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余,瞿涛颇为震怒,“艾达地产?香港的地面上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家公司?给我查查!”

以世纪集团的资产和人脉,要查艾达地产的注册信息并不困难,仅一天的工夫,一叠资料便被放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的桌子上。

瞿涛西装笔挺,坐在阔气的办公桌后,慑人的目光盯着资料上女子的照片,挑唇意味不明地笑,“徳裔?大陆?”

在他桌上的,是艾达地产在大陆成立的资料,已经来港注册公司的时间、注册资金和公司所在地。

十天。

仅仅来港十天,就从在地产行业里滚打十年的世纪地产手上咬下块肥肉来。

胆子不小!

听闻,艾达地产的老总艾米丽是中德混血,美国知名大学的MBA,管理界菁英。两年前从德国来到大陆发展地产行业,作风雷厉务实。经典案例便是收购了内地青省的省会城市青市黄金地段的一块地标,那块地因传闻挖掘出金代墓葬而频出事故,这位德裔的老总不惧邪鬼之说,果断买下,最终获益匪浅。

艾达地产以此起家,在两年内拿下青市多处商业地标,发展势头旺盛。据商业周刊预估,艾米丽的身家应该在十亿左右。

瞿涛笑了笑,十亿,就敢跟世纪地产碰?

以卵击石!天真的女人!

“哼!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肯定还没拿到审批,手上只有居民的拆迁补偿意向是没有用的。打电话约地政陈署长,我请他吃顿饭。”瞿涛坐在办公桌后,对进来的主管说道。

“好的。”主管点头,“地政暑不批,拿到意向有什么用?香港是法治社会,但也是讲人情往来的。以为居民的合同都在手上,就能拿到审批?笑话!她就没想想,拿不到审批的话,这些合约在手,违约金她要赔多少给居民?”

瞿涛一笑,老谋深算,“新注册的公司,又是内地来港,先拿到意向再向地政申请审批,比较容易过关。这女人这点上还是有点经验,只可惜还是天真。合约是代表意向,但却是把双刃剑。审批到手,合约就代表一个利字,审批不到手,代表的就是个亏字。呵呵,二十来岁,一身冲劲儿,好是好,就是不自量力了些。这点身家跟世纪地产碰,我怕她是要碰得头破血流,回不了国了。”

主管也跟着笑了笑,但临走时却想起件事来,“对了,董事长。陈署长听说最近正被廉政署的人调查,未必会见我们。若是他不肯见…”

“不涉权钱交易,只是讲人情,吃顿饭,廉政署的人还能妨碍公民正常人际交往?”瞿涛笑哼一声,“陈署长要是不应,那就找宁主任。”

“是。”主管应下,这才出了办公室。

瞿涛手按在桌上资料里女子的照片上,起身,不在意地笑了笑。

而就在瞿涛桌上放着艾达地产公司的资料的时候,三合集团的总部大厦。

三合集团的总部坐落在皇后大道,高近三百米的现代建筑,简约,尊贵,霸气。而董事长办公室里黑色鎏金的色调也彰显着唯我独尊的气度。

只是此刻,办公室里气氛诡异。

一切皆源于一摞调查资料。

这份调查资料可有些厚,自从摆上了戚宸的办公桌,气氛就开始叫人猜不透。

只看到埋首在桌案后的男人眼眸微眯,沉黑的眸盯着厚厚一摞资料上的少女,盯得死死的。

他笑,跟平时不太一样,有些畅快淋漓。可是他笑,又觉得跟平时一样,有些危险冷噬。

屋里的展若皓、韩飞和洪广互看一眼,大哥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戚宸却丝毫没有觉察出三名下属怪异的目光,他只盯着眼前的资料。资料上全是内地周刊报纸以及媒体报道的资料,厚得让他在把资料接到手的时候,着实愣了愣。

沉甸甸的重量,代表着被调查的少女不凡的背景。

资料上,全是少女身穿旗袍含笑而立的惊艳身姿。她气韵古典,是少见地能把旗袍穿出岁月古韵的美人。

美人。

戚宸自认见惯了长得不错的女人,在他身边出入的女人每一个都是美女。看得多了,他向来没什么感觉。女人,也就长那样,一张脸精心描画,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看多了没什么区别,无趣。

