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烟难得耐着性子一阵苦口婆心,虽说七娘子不一定听得懂,可该教的还是得教,姨娘往日里只顾心疼七娘子,这些,也只能由她托大来说教了。

阮氏一听这话,不免又想到了伤心处,只将卫臻团团搂在怀里,反反复复的问她在老夫人那院子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有没有遭人欺负,末了,只一脸自责道:“都怪姨娘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守不住。”

说着,只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咬了咬牙道:“安安,你且放心,总有一日姨娘会将你接回来的,姨娘一定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你等着姨娘来接你回咱们的秋水筑重聚!”

瞧着阮氏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雯烟不由叹了一口气,冲阮氏好言相劝道:“老夫人是七娘子的祖母,她手底下的丫鬟婆子各个精细,姨娘,您瞧瞧,七娘子如今身上这料子,可是咱们秋水筑从前从未瞧见过的,老夫人本是瞅着咱们娘子可怜,这才将其留在了荣安堂,想来定不会亏待了她去,方才娘子跟前的那位映虹姑娘,可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如今不也派给伺候咱们娘子了不是,咱们七娘子能够养在老夫人跟前,无论是吃穿用度一律是上等的,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哪个敢将咱们七娘子给欺负了去,姨娘,您就安心,染云居那位,是烧着高香盼着想要将九娘子送到老夫人跟前养,都是求而不得,如今这时运能够落到咱们七娘子头上,高兴都还来不及了,姨娘怎能一口一个埋怨,这若是叫旁人听去便不好了!”

雯烟劝了一阵后,便退了出去,将这难得的相聚时光留给阮氏母女二人。

其实,雯烟说的这番话,阮姨娘并非不懂,她不过是被庄子里那些个奴大欺主的刁奴欺负怕了,吕氏那刻薄毒辣的面孔便是时至今日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女儿不在她身边,她又如何能安心。

雯烟走后,阮氏又逮着卫臻细细询问了一阵,皆是些反反复复的话,卫臻倒也不见丝毫不耐烦,只靠在阮氏怀里,边吃着点心,边软软糯糯回道:“好,秦妈妈好,映虹姐姐好,双灵姐姐和冬儿也很好,未曾打骂过安安···安安每日与祖母一道用早膳,祖母待安安最好。”

说到这里,见阮氏一脸如释重负,不多时,脸上又忽而涌现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似有些失落,有些吃味似的,卫臻又忙道:“就是···就是想姨娘想的厉害!”

此话一出,果然,只见阮氏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亮了起来,只搂着卫臻又是揉又是亲了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安安,欢喜得不得了。

如此简单的阮氏,如此容易满足的···她的生母。

卫臻垂了垂眼,又忍不住缓缓说道:“祖母说,等哪天姨娘变得厉害了,就可以接安安回去了,姨娘,你要加油,要变得跟雯烟姐姐,变得跟祖母一样厉害,这样就无人敢欺负咱们了,这样安安就能回去跟姨娘团聚了!”

卫臻一脸鼓励的冲阮氏道。

阮氏听了卫臻这番话,只燃起了全身斗志似的,冲着卫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安安放心,姨娘,姨娘如今变得厉害一些了,昨些日子姨娘还···还曾···还曾板着脸训斥了笑橘几句。”

说到这里,阮氏脸微微有些红,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瞧着卫臻一脸诧异膜拜的神色,阮氏又红着脸,跟邀功似的,一鼓作气将彼时的场景一五一十的学给了卫臻听。

原来昨儿个笑橘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那是老爷来时用过两回的茶盏,阮氏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笑橘解释说她乃无心的,阮氏虽心疼,也是无甚法子,只得将人打发了下去。

一旁的雯烟见着了,板着脸一脸严厉道:“且不说这个杯子是老爷用过的,便说笑橘一个月里到底打翻了多少物件,她今儿个敢打翻一个杯子,明儿个便敢蹬鼻子上脸打翻了姨娘你的镯子,您的体己物,刁奴便是这般养成的,今日她敢欺负到姨娘您头上,他日便敢欺负到七娘子头上去了,姨娘您若再不管管,老夫人又怎能安心将七娘子给送回来!”

