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偶尔进宫来吴太后这里,都会单独与叶小鸾说说话,提点她一下。叶小鸾每次都受益匪浅,进步很快。
叶小鸾也会把一些女官中的传闻和议论告诉清沅。
“顾先生,我今天还听到宫中议论你的事情。”叶小鸾告诉清沅。
清沅心跳漏了一拍:“哦?”
叶小鸾说:“我听到几个诰命夫人来给太后请安时候说起你。女官间也有议论,是关于诚国公府如今的拮据…”
清沅笑了笑:“我知道了。是说我是个弃妇么?”
叶小鸾道:“顾先生,熟悉两仪宫的人是绝不会这么想的。明眼人都知道太后有多依赖你。”
清沅是真不在意宫中怎么说她。叶小鸾又笑了起来:“果不其然,说你的那两位夫人就被太后训了,回去时候脸色都是僵的。”
清沅笑着摇头。
隔了一日,吴太后又给夕露巷送了许多东西,除了银子,还有簇新的绫罗绸缎,都是最上好的贡品,给清沅做新衣用的。另还有一匣子首饰。
吴太后知道抄家之后,清沅连撑门面的首饰都没有了。她给清沅花了一大笔银子置办,免得清沅被那些嫌贫爱富的嘲笑。
既是太后所赐,清沅没有退回,她都收了下来,只是挑些素雅的颜色做了衣服,虽然穿着舒适,但看着还是朴素。首饰她不想用,给了清泠几样合她少女年龄的。
清沅在夕露巷依然开着私塾。经过夏季的休整,到了秋冬时候,私塾人来人往还更热闹了。清沅想着若是自己满身绫罗,又穿金戴银的,在私塾行动不便,还让人分心。
不过她不亏清泠,给清泠又做了许多衣服。清泠偶尔轮休一日,就会穿上新衣,佩上首饰,带两个丫鬟就出去玩一天。清沅不拘束她,是因为知道隔壁的侍卫会悄悄跟着护卫她。
中秋时候,私塾休息两日。中秋前一日,清沅去诚国府看了孩子,还带了些自己做的针线过去。
如今诚国公府不过是勉强度日,能拿回来的东西不多。好好一个大宅院,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几个孩子都不请先生了,整日玩,赵逊和其他人教教。
赵逊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讲的头头是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理孩子了。
清沅实在看不下去了。闻莺姨娘是她从前的侍女,说话也直爽些,对清沅道:“夫人,外面都说你在定国寺那里就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给穷人米面,又给穷人孩子上课。可谁能想到诚国公府上的孩子都没人管束了。”
清沅答应她们,会给孩子安排好先生,不能这么荒废下去。
等清沅回家时候,正好清泠也回来了。
清沅正想着诚国公府的事情,看了清泠一眼,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想叫住她,她已经猫一样溜回房了。
第二天就是中秋。花园里早就打扫好了,清泠格外卖力,清沅第一次这样过中秋,也觉得有趣。
中午时候,封海平来了。他又领着人,抬了几箱子东西来。
清沅招待他喝了茶,但是东西她是不会收的。封海平道:“这些都是燕王让我送来的,四季衣服和首饰。”
显然燕王也听到一些议论了。
清沅淡淡道:“我并无道理要收燕王的礼物,请转告殿下,财物是收买不了我的。”
封海平心道,燕王哪是想收买,分明是心疼。但顾夫人还要面子,他不好戳穿。
他也不像上次那样还真让人把东西抬回去了,他直接让人把几只大箱子往厅上一放。
“夫人,东西我已经受人所托送到了。夫人若是不收,就得再让人抬去给燕王。天极宫是不能去的,那就得抬到王府去,辛苦夫人了。”
封海平干脆耍赖。
他走的时候,清泠送他。
“快走快走,别惹姐姐不高兴了。”她赶他。
等一出了院门,封海平就抓住清泠的手,低声问:“疯丫头,昨天骑马痛快不?”
清泠咬着唇,笑盈盈看他:“小将军陪得不错。”
封海平又叫她过几日得空再出来玩。清泠答应了。
他又问她:“你姐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我瞧她不该是个没心没肺的啊。”
清泠笑道:“你别看我姐姐娇滴滴,她其实是个豪杰似的人物。再说了,你以为全京城的女人都要把燕王当做宝贝疙瘩么?”
封海平道:“那是当然。”
他说着就抢了清泠的帕子揣在怀里。清泠骂他一句,随他去了。
八月十五,宫中过节,皇帝,摄政,太后一同宴席。
吴太后难得高兴,回来又在两仪宫多饮了两杯,她要叶小鸾在一旁伺候。
她与叶小鸾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叶小鸾和燕王的事情。
叶小鸾就说起她几次见到燕王的情形,她说着说着,吴太后突然打断了她:“你是说…第一次的时候,顾夫人陪你一起去的,然后她一直在旁边?”
叶小鸾说:“也不是一直在旁边。后来燕王留我单独说了几句话,就让我走了。”
吴太后喃喃道:“奇怪…”
叶小鸾还不知道哪里奇怪。吴太后又说:“打猎那次呢?”