这些女人在男人眼里是美女,但在戚宸眼里,一直觉得区别不大。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审美观,什么都凑合。相比起那些不能看的,在三合会周围出入的,姑且称之为美女吧。但美女也就是长得能看的女人而已,在戚宸眼里,从来没有在看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头脑中掠过“美人”两个字。

美人二字,并非谁都能诠释。

但眼前资料上的少女,无论是庄重的、淡雅的、恬静的,亦或是娇俏的,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悠然宁静的气韵,赞美、追捧,盛世荣耀,她就立在那里,淡笑不经。

她悠然恬静的眉眼充斥着每一篇报道,普通家庭,白手起家,一手创立华夏集团,曾两次轰动内地商界,被誉为传奇的少女。

在青省,她家喻户晓。在内地,她的名字在商场圈子里如雷贯耳。

在香港,没有人知道她。

但她来了。

她在名校圣耶女中读书,学生身份,看起来默默无闻。

看起来而已。

戚宸森然笑起来,开学就打服了阿南的事先不算,他是不是可以把前阵子香港风水界的风雨算在这女人头上?

今天再看不出来,他戚宸就白在黑道混了!

唐老在半个月前去过一趟戚家,对那晚在余九志家里的事做出过解释。他说,一来一往,扯平了。

哪门子的扯平?

唐老没细说,只说在他还不知情的时候,曾对那女人下过杀手。而他的大弟子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在后院对他动的手。

他曾对那女人下杀手?他怎么不记得?

唐老不肯说那女人的身份,连她的真容也不肯透露给他。他不知有多郁闷,但那天唐老亲自登门致歉,又是因为久别重逢,爷爷激动得不得了,当即还把他给训斥了一顿。说他做事霸道莽撞,这件事日后不许再提,更不许记恨。

这件事不了了之,他多番调查,这女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香港风水界的大战一结束,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世上很多事都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因为阿南被打,他简单的一句“查”字,竟然摸着了她的踪迹!

他确定是她!

夏芍这个名字,他原本就耳熟,这才让人去查的。在拿到资料的那一瞬他就想了起来,华夏集团!这个华夏集团,他听说过,当初有帮里的消息称龚沐云莫名其妙竟去参加内地的企业家年会,一查之下,据称他与华夏集团的年轻董事长走得很近,两人竟到了约见一起吃饭的程度。

戚宸当时并未要看华夏集团的资料,甚至听属下报了名字也没往心里去。无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在他眼里,龚沐云在意的人就等于死人。他从来对死人的事不感兴趣。

但那次暗杀失败了,派去的人都死了,那名女杀手倒是被送了回来,只是手脚扭曲,不成人样了而已。

后来他在去国外的路途上出了一次邪门的事故,险些丧命。要没有唐老在他小时候给他的护身符,他命只怕不保。之后他疗养了一段日子,再后来,龚沐云跟美国黑手党杰诺赛家族的二公子杰诺联系上,他从中阻挠,精力都放在了美国那边,对刺杀未死的华夏集团的董事长,压根就懒得再去想。

他从来没想到过,他会遇到她。

从来没想到过…

但他在拿到华夏集团资料的一瞬,他就确定是她了。她竟然在内地的上层圈子里是很有名的风水大师,她跟龚沐云感情很好,现在还在香港。而且,她也姓夏!

戚宸只知她姓夏,却一直不知她名字。

但今日,风水师,龚沐云,香港,姓夏!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世上绝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女人!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戚宸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像是畅快、像是森然的笑。

你倒是玩转所有人啊!在香港搅动风雨,余王曲冷都被你拔了,满世界的目光都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玩消失,躲进校园里上课。

呵呵,这种把全世界都耍懵了的感觉,很爽?

戚宸一掌拍在厚厚的资料上,笑着起身,沉黑深邃的眸里是耀眼如阳般的光。随即看向展若皓,命令道:“听着,不准找她的麻烦,除了我。”

啊?

展若皓、韩飞和洪广都愣了。

“大哥,小南剃了光头,因为她。”展若皓抿着唇,表情严肃古板。他并非质疑戚宸,但关乎亲妹妹,他怎么也得说句话,“我可以不以三合会的名义找她麻烦,但身为小南的大哥,我必须找她谈谈人生。”

戚宸一笑,牙齿洁白,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找她谈,我替你教训她。”

“大哥?”展若皓愣住,洪广张着嘴,嘴里差点塞颗鸡蛋,韩飞则挑了挑眉,眼眯起来,笑得像只狐狸。

这女人的资料,拿来前他看过了。

大哥有兴趣?这可真是稀奇事!

