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咏一进门,屋里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罗毅他们这群小罗罗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秦铮也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派头,唯有李庚仍旧瞪大眼睛盯着秦铮,连看也不看顾咏一眼。
“哟,”顾咏托着唱腔踱到李庚身前,笑着道:“这不是小宝吗?又跟人打架呢?”
李庚猛地回头瞪向他,活像只扎毛的小狮子,口中很冲地说道:“表舅今儿不去户部当值,如何来了东城巷,莫不是又偷溜出来的吧。”
玉珠听得李庚唤顾咏表舅,一时惊诧不已,秦铮也微微愕然,忍不住回头打量他二人,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出什么相似的痕迹。
顾咏却是不恼,伸手在李庚脑袋瓜子上敲了一记,方告诫道:“你小小年纪,管的倒宽。刚刚出门的时候我还在府门口撞见你大哥,说是要去书院瞧你呢。”
李庚闻言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再跟秦铮拼眼神儿,提起衣服就往外冲。一众少年人见他走了,也跟着纷纷告辞,最后就剩下卢挚一人站在原地,朝玉珠讨好地笑。
玉珠对卢挚原本就颇有好感,自然不会为难他,挥挥手让他跟着秦铮玩儿去。
好在这院子有好几间房,这间房里乱了,玉珠便将顾咏引到东厢的客房去。说是客房,其实房里连床都没有一张,只在靠东墙的边上砌了一溜儿书架,因秦铮的书都还没有收拾,架子上还是空的。
当阳的地方摆了桌椅板凳,玉珠请顾咏先坐了,自己去厨房再端些茶水点心来。出得门来,发现元武正指挥着两个下人往屋里搬东西,玉珠赶紧上前道:“元武,这是搬什么呢?”
元武见是玉珠,笑嘻嘻地停下脚步,挥手让下人继续,“您看您今儿不是乔迁么,少爷让我抬了些米粮果蔬之类,都是庄子里送来的,新鲜得很。”
玉珠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怎么好老收你们家东西,顾公子送的东西不少了,我们实在受之有愧。要不,你们还是再抬回去吧。”
“说什么呢?”顾咏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从窗口冒了出来,隔着窗棂子朝元武道:“别理她,快抬回厨房去。回头我跟她说。”
元武朝玉珠笑了笑,躬躬身子,先去忙了。
玉珠只得先去厨房端了点心和茶水,回了房里,顾咏正大大咧咧地背靠墙坐在板凳上,两只脚还随意地放到了桌上。见玉珠进来,他也未曾动一动,只朝她伸出手来,接了杯茶,一口便喝尽了。
“怎么一股子药味儿?”顾咏皱眉将茶杯放回桌上,一边不适地抿了抿嘴唇一边问道。
玉珠笑笑道:“秋日天燥易上火,该喝些滋阴润肺的汤水,我这茶里添了些降火润肺的药材,初初喝来是有些苦,细细来品却是回甘,这天气喝着最好不过。”说着,又给顾咏添了一杯。
顾咏听她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趣,端起杯子先闻了闻,再小口小口的慢品,果如玉珠所说,喝罢了口中隐有丝丝甘甜,回味无穷。不由得笑道:“你这里倒是时不时地冒出些好东西来,看来我日后得多来几次,才不会错过了。”
玉珠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顾公子若是喜欢,回头包一些带回去。这茶里添了蔷薇花的,行血理气,府里的女眷喝着也是极好的。”
顾咏听得直笑,道:“未曾见你这般自夸,罢了罢了,被你这么一说,我定要多带几包回去。”说着话,又端起茶杯饮了两口。
二人说了一阵,玉珠又婉言说起顾咏礼太重的事儿,顾咏却只笑道:“我从你这里拿了怕不止十瓶荣养丸,你都推辞不肯收钱,这些米粮之类又能抵什么,快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省得我自惭。”
玉珠脸上一红,难为情地看了顾咏一眼,不知是否该把荣养丸的事儿说给顾咏听。正为难时,顾咏又道:“郑家小少爷早满了月,想必你与少夫人那铺子就快开起来了,到时候我定叫上母亲和各位婶婶姨母去给你们捧场。”
玉珠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就不麻烦你了。”又将李氏不能合伙的事儿说了一遍。顾咏一听,面上神色颇有些古怪,蹙眉思量了许久,才犹豫着跟玉珠道:“既然如此,秦姑娘有没有想过另外寻人合伙?”