七娘子可是能够触碰到阮氏喜怒哀乐的机关,一听到这话,阮氏便彻底坐不住了,立马跳了起来,将笑橘唤了进来,不过她入府这么多年,还从未训斥过人,雷声大,雨点小,只挤挤挨挨,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说教了几句。

卫臻却觉得,这是不错的开始。

说到这里,阮氏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忽而伸手捂着脸,挤挤挨挨道:“就是···就是有些倒霉,训斥笑橘的时候,正好····正好老爷过来了。”

说完这一句,阮氏便紧紧咬住牙关,如何都不再开口了,只跟个含春的少女似的,脸跟脖子红成了一大片。

原来,五老爷见阮氏发作,觉得新鲜,又见阮氏嘴笨,晓得她历来是个软绵的性子,忽而兴致大发,竟然一口一句亲自教她训斥下人,他说教一句,让她跟着学一句,好好地训斥人,到最后慢慢失了原味,成了颇不着调的**了。

瞧着阮氏这幅娇羞的模样,想来,这一世,五老爷好似未曾厌恶阮氏。

卫臻不由感慨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前世与今世不过是回府之时的细微差别,却导致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的结果,希望这一辈子,阮氏不再清苦。

041

卫臻母女一共在这澜清阁待了一个多时辰,阮氏想去禀了太太, 想要抱卫臻回秋水筑瞧瞧, 然而还压根没来得急没出门, 秋水筑的彩晴忽而匆匆来报, 只说老爷去了秋水筑,此刻正在东厢房里等着姨娘呢, 说完这番话, 不知何故,只见彩晴颤颤巍巍,脸色有些发白。

一问, 这才见到彩晴拍了拍胸口一阵后怕道:“奴婢今儿个瞧着老爷心情好似不大好,打从进屋起便一直黑着一张脸, 笑橘原先在屋子里伺候的, 被老爷砸了杯子给吓了出来,眼下, 眼下咱们几个无一敢上前伺候, 姨娘, 您···您快去瞅瞅?”

听了彩晴的话, 阮氏先是一愣,不多时只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一脸焦急道:“老···老爷这是怎么了, 黑着脸?那···那瞅着是不是十分吓人,那···那可怎么办啊?”

听了这话,阮氏先是满脸担忧关切, 后又忍不住有些发憷,一时只紧着卫臻这边舍不得撂开手,一时又牵挂着五老爷那头,只急得来回直踱步,压根有些束手无策。

要知道,五老爷向来是个脾气好的,总是笑模笑样的,入府这么多年,阮氏极少见过他上过脸,往日里笑眯眯时,她都紧张得要命,更甭提如今发了这么大的火,隔这么远,阮氏都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了。

雯烟见了,赶紧劝道:“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儿了,姨娘,您···莫不还是先回秋水筑瞧瞧。”

说着,看了卫臻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七娘子病才刚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歇着了,横竖过不了几日便到了除夕,那个时候老夫人定会开恩,让姨娘再见上七娘子一面的。”

阮氏依旧不舍。

卫臻适才咳了两声,只温温吞吞道:“姨娘去哄爹爹罢,安安一准向祖母求情,届时安安自会去探望姨娘的。”

听了卫臻这话,阮氏这才咬咬牙道:“那···那姨娘便去了,安安,你要乖乖地,要听话,这些点心都带过去吃,吃完了姨娘再让你雯烟姐姐给你送过去,啊,姨娘···姨娘定会再去求太太,求老夫人,下回,下回姨娘再来瞧你!”