戚宸却转过身,负手望向窗外,目光落在圣耶女中的方向,笑容又带起点森然,“这周末找点时间,把行程排一排空出来,去逮人!”

身份已被识破的事,夏芍自然是不知道,但她却得知了另一件事。

艾米丽在课间的时候,给夏芍打了个电话,“夏总,永嘉小区的开发申请已经递上去了,但是地政那边没批。理由是我们是内地企业,还不太了解香港地产运作,永嘉小区在旺区,怕我们运作不好,影响市容。总之,他们的意思是,还是交给本地的地产公司开发比较好。”

“这是谁的批复?”夏芍问。

“一位姓宁的主任。”艾米丽道。

夏芍却笑了,“不必理他,这件事交给我。我让你准备的新闻发布会,继续去准备,别耽误。周末照常召开。”

夏芍这么说,自然是有解决的办法。这点,艾米丽从来不怀疑她的神奇能力。于是她应下之后,便挂上电话,去准备新闻发布会了。

而夏芍却是放下手机之后,便趁着课间时间,去了趟校长室,跟校长黎博书请了假,“校长,我下午放学后,想请假外出一下,晚上查寝前会回来。”

夏芍之前请了两个月的假,便说是公司上的事务缠身,如今来了香港,公司事务自然也是不能丢下不管的。她一说请假,黎博书便想着定是公司上的事,这便笑了笑,关切问道:“怎么?事业上又有事需要劳心了?呵呵,年轻人虽说是拼搏些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合理安排时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早去早回。”

夏芍笑着谢过,去找教务处林主任开了假条。林主任对夏芍是很有意见的。尤其是她报到头一天晚上,曾威胁说要去教育署投诉学校,她便对她有着很大的成见。见夏芍来请假,林主任脸色自然不好看,但也没办法,校长亲自打电话让她开假条,她只好板着脸照办了。

对于林主任的冷脸,夏芍一点也不在乎,拿着假条就优哉游哉地晃回了教室,等下午放了学,便拿着假条出了校门。

夏芍并没走远,她去的地方就在学校转角处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里设私人包间,夏芍报了名字,服务生便带着夏芍来到了二楼尽头的一间包房。进去之后,一名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那里焦急地等了。

中年男人身量略高,身材微微发福,不停地在屋里搓着手来回走,听见有人敲门便即刻去开门,但门一开,他看见进来的人时,却愣了愣。

“请问,你是?”

夏芍悠然一笑,径直走到了沙发上坐下,对服务生道:“我不要咖啡,给我来壶碧螺春。”

服务生闻言退下去,中年男人却还是站在门口,有些怔愣。

夏芍也不多言,只抬眼看了男人一眼,便笑道:“陈署长,月前你抽中第十三卦,我断你定有官非在身,求名不准。如今再看你,眉黄眼昏,天仓发青,看来你这官非若不好生处理,恐有牢狱之灾。”

陈达一愣,惊惶地看向夏芍,“你、你是?你怎么知道…”

夏芍垂眸一笑,这人名叫陈达。巧的是,他正是她在余家跟余九志约战相斗解卦那晚,到场的政商名流之一。而更巧的是,他目前任地政总署的署长。

世上之事,本就是无巧不成书,夏芍也没想到,当晚她本是随口说了句,让陈达日后有事找他,便被他听到了心上,当时就给了夏芍一张名片。

而这张名片被夏芍揣在身上,她并没有忘,只是世上很多事,解人燃眉之急犹如雪中送碳,一定要把机会用到点子上。今天艾米丽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时机到了。

她从校长室出来后就给陈达打了电话,陈达接到夏芍的电话很是惊喜,当即就答应见面,并把地点选在了夏芍方便的地方。

陈达早就想找夏芍了,奈何余家那晚之后,香港风水界风波闹得太大,老风水堂的大师们一个个都闭馆不见人,说是在处理内部事务。之后,等到事情处理完了,陈达再想找夏芍就找不到了!