他这话分明是试探了。玉珠何曾没想过另找他人,当初顾咏开玩笑时玉珠就考虑过他,只是想着他毕竟是个年轻男子,难免到时候会传出些不好的传闻。顾咏是个男子倒也罢了,她一个女儿家,若是坏了名声,只怕日后不好做人。
似是看出了玉珠心中的顾忌,顾咏忙笑道:“我在户部终日忙碌鲜少归家,母亲便总说闲得很,非要开几个铺子。府里在东正街也有几个铺面,因寻不到好的生意,才租了出去。我寻思你给我的那个药丸只怕比保和堂的荣养丸还要好用些,若是做出来,不怕没有人买。因家里的铺面都是现成的,到时候只需寻几个有本事的大夫坐堂,这医馆药铺想必开起来也是不难的。”
玉珠心中意动,顾咏此人乐善好施平易近人,想来其母也是好相处的,至少该不至似郑夫人那般强横。想了想,便道:“顾公子还是先回府与夫人商议,若夫人同意了,我们再说合伙事宜,可好?”
顾咏点头称是,二人便不再说及此事,只对着院子扯了些闲话。中午时玉珠留他吃饭,顾咏也没推辞。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玉珠便要多弄几个菜。米粮食物都是顾咏带来的,除了这些重物,他还细心地让人带了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故没有出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
玉珠平日里做饭,秦铮总要跟着烧火打下手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卢挚是秦铮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顾咏原本被安置在正厅休息,却偏偏坐不住也跟着来厨房瞧热闹,元武因自家少爷都进了厨房,自然更没有守在外头的道理。这样一来,小小的厨房竟然挤了五个大人,连个身子都转不开。
好在玉珠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做了六菜一汤并两个凉碟出来。秦铮是惯常要先下手的,抢先在每个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塞嘴里,吃完了连道“好吃”,看得顾咏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玉珠手艺还不错,诸人都吃得十分满意。吃饱喝足了,顾咏又拉着秦铮和卢挚两个少年人胡天胡地地海吹了一通,到未时末府里派人来催,他这才告辞离去。
秦铮原本也该走的,只是想到今日是玉珠的生辰,便要留下再过一夜。卢挚也想留下,被秦铮几句话给唬弄走了。
晚上秦铮亲自下的厨,给玉珠煮了碗长寿面,一如从前一般加了两只鸡蛋,然后姐弟俩一人一口地吃得精光。因是搬进新家的头一晚,两人都有些兴奋,点着灯说了半宿的话,到外面鸡鸣时玉珠才睡去。
书院在城北,第二日天未亮秦铮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待玉珠起来时,才发现缸里的水早已挑得满满的。
