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见?是不想见吧!也罢,我该有些自知之明的!你去回报皇上,就说我在殿外跪求,他何时有空,何时再宣我进去吧!”宋辰星冷笑着说完,便端端正正跪在殿门外福喜顿时慌了,连忙快步跑进殿里。

灵宣正站在窗前看着那长久违了的面孔,清瘦了不少,面容郁郁,像是有很多愁绪不得疏解的模样。他看到的宋辰星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郁郁寡欢的宋辰星,鲜少能见到她真心的欢笑。为何她总是这般不快活?灵宣暗暗的捏紧了拳头。

“皇上,太后娘娘说她跪求面圣,您不召见她,她便长跪不起!”福喜躬着身子进来回报。

“长跪不起?赌朕是不是心软?那朕便赌上一赌!朕千请万请,都难换她出宫一见,多少心意流水一样送过去,都难博一笑。如今,萧墨池一遇险,她便立刻来了,这让朕…如何不妒恨啊…”灵宣咬牙笑道。“你便在外面候着,什么时候人晕倒了,便利索点儿抬进来!”

秋风萧瑟,宋辰星直直的跪在御书房门口,往来的宫人们都屏气凝神,匆匆忙忙,生怕在此多停留了招来祸事。

从午时到傍晚,宋辰星就一直那么跪着,冷汗浸湿了她的宫装,寒风一吹,整个人如同丢在冰窖里一般。

而书房内的灵宣则是坐立不安,他狠狠揉碎了写坏了的纸张,踱步到窗前,那人依旧跪的笔直,仿佛是铜汁儿铸成的脊梁骨,不弯不折。终于按捺不住,他厉声嚷道:“福喜,滚出去叫她进来!”

“是!”福喜被吓的猛一哆嗦,连忙躬身出去了。

过了片刻,福喜搀扶着宋辰星进来了。宋辰星面白如纸,额上冷汗淋漓,宫装上膝盖的位置,两块儿明显的血迹触目惊心。

见了灵宣,宋辰星还欲再跪,灵宣心里百味俱全,咬了咬牙,挥手把手里的笔砸在福喜脸上,迁怒道:“狗奴才,滚出去!”

“是是、皇上息怒!”福喜连忙松开搀扶的手,快速退了出去,还合上了屋门。

没了福喜的扶持,宋辰星摇晃了几下,跪趴在地上。

“给皇上请安!”她虽气若游丝,仍然一字一顿地、清晰的说道。

“你非要如此待朕吗?”灵宣恨声道,双手紧紧掐进了桌案幕布里。

“这话问错了,应当是皇上非要如此待我吗?若是看我碍眼,我立刻就自尽谢恩,又何苦托无辜之人进来!别忘了,您是皇上,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当初如何答应我的,而今又是如何做的!”宋辰星讥诮的笑着,慢慢说道。

“哼!你又知道了!”灵宣冷哼,“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萧墨池究竟在宫里放了多少眼线,居然让你一个封宫锁门的后宫之人,都能知道军国大事!”

“如若不是这些眼线,我又如何能得知,皇上您一个稳坐后方的人,居然在试图害死前线苦战的将士们!摸摸你的良心!李灵宣,你对得起你父皇的托付吗?对得起你母妃的经营吗?你对得起信你敬你的万千百姓吗?”宋辰星声音凄厉,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直呼朕的名讳,你好大胆子,莫非是你认为,朕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朕如何对不起父皇母妃,对不起百姓?朕在除去乱臣贼子!他萧墨池依仗兵权,嚣张跋扈,自封为摄政王!打从我大夏立国以来,何曾有过摄政王一说?他狂妄自大,居然以王自封,朕已忍他数年,如今正是良机!不除掉他,朕寝食难安!”灵宣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萧墨池除掉。

宋辰星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仰面大笑,“乱臣贼子?!如果我是萧墨池!当日拿到遗诏,就毁了,然后拥立大皇子为帝,从今往后,为所欲为!这才叫乱臣贼子!!偏偏他萧墨池傻,遗诏如何,就如何,还生怕你皇帝做的不够好,为你出谋划策,平定雪灾!战事一起,立刻又身先士卒的赶赴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乱臣贼子?!眼睛瞎了,才会说这是乱臣贼子!!”

“你!!”灵宣暴怒,一脚踢开凳子,冲至宋辰星身前掐住她,“你当真以为,朕是好脾性,会纵着你惯着你?你如再敢激怒朕,朕就把你绑在龙床上,让你真正成为朕的禁脔!”