他不是没想过去老风水堂那边,找唐大师或者张大师帮忙化解,但两位大师忙得很,尤其是唐大师,他离开香港十余年后归来,不少香港老一辈的政商要员都纷纷请他叙旧,他的预约早排到了年后!张大师也一样,老风水堂那边缺人手,莫说是大师了,就是普通的风水师,也是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陈达想预约上,怎么也得明年!可他的事情,只怕是等不到明年了。

正当他以为这次没救了的时候,今天中午,意外接到了夏芍打来的电话!

这可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陈达哪有推拒的道理?他甚至连明天都等不了,当即就约定今晚见面!

只是,约见的地点很奇怪,竟在圣耶女中附近,而且来跟他见面这名少女,也是穿着一身校服。

她是圣耶女中的学生!而且模样他并不认识!

有那么一瞬间,陈达背后直冒冷汗,误以为自己是中了对手的圈套。说不定对手是布了个局给他,说他在此私会学生,曝出什么丑闻来呢?

但下一刻这少女说的话却叫他愣了。她说出了那晚他抽的第十三卦!而且言谈之间,怎么看都是名风水师的模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少女是什么人?

夏芍并不说话,而是悠然从容地在沙发上坐着等。直到服务生把她点的碧螺春送来,她自斟了一盏,又给陈达斟好推去对面,这才笑了,“我之前在余家,因有些原因缠身,而不能以真容示人,此时事了,恢复真容,倒也无妨。”

她语气动作皆是慢悠悠,陈达却是张着嘴,着实愣了愣。

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就是那晚的人?唐大师的嫡传弟子?

“夏大师,真的是你?你、你是唐老的…”

“我师父是唐老。”夏芍笑着伸出手,“夏芍。”

陈达愣了愣,赶紧过来跟她握手,夏芍却趁势一翻陈达的掌心,一眼落上去便笑了笑,“掌硬,灰气绕月角,土星有青光,乾宫暗,女祸!太阳线现诉讼纹,官非涉及金钱,但并非受贿,而是被人抓了把柄,倒霉受牵连。”

陈达登时收回手,脸色刷地就变了!

夏芍一指对面沙发,示意他坐下,道:“陈署长,生辰八字劳烦给我看一下。”

第三卷 香港斗法 第五十八章 天命姻缘

陈达一听,见夏芍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就全说中了,不由再不敢有任何怀疑,赶紧按她说的,坐去对面沙发,写了自己的八字双手递了过去。舒榒駑襻

夏芍的目光落在陈达的八字上,片刻便是一笑,“你的流年命盘,今年带绞煞,婚姻不利,犯小人。而且,官非惹的是上司。”

陈达又是一惊,张了张嘴。显然,夏芍说中了。

不过,夏芍随即便垂了眼,敛了笑容,“陈署长,刚才我断你有女祸,现在说你婚姻不利,说的可不是一个人。你双眼眼角处有条黑线,山根呈杂色,人中微赤,你有婚外情。”

陈达张着嘴,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自从进了屋,夏芍断他三次,回回全中!他还能说是什么?

夏芍却不看他,端起茶来浅浅品了一口,望着茶杯中的春色,缓缓说道:“你今年诸事不利,口舌是非不断,上司看你不顺眼,背后又犯小人。可你需要知道,凡事有因才有果。你未曾受贿,诬告之事自会无果。可你的作风问题,却是摆在那里的。你如今困仓色泽青暗,我看这次,官灾是跑不掉了。”

“啊?”陈达这才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急得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别、别啊!大师,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都四十的人了,功成名就,本来想着在退休前从地政总署升去发展局,可是…就被对头在后头捅了一刀,举报我受贿和外遇,现在我正接受廉政署的调查。大师,你一定要给我指条明路啊!”

夏芍闻言还是不抬眼,望着茶杯里的茶色,又浅浅品了一口。

老实说,以前她为自己积累人脉,帮的政界名流或许都是些老狐狸,但都很重视各人名节,在作风上没什么问题。今天这陈达却不太一样,他是有婚外情的。

从各人喜好上来说,她是不太愿意帮他的。

但且不说此时夏芍有用得到陈达的地方,就说陈达这次的官灾,他未必就避不过。

他的八字来看,命中有两次太乙贵人相助。而且,他的婚姻从面相和刚才的手相上来看,也是颇为复杂的。

不如,且听他说说看吧。若真是个不值得救的人,不救也罢。

反正,今天夏芍虽是找了陈达,但也并不是非他不可。即便不是他,也可以是地政暑的上级发展局的人,以前段时间夏芍在风水界的名声,不愁建立不了人脉。今天找陈达,只是因为夏芍老早就收了陈达的名片,见他是地政总署的人,便留了个心思。今天公司审批上遇到阻碍,她第一个就想到了他而已。

