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只是不答,头却垂得更低,昏暗的灯光下,照出颈项间一段优美的弧线。
吴氏仿佛听到她低低的叹了一声,心里一急,又道:“便是郑公子不行,那,那不是还有个李公子吗。我看他性子虽燥了些,心眼却是实诚,说话做事也不藏着掖着…”
玉珠“扑哧——”笑出声,“吴嫂子你别说笑了,李庚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别看他比我们家阿铮大,还不如阿铮稳重呢。他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事,不过是小孩子的嫉妒心,见不得我和阿铮感情好。”
吴氏被她讲得没话说了,唉声叹气了一番,才道:“其实说起来,最好的还是顾家那位少爷,家世不似郑公子那般显赫,人又聪明稳重,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就是——哎,这顾家少爷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克妻。”
玉珠眉头一皱,不悦道:“旁人乱说,怎么吴嫂子也跟着传起来,不过是巧合罢了,怎么怪到顾咏头上去。”
吴氏却是一副神秘表情,郑重道:“那可不是巧合,秦姑娘你才来京城,故不晓得以前的事。那顾少爷克死的可不止一个姑娘,除了新近的那位崔家小姐,早些年还有一个。”
吴氏见玉珠一脸茫然,便晓得她定不知情的,不由得压低了嗓门,故作神秘道:“这也只有我们住在附近的这些老人才知道,都已经十来年了。,顾少爷那会儿年纪还小,顾夫人给他定了娃娃亲,好像是哪个将军府的千金,才三四岁。早些年我还见过的,长得那么叫粉雕玉琢,可订婚没多久,女方那边就出了事,听说是被人拐子给拐走了,死在了外头。你说,这一回是巧合,还能回回都巧合,顾少爷那可是真克妻。”
玉珠哪里会信克妻之类的流言,只是见吴氏一脸郑重又深信不疑的样子也懒得再费口舌和她争辩,摇了摇头不再和她聊起此事,心里却实在替顾咏不值,好好的一个人,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缠上,弄得连婚事都没着落,真真地可怜。
吴氏见她面上不热乎,猜着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过了,不敢再多嘴。二人又做了会儿针线,便吹灯睡了。
姐弟情深
晚上玉珠又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只觉得心浮气躁,脑子里不断闪过的是吴氏的话。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一直以来,玉珠都下意识地排斥面对这个问题,她宁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好像这样,她就能逃开。
从玉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从未心存过幻想,她照顾秦铮,辛苦地带大他,一个人养家。然后,然后便是找个老实半分的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过平淡的日子。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至于旁的,不是自己的,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求。
早上起得有些迟,可眼睛下方还是笼着一抹烟青,容颜憔悴。吃罢了早饭,秦铮又逼着玉珠回房去睡个回笼觉,自个儿接了医馆的活儿去干。
玉珠哪里舍得让他做这些杂活儿,姐弟俩便为了谁做活儿又吵了起来。秦铮在书院里读了一阵书,有没有学到东西玉珠是不知道,嘴皮子倒是比以前还溜了,玉珠硬是没能吵得过他,罢了,气呼呼地往板凳上一坐,叹气道:“你可真是长大了,翅膀长硬了,连我都来顶撞了。你想想你小时候…小时候…”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
