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宇听她话里意思,竟似对那邹小姐十分满意,心里也不由得动了几分心思,遂笑道:“都听姨母意思。”

崔老太爷在一旁插言道:“这可怎么行,娶媳妇是你又不是你姨母,自然要看自己喜欢。不过那邹家姑娘确是不错,王家小姐虽然也好,可性子到底太柔弱了,你府里头又是那样状况,老太太又不讲理,怕是不好处。”

沈家老太太是什么德行,没有谁比崔宇更清楚,闻言只是苦笑。沈家原本只是小户,沈老太爷年轻时候还在铺子里做过学徒,后来娶沈将军母亲倒还认得几个字,只可惜这位原配死得早,沈将军那会儿又年幼,才在邻居说合下另娶了街头寡妇家女儿,也就是现在沈老太太做续弦。

这沈老太太年轻时候就不是盏省油灯,沈将军未中武举之前没少受她气,到后来他步步高升,那沈老太太又反过来摆起长辈谱,在府里头趾高气扬,一门心思地挑当时媳妇崔氏错儿。虽说崔宇那会儿年岁轻,却是记得清楚。

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长公主进门后,沈老太太还当她如崔氏那般好拿捏,想要摆婆婆谱,被长公主从宫里头带来嬷嬷喝斥了好几回,没几日,就将她跟沈老太爷给轰去了城外别庄。

那沈老太太欺软怕硬,偏疼二房,又不懂规矩礼仪,若真娶了那位性子柔弱王小姐,还不被她们给拆了吃了。倒是那邹小姐,性子泼辣,出身又高,那沈老太太便是瞧在她背后镇将军府也不敢乱来。

如此一想,崔宇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了,倒是崔老太爷还不放心,又继续夸道:“那姑娘真真地不错,虽是泼辣些,却是个实心眼,心地也善,早两年我还亲眼瞧见过,模样也出挑。”

崔宇低头笑道:“都由姥爷姨母做主就是。”

几人说说笑笑着,又听到下人过来禀告,说是沈将军求见。屋里一时气滞,崔宇脸色有些不大好,玉珠亦不知该说什么。崔老太爷在一旁低声道:“让他先在偏厅里等等,我马上过去。”

下人赶紧应了。崔老太爷又转身朝崔宇沉声道:“知道你们父子俩有心结解不开,我和你姨母瞧着也甚是不安。说实话,你母亲当初无故被休,姥爷我也气得很,这些年没少寻他麻烦。可如今想来,却是我们崔家连累了他。”

他无力地叹了一声,见崔宇一脸不解,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当年你爹升任正德将军一职,虽说只是个五品官,手里头却有上万军士。彼时陛下猜忌崔家,你父亲有与崔家有姻亲,自然不得重用。可当时正值西北战乱,你父亲又立得大功,若是论功行赏,怕不是又要升职。正巧那会儿长公主在宫里头闹,陛下便顺水推舟,将其下嫁。依朝廷规矩,但凡是尚公主者,只挂闲职,不握实权,你爹便从此离了战场,再无建树。”

屋里一时沉默,崔宇涨红着脸,依旧不能释怀,“那他为何,为何不去推辞,如此一句话也不说,便是为人夫,为人父 ”

崔老太爷苦笑,“他若果真以死威胁,可不就正好坐实了我们崔家有所图么。”

崔宇咬着牙,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玉珠左右对沈父无感,只是见崔宇这般矛盾挣扎,心里也不好受。崔老太爷说罢了,朝他俩深深地看了一眼,起身去了偏厅。

崔氏又拉着他们兄妹俩说了一阵话,但崔宇这会儿满脑子想都是崔老太爷说话,心乱如麻,哪里还晓得她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顾咏也回了,瞧见玉珠兄妹,甚是欢喜,留着玉珠在府里用了晚饭后,才亲自送了回去。崔宇则独自一人出了门,漫无目地在城里兜了两圈,最后却又不知怎地停在了沈府大门口。

想了想,崔宇一跺脚,终于还是进了门。

沈父却不在,厅里围着坐了一大群人,除了沈老太爷老太太之外,都是二房,还有早已出嫁沈家小姐,这会儿也带了孩子姑爷过来窜门,满满地坐了一屋子。崔宇瞧见众人,眉头微皱,停在了院子里,没再往前走。

邓氏眼尖,先瞧见了他,正要起身招呼,崔宇早已转了身。邓氏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哼道:“到底是个官老爷,眼里头压根儿就没我们这些长辈。”

一旁沈老太太听了,抬眼一瞧,正好看见崔宇背影,亦跟着恼起来,起身喝道:“站住!”