宋辰星摇摇头,淡淡的笑了,“总归就是这副破烂身体,你要你便拿去,我只想告诉你,别太幼稚了,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要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卡住军粮的事,你亲政不久,应该没这么大魄力,这主意,不是你想的吧,应该是朝中有人使的伎俩!他们心怀什么打算,你有没有想一想?与外敌交战,居然断己方粮草,何等愚蠢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战败了,外敌打进门了,谁来御敌,靠你这个皇上,还是靠朝中那些鸡鸣狗盗的大臣?”

“朝中之事,无需你一个后宫女人来操心!!”

“是!是不用我一个后宫女人操心,可我就是怕,怕你这个皇帝,脑子还没我这个女人清醒!如果萧墨池死了,那您的皇位还能坐几天,我们拭目以待!你不要总以为是萧墨池权势滔天,忤逆你这个皇上,如果没有他压制着,还有多少龌龊事情要发生,你根本想象不到!”宋辰星疲惫极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所有的力气和热量都在慢慢流走。她掐了掐自己的腿,可是也感觉不出来多疼,“那么多将士…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就为了你一己私/欲,白白死了吗?李灵宣,如果他们真的死了,那我就到皇陵前撞死,以死谢罪!我愧对先皇托付,将你教养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废人…”话未说完,她的身体一软,重重往下坠去,灵宣连忙托住她,“福喜,快喊太医来!!”

078、

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心思玲珑,精于算计的,太医也不例外。

张恒远作为首席太医,在宫里已经当了近三十年差了,服侍完先帝,又服侍新帝,能在首席太医这个位置上待三十年,他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看着龙床上的太后,张恒远的心里狠狠哆嗦了一下,数日之前,他也曾在不得轩为太后诊治过,不过当时他只当是太后移居不得轩缅怀先帝,并不曾多想。可今日,居然是在在皇上寝宫的龙床上,为太后娘娘诊治,这可真是他从医以来,遇到的最诡异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当今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也知道太后娘娘比皇上大不了几岁,可谁能想象得到,这太后居然和皇上会有什么苟且。

“诊治了半天,可看出什么名堂!”天启帝阴沉沉的立在一旁,双眉紧锁。

张恒远抖了一下,连忙松开诊脉的手,躬身回道:“回皇上话,太后娘娘是旧疾了,她天生体寒,极为虚弱,需要精心调养,不宜大喜大怒。”

“那你就开药房,该怎么调养,就怎么调,总归要把人治的好好的!”天启帝淡淡说了句,目光一直盯着龙床上的人。

张恒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皇上,微臣并不善于妇科,所开的方子,也多数以治病为主,调养之事,恐难胜任,不过太医院新近了一命太医,他师从医学圣手段锦松,是段锦松的侄孙,在调养之道上颇有见解!”

“那就叫人过来诊脉,出方子!总之,我要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太后,你听明白了吗?”

张恒远腿一软,连忙答道:“是是、微臣尊旨!”

太医离开后,灵宣站在龙床前凝视许久,宋辰星说的那些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可是,人有时往往无法遵循理智来做事。望着宋辰星面无血色的脸,灵宣心如寒冰:我何尝不懂你说的那些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你日日在佛堂为萧墨池祈福,我就受不了了…我知道,只要你听到他遇险的消息,就一定会来找我…如此见你一面,可笑么?

宋辰星是被手上的剧痛给惊醒的,她一睁开双眼,便见灵宣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正紧握着她的手,目光迷离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把手拿开,她一动,灵宣回过神来,平静的道:“你醒了,昏睡了很久,饿吗?”

宋辰星没有回答,只是一心一意的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拿开。

灵宣轻轻叹了口气,把宋辰星的手放回她身边。

“我已经下旨放行军粮,如今前线之急,估计已经解决了,你高兴吗?”

宋辰星一愣,眉头顿时舒展了不少,想了一会儿,低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你会原谅我吗?”灵宣移开目光,低头淡淡道。

“你应该明白的…”宋辰星冷笑一声,又沉默了。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就像有的错能改,有得错没法改一样,不过我不后悔的,辰星,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法得到你,当然,我现在也没得到…”灵宣很落寞的浅笑道,“我那时候在湖边第一次见到你,真的以为你就是仙女了,结果,却发现你是我父亲的女人,可笑吧,人生第一次心动的女人,居然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如果我父皇知道了,估计会打死我吧!”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回事,只有发生了和没发生!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了,灵宣,这是你早该知道的事实!所以你也不用来尝试什么,我对你在想些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奇,也并不想知道,所以你可以省些口舌,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这一生我们也桥归桥、路归路,你当你的皇帝,我住我的冷宫,不好吗?”