小时候的秦铮是世界上最漂亮可爱的小孩,玉珠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那个时候他才几岁来着,哦,四岁,有漆黑的亮晶晶的眼睛和雪白的皮肤,活像个从画上跳下来的小金童,整天半步不离地跟着她,满口甜死人的“姐姐”。
她给他穿衣服,梳头发,生病的时候擤鼻涕,睡觉的时候暖被窝,被秦父责骂的时候抱在怀里小声地安慰,那个乖巧的阿铮,整天仰着小脸满脸崇拜地唤着“姐姐”的阿铮,怎么一转眼就长得比她还高大,怎么一转眼就开始瞪大眼睛和她顶嘴了。
玉珠看着面前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容貌渐渐褪去稚嫩已开始显现出少年男子棱角的阿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姐,你生气了?”秦铮惴惴不安地走到玉珠面前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你别生气了么,是我不对,你骂我就好了,别生气啊。要不,你打我吧,你打我出气好不好,你别闷在心里头啊。”
玉珠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这更让秦铮不安起来,“姐,你——啊”话未说完,脸上的细肉已被两只爪子捏住狠狠地蹂躏起来。
“姐,饶命啊——”秦铮惊声怪叫,直把屋外忙活的吴氏也惊得跳了出来,探着脑袋往里瞧了瞧,见是两姐弟打闹,也没放在心上,摇头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现在知道我是你姐了!”玉珠狠命地捏着秦铮的腮帮子,“你个小毛孩儿,还敢跟我顶嘴,忘了小时候谁天天伺候你,给你做饭吃,给你洗尿布,给你做衣裳,你个小喜鹊,尾巴长…”
秦铮被她捏得一脸生疼,心里头却是高兴的,玉珠这样愤怒的样子总比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起码看起来还是鲜活的。
姐弟俩闹了一阵,声响震天,外头的吴氏实在看不过了,进来说情道:“你们姐弟俩别闹了,要不外头不晓得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这儿杀猪呢。”
玉珠这才停下手,又盯着秦铮的脸看了半晌,问道:“还疼吗?”
“疼!”秦铮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这小子从小就最擅于装可怜,只要一摆出这副受伤神情,玉珠立马就缴械投降。不过这次他显然失算了,玉珠只是“啧啧”地叹了两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狠狠道:“活该,看你还和我顶嘴。”
说老实话,秦铮回家以后,玉珠的确轻松了许多。以前在玉溪村的时候,玉珠只负责给病人看病开方子,这些切药、晒药的事情都是秦铮干的,动作比玉珠还利索。只是如今他考中了秀才,日后定要再继续科考的,玉珠实怕耽误了他的学习才不准他干活儿。既然他不知好歹,“那就…那就你一个人把这些活儿全干了吧!”玉珠忿忿地吩咐道。
这边玉珠在家里头作威作福,顾咏的日子却实在不好过。
这几日崔氏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是来京叙职的原杭州知府家的小姐八字极硬,崔氏一听就来了心思,一面托人去问那姑娘的品性,一面在家里头跟丈夫顾信商量去下聘的事。
顾咏一听说母亲又要给自己定亲了,连衙门里的差事都顾不上了,告了假就往家里头跑。
“不行,”顾咏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绝不娶她。”
“怎么不成了?”崔氏有些急,冲着顾咏大声道:“我都派人去问了,那姑娘长得好看,温柔又贤惠,若不是先前订婚的对象忽然过世了,还轮不到你呢。”
“那不就是克夫了吗?”顾咏大声反驳道:“我克妻,她克夫,到时候两个人一成亲,指不定谁克谁,说不好还一块儿克,两个都没命。”
“我呸——”崔氏最听不得有人说自个儿儿子克妻,便是听顾咏说了,也是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他耳朵,恶狠狠道:“你说谁克妻,你说谁克妻,你个小兔崽子,你翅膀长硬了现在敢跟你老娘顶嘴了是不是,你非要我们顾家断子绝孙了你才高兴了是不是?”
