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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都去医院,只有他和楚滢留在家里,保姆看着他们。

楚滢会挥舞着白嫩嫩的手臂,拿着玩具,一边跑一边喊:“这个这个,我们玩这个吧。哥哥陪我玩这个。”

“哥哥,白茉她为什么老生病?”

“哥哥,为什么爸爸和爷爷那么爱白茉?”

“哥哥,就剩你陪我玩啦,你真好!”

“唔,啵一个!嘿嘿嘿!”

记忆里,比他小几分钟出来的妹妹,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欢欢喜喜地叫过自己哥哥的,亲过他抱过他。

女孩子和男孩子总是不一样,虽然两人一样大,可他记忆里那个楚滢,一直都是软软的,白白的,小小的。

她很爱闹脾气,自己苦恼过,也发誓,永远护着她,陪她玩。

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什么时候,他的妹妹,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却视若无睹。

他一直对她,视若无睹。

楚沐的目光落在她满布水泡的一只脚上,觉得自己一只脚都难以形容的痛。

他们是双胞胎,别人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比其他的兄弟姐妹还要关系亲密许多,他以前一直不以为然,这一刻,对她的痛,却感同身受。

楚沐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低头看着她,点头道:“我抱你过去。”

“谢谢哥。”楚滢似乎是太累了,她整整一夜没睡觉,一直忙碌,这会其实已经疲倦不堪,她歪了头,靠在楚沐的胸膛上。

楚沐抱着她,心绪涌动,无比难受。

他走得很稳很慢,抱着她的手臂虽然用力,却也轻柔,就好像,突然间就有了耐心和柔情。

他以前看不惯她,她闹性子,他一直冷眼旁观,可事实上,有人欺负她,他又义愤填膺,他这个妹妹,一直让他觉得痛苦。

他觉得她好像楚家的耻辱,也好像楚家的异类。

她一点社会经验也无,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偏激而执拗,浑身都是刺,防备着警惕着,随时攻击,刺伤所有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

可是这一刻

楚沐觉得难受,抱着她,缓步到了白茉的房间外,推开门,抱着楚滢,抬步往床边去。

楚滢猛地揪上他衣服,他这才发现,她几个手指都受了伤,两个手指缠着创可贴,血都渗到了外面。

“不用放床上,就把我放在地上吧。我太脏了,我身上太脏了,不要弄脏她的床了。”她说话小心翼翼,愧疚地紧紧咬着唇,神色间带着慌乱和无措,战战兢兢,也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楚滢。

“不碍事,明天洗一下就好。”楚沐安慰。

“不,不要。我身上太脏了,我身上很脏的,放地上吧,哥你把我放在地上。”楚滢说着话,红肿的眼眶又迸出泪。

她怎么能睡白茉的床呢,她有什么资格睡她的床?

她那么善良那么好,自己却这么自私这么坏,身上还这么脏,她身上这么脏,弄脏了白茉的床,她一定会生气的吧。

可是,自己好像没有见过她生气,她会生气吗?

楚滢胡思乱想着,秀气的眉拧得紧紧的,就好像陷入了某种无法排解痛苦的纠结境地之中。

楚沐看着她,半晌,点点头,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边。

楚滢缩在床边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不说话,她神色定定地看着她的脚。

很疼,她想,白茉当时也是这么疼吗?

真丑,她又想,这么丑,乌童会不会不要她了啊?

这样想着,她又害怕起来,她看着自己的脚背,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根本看不见,一片通红,水泡一个连一个,鼓起老大,好像一戳就会破。

会留下和白茉一样的疤痕吗?

她咬着唇,傻了一般地一直看着,她状态不好,边上的楚沐都有点手足无措了,这样的楚滢,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楚沐也傻乎乎地站着,一棵树一样,站得笔直,垂眸看着楚滢。

楚母急匆匆进来,就看到楚滢傻了一样地坐在地上,而楚沐,傻了一样地站在她边上。

“怎么了?为什么坐地上?”楚母说着话,难过不已,也顺势蹲在地上,看着楚滢,声音小小地哄劝,“疼吗?宝贝是不是很疼?别害怕,医生一会就过来的,烫伤不算什么大事,会好的,可以做植皮手术,以后还和以前一样白白嫩嫩,会好的,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的。”

“妈?”楚滢看她,泪流满面,“你说,白茉她当时也是这么疼吗?我烫了她,她满地打滚,也是这么疼吧。怎么办,我没办法给她道歉了,我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回不到过去,我想给她道歉,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烫伤她的,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怎么也不会烫伤她的。可是怎么办妈妈,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呜呜!”

她悲痛欲绝地哭起来,楚母泪水涟涟,边上站着的楚沐,一双眼睛里都似乎涌动着水光。

楚老爷子刚进门,听见这句话,又默默地停了步子,转身靠在外面的墙壁上。

他脊背挺直地靠在墙壁上,沧桑满布的一张脸,泪水纵横。

他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两个女儿,从小当公主一样的养着,一个浪漫天真,一个温柔知礼。

他早早给她们物色良配,他一直觉得,这世界上都没有男人配得上他的两个小公主。

可最终,浪漫天真的那一个,跟着放浪不羁的一个男人远走他乡。

温柔知礼的那一个,却死心眼地跟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两个女儿都早亡,死的时候连人生的一半都没有走到,每每想起来,他都觉得戳心窝一般地痛。

这后来,他有了养在膝下的两个孙女。

乖巧懂事的那一个却并非亲生,蛮横无礼的这一个,却是他们楚家的骨血。

他善待第一个,漠视第二个。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早很早,就不再对楚滢寄予希望。

可眼下--

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崩溃的哭声,他却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一天,没想到这无药可救的丫头,有一天,会痛哭流涕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想起了白茉,那个在他们家受尽委屈,却也在他们家受尽疼爱的女孩。

晚了吗?