崔宇心里头正乱得很,哪里听得见她话,头也没回,依旧朝前走。那老太太哪里受得了他这般藐视,气得暴跳如雷,顺手从桌上拿了个空盘子,使劲了力气朝崔宇扔过去。

这老太太有把好力气,那盘子又顺手,这么一掷,居然飞了老远,赫然砸到了人,却不是崔宇,而是刚刚进门沈将军。

沈将军一进门就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哪有不气,只是再一眼瞧见崔宇在旁边,满腔怒火才生生压住了。再一仔细看那厅里老太太架势,和崔宇讥笑面孔,才恍然醒悟,敢情这盘子居然是朝着儿子砸过来,一时怒气冲天,一脚将半开大门踢成了好几块,厉声喝问道:“我儿子自由我来管教,不劳老太太操心。您在京里住了这阵子脾气看涨,怕是在京里水土不服,我看您还是跟老爷子回城外别庄去住罢,年纪大了,颐养天年才是正途,府里这些琐事就劳老太太操心了。”

沈老太太哪里见过他这么大火气,顿时被吓蔫了,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一旁邓氏生怕老太太走了二房没个倚靠,虽说也被沈将军吓掉了魂,这会儿也又强自挤出来,道:“大哥说是什么话,敢情老太太住在府里还不该了。到底是长辈,哪有做儿子赶母亲出府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大哥你脸上也不好看呐。”

沈将军冷笑道:“我们沈府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颜面,我只求过几天舒心日子,没得人闹腾就好。可偏偏就有些人不消停,也不知到底仗着谁势,敢情真把自个儿当正经诰命妇人了,今儿连大少爷都有人甩盘子,明儿不就甩到我脸上来。”老太太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见他今儿如此强硬,她却是软下来,半句话也不敢说。

沈将军说罢了,一双眼睛又朝二房诸位扫过来,冷冷笑道:“对了,二弟一家在府里也住了有段日子了,你府上房子想必也休憩得差不多了罢。到底是分了家,一家一言,没有再整日凑在一起过活道理。”

非要说长公主进了沈府后做过什么好事话,那就是逼着分了家,费了些银子将沈家二房给赶了出去。如今他们再过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沈将军这么一说,邓氏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讪笑道:“不过就是住了几日,左右府里也有地方,难不成还碍了你事不成。”

沈将军冷冷道:“府里哪还有地方,西边院子这两日就得腾出来,我已唤了工匠,明儿就过来重修,准备给宇哥儿大婚修院子。对方可是镇将军府千金大小姐,不是寻常人家,马虎不得。”

那邓氏虽不晓得镇将军府到底是几品,但听着镇那两个字儿就骇得慌,脑子里顿时显出长公主威风凛凛脸来,顿时打了个寒颤。那些权贵人家,哪里是她们这些升斗小民比得过。

厅里众人闻听此事,皆是骇然,想着今后打秋风便再不便宜了,嘴里却还不得不道声恭喜,心里头却是恨得要死。

那沈老太太听得又招了个了不得孙媳妇,又是欢喜又是犯难,欢喜自然是又攀上了一门高亲,那新媳妇进门也不知要带多少嫁妆,犯难却是这媳妇出身太高了不好拿捏,日后这家怕是不好管了。

一提起亲事,老太太又想起白日里跟邓氏商量那桩,赶紧又挤出笑脸来,将沈将军迎进门来坐下,笑道:“宇哥儿能寻到这样媳妇真真福气,不过,也不能光想着宇哥儿,那红豆不是也有十六岁了么,早该婚配了。正巧今儿你弟妹娘家兄弟过来他们家老三提亲,我想着红豆跟他年岁差不多,便给应了。再过两日,那邓家就要来下…”