说罢,只将卫臻揉了又揉,如何都舍不得撒手,最终,被雯烟劝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阮氏走后,映虹进来冲卫臻道:“不知这会儿太太起了没,终归是在太太院子里,咱们还是得前去给太太问个好才是。”

说着,只牵着卫臻要去正房,临走前,卫臻还不忘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示意莫要落下了。

却说到了正房后,正好遇到了正要返回的六姑娘卫绾,彼时卫绾身着一袭淡绿色褙子,外罩着一件同色细花袄儿,衣领处与袖圈处各设有一圈如白雪般晶莹洁白的狐狸毛,衬托得整个人温婉贵气,此时手里抱着一个暖壶,正由念雪送出门来。

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卫臻,对反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好奇卫臻的突然出现,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上上下下瞧了卫臻一眼,目光在卫臻脸上顿了片刻,嘴角方噙着浅浅的笑,一脸温和的主动冲着卫臻招呼道:“七妹妹怎么来了。”

末了,还不忘跟映虹打了声招呼,亲切有礼的唤了声映虹姐姐。

小小年纪,面面俱到,已是有了世家大族中的良好修养。

相反,卫臻此时正牵着映虹的手,闻言,只微微抿了抿嘴,看着卫绾没有说话,在卫绾的衬托下,卫臻便显得有那么些许小家子气了,一旁的映虹见了,赶紧朝着卫绾福了福身子,冲卫绾笑着含糊回道:“七娘子如今身子好些了,特来给太太问个好。”

说着,见方才还伶俐懂事的七娘子这会儿又闷不吭声了,忙不漏痕迹的捏了捏卫臻的手背一把,笑着冲卫臻道:“没曾想这会儿竟碰着了六娘子,七娘子还不赶紧见过六姐姐。”

卫臻复又抿了抿小嘴,这才松开了映虹,温温吞吞地朝着对面的卫绾福了福身子,小声招呼了声:“六···姐姐。”

卫绾一脸满意的冲卫臻点了点头,笑吟吟道:“七妹妹这会儿怕是来的不是时候,母亲昨儿个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抱恙,这会儿还在歇着呢。”

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念雪,一脸伶俐道:“是,念雪姐姐。”

念雪笑着应声,冲映虹使了个眼色,道:“太太这会儿确实还在歇着。”

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两位娘子们如此孝顺体贴,这大冷天里还巴巴过来探望,一会儿太太醒了,奴婢定会如实禀告,这会儿天色忽而阴沉了下来,奴婢瞅了不出片刻怕是要落雨了,天气如此严寒,两个主子们还是赶紧回屋避着的好,眼下马上便要到除夕了,万万莫要冻着了才还啊!”

念雪客客气气的,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对方是在下逐客令了。

卫绾便十分懂事的向念雪辞行,道:“那等母亲醒了后,绾绾再来探望。”说罢,踟蹰了片刻,又十分体贴道:“母亲今日便劳烦念雪姐姐了。”

映虹也领着卫臻跟着辞行,姐妹二人一行往外走,一路上,卫绾贴心伶俐,嘘寒问暖,问卫臻的病情如何,在老夫人院子里适应与否,让卫臻无聊的话,便到那染云居寻她跟九娘子玩耍,对于这个曾经害得自己险些失了性命的妹妹非但未曾怨恨有加,反而以礼相待,以和为贵,深受众人赞叹敬佩。

卫臻一路却蔫蔫的,几乎未曾开口,映虹只以为七娘子是跟阮氏分开了,心情低落,一路上便主动迎合六娘子的话。

一直出了澜清阁,忽而远远瞧见一道娇艳娇弱的妇人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对方脸色微微有些沉。

见了那人,身旁的六娘子一脸诧异的迎了上去,忙道:“姨娘,您这会儿怎么来了?”