他觉得其实不算晚,白茉的生命早早注定,楚沣的追随他先前就有预感。

正因为如此,他才并不曾在这之后施压给楚滢,都是他们楚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他舍得伤害哪一个呢?

楚老爷子没有再进去,缓步下楼,去客厅里等医生。

房间里--

楚滢哭了许久,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话,楚母一直安慰她,拍着她的背,声音轻轻的,温柔地安慰她。

五点多,医生到了楚家给楚滢看伤。

她手指和两条腿都有割伤,清理后用创可贴基本上就可以,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脚。

从脚踝往下,差不多烫掉了一层皮,大大小小的水泡肿老高,医生处理了差不多半小时,才给她一只脚缠上了纱布。

楚沐将医生送出去,楚母给楚滢换了睡裙,再三要求哄劝之后,楚滢被扶着爬上床睡一觉。

楚母给她带上门,房间里便剩下她一个。

楚滢将脸颊埋进枕头里睡觉,她其实睡不着,软软的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白茉的气息,她将一张脸深深地埋进去,眼前一片黑暗,她便好像可以恍惚地看见她。

“姐姐,我错了。”

她嘴唇颤动,语调喃喃,似乎说了这个几个字,又似乎没说。

脚太痛,她其实睡不着。

可她太累太疲劳,不知不觉,闭着眼睛,就那样睡了过去。

梦里。

她见到了乌童,浓浓夜色里,在学校小树林里激烈地亲吻她的乌童,他手心和脸颊上都是汗,埋头在她身前,急促地喘息着。

他说爱,滢滢,我真爱你!

楚滢做着梦,泪水打湿了枕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突然惊醒,翻个身,怔怔地坐起来。

没在学校,原来她没在学校,她在家。

乌童呢?

她这样想着,整个人便好像雕塑一般,突然定住,坐在床上,动弹不了了。

耳边“砰”一声巨响传来,四周都是一片凝滞,脑海里一副画面静止不动,她看到了自己买个乌童的那双鞋。

乌童

这样想着,她又飞快地下了床,完全忘了自己一只脚才刚包扎好,她飞快地跑过走廊,飞快地下楼,就要出门去。

“小姐?”边上一道女声让她停在原地,保姆看着她穿着睡衣,一脸担心道,“你怎么下来了,这会才九点,夫人说让你多休息。”

“都九点了?”楚滢看着门外。

日光倾泻,干净而清澈,明晃晃一片。

“九点二十了,老爷子和夫人都出门去了,你是不是觉得饿,要不吃了早饭再睡?”保姆看着她,试探道。

“不,我不饿,我出门去。”楚滢急匆匆说着话,说完就往门外跑。

她还穿着睡衣,保姆急忙拦住她,一脸古怪道:“你穿着睡衣呢,还有脚,你脚都成这样了怎么出门?”

楚滢神色怔怔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哦”了一声,又飞快地跑上楼,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再次出门。

车库了取了车,她完全凭本能上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闯了几个红灯,她混混沌沌地到了医院。

停了车,她抬步要进去,看着来来往往拥挤的人潮,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把熬好的冬瓜排骨汤带来。

她亲手做的冬瓜排骨汤,好像打碎了?

楚滢就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想了半天,一扭头,视线搜寻着,又往不远处一家饭庄走过去。

要了骨头汤,她还在边上的超市里买了保温瓶。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

她紧紧地抱着保温瓶,重新往医院方向走,循着印象,一路往乌童的病房而去。

ICU病房都很安静,管理的也相对严格,除了护理的家属,闲杂人等根本没办法进去。

区域外玻璃门有电子锁,每个床位的病人家属统共也就一张卡。

楚滢抱着保温瓶出现在玻璃门外,意外地,看见了楚老爷子和楚母,他们跟前,站着乌童的父母。

她隔得有些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说了什么,江宁突然暴躁起来,恨声道:“不需要你们好心!我儿子会这样,不都是因为楚滢!”

她话音落地,楚老爷子和楚母齐齐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他们大清早过来看望,也是因为楚滢对乌童分外重视,连带着,他们对乌童的病情自然也重视起来。

可着实没想到,乌童出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楚滢。

“她从小被我惯坏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深表歉意,楚家会请国际上最好的专家会诊,乌童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您二位别太伤心了,真的对不起,请原谅。”

楚母说着话,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边上,素来脊背笔直的楚老爷子也弯了腰,道歉。

乌童的父母不是不讲理的人,可实在已经不想和楚滢、楚家人有任何牵扯,面无表情道:“不用。只希望你们看好楚滢,当我做妈的拜托了,让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也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乌童面前。”

“乌童他”楚母有点被吓到,试探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没醒!”江宁面如死灰,淡淡地说了一句。

重症监护室这么久,他还没有脱离危险,眼下,每每想起楚滢,江宁就恨得牙痒痒,怎么可能对楚家人有好脸色。

楚老爷子和楚母对视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走到了近处,楚滢听见她说话,抱着保温瓶的手指紧了紧,她紧紧地抿着唇,江宁一抬眼便看到了她。

神色倏然间铁青起来。

其他几人也看见了她,楚母登时紧张起来,急忙发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她说着话,垂眸看向了楚滢的脚。

原本裹着纱布的一只脚,套在鞋子里,鞋面都被血染红。

她是烫伤,怎么至于把脚弄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