沈老太太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不止是沈家父子,就连沈老太爷也是一副气得直发抖表情。沈将军霍地站起身,也不理会她,朝一旁下人吩咐道:“马上去后院给太爷和老太太收拾,明儿大早上就送去别庄,多唤些人守着,若是没有大事,便不用回京了。”说罢,连看也不看她,径直地出了。

崔宇冷冷地扫了老太太和一旁脸色发白邓氏一眼,亦跟着出了院子。

待他们一走,一直一言不发沈老太爷在忽然大步走上前,一巴掌扇在老太太脸上,怒道:“你这蠢货,非要闹得这府里永无宁日才甘心。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红豆许给了顾家少爷,府里上下谁不知邓家那老三是个傻子,你这无知妇人居然还来这么一手,真是气死我了。再有一次,老夫就休了你!”说罢,将众人推开,气冲冲地去了书房。

老太太被他打得懵了,待沈老太爷走远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地打滚,边哭边嚎。众人见状,赶紧告辞,就留了她两个女儿在一旁劝慰,连邓氏也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早跑得远远了。

崔宇订婚

为了防止这事儿传出去,沈将军特意在府里下了禁口令,若有人乱嚼舌根,就要赶出府去。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却不想,这不过只是个开头。

第二日大早,邓家居然大张旗鼓地派了人过来下聘,在门口被沈家下人拦了,气得当街就撒起泼来,指责沈家悔婚,闹得满大街行人都围了过来,着实看了场热闹。

玉珠这边消息不灵通,顾家可马上就得了消息,崔氏气急,立马换了衣服气势汹汹地冲去了沈府,着着实实地将沈家老太太给骂了一通。

崔氏年轻时就是京城里出了名“拼命三妹”,崔老爷子又最是护短,便是对着长公主也丝毫不顾忌。而今虽说年纪长了,脾气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些,这回却被沈老太太给惹爆了,也不顾沈府颜面,转挑刻薄话说了一通,偏生不带半个脏字,直把那沈老太太气得差点直接闭过气去。

邓氏一见这架势,早吓得躲了开去,崔氏却不肯绕过她,非让人将她那兄弟押了来,冷笑道:“我家红豆上有父亲在堂,婚姻大事何时轮得到一个继室来做主,不过既然老太太应了你家婚事,沈家也不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人,这二房不是还有位小姐也尚未婚配么,既然红豆早许了我家咏哥儿,你们家婚约自然有二房小姐顶上。”

邓氏早躲在屏风后屏气凝神地听着,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下去了,立马跳出身来,连连挥手道:“不行不行,我们家宝玲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崔氏一双凤目冷冷地盯着她,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女儿又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成。我家红豆是什么身份,将军之女,天朝御医,满朝上下谁不敬仰。你一个庶民,居然胆敢算计她?到底是仗着谁势?难不成以为我们顾家崔家都是一群死人么?”

邓氏被她盯着,犹如芒刺在背,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是…是老太太…做…做主,与…与我无干啊”。

那老太太见她居然把事儿推到自己身上,气得当场就从座上跳起来,一骨碌冲到邓氏身前,挥手就是一巴掌。那邓氏哪里会怕她,不过是碍着众人在侧才往后躲了躲,起初并未还手。

但那老太太却是不依不饶,拳打脚踢地闹个没完。她力气大,拳头砸在身上亦是痛得很,邓氏挨了几下,心头火起,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起身就跟那老太太厮打成一团。两个女人打起架来实在不雅观,不外乎抓头发、揪耳朵、再狠点就用牙齿咬…却是让崔氏看了一场好戏。

婆媳俩打了一场架,自然撕破了脸,老太太张口要将他们赶出府去,邓氏则回骂说她早晚也得滚出门。推搡间,那邓氏手一重,竟将老太太推着撞向了一旁桌子角。老太太撞到了前额,顿时渗出血来。

这还得了,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拍又打,口中哭着嚎道:“不得了了,打死人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做媳妇竟然打婆婆,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她哭着喊着要去死,身上却是不动分毫。