宋辰星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为什么他还可以天真的、镇定自若的来同她讲心路历程。难道他不知道,她一见到他,便只会想起那夜的屈辱?

灵宣脸上血色尽褪,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沉默的坐了会儿,起身离开。他曾经觉得天子是无所不能,可如今才发现,原来无所不能的是人心!

一个人的心,你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无论怎么讨好、怎么威逼,那怕你掐在手里,只要你微微一松手,便立刻逃到天涯海角,无影无踪。他觉得他失败极了,这一生,好像没有一件做的很成功的事情,不、也不对,至少他很成功的让宋辰星恨上了他!

宋辰星躺在龙榻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心力交瘁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哪怕抗旨不遵也不该入宫的,更不该和萧墨池有什么交集!

福喜静悄悄的进来了。

“娘娘,太医院的太医过来跟您诊脉,您看是这会儿呢,还吃过饭后?”

宋辰星厌恶的移开视线,“太医进来,你出去!”

“是是!”福喜连忙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量修长、太医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太医院段子苏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宋辰星淡淡答了一声,把手伸出了纱帐。

三根微凉的手指搭在宋辰星手腕上,隔着纱帐,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传了过来。不知是什么药材,居然让宋辰星紊乱的心绪渐渐平息。

“你身上可曾带了什么药材?为什么有药材的气息!”

“回娘娘话,不曾带药材,娘娘闻到的气息大概是灵香草的味道,微臣今日正理药材时正巧整理到灵香草!”段子苏的声音低低的,轻软的,如果声如其人的话,想必是个好脾气的书生。

宋辰星带着些好奇侧过头,隔着薄薄的纱帐,只看得一双似曾相识的、黑亮圆润的眼睛。

一见这双眼睛,宋辰星的心里狠狠震了一下,这双眼,不就是她在入宫前,趴在凉亭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吗?那个被她砸了一个李子的买药少年!

“你——你可曾在南大街上,买过药茶!”宋辰星按耐不住,还是开口问了。

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段子苏呐呐答道:“娘娘您如何知道的!微臣少年时,家中长辈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让微臣在京城南大街售卖自家配置的药草茶!”

“那便是了,我记得你!你可曾被人砸过一个李子?”想到少时的事情,宋辰星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个时候还有云冉在,她爬着梯子,上到假山上的凉亭里往外看,还在亭子旁的树上摘了李子扔给他。云冉也想看呢,可惜被人发现了,两人只得作罢。

“李子!!”段子苏愈发惊讶了,他唰的直起身来,脸色发白,喃喃自语:“原来、原来如此…难怪我找遍了宋府,也不曾找到那名丫鬟,我只当是个丫鬟,原来…却是宋府的大小姐…原来当初是您!”

听了段子苏的话,宋辰星讶然,而后又笑了,“你找我做什么,莫非是被我砸痛了,要报仇?”

“不,我是…”段子苏抬起头对上纱帐中的那双眼睛,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是了,那里是太后娘娘,便是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微臣逾越了…娘娘恕罪!”

079、

“有何逾越的,我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宫外的模样了,如今想想,恍如隔世!只是没想到,当年在南大街卖药茶的少年,今日已成太医,令人钦佩!”宋辰星淡淡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以前的事情了,总觉得,那是前辈子的事情,想了只会徒增伤感。

“娘娘谬赞了!娘娘您是旧疾,需精心调养,慎重起见,药方待微臣回去斟酌一番,再开出来!娘娘您看是否可行!”段子苏低声道。

“你看着办吧,总归是苟延残喘!”

“…那微臣告退!”段子苏抬眼看了一眼帐中,又飞快收回视线,拎着药箱倒退出门。一离开皇上寝宫,段子苏疾步走回太医署,顾不得和同僚寒暄,便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关进了药庐。

他浑身脱力一般坐在药庐的地上,许久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颗干枯的果子,皱皱巴巴的,又黑又硬,表面散发的温润的光泽,像是常常被人把玩的样子。

“投之以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捧着那颗已经看不出是李子模样的干果,喃喃念道。

当年在南大街上,每日无所事事的看着人来人往,心中暗暗期盼,这样的日子早日结束,还是快些同叔爷爷进药庐,学习制药吧。忽然就一天,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子出现在围墙上,还向他投来一颗李子。他整个人都傻掉了,握着那颗李子,整个人心都要跳出来。