“爹啊,救命啊——”顾咏被崔氏揪着耳朵偏不敢反抗,只得鬼哭狼嚎地朝自家老爹求助。但顾信又岂会理会他,笑眯眯地在一旁瞧着,只当看好戏。
到底是自己儿子,崔氏还是下不了狠手,见他鬼哭狼嚎地实在叫得凄惨,才松开了揪成一团的耳朵,拍了拍手,怒道:“左右听我的,明儿就去下聘,下个月就娶进来,赶在明年生个娃,我和你爹有孙子抱了,便再不管你。”
“娘啊,”顾咏顾不得安抚还在发烧的耳朵,一把抱住崔氏的裤腿,“娘啊,我求求你了,这事儿你就别管我了行不。我这不是才二十一,京里头过了二十一没成婚的又不是我一个。那以前的长乐公主不是过了二十才嫁的人么,我一个男人,那么着急成什么亲。”
“屁话!”崔氏双手叉腰,怒道:“人家林侍郎家里的三个娃儿,个个都成亲早,那三小子成亲的时候才十六岁。你瞧瞧人家家里头,那孙子辈儿的都能认字背诗了,你再瞧瞧我们府里头,整天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娘要见人影也容易啊,您跟爹再——”顾咏话才说了一半,猛地觉得不对,赶紧松开崔氏的裤腿往后跑,一骨碌钻到顾信的身后。
“你这忤逆是小王八蛋,竟然敢跟你娘这么说话。”崔氏挥起手就要开打,无奈顾咏实在滑头,躲在顾信身后一左一右怎么也够不着。
“夫人此言差矣,”顾信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咏哥儿如何能是王八蛋,他乃夫人怀胎十月所生,他是王八蛋,那夫人岂不是——”
“顾信——”崔氏大怒,连儿子也顾不上了,直接朝顾信冲去。
顾咏寻了个机会从屋里溜出来,临走时还不忘了把门关上。
可就算暂时逃出了门,这事儿还是没完。顾咏只要一想到要被胡乱塞个女人进屋心里头就烦得不行,元武见他这样子也跟着不好过,安慰道:“少爷,左右您也是要成亲的,既然那位小姐好看又温柔,你就是娶回来又如何。如今跟夫人闹成这样,到时候便是你不想娶也得娶。”
“你给我闭嘴!”
在城里没头没脑地晃荡了半日,顾咏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回头吩咐元武去家里头守着,若是见着家里头派人去下聘就赶紧来寻他。元武虽有些不愿,却还是不敢忤逆顾咏的意思,只得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他走远了,顾咏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去了同仁医馆。
自从那日出了事,秦铮便再不让玉珠出诊。医馆里留守了两个大夫,故都还算清闲。顾咏进院的时候,玉珠又在跟秦铮斗嘴,姐弟俩虽是横眉瞪眼的,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见顾咏过来,姐弟俩才住了嘴,却又忍不住你瞪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顾咏在一旁瞧着,满心满眼的都是羡慕。他在医馆里待的时间不长,只和玉珠姐弟说了一会儿话,又喝了碗玉珠端上来的甜汤,元武就过来了。
一出门,顾咏就一马当先地朝巷子外奔,口中焦急地问道:“他们到了哪儿了,走的是哪条路?”
元武老老实实地垂着手,道:“少爷,是夫人让我来找您。”
顾咏闻言就想逃,被元武急切地挡在身前,“少爷,夫人说您要是不回去,她马上就让人去提亲。”
“该。”顾咏暗自咒骂了一句,一甩袖子,闷闷地朝顾府走去。
再打再打
“儿子,快过来。”花厅里,崔氏并没有如顾咏所想象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笑眯眯地坐在太师椅上在吃茶,见了顾咏,使劲朝他招手。
顾咏心里一紧,两条腿差点绞在了一起。
“你刚刚去哪里了?”崔氏明明笑得一脸慈爱,顾咏却觉得如坠冰窟,张张嘴,竟是连话说不清。
“别害臊啊,告诉娘,你刚刚是不是去看秦姑娘了?”
顾咏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道:“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崔氏笑眯眯地看着他,哈哈笑道:“好,我直说,我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秦姑娘了?”