邓氏见婆婆挂了彩,心里也有些慌,左右瞧了一圈,见无人阻拦,赶紧提着裙子一溜烟奔到自己院子里,收拾了东西就赶紧往自己家里头跑。

老太太哭了一阵,崔氏也不理她,只让人去请了沈老太爷和沈家二房老爷过来处理,自个儿则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热闹。那沈老太爷回来见了,气得暴跳如雷,一面让下人去请大夫,一面又逼着沈二爷写休书,将那以下犯上媳妇给休了。

老太太那里却也没讨得好,待大夫将她伤口一包好,沈老太爷也不顾她哀嚎,硬是逼着她马上就收拾东西出了城,道是再也不回京城了。

他们这群人狗咬狗,崔氏在一旁瞧得欢,回了府,不免绘声绘色地将今儿所见所闻说给丈夫和儿子听。顾信倒也罢了,听得连连捋须而笑,一旁顾咏脸色却十分不好看,待听到那老太太和邓氏都从沈家搬走了,脸上这才稍稍好转,却依旧带着些许怒色,“那沈家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看起来,玉珠没在沈家长大道是万幸了。”

回头又怕旁人乱传,特特地将此事告知与玉珠听,玉珠听罢了,亦是瞠目结舌,反应倒是和他如出一辙,“幸好崔大哥打小就搬了出来,要不,还真够他受。”

他们却是没料到,这桩子事儿居然被有心人给盯上了,几日后,便有御史弹劾沈将军家宅不宁,顺便还点出顾崔氏跋扈无礼等罪名。太子那里到底看着顾信面子,留中不发,只委婉地将顾信请去提点了一番。顾信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没走出东宫大门,就摩拳擦掌地要去找那御史麻烦。

紧接着好几日,那个上谏御史就被连续弹劾,从他穿鞋子颜色到早朝时到朝时间,再到他府里几个妻妾吵架,两个月前府里死丫鬟等等,弄得那御史应接不暇,灰头土脸。

不消说,这自然是顾信做好事,不过他也不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地承认,还当着众人面将那御史冷嘲热讽了一番。那御史见上头一直沉默,便晓得宫里头意思,不由得暗自悔恨怎么就惹了不该惹人。

又过了两天,便是揭榜日子。

玉珠特意没去铺子里看诊,惴惴不安在家里头候着等人来报喜。虽说之前顾咏一再地跟她保证,说秦铮文章写得好,今科必中,可结果未出来,她到底还是不放心。许是她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原来还一派镇定秦铮也跟着紧张起来,抱着手里茶杯一杯接着一杯喝茶,喝罢了又连连地朝茅房跑。

榜在早上就放了,不时听到外头有放鞭炮声响,玉珠越来越不安,时不时地跑到门口去张望一番,每每瞧见有穿着贡院衣服人走过,就眼巴巴地瞧着,满心地希望他们朝自己走过来。

就这么等到了中午,好歹有人来报喜,说是秦铮考中了一榜举人,排在第二位。玉珠这才欢喜起来,赶紧让余老爹给了赏银,又将早已准备好鞭炮燃起来。

邻居们有听到消息也都派了人过来祝贺,玉珠让于婶子将他们送来礼单一一记下,以待日后再还。

秦铮也是欢喜得很,但到底是男孩子,又渐渐大了,情绪开始收敛起来,故脸上只带着浅笑,莫测高深样子。玉珠回头瞧见,赏了他一巴掌,又瞪了他一眼,他才咧开嘴笑起来。

卢挚和罗毅也同时下场,罗毅在一榜二十多名,卢挚则落了榜,不过他倒是想得开,虽有些沮丧,但并未灰心丧气。晓得秦铮高中了,二人都特特地过来恭喜。只是秦铮还记着上回卢家害得玉珠差点没命事儿,依旧给卢挚脸色看,对罗毅倒是亲热得很。

到了放衙时辰,崔宇和顾咏一道儿回。路上他俩就已问过了,知道秦铮高中,都欢喜得跟自己考中一般,只是因来得及,没带礼物来,只说几日后再补上。玉珠赶紧阻止道:“你们且先别急,别惯坏了他,明年这不是还有会试么,待中了进士再补给他也不迟。”