夏芍正在沉思的时候,陈达见她不说话,误以为他这次真的是避不过,不由一屁股瘫坐到了沙发上。

“大师,我这次,是不是真避不过了?”他垂头丧气地坐着,看不出神色。半晌,他竟是笑了笑,说不出的颓废,喃喃道,“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就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你说的是哪个女人?”夏芍捧着茶杯,淡淡抬眸。

“除了我老婆,还能有谁?”陈达垂着头,抹了把脸,笑道,“大师说我婚姻不利,呵,我婚姻就没利过。我们两个人的婚姻,根本就不是我自愿的。她家里是香港有名的政商名门,叔伯都身居高位,两个哥哥经商有道,资产颇丰。当年,我父亲做生意失败,被债主逼得要自杀,她哥哥来我们家替她做媒,说是如果我答应娶她,我们家的债务就由他们帮忙清帐,而且还会出资给我父亲,继续做生意。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同意这种婚姻?他们家虽然没说叫我入赘,但是婚后却叫我住到他们家里去,这跟入赘有什么两样?我要是同意了,我这一辈子,就得欠着他们家的,看着他们一家的脸色过日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尊严?”

陈达说到此处,明显有些情绪激动。但随即又颓然了下去,“可是到最后,我父亲拿命逼我,我身为人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债主逼死,最后只能同意了。可是…”

陈达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道:“可是,结婚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她都已经三十岁了!她比我整整大了七岁!我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陈达在夏芍面前说起这些往事来,也不觉得难以启齿。夏芍虽然穿着校服,还是学生模样,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很是沉稳不经。跟她面对面坐着,几乎感觉不到年龄的差距,就好像对面坐着个同龄人一般。

这些事,陈达也是憋在心里,苦闷许多年了。今天若不是感觉无望,只怕到死他也不会跟人提起这些。

夏芍却是轻轻点了点头,陈达眉毛上下交叠,确是老妻少夫的面相。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说谎。而且,刚才观他手相,金星带包裹无名指,他妻子必定性情刚烈。

果然,陈达冷笑一声道:“要是没有共同语言,倒也还好说。她性情刚烈,里外大权全是她管着,我们从结婚到今天,十七年!就没消停过一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实在是被她压得透不过气。我知道,当年要不是她两个哥哥肯给我父亲还债,我父亲可能已经被逼死了,我和我妈可能到现在还为了还债穷困潦倒。可我宁愿这钱是他们家借的!我宁愿想尽一切办法去还,也不愿意拿婚姻当做交易!这是交易!是施舍!”

陈达说到这里,激动地拍了桌子,“我被施舍了近二十年,没有一天在他们家人面前抬起头来过!”

陈达深吸一口气,可能他也觉得声音太大了,这才收回按在茶几上的手,把已经半冷的茶一口喝光,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后来,我努力考公务员,去读夜校,就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不想再受他们家的施舍。可是,在我考试的时候,她又想插手!她叔伯在政界都是很有名望的高官,想给我走走关系,让我进入政府部门为官。我当然拒绝!我们俩一通大吵,她嫌弃我没有她家关照,就只能在政府部门当个小科员。我说我宁愿从小科员开始做起!她觉得嫁给个小科员辱没了她名门千金的身份,我们可以离婚。我爸欠他家的钱,我死也想办法还清!可是她不同意,我们闹得不欢而散。最后我考了进去,就是从小科员开始做起,这十几年来,慢慢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陈署长,恕我直言,你的婚姻经历确实令人唏嘘,但这不能成为你婚姻出轨的理由。身为政府工作人员,作风正派是必须的。你既然仕途走到今天不容易,就更应珍惜今天的一切才是。你不会不知道,婚外情一旦被揭露,于你的仕途会有碍吧?”夏芍说着话,给自己和陈达又添了茶。

“我为什么不能寻找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她先背叛我的!”陈达霍然抬头,像是被刺中了痛处一般,眼底都有血丝,“我们本来感情就不好,我在政界慢慢做出成绩之后,在外面买了房子。本来我想着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像个男人了,可她却嫌弃房子不够阔气,丢她名门千金的脸。我们为此又吵了一架,那一次吵得最凶,她摔门而去,我们有了一段时间分居生活。后来,我在考察土地项目的时候,偶然间看见她和一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言语亲昵!”