秦铮一走,玉珠便开始忙起来。行李都得重新收拾,药材和书籍都得放到合适的位置,前院的空地也等着种药材,更重要的是,玉珠得把医馆给开起来。
药材该切的切,该晒的晒,然后分门别类地用小匣子装好。幸好这屋里原本就有柜子抽屉之类,不然玉珠又得花笔钱购置家具。正厅里将其余的摆设都撤了,只留了套桌椅,玉珠在铺子里买了匹灰色的厚布将桌面套上,又在上头摆了纸笔,瞧着倒有几分坐堂的气派了。
院门上还得再悬块招牌,玉珠的字写得实在上不了台面,秦铮又在书院不得回,她无奈只得请了附近的一个老秀才,写了“同仁医馆”四个字,又找人做了牌匾挂在门口,如此一来,医馆才算是正经开张了。
医馆开张后第二日是郑夫人的寿辰,玉珠原不想去的,只是一想起那日郑夫人责问她后再打赏下来的银子就觉得不痛快。旁的都还好说,那笔银子是定要还回去的。
正好趁着这机会,玉珠去药铺里买了一株大人参,旁的都不管,只需将那笔银子花完就算。再让店里用上好的红木匣子装了,送到侯府去,瞧着倒有几分体面。
生意清淡
初秋的天气依旧暖和,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院子里,晒得人都不想动。
玉珠拿着小铲子,蹲在苗圃里栽药材,因蹲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一不留神,人就坐在了地上。
“嘿嘿——”院子外面有偷笑的声音,玉珠转过头去看,正好看见一只黑脑袋嗖地闪过去,躲在门后。
“阿柱,是你么?”玉珠撑着小铲子艰难地站起身,回头朝门外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很快的,一张黑漆漆满是污泥的小脸从门外探出来,咧着嘴笑嘻嘻地瞅着玉珠,软诺诺地唤了一声:“玉珠姐姐。”
阿柱是隔壁孙奶奶家的孙子,今年才八岁,早两年爹妈都过世,就剩下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实在是个顶顶可怜的孩子。因孙家爷爷奶奶常年都在外面府里帮佣,阿柱便没人管,整日里像个泼猴一般。玉珠见他可怜,便常常唤他来家里,偶尔给些吃食洗把脸之类。如此过了半月,阿柱便喜欢亲近她。
“快进来吧,中午吃了没?”
“奶奶留了剩饭。”阿柱笑嘻嘻地走近了,蹲下身子瞧着地里的药草,嫩着嗓子问道:“玉珠姐姐,你种这些有什么用?阿婆都在地里种菜和葱花,为什么你种这些奇怪的东西。”
玉珠耐心地解释道:“这些都是治病的药材啊,你看这个,它的名字叫做穿心莲,别看它样子不起眼,却实实在在是个宝贝,不仅能清热解毒、消肿止痛,还能治拉肚子呢。上次阿柱不就是拉肚子拉得腿都直不起来,姐姐就是用它给你治的哦。”
阿柱的小脸马上皱成一团,仿佛想起了汤药的味道,口中道:“苦。”
“良药苦口么。”玉珠拍拍阿柱的脑袋,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进屋去。
阿柱一边走,又一边问道:“玉珠姐姐你是大夫么?”
玉珠笑得眉眼弯弯,“是呀。”
“可是——”阿柱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很认真地问:“为什么都没有病人来找姐姐看病?”
