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林夏是和你说笑呢。”李纪良开口。
“才不是呢，他、他……”
他还想说什么，李纪良已经没心思听了，他看了眼天色：“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你不玩了？”张林夏脱口而出。
“玩什么？”
“呃……”
“不是又要去歌厅吧。”
张林夏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本来正在和马斗说话的王松也看了过来：“怎么了？”
“良子说他要回家。”
“好端端的怎么要回家了？刚才我还和马斗说，找个澡堂去放松放松呢，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李纪良摸了摸鼻子。大梁不是一个发达城市，但却是一个休闲业非常发达的地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温泉澡堂，虽然现在还比不上后世那么夸张，但也是初具规模了。
这些澡堂当然免不了要有点不干净，但也有一家老小一起去的，特别是在寒冬的时候。澡堂暖和的可以穿短袖，稍具规模的澡堂都有健身娱乐中心，可以在那里花钱打游戏，也可以免费的做机械。
而且这样的澡堂也不贵，如果不要包间没有什么特别消费的话，十二个小时也不过十块钱。这十块里还包括免费的洗发水沐浴露，免费的一次性牙刷牙膏，免费的毛巾，有的地方甚至还带免费的一次性内裤。
也是李纪良受后世的影响，一听到去澡堂就想歪了，此时见王松等人一脸正气就知道他们不过是想去洗个澡，了不起了，也就是再打个游戏。从内心中来说，他也是想去的。省体育馆的条件不好，他们都没怎么冲澡，虽然一路不是坐车就是到饭店也不冷，可身上黏糊糊的总是难受。
他心中想着，嘴上却道：“我就不去了。”
“那你跟我回家呗？”
杨鸽脱口而出，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却没有怎么在意，随口留下一句下次吧，就向前走去，这里离他妈打工的地方很近，他正好可以去看看。
徐金玉的那个店，算是一个高档的品牌店，一件衣服随随便便都要好几百，大梁一般人是买不起的，甚至往这里转的都很少。但就算再冷清，店员也要在这里熬着，站在大门口，随时等着为客人拉门，好在暖气打的充足，工作条件倒是不差的。
看到儿子，徐金玉是又惊又喜，连连问他怎么来了，又问他吃了没，听到他们得了冠军学校请客，连店里的其他人都是羡慕的。
“徐姐，你儿子真有出息！”
“什么出息啊，不过是踢个球。”虽然这么说着，眼里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李纪良眼里也带笑，心中却不免带着唏嘘，在上一世，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的母亲这么风光过，这么得意过。
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不可靠的时候，还不就希望孩子能孝顺有出息吗？
“妈，这是学校刚发的补助，给你。”他说着把那四百块拿了出来，旁边的羡慕更多了，“哎呀，徐姐，你儿子真听话啊。”
“是啊是啊，真孝顺，这么小就知道给你钱了。”
“徐姐你将来一定能跟着儿子享福。”
……
徐金玉听着笑着，她已经想不起去说什么谦虚推辞的话了，她只觉得这两年的苦累都不算什么了。
儿子听话，儿子懂事，儿子知道心疼她！
为了这个，别说只是丈夫不中用，就是受再多的苦，遭再多的罪又算的了什么？
毕竟徐金玉还在上班，李纪良也不能长时间的留在这儿。说了一会儿话他就回去了。
他拿着衣服，在附近的小澡堂花了两块钱洗了澡，本来想让人搓背的，但搓背要两块五，他想了想，还是自己搓了了事。回来后，他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又尽可能的把屋子打扫了一遍。
之后又去买了一块豆腐，半斤五花肉，然后混着家里的白菜粉条炖了锅熬菜。做好了这一切后，他又回到了铁中，今天铁中的食堂可不关门。
等徐金玉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桌上的菜以及锅里的米，这时候饭菜当然都凉了，但现在天冷，热一下还是会很好吃的。
“你这傻孩子，给我做什么饭，你还没吃吧，我给你捎的兔腿，三盛公的兔腿。”
“三盛公这时候还开门？”
“哪这么多话，吃你的吧！”
“我吃过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学校吃不要钱。”
知道这顿饭是专为自己做的，徐金玉更是感动，她现在有点活到梦里的感觉，不，不是梦，儿子这么听话懂事，她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的！
“那就明天吃。”
“我不喜欢吃兔肉。”
李纪良看着她，没有说话，见他突然不说话，徐金玉有点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说是有一个母亲不爱吃鱼，专爱吃鱼刺，每次家里买鱼她都说自己就爱吃鱼刺，天长日久，所有的鱼刺都是她吃的，后来儿女们的条件都好了，母亲生了重病，儿女们给她做鱼，特意挑出鱼刺给她吃，她才说自己吃了一辈子的鱼刺，现在想吃吃鱼肉了。”李纪良看着她，“其实她一直喜欢吃鱼肉，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女们没有负担的多吃点，才故意那么说的。”
徐金玉红着脸，有一种被揭破了谎言的不好意思，更多的却是儿子知道自己的欣慰与骄傲。
“小良，妈妈现在真是、真是死了都值了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