“我事后找到她,她自己也承认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彻底分居了,我提出过很多次离婚,她都不同意。她娘家在政界的势力,让我想起诉离婚都不成。她有她自己的企业,我也有我的事业,既然她在外面养了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寻找自己的感情生活?可是她这个人就是霸道蛮横得不可理喻!她养男人就可以,我养女人就不行!”

陈达冷笑一声,“这次我被人在背后捅刀子,举报我作风问题的是谁,大师可知道?就是她!她这是想毁了我!好,既然她想毁了我,大不了我什么也不求,跟她同归于尽!反正我这一辈子,早毁在她手上了!”

陈达听夏芍刚才说他困仓青暗,便认定自己难逃一劫,便顿时发起了狠。

夏芍垂眸一叹,唉!姻缘前世注定,世间这样的夫妻,也是有的。

“好了,陈署长。原本,我见你是因婚姻出轨而惹上官非,本不想介入这种因果。但既然这样,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未必能应这次官灾。”

“…”陈达本还脸色决然,一副必死之态,没想到夏芍竟来了这么一句,他顿时愣住,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是峰回路转,枯木逢春!

“夏大师,你、你…你有办法救我?”陈达眼中迅速地燃起希望。他在政坛摸爬滚打近二十年,一切都是自己打拼回来,名利双收,家中还有老母在堂。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他怎么也不会去想那跟妻子同归于尽的事的。

夏芍摇了摇头,高深一笑,“我没有办法救你,但是有人却有。”

陈达一听,心差点又凉半截,但听到后头,便希望又起,赶紧问道:“谁!”

夏芍还是那副高深的笑,终于肯放下手中茶杯,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八字,“能救你的人是你命中的贵人。这个人是谁,不好说。或许,你知道。”

“我?我哪知道?”陈达一脸震惊和茫然,他要知道谁能救他,现在还用坐在这里求风水大师?

“大师,你说我命里有贵人?是谁,劳烦你给我指条明路吧!我要是能逃过这一劫,酬劳不是问题!”陈达急道。

夏芍却是一笑,没理那句酬劳的事,只慢悠悠道:“这人,你或许见过。我只是说或许,因为你八字中有两个天乙贵人。所谓天乙贵人,乃是四柱神煞之一,其神最尊贵,所至之处,一切凶煞隐然而避。这两次助你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问问看,你年轻的时候应有一劫,那人曾经帮过你。你想想看,他这次还能不能帮到你?若是帮不到,我再用其他方法帮你算算。”

夏芍这话是引导性的,为的是让陈达回忆一下,但他却愣了愣,有点懵,随即露出点茫然的神色。

“我年轻时候有一劫?大师说的是什么时候?我觉得我年轻时候,最大的一劫就是我父亲生意失败的时候了。那时候是靠她哥哥的借贷,我父亲才还清了欠债的。大师不会是想说,她大哥是我的贵人吧?我可真没感谢过她家。”陈达苦笑一声。

夏芍却摇摇头,“不是那年。你结婚时是二十三岁,但你那一劫应在二十八岁那年。你的八字中,二十八岁、四十岁,都有大劫。应该正应两次天乙贵人之相,你好好想想。”

“二十八岁?”这次陈达又愣了,但却是懵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竟然摇起了头,“没有啊!我那一年过得很平顺,没什么大事啊…”

嗯?

这次换夏芍愣了愣。

“十多年前的事了,陈署长这么肯定过得很平顺?再好好想想。你四十岁这年正应八字中的一劫,二十八岁那年,必定有!我再说清楚一点吧,应是你仕途上的事。”

“仕途?那没有!肯定没有!我自从入了仕途,一直是稳扎稳打,没遇到过什么波折。除了今年。”陈达奇怪地看着夏芍,目光怪异而疑惑。

从他进门开始,夏大师批他所遇之事一直是很准的,说是铁口直断也不为过!可是,这怎么就…不准了?

