。
“是啊，很准的，上周翘翘说我会因为拉肚子错过财务管理，结果那天真的应验了，而且老师还点了名。”
“上次她说我会和我男神擦肩而过，结果他真的有了女朋友，呜呜…好伤心。”
唐翘得意：“都说了我会算命你们偏不信，之前那些算是友情赠送，以后占卜问挂要收费的哦，算你们便宜点一百块一次…”
徐蕊在旁边翻白眼，能有这样的奇葩基友她也是醉了…
放学后，唐翘着急回去，周樱叫住她；“等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第十六章
放学前，周樱叫住唐翘说事情，所以时间稍晚了一些。
唐翘心急，担心家里的某只被饿到，奴性作祟从市场买菜一溜小跑往家赶。
季峰脚伤已经半个月，男人身强体壮，加之看他那日抱住混轮小孩的身手，按理说好的七七八八。
既然他好了，她便没有在照顾他的必要，她想了想，要不今天就把这事和他说一下？
唐翘不由放慢脚步，既然要说明白，自不必这样心急火燎，路过楼下超市，她还停了停，顺道给自己买了根冰棍吃。
唐翘满头大汗冲进季峰家，直奔空调而去。
这么想想，就要离开这种舒适环境，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呢！
她走到空调近前，眼角余光掠过沙发，见季峰附近有个不明物体在蠕动，她转头过去，原来是个小胖妞。
小家伙约莫六七岁，两只羊角辫垂在脑袋两侧，大眼睛滴溜溜，像是两颗黑珍珠，唐翘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胳膊，一节一节，跟新摘下来的脆藕段似的，白嫩的她想上去捏两把。
唐翘挪过去，小胖妞警惕瞪她看。
唐翘颤巍巍伸出手，照她小脸蛋上捏两下，真软真滑。她没捏够，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另一侧，这次被小胖胳膊嫌弃扒拉开，双腿可了劲往回缩，噘嘴说“好脏…”
唐翘收回手在牛仔裤上抹了抹，眼睛亮晶晶看季峰“难道你喜当爹？”
…当你妹！季峰想咬人，真想在她脑袋瓜上啃两口，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构造的，他耐着性子：“别乱讲。”掀起眼皮撩她一眼：“…你的冰棍儿在滴水。”
唐翘尴尬笑笑，将剩余部分一气塞入口中。
季峰把纸巾递给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叫季品品。”又低头去看怀里小胖妞“品品，和姨姨打声招呼！”
品品极不情愿，奶声奶气叫“姨姨。”
啊呀呀…简直萌死了，小嘴嘟嘟能挂油瓶了，唐翘又想蹂躏她的小脸蛋：“胖嘟嘟的好可爱。”
没想到，人小脾气却挺大，品品小嘴撅的更高了，皱着眉头瞪唐翘。
唐翘一头雾水，季峰无奈解释“她很介意别人说她胖。”
品品配合的‘哼’一声，试图用小胖手遮挡自己肥肥的小肚子。
唐翘逗着品品玩，中途季峰接了一个电话。
从卧室出来已经换成外出装束，唐翘看过去，季峰衣冠笔挺立在面前，突然感觉他穿西装很好看，里面搭配深色丝绸衬衣，没打领带，西装看不出什么牌子，但用料考究，腰部做了收身设计，流畅的线条凸显他身材优势，整体看来满满的男人味，成熟又性感。
配上他阴沉的表情，略带几分神秘色彩。
他交代：“我要去趟局里，午饭你们自己吃。”
“可是你的脚…等等，我们自己吃？你要我来照顾她？”唐翘不可思议，这人简直得寸进尺，还真把她当成保姆了？
唐翘扭哒哒坐回沙发上，抱起手臂拒绝他“我不要…”
季峰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将袖口整理好：“这是第二个条件。”
唐翘眨眨眼，想了半天才记起，之前冲动答应他两个条件。
“什么？”唐翘想耍赖。
“想不起来就算了，回头给江扬去电话，让他通知高启年实习取消。”
“你…”唐翘叉腰怒指他。
季峰低笑，走过去突然将她正指着他的小手包进掌心，放下前稍稍用力捏一下，手臂顺势而上，极其自然揉揉她发顶：“乖，你们好好玩，不准打架。”
温柔语气，行为略带暧昧，陌生之余唐翘心脏跟随颤动一下，竟语塞不知如何对答。
品品感觉到一丝威胁气息，伸手扒住季峰裤腿，手脚并用往上蹭，宣誓主权般紧紧搂住他脖颈，清脆的‘哼’一声：“小舅舅是我的，我长大后要嫁给小舅舅，你不许跟我抢。”