她为何要在围墙上偷看我,为何要扔李子给我?她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辗转反侧一整夜。梦里,像是有神谕一般,总有一个柔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投之以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夜梦阑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冲上了大街,连娘亲都笑话他,转性子了,知道叔爷爷的用心良苦了。其实他们都不懂,他期盼的,不是去卖药,而是期待那个仙子,能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要将他身上的佩玉投给她,告诉她,永以为好也!可偏偏,那女子再也不曾出现过。

陷入相思的段子苏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他买通了宋府的看门小厮,像他打探,可是几乎探问遍了,都没有找到那个双目似星的女子。此去经年,或许是老天怜他情痴,让他又见着了。只是,偏偏,良辰美景虚设啊…

段子苏长长的舒了口气,将那枚漆黑的李子塞回怀中。如此,便如此吧!既无缘也无份!

半月之后,北疆传来捷报,外敌被斩草除根,再无余力来侵扰边境。捷报一出,满城庆贺。

灵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那张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心里复杂极了,大胜,本该是喜悦的,可偏偏,胜利的那个人却是萧墨池!为什么偏偏是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福喜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您可还记得当日被送至冷宫的宫女吗?”

灵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是,皇上,今日看管他们的人前来汇报,说是那宫女有要事要奏,同太后娘娘有关的!”

“哦?又有要事要奏了?上回给朕一个惊喜!这回呢?又要让朕知道些什么?”灵宣阴鸷的低声道,“把她带来!”

半月之后,北疆传来捷报,外敌被斩草除根,再无余力来侵扰边境。捷报一出,满城庆贺。

灵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那张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心里复杂极了,大胜,本该是喜悦的,可偏偏,胜利的那个人却是萧墨池!为什么偏偏是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福喜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您可还记得当日被送至冷宫的宫女吗?”

灵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是,皇上,今日看管他们的人前来汇报,说是那宫女有要事要奏,同太后娘娘有关的!”

“哦?又有要事要奏了?上回给朕一个惊喜!这回呢?又要让朕知道些什么?”灵宣阴鸷的低声道,“把她带来!”

形容枯槁的东夏被两个太监驾着,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东夏踉跄跪趴在地毯上,嘶哑着喉咙连声道:“皇上万岁,皇上饶命!!”

灵宣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说吧,你求着来见朕,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是、是!”东夏用力叩了几个响头,“皇上,求您饶恕奴婢吧,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哦?你是要同朕谈条件?”灵宣冷笑道。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求皇上宽恕,奴婢确实有要事要禀报皇上!求皇上您放奴婢一条生路吧!”东夏痛哭流涕,枯黄干瘦的脸上全无往日的风采。她如今悔不当初,后悔多嘴将太后私事告于表妹,更后悔听信了皇上的许诺,将太后彻底出卖。

“说来听听,要是当真要紧,我就放你出宫去!如果只是哄骗朕,那么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忌!”灵宣挥手退下福喜,他心知这宫女必然又是要说出一些与宋辰星有关的秘事,他实在不情愿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宋辰星与萧墨池的事情了。

“是!”东夏激动的用手抹去脸上的涕泪,结结巴巴道:“皇上,当年先皇殡天,移灵那日,柳妃忽然逝世,太后娘娘告诉您柳妃娘娘是病逝的,可、可是,柳妃娘娘不是因病而亡!!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灵宣猛地站起身来,双目似箭,狠盯着东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回皇上,当日柳妃娘娘,是被人杀死的!就是摄政王大人!”东夏哆嗦着,咬牙又说了一遍。

“萧墨池?!移灵那日,萧墨池怎会出现在宫里?!你把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若有一句谎话,朕活剐了你!”灵宣一字一顿,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东夏垂着头,汗如雨下。“那日,遗诏宣读后,太后娘娘退下众人,留下了柳妃娘娘说话,没说几句,摄政王大人就从后殿进来了,然后与柳妃争执了几句,便、便一脚把柳妃踢开。结果、柳妃就再也没、没醒来!”

灵宣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一双手几乎要把桌布抓烂了,沉默了许久,他居然勾起一抹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父皇在保佑我,居然送来这样的消息!恰恰在萧墨池即将班师回朝之际!苍天有眼,母妃,儿臣一定会帮您报仇雪恨的!”