顾咏一时如遭雷击,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嘴唇一阵哆嗦,却分明说不出话来。
崔氏大乐,指着顾咏哈哈大笑起来,“还敢说不是,明明就是看上那姑娘了。我说怎么忽然反应这么大,以前说给你说媳妇也没见你这么跟我闹,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啧啧,瞧瞧你那怂样,喜欢上人家就去跟她说呗,光跟着忙前忙后有什么用,人家姑娘可不见得晓得你的心思,还当你老好人呢。你要不说,让旁人抢了去,以后有得你哭…”
顾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瞧见自己母亲一边大笑一边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却一个字都没听清,耳朵里只有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上秦姑娘了”。
是不是喜欢…
喜欢她…
顾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长到二十一岁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跟京城里其他的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成亲,生子,然后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直到母亲忽然又提起成亲的事,他竟然反应这么大。
顾咏知道是不是喜欢玉珠,只知道如果几天见不到她的面就会忍不住想着她,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会不会偶尔也会忽然想到他。他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的食物会想她,看书的时候累了会想她,夜深人静忽然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玉珠的样子真好看,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皮肤却白白净净的,说话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看着他。她总是高高兴兴好像什么也难不倒的样子,和她在一起无缘由地就会觉得快活,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哭,而且,哭起来的时候,他的心会痛。
这个…就是喜欢吗?
“儿子,儿子。”
顾咏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抬头见崔氏戏谑的脸,脸上又是一红。
崔氏兴奋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好,一会儿你再去找秦姑娘,就说,就说以后我们那铺子的事情你来管。对了,家里头还有几根老参,一会儿你给带过去,就说给她压惊的。也别拿完了,明儿你还得去的,然后找机会跟她说说…”
“娘,”顾咏无奈地打断她,“玉珠尚在孝期,我怎能跟她说这种事。”
“孝期!”崔氏一愣,继而高声道:“孝期,哎哟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秦姑娘这孝期一守,你不是还得当再几年和尚,那我和你爹岂不是这两年都没孙子抱。这,这,要不儿子,你——”
“不行!”顾咏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娘,你别再胡乱出主意。”
“啧啧,”崔氏狠狠拍了下顾咏的背,“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护着,这以后要真娶了,可不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顾咏被崔氏拍得咳嗽了两声,才拉着崔氏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娘,我刚才想过了,我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反正我就是喜欢玉珠,旁的人我都不要。您也别迫我,我要是娶不上她,我一辈子都不快活。”
崔氏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认真地问道:“儿子,你可想好了?你这一等便是两年,若是等到了还好说,若是秦姑娘喜欢的是旁人,你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要后悔。”
玉珠…喜欢…旁人…
顾咏脑子里忽然闪过郑览的样子来,一会儿又是李庚跋扈嚣张的神情。玉珠应该不会喜欢李庚那小子吧,他幼稚又不讲理,又蛮横又跋扈,可是,他那么热情,他对玉珠很直接的好,不掩饰,不躲藏,玉珠会不会被他感动。
还有阿览,顾咏几乎可以肯定郑览对玉珠的感情,他那样淡漠疏离的人,若不是喜欢,如何会在医馆等一整晚。若不是喜欢,他如何会破天荒地忤逆自己母亲,又舍下面子去求七殿下让太后赐婚…
玉珠和阿览,如果他们在一起,如果…
顾咏的心一阵刺痛,他忽然觉得很可怕,单单只是想一想就很可怕。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成了事实,那么他该怎么办?