唐翘红霞未退，硬是把品品从季峰身上扒下来，不客气的说“那时候准备带他看男科吧。”
“…”季峰忽然猛烈咳嗽，英俊面孔泛起微微红色…是被气的。
他突然有点后悔把品品交给她了。
***
季峰开车回警局。
上面下来最后通文勒令停止对尚投的调查，张副局亲自打电话给季峰，叫他不要派下属去做无用功。
季峰觉得有必要当面和他谈一下。
“头儿，你怎么来了？”周易迎上去。
“张副局在么？”到底年轻，季峰脚上伤口基本痊愈，只要走路慢些基本看不出问题。
“在办公室。”
“嗯。”季峰脚步未停，直接敲门进去。
张长胜抬头：“你怎么来了，局里最近没有大案，前段挺忙的，你可以在歇歇，我多批你两天假。”
季峰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张副局，我为尚投的事来的，案件存在疑点需要进一步调查，我认为不能这样草率结案。”
张长胜叹口气，摆出老生常谈姿态“小季啊，不要那么固执，你我都知道，当初你刚调过来，翻查局里历年旧案只是例行公事，别太较真，那案子十多年前已经结案，没有什么好查的。”
“可是，目击证人供词里的疑点大家有目共睹，当年审案存在漏洞，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季峰想了想“尚投建筑的董事长，高启年。”
张长胜脸色微变，声音略抖“你，有证据？”
张长胜表情细微变化被季峰敏锐捕捉，他顿了顿，道“…目前只是怀疑。”
二十年前，唐致忠一手创办尚投建筑，几年打拼，尚投在T市终于扎稳脚跟，那时高启年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办事员。尚投的生意一直风生水起，可几年后由于城中某地的拆迁命案，致使公司一蹶不振，之后全部由唐致忠发妻路萍苦苦支撑，在此期间高启年一直默默陪伴，出谋划策，帮助路萍度过层层难关，两人之间的微妙感情在残酷商战中逐渐升温，几年后路萍嫁给小她五岁的高启年，婚后高启年对她体贴温柔，关怀备至，路萍也有心退出商场，便将尚投交由高启年打理，此后公司便成功易主，股东投票同意高启年为公司董事长。
高启年的做事风格逐渐在商场中展露出来，他杀伐果决，行为狠辣，投机取巧，尚投在他手下渐渐有了起色，但各方舆论对他办事手法存保留态度，近两年又被经济调查科密切监控，怀疑他有洗黑钱嫌疑。
高启年不费任何力气便得到尚投建筑，他有明确动机陷害唐致忠，加上李某供词，而且认识唐翘后，从她对高启年的反应来看，高启年很可能涉及另一起命案。
季峰笃定唐翘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她不相信任何人，目前不肯说罢了。
季峰低头沉默，手指在裤子口袋里撵了撵，这案件在当年也算轰动T市，事出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最终却不动声色草草结案，存在漏洞也无人问询，过后居然销声匿迹。
…莫非这案件没有他想象中简单？
季峰皱眉。
张长胜面容稍微松懈，语速缓慢“光凭凶手背上的纹身不能说明什么，别忘了还有一名共犯在逃，唐致忠身上没有，也许就在另一名共犯身上。”
季峰暗暗打量张长胜，有些想法在嘴边盘旋，最后终究咽回肚中，缄默不语。
张长胜将手边卷宗递给季峰，接着说：“脚上的伤要是还没好就在休息几天，等你休完假就查这个案子吧。”
季峰接过“不用，我明天就可以归队。”
他转身出去，周易跟着跑过来；“头儿，怎么样还查不查？”
“…先放一放。”
***
季峰直到傍晚才返回家中，看到眼前情景他有些头疼了。
家里一大一小简直闹翻天。抱枕、靠垫满地都是，长榻歪歪斜斜，进口地毯从中间拱起，上面洒有类似果汁的可疑液体。
对面电视频频闪烁，不断换台。两人坐在沙发上你争我抢，遥控器抢夺变换，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季峰松领带，这气氛他有点喘不上气，脑袋疼。
品品脸蛋红彤彤，扑过去嗷嗷叫：“啊啊啊，唐翘我要咬死你…”
小胖妞力道十足，一下蹿起把唐翘扑倒在沙发上，龇着小牙就要咬唐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