听到六娘子的话语,卫臻嗖地一下抬头,只见一位二十左右妖娆又柔弱的年轻妇人已是到了眼前,对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面,脸上抹了脂粉,描了细眉,上了光彩夺目的妆容,第一眼瞧过去只觉得美的惊人,是那种张扬、美艳、明晃晃的美,却偏生面带柔弱娇羞,既娇又艳,令人惊叹。

此人便是冉氏,前世五老爷的白月光、心头肉,一个既有美貌,又不缺手段的妇人。

难怪,前世,阮氏在此人的衬托下,输得彻彻底底。

难怪,前世,卫臻在此人培养出来的女儿跟前,亦是惨败而亡。

本以为会有所忌惮,会有怨恨,会有恐惧,可真正站在了这对母女跟前,卫臻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定,前世,所有的恩怨对错皆在她的丧命中烟消云散了,这一世,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眼前二人,于她不过是陌路,如果,此后能够相安无事的话。

对方神色匆匆,难得有些焦急,且微微抿着嘴,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所有的神色在瞧见到外人后,立即隐了去,见到了卫臻后,只上上下下将卫臻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险些一时未曾将其认出来,最终,只将目光落到了卫臻脸上,停顿了许久,双目微微挑了挑,眼中的诧异与复杂一闪而过,道:“这是七娘子?”

042

卫臻在映虹的授意下,磕磕碰碰的向冉氏见了礼。

冉氏便又将卫臻上下仔细打量了几回, 从前的七娘子颤颤巍巍, 胆小的跟只老鼠似的, 跟西厢房那个十二娘子一样, 浑身上下满是小家子气,无论是在卫家, 亦或是在五房都不大显眼。

可如今, 只见眼前这小娘子瞧着依旧温温吞吞,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畏缩了,许是养在荣安堂的缘故, 只见穿得精精致致,得体大方, 身后一连串的丫头跟着伺候, 那派头比之她的绾儿、姮儿亦是丝毫不逊色的,又见卫臻生得雪白软糯, 虽然消瘦了, 略显得有几分憔悴, 可是藏在那堆肥肉底下的五官相貌却清晰不二的展露了出来, 只见那眉眼,那鼻子, 那小嘴、那小模小样无不令人觉得熟悉, 分明活脱脱的老爷第二啊,没想到···没想到这七丫头竟然生得如此神似老爷!从前竟然丝毫未觉!

如今年纪还小,五官还未曾彻底长开, 便已生得如此伶俐了,将来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要知道,卫家五老爷卫霆祎年轻那会儿,可谓是元陵城中一等一的美男子。

想到这里,再瞧了瞧一旁相貌清秀平平的卫绾,冉氏的双眼微微眯了眯,如此便也罢了,关键是,还养在了老夫人的跟前?

为了此事,方才染云居破天荒大闹了一场。

想到此处,想到今儿个早起得知的这么一桩消息,冉姨娘心中略微有几分不快,只看着卫臻淡淡的扯了扯笑:“七娘子回来这么多时日了,没成想今儿才刚见着,原是应当去瞧瞧的,可七娘子如今住在了荣安堂里,倒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得着的了,瞧瞧,都瘦成啥样了,真真是个可怜见了。”

冉姨娘皮笑肉未笑着,初听语气瞧着正常,可细细听来又觉得有那么些许阴阳怪气的,且话里话外似乎带着几根刺似的,明目张胆的,丝毫未曾有半处遮掩,分明是对卫臻如今被养在了荣安堂一事十分不满。

冉氏本是五房最得宠的姨娘,在老爷眼中她柔弱不堪,可所有人皆知她素来不是个简单的,要手段有手段,要气魄有气魄,管束起她那个染云居来毫不含糊,并不比正房的澜清阁差,不过,对外她向来算是温和的,难得见到今日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身边所有人见了都跟着噤声了起来。

映虹见这冉姨娘一大早上就跟吃了炸、药似的,面上只淡淡的笑了笑,恭恭敬敬道:“姨娘说笑了,七娘子无论住在哪里,都是五房的人,待往后身子渐好后,自然是要随着六娘子,随着九娘子一道定时前来给太太见礼问好的,哪里就轻易见不着了,姨娘就莫要打趣七娘子了。”