玉珠一时愣住,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该如何回话。她的医馆已经开张了半个多月了,可是直到现在依旧无人问津,便是邻居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到了医馆门口,一瞧见坐堂大夫是个小姑娘,也都急急忙忙地走了。原来开医馆比她想象中要难许多。
“这个…”玉珠为难地想了想,道:“总会有病人过来的。”
阿柱使劲点头,他并不清楚没有病人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相信玉珠的话。
进了里屋,玉珠打水给阿柱洗脸,又从厨房端了点心过来。阿柱忙不迭地去抢,被玉珠敲中了手背,胳膊顿时缩了回去,委委屈屈地抬头看玉珠一眼,不说话。
玉珠放下碟子,蹲下身子拍拍阿柱洗干净的小脸,认真道:“阿柱不记得姐姐教过你的话了吗?如果有人给你东西吃,要先说谢谢,不然旁人会说阿柱没礼貌的。”
阿柱乖巧地点头,依言说了句“谢谢姐姐”,然后才在玉珠的眼神示意下拿起碟子里的糕点。
病人啊!玉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晚上玉珠把所有的家当都了翻出来,仔细一算,竟然还有三百多两银子,原来在郑府挣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仔细想想,郑家除了郑夫人比较厉害之外,旁的人还都是很好相处的,郑览、李氏,还有各个房里的丫鬟婶子都是热心人…这一旦走了,玉珠心里念的都是他们的好。
虽说手里有些银子,但这般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家里倒还没有什么开支,可到了明年秦铮科考,四处打点就要费不少银子。就算果真中了举,还有会试。早听顾咏他们说起过,会试前也需去考官那里走动,只怕没银子也是不行的…这么一想,便有了危机感,心里愈加担忧起来。
若实在不行,到时候便只有回玉溪村了,起码乡邻都是熟识,就算挣不了大钱,也不至于白白地在京城乱花。虽说这院子一月八百文并不算多,可天长日久的也是一大笔。
又想到那天顾咏提起的开药铺的事,也不知他与顾夫人商量得如何,若铺子能开起来倒是再不用顾虑银钱的事,可若是谈不拢,届时便只有卖方子了。
玉珠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一夜到天明。
第二日仍旧门可罗雀,倒是有邻居童老太太过来找玉珠闲聊。这老太太却是为人有些拎不清,最爱在外头乱嚼舌根子,玉珠不爱和她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声。
童老太太却是不管,说着说着,就拐弯抹角地问起玉珠姐弟俩的亲事。玉珠便道仍在孝期,不好谈及此事。老太太却不肯罢休,好似没听到一般啰啰嗦嗦地说起自家外甥如何如何。
玉珠心中渐渐地憋出火气,只是见她是个老人家才强忍了下去,正憋屈得想发泄时,门口进来了人。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一身衣服料子倒好,就是瞧着有些怪异,束手束脚的,好似穿了别人的衣裳。女人进了院子后还在四下里打量,瞧见玉珠后赶紧加快步子走过来,笑着问道:“敢问姑娘可是这医馆的大夫?”
“是,我就是大夫。”玉珠又惊又喜,等了这么多天,好歹有了个正经病人要来了么,“不知是哪位要看病?”
女人惊叹道:“果真有这么年轻的大夫啊,”又笑着赶紧道:“是我,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坦,找大夫瞧瞧。”
玉珠见她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倒看不出哪里有什么毛病,便请她坐下,先行把脉。童老太太见她生意来了仍不肯走,从里屋搬了小板凳凑过来瞧,时不时地还要插上两句。玉珠厌烦得很,偏又不能出声赶人,只在心里头纠结。
仔细把了脉,玉珠却是没查出这女人哪里不对劲,遂问道:“不知夫人哪里不舒服?”
女人“啊?”地愣了下,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哦,那个,我头痛,身上痛,到处都痛。”
玉珠更是诧异,伸手在女人的头上按了按,又问道:“夫人是哪里痛,前额还是后脑,是怎么个痛法儿?”