顾咏笑道:“那可怎么成,秋试和会试是两回事,阿铮考得好,自然该奖励。话说我上回虽也在一榜,名次却是在后头,阿铮得了第二,于明年会试也是极有好处。”

“怎么说?”玉珠对科考一无所知,除了晓得考试时间外,旁都是一抹黑。听得此话,自是两眼放光。

崔宇解释道:“会试取士时,若是难以取舍,或是定不下名次,考官便会斟酌乡试名次。秦铮这次排第二,虽说未能中解元,却难免还是会在学政那里留下名字。名气大了,会试时阅卷考官亦会看重些。”

原来如此。难怪顾咏一直引荐秦铮去投卷,又鼓励他多参加诗会,却原来是为此着想。想到此处,玉珠不由得又朝顾咏看了眼,不无感激之色。

几人好生庆祝了一番,又难得地喝了些酒,直到亥时初,二人方才告辞。

紧接着,崔氏又遣了媒人去镇将军府上替崔宇提亲。

因沈家名声不好,邹将军便有些介意,不愿将女人嫁进这么个乌烟瘴气府里头去。所幸崔氏寻媒人着实了得,将崔宇夸得天花乱坠,说他重情重义,不在沈家长大,而今虽说回了沈家,脾性与沈家人迥异,再说,那不讲理老太太早被送出了城,二房又早分了家,那些烦心事不会再有。若是邹小姐嫁进门,不用天天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且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邹将军却是万事听女儿,还未得到女儿同意,无论这媒人怎么把崔宇夸到了天上,他也咬牙不应。媒人见此,心知今儿只怕是没戏,也不急,让邹将军再多想几日,过些天她再上门。

却说邹将军回屋跟女儿把这事儿一说,邹小姐半天没回话,过了许久,才小声地问了句,“这位崔大人,可是都指挥使司里那位个子挺高,约莫有二十四五岁那位?”

邹将军讶道:“莫非嫣儿你认得他?”

邹小姐难得地红了脸,低声回道:“有一回在街上,正巧瞧见辆马车发疯地跑,险险地要撞到人,正是那位崔公子给拦了住。当时我在一旁瞧着,故有些印象。”

邹将军闻言,脸上有些古怪,试探地问道:“那嫣儿意思是——”

邹小姐却是恼了,气道:“爹您可真是,女儿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应了,你还问。”

…..

过了两日,媒人再次上门,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因双方年岁都不小,也都急得很,崔氏一拍马就将日子定在了年前,将军府那边也无异议,紧接着,就是打整院子和准备聘礼事儿了。

因沈家暂无人掌家,崔氏便将外甥婚事杂务都接了过来,崔老太爷也派了人过来帮忙,连顾咏也跟着忙前忙后。只是,每每瞧见一脸春风崔宇,顾咏就有些哀怨,对着手指头一天天算日子,玉珠孝期还得有整整半年才算完呢。

崔宇订婚(二)修改

崔宇婚事眼看着就近了,而沈府又无人掌家,玉珠赶鸭子上架,只得暂回沈家掌管府里家事。她到底没干过这事儿,初初时便有些摸头不知脑,好在有崔氏派来几个嬷嬷从旁协助,才没出什么岔子。

因对方是镇将军府,聘礼不可寒碜,这几日来,玉珠整天地为此而烦心。沈府瞧着气派,其实就是个空架子,每月收益只有沈父饷银和两个铺子租金,勉强维持沈家开支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凑出银子来操办婚事。

沈父也晓得府里境况,深觉对不住儿子,也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三千两银子出来,偷偷地拿给玉珠,再加上崔氏送来两千两,玉珠自个儿也掏了两千两,一共凑了七千两银子,才算是勉强够用。

因双方早已问名,尔后便是送定,为了这些聘礼,崔氏和玉珠没少费力气,京城上下银楼铺子都跑了个遍,才算是整了十六抬还算体面东西出来。镇将军府那边见了,也甚是满意。

送定时是大张旗鼓地抬去邹家,满城人都瞧着,那邓氏见沈家竟置办出了十六抬聘礼,又惊又气,连呼当初分家时被长公主那恶妇给坑了,急匆匆地奔到沈家想要讨个说法。不过如今沈家哪里还有她说话地方,她进了府门,在偏厅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不论是沈将军还是玉珠都没耐烦搭理她。