东夏抖如筛糠的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灵宣垂眼冷冷打量着她,“一只蝼蚁,挣扎求生,却抖落出来,能惊起滔天巨浪的秘密,也算是有本事了,朕不杀你,也不会放你出宫,你自去找福喜,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住着,从今往后,你就是主子了,管好你的嘴,朕要你开口的时候开口,不需要时,你最好闭紧了!”

“是是!奴婢遵命!!”东夏欣喜若狂,拼命磕头。

080、

段子苏怀揣着信笺急急忙忙回到书房,这封信是下人刚刚送来的,写信的人则是他的叔爷爷。

紧闭房门,段子苏打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他呆呆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拧在一起,冷汗津津。

“当真没法了…怎么办!”段子苏喃喃道。

他这些日子为太后娘娘调理寒症,方子不错,药材也好,可是她的脉象却一日差过一日。他新生疑虑,回来翻遍了医书和先辈们的札记,才发现,原来太后的病情,并不是单纯的寒症,而是先天寒淤。

先天寒淤一般只在女子身上出现,有此病症的女子多半短寿,并且不可生育。而太后的病情又较一般寒淤更为严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撑不了多久。治疗的办法有,但这个办法,恰恰是完全无法施展在太后身上的。无奈之下,段子苏只好偷偷将太后的脉案夹带出来,差人送给他的叔爷爷,段家的掌家人。今日的信,正是叔爷爷给他的回信。

信中说,如治疗妥当,尚有生机,若延误不治,其命休矣。而治疗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用段氏针法,配合特殊药蒸,对病人进行全身针灸。病人治疗时需不着寸缕,在浴房内蒸近一个时辰,而施针的人则需长随左右,酌情下针!便是一般女子,恐怕都不会接受这种治疗方法,更何况对象是太后?

段子苏双眉紧锁,浑身脱力的靠在椅背上,究竟要怎么办才好,莫非就眼睁睁看着她虚弱、重病、直至死去?

宋辰星端着药汤,心里阵阵发呕,每日三碗,雷打不动的。南春劝道:“娘娘,您趁热的喝,还不难喝,若是冷了,才又腥又苦的!”

“唉,整日喝这个,可有用处吗?我还是觉得身上发冷,没有力气!”宋辰星恹恹的吞下药汤,连忙往口中塞了一个蜜饯。

“主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养身这个事情,急不得,要慢慢来!今日太医要来给您诊脉了,到时候问太医,便知您的身体可有气色了!”南春柔声道。

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北疆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了,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可是她为何却这么不安,明明萧墨池将要平安回来了,她又在担忧什么呢?

“南春,你那日听说的,北疆大捷,摄政王可是要班师回朝了?”

“是啊主子,据说就在十月初就要到京城了呢!如今宫里都在忙着筹备庆功宴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下令要大宴群臣,为摄政王大人接风庆功呢。”南春端来漱口的清水,服侍宋辰星漱了口。

“大宴群臣?”宋辰星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重了,依灵宣的性子,能不给萧墨池使绊子就已经不错了,何谈为他接风庆功。自打这次为军粮一事同灵宣起冲突后,宋辰星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他了。他偶尔会送来一些小东西,什么小摆件儿,或者是消磨时间的九连环,做工都很简陋,看着像是他自己做的。宋辰星收了也都放在一旁,她不想见到灵宣,因为没当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罪恶,她知道,自己已经罪恶滔天了,如果死去,都无颜去面对先帝。

服用了汤药后,宋辰星小憩了一会儿,太医便来了。

段子苏穿着太医官服,背着药箱,一脸凝重的塔进殿门。“给娘娘请安!”

“段太医快免礼吧!辛苦你每隔几日便要跑上一趟!”宋辰星浅笑着说道,对于这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医,宋辰星总是抱有几分好感,一看到他,便联想到了宫外的云冉、娘亲、妹妹,就像是一个过去的老友,带着几分回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他自药箱中取出手枕放在宋辰星面前的小桌上,为宋辰星诊脉。

段子苏轻轻搭上那段雪白的手腕,去除心中杂念,静静听脉。脉象清晰一分,他的心就下沉一分。诊完脉后,他心神都有些恍惚了,收回手枕时,险些给落在了地上。

宋辰星察觉他的神色不对,轻声问道:“段太医,可是脉象有什么问题吗?”

段子苏缓缓抬起眼,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哀色。

一见这双眸子,宋辰星心里无端的一跳,那里面的悲哀,多么熟悉啊,不就像之前先皇看她的目光吗?

“娘娘,微臣…微臣有些话,想告诉您,可是这些话,不方便为他人所知!”段子苏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宋辰星身后的几个宫女。

“无妨,我让她们下去便是了!”宋辰星挥挥手,退下了南春她们。“好了,如今只你我二人,段太医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是我的病…不好了吗?”