女人皱了皱眉头,“痛还有什么痛法,还不就是痛呗。反正你别管,给我开些药就是,越贵越好。”
玉珠却收了手,垂下眼帘想了想,再抬头时眼中却有一丝了然,“夫人身体很好,并没有什么病,何需开药?”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却仍是嘴硬,“我说哪有你这样的大夫,我没病来找大夫做什么,让你开药也不开,真是——”
玉珠苦笑,“你回去跟你们家少爷说,我这边过得挺好,不必他特意找人来装病人替我揽生意。”
女人讪笑了两声,只作不知,“姑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既然你不开药,那我去寻别的大夫就是了。”说罢,撒开两腿就往外跑了。
玉珠见她走远了,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童老太太则一脸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神秘秘地凑到玉珠脸旁边,道:“是哪天跟你过来的那个小少爷派过来的人吧,啧啧,果真上心呐,难怪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
玉珠顿时火了,把脸一板,冷冷道:“童奶奶您也大把年纪了,说话当有长者之尊。家父过世不到一年,您就在我面前提这种事,也不怕旁人听到了笑话我们不知礼仪廉耻。那日搬家时随同的都是舍弟同学,怎么在您眼中就成了别有所图,莫不是您老人家瞧人的眼神和旁人不同,眼里就只瞧得见魑魅魍魉,没有半分的清白。”
童老太太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原以为玉珠年幼面皮嫩,只当是个好欺负的,平日里时不时来打个秋风,顺手牵羊地摸点东西走,如今见她忽然这般强硬,心里也跟着打鼓,想着这丫头毕竟是在权贵人家走动过的,见多识广,发起火来却比巷子里那些泼妇还威严,赶紧起身收拾东西就走了。
待她走远了,玉珠这才发现,那老太太竟把方才垫在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也一道儿搬了去,当真是又气又好笑。
玉珠不用怎么琢磨也能猜到做这事儿的人是谁,顾咏这人便是要帮忙也是光明正大的,也不会使这样的计谋,卢挚的胆子还没肥到敢戏弄她的程度,至于罗毅,那少年与她交情尚浅,该不至为此而兴师动众,唯有李庚那小魔王,倔强又幼稚,这事儿典型就是他的风格。
想到这里,玉珠有些头疼。她今天这样把人弄走了,谁知道那小魔王又会再想出什么新花招。虽说他看起来是为自己好,可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到时候只怕她更为难。偏自个儿又腾不出时间去书院里找秦铮,不然让他出面跟那小魔王说说,兴许他还能收敛。
好在接下来几日,李庚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医馆的生意也有些一丝改善,虽然只是巷子里的邻居来看个咳嗽风寒之类,但玉珠还是颇感欣慰。真正的转折,始于三天后的一个午后。
“不孕圣手”(改错字)
玉珠每天都熬煮一大锅润燥茶放在院门口的大桶里,旁边摆了小碗,经过的都可以免费喝上一杯。
巷子里的居民大多纯朴,喝惯了她的茶便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地来找玉珠闲聊几句,来时也不忘拎把青菜、带两只鸡蛋什么的,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刘婶子过来那一日,因玉珠又煮了新鲜的甜汤,整条巷子的大婶子们都过来学手艺,屋里挤满了人。刘婶子挽着一篮子鸡蛋挤进人群中,见了玉珠活像是见了神仙,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玉珠姑娘,您可真是个活神仙呐。”
众人都惊诧地转过头来瞧她,眼睛里闪着好奇又激动的光。
玉珠心里一紧,赶紧扶着刘婶子进屋里,倒了杯茶递给她,缓了缓,才柔声问道:“刘婶子,这是出啥事了?”
刘婶子马上又激动起来,赶紧将装满鸡蛋的小篮子提上桌,推到玉珠面前,道:“我们家里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篮子鸡蛋——”
玉珠赶紧又推了回去,哭笑不得地问道:“刘婶子您这是唱哪一出?怎么忽然送东西过来?”
刘婶子大嘴一咧,那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大声道:“这…那不全是你的功劳吗?我们家翠翠,你上次去看过的,怀上了!”
“翠翠怀上了,这么快!”玉珠也是又惊又喜,“确定了吗?找大夫瞧过没有?”