夏芍也很疑惑,但她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陈署长,你可知道?你的八字中含破军、绞煞,破军乃北斗第七星,司夫妻、子嗣与奴仆。男人若有破军之命,则是老妻少夫之相,命主纳妾。所以你有外遇这一段姻缘,我也一点也不意外。而且,破军之人,事业上很难有大的进步。特别是在升职的时候,时常遇小人等阻碍,可谓艰难。如遇流年大劫之年,没有贵人助你,你是度不过的。”

陈达虽说是地政总署的署长,但他二十四岁入仕途,至今十六年,其实是平稳有余,突破不足。他这次也是在升职的关头遇上小人的,都应了八字中的一些信息。

夏芍敢肯定,她没有断错!

要么,是陈达遇到了这名贵人,他忘记了。要么…就是这位贵人在暗中帮了他,他并不知道。

陈达听了夏芍的话也略感震惊,自己的先天命理竟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我的仕途真的一直很平顺的!我真的没有遇到过这位贵人。大师,是不是我想不起这个人来,这次就没救了?”陈达问道。

夏芍却陷在自己的沉思里,暂未回答。

其实,陈达的八字本身来说,是很普通的,并非大富大贵之命。他能有今天在政坛上的成绩,应该说已经很好了。后天的很多因素都对他起到了帮助的作用,这些帮助他的,便是他命中的贵人。

这贵人是必然存在的,如果不存在,陈达的成绩不会有今天这样。

而一个能对他的先天命理起到帮助的人,会是谁?

夏芍心思急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陈达道:“陈署长,你夫人的八字你可记得?”

陈达微怔,他知道夏芍要他妻子的八字自然不是无故要的,而她的八字,他确实是记得的。他当即便把妻子的八字写下来,递给了夏芍,问道:“大师,你要她的八字做什么?”

夏芍却没回答他,目光落在陈夫人的八字上,先是一愣,接着了然,再接着便是摇头苦笑了。

她的笑容看起来总有些复杂和感慨,看得陈达心下惊疑。

“大师?”

夏芍笑着放下陈夫人的八字,看向陈达,目光说不出的感慨,“陈署长,我想,你命中的贵人找到了。”

这话很直白了,陈达也不笨,立马就听明白了。但这话对他来说,却如遭五雷轰顶,怎么也接受不了,“大师,你的意思是说,我命中的贵人是她?别开玩笑了!”

“我自然不会拿这事开玩笑。陈夫人命带紫薇星,确实主统治欲,为人强势,妻夺夫权。但女命主夫荣!”夏芍垂眸笑道。

“她绝不可能是我命中的贵人!”陈达对此很接受不了,从沙发上霍然站起,情绪激动,“我不用她帮忙!我用不着!我的人生就是她毁的!再说了,她向来就是看不得我好,她毁了我还来不及,她会帮我?笑话!”

夏芍垂着眼,笑得意味深长,“她为什么要毁了你?你是她丈夫。”

“还不是因为我在外面有女人?”

“那之前呢?你婚姻出轨应该是这两年的事,之前呢?”夏芍挑眉问。

陈达愣了愣,冷笑,“我怎么知道?我曾想过,她是不是跟我有仇?”

“她跟你有仇,可以用别的办法报复你。值得她赔上自己的婚姻,把你绑在身边,折磨你吗?”夏芍笑容浅淡,但颇为耐人寻味,“陈署长,恕我直言。以陈夫人家族的荣耀,她虽当时年已三十,可身为名门千金,联姻也好,纵使不嫁,家中也养得起她。她为何就看上你了?”

“我…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陈达瞪着眼。

夏芍笑容却变得有些怪异,抬眸看向陈达,“你不认识她,她却偏偏看中了你。你们结婚这么多年,难道就从来没问过她原因?”

“问…有什么好问的,反正我是卖给他们家了。”陈达一摆手,显得很烦躁,“反正,我们之间除了吵架,就没别的话说了。大师,你说这些,跟帮我化解这次官灾有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要我去找她帮我!打死我也不会去求她!”

夏芍笑容无奈而惋惜,摇头叹了叹,“陈署长,虽然我可以明摆着告诉你,你命中的贵人就是你的夫人。你想化解这次官灾,只有找她出面。然后,我便可以甩手不管了,反正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怎么做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但是,只当是我多事吧,我今晚就多说一句。我猜测,陈夫人对你是有感情的。”

“感情?呵呵,笑话!她对我有感情,她会对我呼来喝去,天天跟我吵,从结婚到现在,没一天让我消停?”