那邓氏见不着主人,便向下人们打听聘礼事儿。因玉珠掏钱事儿并无宣扬,除了沈将军和崔宇,府里下人都道是崔家姑奶奶给凑银子。邓氏听罢了,又是兴奋又是为难。为难处自是因为崔氏泼辣,怕是难以讨得好处,兴奋则是因为她早听说那顾家就只有顾咏一个独子,虽说订了婚事,可这不是还没成亲么,若是她家宝玲能嫁进顾家去,他们沈家二房这辈子可不用愁了。

邓氏一个人兴奋了一阵,见无人来招呼,就自个儿回了府,一会儿又过来了,这回却带上了宝贝女儿宝玲。宝玲比玉珠小半岁,却比玉珠要高挑丰满些,相貌随邓氏,圆脸尖下巴,大眼薄唇,性子却是截然不同,不爱说话,看人时也半低着脑袋,怯生生样子。

崔氏这会儿并不在,邓氏也懒得表现,便拉着宝玲在沈家院子里乱转,不免就转去了给崔宇预备成亲新院子,瞧见那崭新红木家具眼馋得不行,瞅着没人在,拉着宝玲偷偷地溜进屋,顺手摸了个琉璃摆件塞进袖子里。

宝玲却是个实诚孩子,瞧见母亲做这种见不得人事,脸都臊得通红,赶紧阻止道:“娘,别——让人瞧见多不好。”

邓氏朝她一拍手,哼道:“不过是个摆件,左右他家里头多是,拿点东西怎么了。若不是当初那恶妇将我们赶出去,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们。”

宝玲见拦她不住,亦是无奈,又不愿再在此地丢脸,一生气,甩开邓氏手就朝门外冲去。邓氏见状,气得大骂,“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他们家里头也不在乎这点子东西,我们拿了就拿了,难不成还要治我们罪不成。”一边骂着一边追,不留神脚底下磕了一跤,袖子里藏着琉璃摆件也掉了出来,落在青石路面上,摔成了好几瓣。

邓氏心疼不已,正要起身去捡,才发现四周静得有些异常,抬眼一看,面前赫然站了一大群人,最前头站着那位凤眼含怒,可不就是崔氏。邓氏一骨碌爬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灰,朝崔氏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崔氏却瞧也不瞧她,只正色朝一旁玉珠道:“既然掌了家,事无巨细都得亲自过问,要不然,少不得有些腌臜泼皮借机生事。你也别管她是谁,通通地一通乱棍给打出去,若是有人想闹事,自有沈将军和我替你撑腰。”

玉珠笑着应了。邓氏立在那里无人理会,尴尬得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罢了,讪笑着朝众人告了辞,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瞅了眼地上琉璃碎片。

待她走远了,崔氏才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了她家闺女,摊上这么个老娘,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罢了又拉着玉珠进屋坐下,挥退下人后,才柔声道:“这邓氏是沈家二房夫人,说是夫人那是抬举了她,娘家原本是挑摊子卖糖水,后来借沈家名号在外头开了个糖水铺子,为人最是精怪,最爱挑拨离间占人便宜,日后再见了她,可是要小心提防。可千万别抬举她,也别觉得她是长辈就对她客气,要不,这女人顺杆儿就往上爬。她若是在外头乱嚼舌根,你就劈头盖脸地训她一回,非要让她没脸。也别管外头风言风语,什么长辈不长辈,我们顾家可不管这一套。若是为了个好名声委屈自己,那可真是太蠢了。”

虽说早知道崔氏与旁人不同,可听到这些,玉珠还是忍不住想笑,同时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遇到是顾家,要不然,单是这些世俗琐事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二人又为崔宇婚事细节商量了一阵,玉珠没参加过大户人家婚礼,自不好乱出主意,只虚心听崔氏意见。沈家亲戚不多,这些年也少与同僚走动,但无论如何,到底是将军府,崔宇在都指挥使司里也有不少同僚,届时若安排得不妥当,丢还是崔宇脸。