“瞧过了瞧过了,”刘婶子拍着大腿道:“旁边不就是有个张大夫吗?他把了脉,说是喜脉。我就说秦大夫跟那些庸医不一样,以前我们翠翠找了多少大夫,钱花了不少,可硬是怀不上。这才吃了你的药没几天,竟然马上就怀上了,张大夫都啧啧称奇呢。难怪侯府要大老远地把你从外头请过来,果真是身怀绝技的。”
围观的众人原本就兴奋着,听了刘婶子的话更是激动起来,有两个大婶还挤到前头来,大声道:“哎哟这可不得了,原来玉珠姑娘还会看不孕呢,我以前帮佣的吴家少奶奶,进门好多年了都没有生养,这么多年求医问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也没见成效。不行,我得告诉她去。”说着,还没等玉珠拦她,就已经扭着腰飞奔出去了。
“玉珠姑娘,我家外甥女…”
“我二叔家媳妇…”
“…”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玉珠一屁股坐在床上,人都快傻了。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被疯狂求子的妇人们给吃了。她若果真有这本事也就罢了,可翠翠这事儿,十有八九不是她的功劳,毕竟这才用了才一个月的药,哪能这么快见效。
一想到这里,玉珠就有种收拾东西赶紧逃走的冲动,只是一来秦铮还要在京城里读书,二来她还舍不得这么好的院子,思来想去,又不愿意走了。
坐在床上,仔细一琢磨,其实她也并非治不来这不孕的毛病。大凡是不孕的,多是宫寒或月事不调所至,若是调养好身子,受孕想是不难,若实在是治不了,也不会有人太苛刻她。毕竟这年代,医学太不发达,不然,她这身实在算不得太高明的医术也不至于备受推崇。
这样一想,玉珠又好像有了点信心。扶着脑袋,绞尽脑汁地回忆记忆中快要消失的那些药方,又寻了笔将它们一一记下来,到最后,竟然搜刮出了近三十个方子,不由得又惊又喜。
捧着这些方子,玉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直到听到院门口有人敲门。只道是周围的邻居,玉珠放下方子,随意地抹了把手就出来开了大门,外面赫然站着一个青衣小帽仆从打扮的少年,这身衣服,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少年见了她,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很恭敬地朝玉珠躬身问道:“敢问可是此间的秦大夫?”
玉珠点头称是。
少年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封请柬递上,口中道:“我家夫人派小人送帖子过来,请秦大夫明日到府上一叙。”
玉珠茫然地接过请柬,打开一看,只见上头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措辞极为文雅,玉珠看了半天才明白这是邀请自己的意思,落款处却是留着南阳崔氏云闲居士的名号。
这云闲居士究竟是何人?玉珠脑子里迅速搜了一遍,未果,遂径直地问了出来,那少年微微一愣,尔后才笑起来,解释道:“乃是顾府大太太,我家夫人出身南阳崔家,寻常都以云闲居士自称,老爷和少爷平日里也这般称呼她呢。”
玉珠这才想明白,敢情是为了顾咏那天所说的合伙之事了。心中大定,朝少年颔首笑道:“明日定当准时赴约。”
回了屋,玉珠又将请柬打开来来回回地看了两遍,每每瞅见上头那云闲居士四个字就想笑,只觉得这顾夫人真是个妙人儿。
第二日大早,玉珠换了衣裳去顾府,临走前又觉得空手而去似乎不大好,便又拿了几瓶荣养丸。
顾府离得近,玉珠走不多远便到了大门口。许是顾家官衔低些,顾府瞧着远没有郑家那么气派,门口也不似寻常官宦人家那般立一对石狮子,只放了两盆齐人高的劲松,朱色大门半开半掩,上方悬挂着一块半旧的匾额,上书“顾府”二字。
玉珠心中略有些紧张,仔细整了整衣冠,才上前敲门。很快便有下人迎出来,接了玉珠手中的请柬,随即将她引进院。
待进了院子,玉珠才发现这里面竟比想象中要气派又要雅致得多。她却是不知道,这院子乃是今上御赐的府邸,关于这府邸的由来,却是有一番故事的。
顾夫人崔氏出身南阳崔家,乃是崔家家主晚年才得的嫡亲女儿,素来宠爱得紧。早年崔家将她送到京中,是存了要嫁入廉亲王府的心思,不料崔氏却瞧上了当时还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的顾信,铁了心地要嫁他。崔老爷拗不过女儿,才特意进宫去请太后赐了婚。