“是真的小良，你不知道。你爸出事那天我真的崩溃了，我就想着要死，活的真是太累了，什么地方都要钱，可钱又那么难挣，你爸那个样子一点都帮不上我，我真是……但是我想到有你，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你爸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照顾好你呢？”
“妈……”他抿着下唇，没有想到他的母亲还有过这样的念头。现在她有过，那过去呢？上一世呢？他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艰难，其实知道的还不够啊。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爸爸这个事现在来看也是好事，你懂事了，这比什么都强，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再累我也熬得下去。”
“妈，我不会让你再累下去的。”
“妈相信。”
徐金玉看着他，嘴角含笑，眼里是满满的信任，李纪良却知道她并不是真的信了，她只是觉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足够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他后悔自己当年没记下一注彩票，哪怕是一个十几万的彩票呢，也能改善他们的生活了。
等等，十几万？
彩票他是不记得，但今年夏天就是世界杯了，体育彩票里有没有针对世界杯的彩票？
他过去买彩票，都是随意的让机选一注，过后对对号，见没中也就丢到一边了，从来没去研究过彩票走势，更没去留意过彩票都有什么种类。他不确定体彩到底出过什么种类，但是足球也是体育的一种，从道理上说，体彩应该是不会放过世界杯吧……
当然世界杯的全部结果他是早就记不清了，可也还记得其中几场比较有特色的，如果有这样的彩票，也许他能做点什么？
第23章
想到这里，李纪良心下也有点火热，不过现在已经是半夜，就算他想去问，也没地方让他去了。
他按捺了一下心情，道：“妈，你以后就在新世纪上班好了，那个什么果果乐就不要去了。”
徐金玉现在在两个地方卖衣服，距离不远，条件却天差地别。新世纪就是他白天去过的那个地方，堂屋明亮，暖气充足，虽然来这里的客人都带了几分傲气，但也不算什么。
那个果果乐他今天特意拐过去看了看，一个小地方，东西堆的满满的，服务员都在里面缩着手哈着腰，不用进去就知道里面没多少热气的。
“卖个衣服，又不是让妈干什么重活，不值什么的。”
“可是熬人。”
徐金玉笑了起来：“熬什么，和一帮同事说说话，不知道多开心，真要让我在家啊，我才不知道要做什么呢。而且在果果乐还能做点毛活，在新世纪那可是什么事都不能干，每天吹暖风吹的想睡觉呢。”
李纪良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徐金玉喜欢做毛活，她织的毛衣毛裤又漂亮又暖和，以前在厂里的时候经常有人来他们家请教织毛衣。她下岗后还想过专门给人打毛衣，但试了一两次后也只有放弃了。
现在机器织的毛衣有各种花色，更关键的还是便宜。不要求什么好毛线的话，四五十块就能买个不错的，人工的，起码也要六七十。
有钱的现在慢慢不穿毛衣了，而一般人却不愿意多花那一二十就买个所谓的手工，更何况现在有很多妇女自己也能织。
在李纪良的记忆里，后世的手工东西是有市场的，但那好像是在大城市里，像大梁这样的小地方，他也就记得服务行业实在是涨价了。
“放心吧，妈不会累着自己的。没听那句话吗，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咱们家这情况，妈怎么也不会生病的。”
李纪良勉强的笑了一下，他知道他妈之所以不愿意辞工，关键的还是因为那份工钱，对于这个问题他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卖了名额应该是会有些钱的，但如果想捞他爸，这个钱就不能用。
省赛的和全国大赛能分开吗？他不知道，但估计是不太可能的吧，这么来说，再等有名额的时候，那就是明年了，可那又能有多少？
两千？四千？五千？怎么也不会超过一万的。
在十多年前，万元户那是绝对的富户，而现在就算在大梁这样的小城，万元户也不算什么了，而再之后，随着物价的上涨，甚至不用十年，万元户也会变成贫困户。
他那点卖名额的钱对于一个家庭根本不算什么。李纪良不由得开始去想自己未来的出路。
关于这个问题，他过去一直觉得不用怎么想的。再怎么说，他也有着后世十多年的记忆。
在过去他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早知道房价会涨成这样，当年借钱也要买房。”
“早知道黄金能涨到三四百，那时候就把钱都换成金子了。”
而现在，他就有了这个早知道。他还记得再过两年，西区的房子还打出这样的广告：首付两万，月供八百。
那时候觉得这价钱高，可是不用三五年，就知道这是多么的便宜了！就算他真的在各方面都不行，也完全可以把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或抵押或卖出去，也不用多，只要买上那么两三栋也就足够了。
也就是因为有这些想法，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文化课，一门心思的钻到了足球上。
在他的想法里，是要通过高中联赛习惯比赛磨练技术，同时培养团队意识。他知道足球不是一个人踢的，他要想好好踢球，就必须能和整个队伍配合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进球队，就请大家喝汽水的原因。
而当他们的球队拿到了成绩，而他也把自己的那些技术给磨练出来后，他也就可以到职业队里去试试了。
他知道中国足球黑暗，可如果他不想什么国家队的话，应该也不用在意那些吧。至于能不能进职业队，那就看他的实力了。这就像后来的公务员考试，总是有暗箱操作，总是有请客送礼，可如果你笔试面试都是第一，那谁也不敢刷你，只要他真的很好，那些球队能不要他？