“…是!”段子苏低声答道,“娘娘,您这些日子,吃下的温补之药,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寒症病人吃下的药量,可是身体却迟迟不见康复迹象。微臣查阅了诸多医术和家中长辈的手札,发觉娘娘您的病症,并非是单纯的寒症,而是脉象寒淤,此乃天生不足之症,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越来越明显!如今您已经到了不可不医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能进行有效的诊治,后果,恐怕…”

“…会死,对不对?”宋辰星静静的补上后半句,在段子苏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有这个预感,人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知名的角落,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了,喝下去的药,吃下去的东西,还有她的精力、力气都被吞掉了。最后,连她自己,也会被吞噬掉的。

081、

段子苏走后,宋辰星静静躺在床铺上,双目直愣愣的盯着床架顶上的布幔。她料想到了自己的病情很重,也料想到自己会死,只是却不曾料想到,居然离死亡就这么近了。其实段子苏说了她的病,是有诊治的办法的!可她已经不想知道了。活着,已经是种痛苦的话,那么为什么要活着呢?人生八苦,最苦是为求不得。已经知道求不得了,就别挨着撑着了吧…

她扶着床柱子,坐起身来,“南春,叫青玉过来,我有事要问!”

门外的南春低声应了。没过一会儿,青玉推门进来。

“娘娘,您找我?”

“萧墨池可是要回来了?”宋辰星斜倚在床头,低声道。

“回娘娘话,皇上下了圣旨,召令主子班师回朝,要为主子庆功呢!”青玉恭敬的答道。

“那之前让你打探的,东夏的下落可曾打探到?”东夏的离奇消失,一直是宋辰星心里的一个结,东夏失踪后不久,灵宣便得知了她和萧墨池的事情,而灵宣提到的两年前的万寿节之夜,也正是东夏跟在她身边,如果说有人知道详情,那么必定是她知道了。虽然不愿相信身边有人背叛了她,可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信不信。

青玉摇了摇头,道:“娘娘,奴婢打探许久,不曾打探出她的下落,在宫里,想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是件轻易的事情!不过奴婢打听出了一个奇怪的事儿,那就是东夏宫女曾经同南 女提过,她在宫中有个表妹,如今这个表妹也离奇不见了。并且是同东夏宫女同时不见的!想来其中必定有关联!而且,在东夏宫女表妹失踪之前,她所在的太和殿还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其中有一件是同娘娘您有关的!”

“是什么?”宋辰星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判断,但是还是想听听究竟是什么。

“是…是奴才们私下说的,说娘娘您有了意中人!不过这个消息没传多久,那些传言的人便统统被打死了!我还是辗转从御花园的花匠那里得知的。”

“果然如此!”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东夏…我只愿她此刻已经死了,不然,只怕有更可怕的讯息,会经由她透露出去!当年柳妃过世的真相,只有我宫里的这几个亲信知道,如今东夏生死不明,我真怕…万一皇上知道了,那样,他绝对不会放过萧墨池的!!”

青玉脸色一肃,低声道:“娘娘,那依您之见,皇上如今是知道呢,还是不知呢?”

宋辰星苦笑着摇头,“我看不透了,他早已不是过往的那个灵宣了!如今的他,我陌生的很!!青玉,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于公于私,萧墨池都不能出事!你送消息出宫,让萧墨池提高警惕吧!”

“是!那奴婢告退!”青玉迅速的退下了。

宋辰星站在窗前,抬头看屋檐上方,那小小的一片天,难道,连死,都要死在这个牢笼里吗?

风尘仆仆,萧墨池已经连续行进了十个时辰了,他双目通红的瞪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城墙,已经不远了,他就要到达了,他不眠不休,就是为了更早的回到京城,回到爱人身边。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同他决裂呢?

筹备许久的庆功宴就要到来了,灵宣早早的派福喜到寿宁宫颁旨,说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可以不用出席。

对于这个旨意,宋辰星连丝冷笑都不屑于给了,就这么怕她见到萧墨池吗?如今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宋辰星扬手,将手里的汤药,浇进窗下的花丛里。

她自打知道自己病情后,便不再吃药了,总归吃了没有用处,何苦要让自己难受!段太医多次来求诊脉,都被她回了,都要死了,就不要再拖累一个前途无量的太医吧。她如今只惦念一件事情:她要出宫!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在宫里,也不想被葬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