夏芍的话令陈达变得很烦躁,他并非烦她多管闲事,而是对多年一直憎恨的人就是自己命中贵人的事很接受不了,要他去求她?他宁愿丢官去职!

夏芍却笑了笑,垂眸,“可你对她也没好过,不是么?”

陈达脸上的冷笑顿时一滞,显然被这话说得一愣。

“你从结婚那一天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冷淡,漠然,甚至是敌视。人心都是肉长的,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妻子对自己呼来喝去,可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妻子能接受得了丈夫对自己长期的冷淡。”

夏芍一叹,她虽然没有见过陈夫人,但从她的八字里可以看出,她虽然个性强势,但其实待人热情,很有责任感。而陈达的八字里也能看出,他当年算得上高材生,成绩很好,应该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虽然他今时今日身材已略有走样,但相貌上若不论面相,也是很有成熟男人的气质和威严的。

当年,名门千金与家世普通的才俊不知在什么场合相遇,她或许是被他的才气所吸引,一见倾心。

她想尽办法打听他的家世信息,结果得知他的父亲生意失败,被债主逼债,举家生计艰难。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替他家里还债来求取婚姻的法子。

或许,她也知道这个方法会有伤他的自尊心,但是她却没有勇气向他表露心迹。因为两人年龄相差七岁,她年长。她向来是个勇往直前的人,只是在这件事上退缩了,她没有自信,认为会被拒绝。所以,她习惯性采取了掌控的姿态,用交易完成了婚姻。

婚姻果然并不美好,结了婚她才知道,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同意了婚姻,却没有给她感情,对她是冷淡漠然的。而她从小家境优越,没受过这样的对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开始找茬,但找茬的结果是他开始敌视她,两个人从相敬如冰,到了一见面就吵架。

一吵便是十几年,直到长期分居,用别的感情来填补婚姻的失意。

她对他的出轨一定是极为愤怒的,她气得去举报他,但却还是不愿意离婚。即便两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她心中许还保留着当年一见倾心的那一幕,妄想着哪怕是一纸婚约也好,至少这个男人属于她。

而陈达,他长年对妻子有成见,敌视,甚至是憎恨,但…却未必没有感情。

夏芍淡淡一笑,“陈署长,莫怪我多言。婚姻的事,从来就不是一方的过错。因为婚姻绑着的,是两个人。幸福或者是不幸,都是你们两个经营的结果。”

陈达还为刚才夏芍说的那句话愣神,一听这句便垂了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夏芍捧着茶杯,浅尝一口,笑问:“再说了,在我看来,陈署长对陈夫人,未必没有感情。”

“我?”陈达这才反应过来,无语地一笑,一副夏芍开玩笑的表情,“我对她有感情?”

“不然呢?”夏芍笑意颇深,“刚才我问尊夫人的生辰八字,你可以一下子就写给我了。要知道,世上多少人连自己的生辰八字记起来都嫌艰深繁琐,何况记是别人的?”

陈达一愣,接着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有什么?当初我们结婚之前定日子,我跟她要过生辰八字,找风水大师算良辰吉日用的,所以我记得。”

“是哦,当初结婚的时候,十七年前。你记性可真好。”夏芍笑容打趣,眼睁睁看着陈达如雷劈一般愣在了当场!

“我、我…我记性…本来就挺好的。”陈达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或许他自己也觉得这话颇有解释之嫌。他眼神虚浮,望着桌上妻子的八字,表情看起来很懵,明显心绪很乱。

夏芍却是笑着放下茶杯,将写着两人八字的白纸并在一起,缓缓向陈达面前一推,“若非看你们是天命姻缘,我才懒得管这闲事。”

陈达夫妻之所以一直离不了婚,固然有女方不同意的原因,但其实从命理上来讲,两人是天命姻缘,本就离不了。陈夫人命带紫微星,婚姻虽不如意,却不会轻易离婚,这是命理上就定了的。

陈达虽不懂天命姻缘为何意,但听着也知是上天注定的意思。他直直看着夏芍把两张八字并在一起推过来,眼神发直。

两张纸,一个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