映虹客气有礼的回复着。

映虹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得力的丫头,荣安堂出来的,虽是个二等,却也要比旁的高上两三分,便是连大太太见了都是要礼让三分的,冉氏定定的看了映虹一眼,不多时,只缓缓移开了目光,垂了垂眼帘,片刻后,却又将目光抬了起来,这一次,眼中已是十分平静了,只不漏痕迹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往卫臻身后瞅了瞅,忽而似是而非问了句:“阮姨娘人呢,方才不还在里头么。”

说完,不待人回,便又眯了眯眼,略带几分嘲讽的道了句:“她倒是知道巴巴往回赶,这后院之中又哪有是真正老实蠢笨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答了这么两句后,便不再往卫臻、映虹这边多瞧一眼了,只冲六娘子摆了摆手,让她回屋,自己片刻未曾停留,直接大步往澜清阁里去了。

六娘子原是想要回禀一声太太还歇着没起来,都一时未曾赶上。

六娘子见冉氏这幅神色,稚嫩的小脸上染起了一抹担忧,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卫臻却还在思索着冉氏最后那一问一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

虽说冉氏未曾明着说,可卫臻却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这一来,冉氏知道阮氏来了这澜清阁,这便说明,要么冉氏与殷氏交好,五房正院里的许多事情殷氏并未曾避着她,要么便是冉氏耳目灵通,就连太太院子里的事儿都瞒不过她的双眼,结合前世诸事,卫臻似乎更加倾向后者。

这二来,冉氏似乎知晓五老爷去了秋水筑,所以才有后头那句“巴巴往回赶”,且冉氏这日脾气瞅着有些大,再结合方才彩晴来报,说五老爷黑着脸,瞧着十分吓人,看来,五老爷发怒的原因与冉氏有关。

如此,一向温和待人的冉氏忽而向卫臻发难,似乎也说得通了。

这一大早的,令一向温和有加的五老爷发了怒,怒气冲冲的从染云居去了秋水筑,冉氏非但不去哄着,反而匆匆往太太屋子赶,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这个问题,待卫臻一行回了荣安堂后,答案似乎慢慢揭晓了。

却说这日卫臻前往澜清阁一事是与老夫人告了假的,且昨儿个京城里的几房伯父们赶回元陵,又是祠堂祭奠,又是晚膳,据说晚宴后老夫人与几房伯父伯母们叙旧到极晚,操劳了整日整夜,想来定是累极了,是以今日卫臻便没去打搅。

回了她的小窝后,还在院子口,远远地只见秦妈妈领着四五个小厮丫头正忙得团团直转,只见秦妈妈命人将屋子里的一应器具皆装到了箱子里,装了两三个箱子正要寻人搬出去,又另有几个丫头婆子抱着包袱,背着被褥等家当正匆匆往外赶,瞧着像是要搬家似的,映虹见了吓了一大跳,忙将那几个丫头婆子拦下了,道:“这一大早的,这是在干啥呢,怎地闹出了这般大的阵仗!”

几人给卫臻行了礼,其中一个婆子恭恭敬敬回道:“具体如何咱们几个也尚不知情,只知秦妈妈方才打老夫人院里回来后,便吩咐咱们屋子里的几个开始收拾家当,让咱们暂且将东西全部都搬去那玉漱楼!”

殷虹听了皱了皱眉,正说着,秦妈妈得了动静,见卫臻一行人回来了,秦妈妈赶紧迎了上来,殷虹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亲妈妈的手急急问道:“妈妈,这···这一大早的怎么忽然间搬上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咱们···咱们这是要挪地方么?挪到哪儿去?”

秦妈妈拍了拍殷虹的手,安抚道:“甭担心,乃是好事儿!”