玉珠手里握着笔,将崔氏叮嘱内容一一记下,又分别安排了专人负责,她自个儿倒是没揽一丁点事儿。崔氏在一旁瞧着,愈加地好笑。

虽说她在沈府管家,可晚上还是照旧回秦家过夜,一来是睡不惯外头床,二来,眼看着明年春天秦铮就要会试了,若是这会儿她去了沈家,让秦铮心里有什么乱七八糟想法,到时候误了考试可不好。

但秦铮一直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早上玉珠出门去沈府时候他还会主动相送,脸上总是笑嘻嘻,仿佛丝毫不介意。这让玉珠更加地忧心起来,这天晚上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问起这事儿,罢了还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永远最爱他决心。

秦铮却差点没笑死,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罢了,才笑得上气不接下地回道:“姐…你…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我至于…这么小气嘛。眼下你…不过是…去沈府帮忙,要不…你日后成了亲…那我岂不是好哭死…”

玉珠面无表情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意识到秦铮已经不是十年前哭着鼻子拉着她衣角只知道叫姐姐小鼻涕虫,而她也不再是他天了。这个认知让她——忽然有一点点失落,但很快,她又释然了。这样更好,不正说明秦铮已经长大了么。

当年那个小小软软皱着眉头哇哇大哭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了英俊而有担当少年,她原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玉珠她忽然有种想哭冲动。

也许是玉珠面上表情有些怪异,秦铮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不再发笑,慢慢静下来,不安地看着玉珠,问道:“姐,你怎么了?”

玉珠摇摇头,挥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拳,笑笑,道:“无妨。”说罢,自个儿进了屋,关上房门,再不说话。

第二日玉珠和顾咏说起此事,免不了要发一番感慨,顾咏听罢了,哭笑不得,道:“看你这架势,倒不像是秦铮姐姐,反而像是拉扯他长大娘亲一般。要不怎么俗话说,长姐如母,可不正是有几分道理。”

玉珠恍然醒悟,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当初她忽然醒来时候,秦铮不过是个四岁小娃娃,她若是结婚早,可不是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心里把他当孩子也是正常。只是,十五岁秦铮她当儿子一般,那身畔这个二十出头顾咏——玉珠难掩心中怪异,斜睨了顾咏一眼,忽然有种老牛吃嫩草羞愧感。

“你这是做什么?”顾咏见她眼神说不出怪异,心里发毛,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身上衣物,并无不对,可她这眼神,实在不对劲。

玉珠朝他挤出笑容,使劲摇了摇头,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想法赶出去。

进了腊月,邹家那边派了人过来送嫁妆礼单,玉珠先拿到手,刚刚翻开就被吓到了。

真是好大手笔,玉珠暗自忖道,同样是将军府,这镇将军府与沈将军府可真是云泥之别,难怪邹家提亲者能踏平门槛,而沈家则门可罗雀。虽说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但邹家将女儿嫁给崔宇,却也是实实在在地下嫁了。

玉珠将礼单抄了一份给崔氏看,崔氏看罢了,也好半天没言语,许久才喃喃道:“这邹府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没想到竟攒下了这样家底。这嫁妆跟我当初出嫁时不相上下,宇哥儿可真是有福了。”罢了又隐隐担心起来,生怕那邹小姐进门后仗着身家瞧不上崔宇,若是闹得夫妻不和,她这从中牵线,却是枉做恶人了。

玉珠见她脸色,哪里猜不到她心中顾虑,遂笑着安慰道:“想来邹小姐也不是那种人,若不然,以她家世,要寻怎样亲事寻不到,也不至于会挑了大哥。再说,大哥人品才貌,邹小姐哪会不满意,您也不要太担心了。”