但按照他这个预想，要进入职业队，怎么也要一两年后了，他还要他妈再受这么一两年的苦吗？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现在的他，还可以再做点什么呢？
“我今天给你二姨夫打电话了，他说要是要三万的话，还是能再还还的，我准备明天到他们家去详细问问，你爸的事你就别太担心了。你好好的上课、踢球，才是关键的。”徐金玉把菜热了，一边吃一边说。
“这个，合适吗？”
“都是亲戚，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好了，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赶快去洗洗睡吧。”
徐金玉的语气淡淡的，李纪良却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他的二姨夫王胜利可以说是他母亲这边比较出挑的，在国税局工作。这在大梁，是扎扎实实的好单位，福利好也就罢了，还有来自各方面的照顾，他们家也着实红火了几年。但人的日子好过了，心思就多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王胜利在外面又找了人。
他二姨许银玉哭过闹过，还说过离婚，闹的最严重的时候，把徐家人都叫了过去，连他这样的小孩也跟着过去了，但没有几个人支持她，他还记得他大舅妈是这么劝的：“你说你要离，离了之后你要做什么？年龄大了，又带个孩子，还能找个更好的吗？现在下岗的这么多，很多都靠女人养呢，不管怎么说，胜利没亏待过你们母子吧。”
“银玉，你可别犯傻。你现在离了就便宜那个女人了，你说说你们现在单位也不好，说不定什么也不行了。要是没了单位你怎么办？不还要靠胜利吗？你只要不离，有孩子在，胜利不管在外面怎么玩，总归是要回来的。你要心里不舒坦呢，就多去买点衣服。胜利不是管的有很多户吗？你还能去拿个低价的。”
……
在他的印象里，那一次他母亲是没有出声的，在之后他二姨的单位真不行了，也就不再提离婚的事了，但和他们这些人的关系却疏远了。在去年过年全家聚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借题发挥，饭吃到一半就在那里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说是亲姐妹，但没几个真正关心我的。让我忍让我让，有了事情找到我，不管是要借钱还是办什么事，我什么时候不为你们出头了，可当我有了事，你们有几个是真的想我了？”
“是，我没本事，有本事的还是那王胜利。但要没有我，王胜利认识你们谁是谁啊。反正就是用我一个人的幸福来换你们大家的自在，你们以后有了事啊，也不要来找我！”
过去他觉得他二姨有些过分，他大舅妈那么说也是为她好。女人离了婚……不管是因为什么离的，总归不太好。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他二姨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太伤心了。她把全家人都叫去，与其说是真想离婚，不如说是想让娘家人给她撑腰，但她的娘家人没有一个是为她说话的，表面上好像是为她好，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吧。
他二姨是真伤心了，他妈再找过去……
“快去洗洗睡啊，你明天不要上学了？”
“要，要。”
李纪良嘴上答应着，已经去了卫生间，而这个晚上，他依然没能睡好。他发现虽然他重生了，但还有很多遗憾，不是他想弥补就能弥补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
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足球上好吗？只想着踢球好吗？足球真的能够代表一切吗？
他不知道。
他爱足球，不是那种喜欢某种技术的爱，也不是那种出于崇拜的爱。他喜欢马来多纳，喜欢罗纳尔多，喜欢梅西，喜欢C罗。但也就是喜欢，他不崇拜他们，也没想过成为那样的人。
他就是喜欢足球。在那一个又一个的他无所适从的日子里，是足球令他不再空虚寂寞，当他面对只知道喝酒的父亲而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只能踢球；当他面对高额的房价望而兴叹的时候，他只有踢球；当他对未来迷茫的时候，他只有踢球。
足球，已经融入到了他的生命里。他没有那种我要成为世界级球星，我要靠足球发财出名那样的想法。
当然，他想踢球，他想踢好球，他想见识更大的场面，但那只是因为足球，而不是因为足球附加上去的那些东西。
中国足球有黑幕也没有关系，球员的生命力并不长也没有关系。他只要能在他能踢球的时候踢球就好了。
但是现在，这样真的可以吗？
第二天早上，他照常一早起来去了铁中。
省赛完全结束，全国大赛要到过年后了，再加上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于建学一下给他们放了三天的假。
天气冷，住校的也没几个起来的，学校里空荡荡的。他来到体育室，却发现那里的灯竟是亮的。
“昨天晚上教练回来忘了关灯吗？”
他这么想着推开门，就看到正在那里换衣服的杨鸽。
“良子！”看到他杨鸽眼镜一亮。
“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来练练。”杨鸽脸一红，低着头道，“以前不觉得，参加了省里的比赛我才觉得自己还差的远呢。”
李纪良点点头也开始换衣服。杨鸽停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良子……”
“嗯？”
“你过去都一个人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