说罢,绕过卫臻来到了卫臻跟前,笑着冲卫臻道:“七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完,蹲在卫臻跟前,摸了摸卫臻的小脸,笑着哄问道:“如今这住处有些小,有些偏,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啥都没有,七娘子可是住腻歪了,那么,打从今儿个开始,咱们便重新换个新的住处如何,换个大院子,里头有好几间屋子,外头院子有亭子,有水榭,有假山,娘子若是无聊了,可以到池子里喂喂鱼,到亭子里赏赏雪,还可以和冬儿那小丫头到假山后头玩捉瞎子游戏了,娘子可喜欢?”

说到这里,想了想,又徐徐图之的引诱道:“对了,那里,还有新的玩伴可以陪娘子玩了,娘子想不想去?”

卫臻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映虹转忧为喜,一脸欣喜道:“这是要将七娘子给安置了吗?安置在哪儿?玉漱楼吗?阿弥陀佛,那个地儿好,院子大,里头光是正房都有五六间,又离老夫人的正院近,里头还备了个小厨房了,听说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的住处,这么多年,老夫人日日派人打点,从未着人入住过,没成想如今竟然赏给了七娘子,可见老夫人有多宠着咱们七娘子。”

说到这里,映虹赶紧捏了卫臻的小脸一把,笑嘻嘻道:“七娘子,您可有新的院子住咯,开心坏了。”

到了这里,映虹总算是松懈了一口气,方才见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以为是要将七娘子给送走了,毕竟七娘子如今虽说住在了这荣安堂,可老夫人一日未曾发话,便也仅仅只是暂住而已。

一来染云居那位一心想要将九娘子塞进荣安堂,这二来,七娘子如今病也好了,秋水筑那位又是个愚笨的,一心想要将人接回去,映虹觉得七娘子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可能性还真不确定,没成想好消息竟然来得这般突然,只觉得老夫人行事果然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旁人皆猜此事怕是要落到年后去了。

怪道今儿个早上染云居那位一大早上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被这事儿给杀得措手不及。

映虹本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可是,如今伺候七娘子一场,对于这个乖巧听话的七娘子是打从心眼里怜惜及疼爱,瞧见她有好的去处,自然是替她高兴地。

这时,秦妈妈听了映虹这话,只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那么大的院子岂是七娘子一个人能够住得下的,除了七娘子啊,还有大娘子和五哥儿也一并搬过去!”

原来,大娘子如今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便要到了议亲的年纪,在府里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多少年了,大太太见老太爷刚走,便特意将大娘子送到老夫人跟前陪着,至于五哥儿么,他是三房妾氏林氏所出,三房虽是庶出,三老爷虽不是出自老夫人肚子里,可如今三房瞅着委实太不像话了,老夫人便来者不拒,悉数收下了。

“大娘子跟五哥儿?”

映虹一脸诧异,然而惊诧片刻后,便又笑吟吟道:“那岂不是更好了,七娘子是个闷的,往日里不爱说话,如今有大娘子、五哥儿陪着,有了伴,定会开朗许多。”

043

于是,就这样, 卫臻当日便搬去了玉漱楼, 被正式的养在了老夫人院子里。

因卫臻物件不多, 搬起来并不费事儿, 这头老夫人一声吩咐,那头院子便已经给收拾妥了, 卫臻年纪小, 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抱着她那个宝贝小匣子坐在软榻上吃点心便是,她将阮氏做的点心与双灵冬儿三人分吃完了, 然后待屋子悉数被搬空后,便由妈妈抱着进去入住即可。

那玉漱楼院子十分大, 有正房四五间, 并厢房、耳房七八间,屋子处在中间位置, 元陵城乃江南地界, 临水而居, 与水结缘, 周围被水榭环绕,前头是一座诺大的池子, 池子中央搭建了一座八宝凉亭, 旁边还放置了一叶小舟,冬日里可泛舟赏鱼垂钓,夏日可到湖中嬉水纳凉, 后头是一座嶙峋假山,假山下摆设了许多奇花异草,景致甚美,据说有不少还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亲手种植的,老夫人专门请了花匠前来打点。