不料此举却是激怒了廉亲王,使人暗中下绊子诬告了顾信一个渎职之罪,顾信因此被罢了官。因廉亲王处处为难,顾信与崔氏成婚之初过得十分艰难,好在夫妻俩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在逆境中竟是感情越来越深厚。再到后来,廉亲王见他夫妻情深意重,心中竟有些些愧疚,遂进宫将当初诬告的事儿向今上坦白了。陛下因此颇感歉疚,一面将顾信官复原职,一面又赏赐了这么个大宅院给他。
这宅院占地百余亩,共有四进院落,建筑陈设都极为奢华,只不过因它原本是前朝某将军的府邸,故布置得十分有武人风范,威风凛凛得让人无话可说。
崔氏婚前便是有名的才女,素来高雅,怎忍得了这“将军府”的恶俗,刚搬进来没多久,便大刀阔斧地将它改了个遍。房子大多都留着,只将那些演武场都辟成了花园,又从城外紫渠引了水,在府里挖了几片池塘,种了些芙蕖荷花。如此一番休整,这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彻底变了样,竟然有了十二分的雅致。
因最近多雨,顾信与崔氏搬到地势较高的西边的落日轩。落日轩是个小院子,拢共才五间房,顾信和崔氏住在正房。因顾信与崔氏感情深厚,府里并无妾室,遂将西厢辟成了书房,东厢则做了崔氏日常接待熟客的花厅。
玉珠随着下人在府里绕来转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落日轩门口。通报后,很快就有丫鬟迎出来,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容貌秀丽,都穿着碧绿色的孺裙,外套鹅黄色比肩,那质地做工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讲究。
走前面的丫鬟长得好看些,一双丹凤眼儿,左边唇畔有颗嫣红的小痣,不仅无损美貌,反而显得更有风情。她睁眼朝玉珠上下打量,捂嘴道:“早就听少爷说秦大夫甚是年轻,没想到竟是娇滴滴的美人儿呢?”
玉珠未作声,脸上却是有些红。她长到现在,还从未有人当面称赞过她的容貌,心里竟有点隐隐的窃喜。
旁边那丫鬟却是稳重许多,拉了那丹凤眼的丫鬟一把,小声道:“尽是没礼数的,谁也拿来开玩笑。” 说罢又朝玉珠欠了欠身子,赔礼道:“秦大夫勿怪,秀兰一贯是口没遮掩,却是没有旁的意思。”
玉珠淡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这才进了院子,由秀兰和那个赔礼的丫鬟引路,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到东厢的花厅。
花厅里是一色儿的花梨木家具,首先入眼的是一方齐人高的屏风,上头雕着梅兰竹菊四色图案,窗户底下放着一张软榻,布置着厚厚的羊毛垫子,几张叶子牌随意地散放着,显见主人方才还耍着。软榻前方是一方矮几,上头摆放了一只淡青色汝窑花瓶,旁边还有个果盘,里面是四样碟。
崔氏一身便服端坐在榻上,她今年才三十八岁,因保养得好,瞧着还跟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差不多。崔氏原本正饮着茶,见了玉珠,眼睛一亮,朝她招手笑道:“这就是我们家咏哥儿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小秦大夫么,真真地年轻,这小模样儿瞧着,还真是面善啊。”
玉珠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行礼还是该应招上前。一旁的秀兰轻轻推了她一把,玉珠一个趔趄,往前一扑,差点没摔在矮几上,正正好被崔氏给扶了个正着。
“瞧瞧这脸蛋,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崔氏伸手在玉珠脸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问一旁的丫鬟。
秀兰睁大眼看看玉珠,又看看崔氏,掩嘴吃惊道:“夫人不说还没留意,这么一说起来,倒是与夫人您有几成像呢。”
众人也都笑着附和,玉珠哭笑不得。
顾家老爷
下人上过茶和点心后都自动退下,崔氏倒也不急着说生意的事,拉着玉珠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玉珠俱一一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