顾咏不知道,他正在纠结难受的时候,他所担心的郑览如今正在医馆。
“怎么能收你的东西,”玉珠赶紧将礼盒推回去,“之前在侯府就一直受公子照顾,感激不尽。若不是公子你,阿铮也去不了书院,之前还和阿铮说要多谢你的。怎能再收你的东西。”
郑览伸手挡住,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前些日子受了惊吓,需得压压惊。这老参在外头不好买,我们府里却是不稀罕的。家里头拢共才那么点人,这人参也吃不完,若是不用掉,放在库房里发霉岂不是浪费。”
“这——”玉珠还在犹豫。郑览又道:“你连我的命都救下了,我不过是与你些人参又有什么大不了,莫不是我这条命连人参也抵不过。”
郑览话都说到这份上,玉珠便不好再推辞,无奈收了,口中却还是道:“我在府上看病,又不是不收诊金,偏生公子这般客气。”
郑览笑道:“却是你要和我客气,到如今还公子来公子去的,顾咏他们都唤我阿览,你若不嫌弃,也这般唤我就是。”
玉珠闻言一愣,不由得抬头望向郑览,只见他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玉珠心里一突,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跳得厉害,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屋里一时安静得出奇,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姐,”秦铮在外头热热闹闹地唤了一声,跟着人就冲了进来,瞧见郑览,他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起来,“郑公子来啦。”
“你去哪里了,看你满头满脑的汗。”玉珠拉着秦铮坐下,又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脸。郑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姐弟俩。
秦铮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书院里还有些书,我方才去搬了回来。”
“阿铮果真不再去书院读书了么?”郑览瞧着他们姐弟情深,心中说不出是艳羡还是嫉妒,忍不住插嘴道。
秦铮一脸认真地点头,“我以后留在家里帮我姐的忙,至于念书的事,反正该学的都学过了,旁的都得靠自己。”
郑览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左右我在国子监也是闲得很,若是有闲暇,便过来与你聊一聊。虽说我未曾科考过,却是看得多,和京里的主考也多少有些交情,这些年的考题也不过是那些老生常谈,破题立意什么的,也多少有些研究。”
秦铮闻言大喜,起身朝他郑重地拜了一拜,谢道:“如此便多谢郑公子了,只是——”他略一迟疑,犹豫着看了玉珠一眼,才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郑览眼睛不自主地瞄了玉珠一眼,见她低头不语,微笑道:“无妨。”
秦铮留了郑览吃饭,玉珠便和吴氏在厨房准备。
自郑览一来,吴氏就有些激动,不时地看看玉珠想说什么,可玉珠总是低着头,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吴氏原本还想开几句玩笑,看着她这样子也不好再开口了。
因家里有客人在,晚餐格外丰盛,玉珠还特意沽了二两酒。因秦铮年幼玉珠不许他喝,便由张大夫作陪。张大夫自从在医馆坐堂后,性子一天比一天随和,他又是个有见识的,与郑览还算聊得来。
这顿晚饭吃得原本还算平和,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李庚来了。
李庚是一个人来的,骑了匹马直接到院门口才下,还没进来就听到他热热闹闹的声音,“秦玉珠,你在不在,我带了东西给你。”
郑览眉心一颤,不自主地朝玉珠看去,见她也蹙着眉,心口无缘由地一松,再看向门口时,眼神中便多了些镇定。
还未待秦铮出去接,李庚已经自个儿冲了进来,右手抱着个精致的长木匣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他一进门,也不看旁人,笑嘻嘻地冲到玉珠面前,嗖地打开了匣子,里头赫然躺着一支人参。
“给你的。”他笑嘻嘻的一脸得意。
玉珠头有些痛,她自幼便跟药材打交道,哪里不知道这支人参的珍贵,千年虽谈不上,却至少也是两三百年老参了。这样的宝贝,世面上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李少爷,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珠才开口,忽然被李庚打断。他后知后觉,好歹看到了端坐在首席的郑览,脸上顿时变色,眼睛里冒得鼻孔里出来的全是火。
郑览只是笑,云淡风轻。这笑容在李庚看来却是讥讽的意思了,他素来脾气不好,又惯会用拳头办事的,一怒之下便朝郑览挥拳头,口中还喝道:“看我打死你这小白脸。”
众人大惊,待反应过来时,郑览已挨了一拳,身子一载倒在地上。
“李庚你发什么神经!”玉珠和秦铮争抢着去扶起郑览,口中不自觉地带了责备的语气。