这玉漱楼在整个卫府,可谓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据说,当年五老爷成了亲后,想要将院子安置在此处的,老夫人嘴上说离得太近,嫌他聒噪,实则未曾不是想要将此处封存下来,留作念想。

玉漱楼里头屋子多,老夫人并未曾特意安排几个的住处,不过五哥儿到底是男子,他如今已经七岁了,只堪堪将他的住处单独指了出来,玉漱楼的东边刚好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落,五哥儿便住在此处,余下因卫臻是最先搬进来的,她到底是庶出,跟大娘子不可同日而语,倒是十分自觉的选了背靠假山的那几间屋子,将周正朝着水榭那边视野开阔的屋子主动留给了大娘子。

夜里,一直到躺到了被子里,卫臻还隐隐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竟然当真被老夫人留下了,要知道,前世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有且只有大娘子一人,卫臻甚至连荣安堂的大院都未曾踏入过几回。

这一辈子与前世可谓是天壤之别。

如今反思起来,或许,因前世卫臻母女太过蠢笨,后来又因卫臻太过出头冒尖、招摇过市,最终引得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她得罪实在是太多人了,直到她临时前,满院数十人,大多还是皆是打从她进入太子府起便一直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皆眼睁睁的看着她凌迟而死,竟无一人向她伸出援手。

而如今,一旦天时地利人和,她懵懂无知,柔弱可欺起来,反倒成了所有人庇护、怜惜的对象。

前世太过于招摇,也活得太过劳累了,这一世就这般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这一晚,一夜无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

第二日一大早,卫臻早早便醒了,秦妈妈亲自过来给卫臻穿戴衣裳、梳洗打扮,抱着卫臻去给老夫人见礼,如今这玉漱楼到老夫人正院不过几步路,闲说几句功夫转眼便到了,许是去得过早,正院还安安静静的,余下的哥儿娘子们都还未曾过来。

老夫人倒是起了,听闻卫臻选了靠近后山的那几间屋子,还以为是秦妈妈做主给选的,哪知一问,只见秦妈妈笑眯眯道:“是七娘子自个选的,老奴可做不了这个主,彼时老奴牵着七娘子往那玉漱楼里转了转,才刚逛到南边那几间屋子时,七娘子忽而停下不走了,只巴巴坐在那门槛上撑着下巴歇息,老奴便笑着问就挑这间屋子住下如何,七娘子便点了点下巴,满口应下了!”

“哦?”老夫人听了有些诧异,面上瞧着却是十分高兴的,只将卫臻抱在怀里揉了揉,边揉边笑着问道:“臻丫头且与祖母说说,为何选了后头几间屋子呀?祖母分明瞅着前头几间屋子要好些,又大又敞亮啊!”

卫臻躺在老夫人怀里,闻言,眨了眨眼,只含含糊糊道:“花花···花花好看···”

老夫人听了一愣,不多时,只忍不住一阵乐呵道:“那倒是,后山那片花花草草确实开得伶俐,那里头的一些个品类可是孤品,市面上难寻,可谓是千金难求,咱们七丫头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嗯,不错,不错,没成想,七丫头也是个爱花之人!”

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原先那处院子的主人,老夫人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屋子里,秦妈妈与周妈妈对视了一眼,二人纷纷噤声。

屋子里有片刻寂静。

却未料,正在此事,只见老夫人怀里的七娘子忽而伸手去够摆在小几上那口浅绿色喜玉瓶子里的那株腊梅,瓶子里不过插了腊梅三两枝,每枝上腊梅三四朵,只见七娘子伸着小手笨拙的摘了一朵抓在小手里就要往老夫人头上送,老夫人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时往头上一摸,只见那朵腊梅已稳稳当当的别在了自个那泛白的鬓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