崔氏闻言,再想想自己亲见过那位邹小姐为人,心中才释然了。

崔宇大婚

腊月二十,崔宇大婚

因玉珠到底是未出阁闺女,不好抛头露面,这婚事便交由崔氏来主持。崔氏少不得要唤上崔家女眷过来帮忙,伺候下人也多是从顾府拉过来,训练有素,使唤起来也得心应手。

沈家这边,沈老太爷特特地从城外赶了过来,老太太虽然也想来凑热闹,却被沈老太爷给拦住了,寻死觅活地闹了一通,依旧没能进城。沈家二房也悉数出动,二老爷话不多,在前院寻了个位子安安分分地吃酒,邓氏则拉着女儿儿子满院子地乱转,想趁乱顺手牵羊摸点东西回去。

可这回却偏不如她意,阖府上下,到处都是人,也不知崔氏从哪里找来下人,一个个眼睛比针还尖,她好几次刚伸手,就被人死盯住,还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有何吩咐。邓氏脸皮再厚,也不好当着下人面再下手,只得讪讪地走开来,心里头却把那人骂了个遍。

玉珠在后院招待女眷,她极少与京中贵女名媛们接触,也不晓得要做些什么才好,初时颇感吃力。还好崔氏早有预料,特意遣了两个亲信丫鬟在一旁帮忙,斟茶倒水,闲聊些家常,气氛倒也融洽。

但难免还是有些不省心事,不知是哪家府上夫人听得玉珠善治不孕谣言,拉着她一个劲地问起求子事,意真言切,却让玉珠哭笑不得。少不得也有自持身份瞧不上玉珠这种半路上冒出来千金小姐,言辞间难掩鄙夷。玉珠只通通装作没瞧见,端着架子,该说话时说话,该微笑时微笑,倒有几分将军府千金气派。

未及,花轿到了,外头顿时热闹起来,后院女眷们也跟着有些兴奋,有些耐不住性子早打发了丫鬟去前头探听消息,几个少妇打扮女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偶尔瞥一眼玉珠,哧哧地笑。

外头崔宇却是风光得很,穿着簇新红绸衣被人拥着上前去踢轿门。他活到二十六岁,这才头一回成亲,却比那些半大小伙子还要拘谨些,脸上红红,小心翼翼地连踢了三脚,仿佛生怕惊到了轿里人。

一旁候着下人赶紧帮着掀开帘子,朝他和新娘手里一人塞了一截红绸,隔了两三尺远,一步一步地引着进沈家大门。崔宇偷偷地打量新娘子,约莫有他下巴这么高,偏瘦,头上盖着红盖头瞧不见脸,只看见红绸另一端纤长雪白手。崔宇心里微微颤了下,有种奇异触觉从脚底升到他指尖,酥麻而颤栗。

大门口早备好了火盆,崔宇隔着绸带牵着新娘,二人一齐跨过火盆,一旁司仪高声地说着吉祥话,崔宇脑子里空空,只瞧见面前一抹艳丽红,却是丝毫听不清周遭声音。

大厅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沈老太爷笑呵呵地坐在最上头,沈将军则坐在另一旁,脸上却复杂得多,分明是带着笑,眼睛里却有泪光闪烁。

待小夫妻礼成,沈将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老泪纵横,又怕旁人瞧见了笑话他,偷偷地别过脸去用袖子拭干。顾咏在下头瞧着,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

待将新娘子送入了洞房,崔宇才缓过神来,恢复了一贯沉稳姿态,与众宾客谈笑敬酒,镇定自若。顾咏也帮着他应对客人,偶尔帮着喝杯酒,又悄悄地吩咐下去,将他瓶子里白酒换成了水。

崔宇一口喝下,顿觉不对,心中一动,抬眼与顾咏对上,眸中闪过一丝感激。

玉珠这边,却是担心新娘子饿着。她听崔氏说起过,新娘子这一日大早就得起来穿衣打扮,一整日也没时间吃东西,如今呆坐在屋里,这么冷天儿,就算是房里生了火盆怕是也受不住。

于是偷偷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些小点心,都只有龙眼大小,刚刚好塞进嘴里又不会坏了妆面。

屋里邹小姐早饿得发晕了,见屋里没外人,赶紧让丫鬟从她贴身荷包里掏了早备好红豆糕出来,刚要往嘴里塞,就听见外头敲门声音。主仆三人惊得手一抖,一块糕点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