李庚原本就气,又觉得委屈,他这些天心心念念她的身体,好心好意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头偷了老参来给她,结果她竟跟这个小白脸在一起。吃吃饭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帮着他,帮着他不够,还为了这个小白脸责骂他。
若是换了旁人,李庚定要一拳头砸过去了,可是,可对着是玉珠——李庚恨极,怒道:“你还帮他,我偏要打他,你还怎么着,你还打我不成。”说着,又要冲过去打人。
他这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拳头下去又快又狠。郑览瞧着瘦削,身子倒灵活,左右躲避,却没中几圈。只可怜了张大夫,原本就喝得迷迷糊糊了,如今又正挡在众人中间,李庚的拳头打不着郑览,却如雨点般砸在了张大夫身上。
吴氏瞧着自己丈夫挨打,怎肯罢休,也不管李庚什么身份,抓起墙边的笤帚就朝他身上招呼…
屋里一时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顾咏拽着包人参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药铺开张
关于今日的第二次到访,顾咏事先设计了好几种借口,可都没有派上用场。
他进屋的时候这场架打得正酣,李庚追着郑览跑,拳头悉数落在张大夫身上,吴氏抓了把大笤帚铺头盖脸地朝李庚扫去,秦铮和玉珠一个抱李庚,一个拉吴氏,郑览跑得累了,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休息。一支开了盒子的人参斜躺着在桌上,被吴氏一笤帚扫到地上,李庚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
顾咏悄悄把人参往怀里里藏,神情自若地进了屋,然后很镇定地朝大家打了个招呼。
屋里忽然静下来,齐齐地看着顾咏。
李庚最先反应过来,呲牙咧嘴地瞪着他,“你又来做什?”
顾咏摸了摸鼻子,一脸自然地微笑,“定了冬至那一日铺子开张,我正巧过来说一声。”
李庚的脸色这才好起来,郑览却没他这么好应付,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浮出若有所思的浅笑。不过他也没点破,今日这场已经闹得太过,实该适可而止了,若是再加上一个顾咏,事情闹大了,对玉珠没好处。
“顾大哥,你也来啦。”秦铮抱着李庚,不确定能不能松手,只得别过脸来,朝顾咏挤出个尴尬的笑脸来。
“大家好热闹,哈哈。”顾咏打了个哈哈,不知该说什么好。玉珠看了他一眼,亦面露尴尬之色,转脸没好气朝李庚一瞪,道:“你随我过来。”
李庚虽性子爆,在玉珠面前却是一点火也发作不出来,心里虽还憋屈着,却还是乖乖地跟在玉珠身后。玉珠个子不高,偏瘦,腰也细,仿佛手一用力就会掐断,李庚偷偷地伸手比划着,又不敢离得近,生怕被她发现了回头又骂他。
就在李庚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玉珠忽然一折身,开门进了书房。李庚赶紧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她身后。已是傍晚时分,屋里有些暗,玉珠没有点灯,只把窗户打开,透进些落日前的余光。她动作很慢,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李庚也不敢说话,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口的椅子上眼巴巴地瞧着她。
“你几岁了?”玉珠忽然问道。
李庚把胸一挺,“我都十七了。”
“十七了,”玉珠忽然笑了一声,望着窗外,淡淡道:“我和阿铮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候我四岁,阿铮三岁。父亲开了个私塾教村里的孩子念书,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我们。我五岁的时候就站在小板凳上炒菜做饭,帮着家里养鸡种菜,十一岁起开始给村里的乡邻们看病挣钱,十四岁父亲过世,我和阿览只身来到京城,他赴考,我治病,到如今已半年多,总算开了间铺子聊以为生。”
她说话语速极慢,声音幽幽的,好像在说旁人的事,可是听得却让人心酸。李庚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同情我,”玉珠终于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不一样。你如今年岁小,不懂这些。好的,那我告诉你。你是侯府的少爷,是将来的国之栋梁,而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们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将来要走的路。李少爷你把我和阿铮当朋友,我们很感激,可是,就此而已。”
“可是我…我不管这些,我…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