叶小鸾说:“顾夫人在旁边。后来她走了,燕王…”她突然也怔住。
“燕王就有公务也走了…”
叶小鸾终于反应过来——每次燕王说是见她,却对顾夫人说话的时间更长。
吴太后放下酒,对叶小鸾淡淡道:“今天这话,你不许传出去一个字。哪怕对你父亲。”
叶小鸾应是。吴太后说:“背宫规。”
叶小鸾跪下道:“犯禁言者,杖二十。若非议犯上…”
她把有关的宫规长长一段都背了一遍。背完时候她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吴太后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守口如瓶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去吧。”
叶小鸾走后,吴太后仍坐在那里很久,过了半晌,她把桌上的碗碟杯盏全都扫落,摔了一地瓷片。
八月十六晚上,清沅独自坐在院中赏月。
她喜欢这样独酌,仿佛天下的月色都属于她。
她刚就着果脯饮了两杯,突然就听到“啪嗒”一声响。她一激灵,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过了一会儿,又是啪嗒一声。这次她在黑暗中看到了,是有一颗小石子掉了下来,正砸在地上。
她数了三下,又是啪嗒一声——石子是从隔壁扔过来的。
她心有灵犀,试探着问:“谁在那边?”
“是我。”一个模糊声音。但足够她听出来是谁。
“你果然在院子里独酌。”过了一会儿,燕王好像走到墙边,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了些。
清沅叹了一口气,她终于还是走到墙边,低声道:“你答应过,不会来…”
“我答应你,不会来夕露巷的私塾。我来的是我自己的地方。”他的声音好像带着笑。
隔壁当然是早被他买下来了。
清沅道:“多大人了。还耍赖皮么?”
燕王说:“我们没有见面,又互不打扰。”
清沅说:“但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燕王那边静了一下,说:“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也不成么?”
清沅终于心软,她说:“你等等我。”
她走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燕王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回来,在墙边低声说:“你看看月亮。”
燕王微笑着说:“我在看。”
他话音刚落,墙那边响起了一声清亮的笛声,一下子划破了寂静。
清沅为他吹起了笛子。她什么都不用说,如诉如泣的笛声都为她说了。
第249章 外传第二十八章
中秋之后, 天气渐凉。
吴太后有段时日没有召清沅入宫了, 只是依然不时会送些东西来。她催促清沅尽快物色好代替叶小鸾的女官。
清沅想,吴太后大概还是嫌叶小鸾太年轻了些,不够老道。
但是如今要能物色一个有勇有谋,还愿意在这时候入宫伺候太后的女官, 还是有些难的。京中聪明的人并不少,但正因为聪明, 所以在这几年燕王大权在握的时候,更愿意明哲保身,不愿意淌这浑水。
清沅为这件事, 颇费了些功夫。
另外她还得顾着私塾这边, 还是很忙。诚国公府那边,她托了一个相熟的先生去教几个孩子,束脩由她来出。但是赵逊竟觉得清沅这是羞辱了她, 又挑三拣四嫌先生不好,把人给气走了。
清沅无法可想, 只觉得赵逊自从抄家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从前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 但至少性情随和, 不执拗。
如今诚国公府境况一变, 赵逊手头没那么阔绰, 还想讲从前的排场, 不免欠了许多债。欠的债越多, 脾气越坏。大半年光景, 竟像变了一个人。
清沅只是为几个孩子可惜。她想就算与赵逊和离了,她还是会将自己的私产都分给几个子女。尤其是两个女儿,她得为她们将来的嫁妆考虑。
除开这些,清沅近来一切都还算顺利,她甚至久违的感觉到了心平气和。
燕王大约每隔十日会来一次夕露巷。
他们隔着墙说说话。
有时候燕王会说说皇帝的近况,有时候他会问她私塾的情形。清沅听他的声音,莫名心安。
她既想他多在隔壁说一会儿话,又觉得不能贪恋于此。
这天燕王告诉她,禹城运河的进展,明年春夏之交就能竣工。他说真想让她去禹城看一看。清沅微笑说:“我会去看的。”
燕王问她:“和谁去?”
清沅道:“总不会是和你。”
燕王不语。清沅道:“难得能说话,又何必提伤心事?”
燕王道:“难得能说话,你还要和我吵架。”
两个人不欢而散。
等过了十日,差不多该是燕王来的日子,这几日清沅总是坐在院子里等到很晚,但燕王没有来。她知道燕王不该是小肚鸡肠,为这几句拌嘴就不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或者是他又病了…
这天夜里清沅又在等,燕王没等到,等到了翻墙回来的清泠。
她正蹑手蹑脚地穿过花园,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去哪里了。”
清泠吓得一激灵,她颤巍巍撒娇道:“姐姐…你可吓死我了…这大半夜的,你坐园子里干什么?更深露重小心冻坏了身子…”
清沅道:“你还知道这是大半夜了。过来!”
清泠老老实实站在她面前。清沅道:“这两个月来,我已经提醒过你好几次了。你竟然越来越过分。”
清泠央道:“姐姐…”
清沅道:“从今日起,你在夕露巷禁足。哪里都不许去。”
清泠忽然大声道:“不行!”
清沅已经累了,她叹气道:“我知道你是去见小封将军了。我没拦着你,是因为你在霖州大概从没遇到过他这样的。但你该知道分寸。”
清泠道:“姐姐就是太讲分寸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清沅说:“这很好。”
清泠又道:“我们会成婚,他会娶我。”
清沅疑心自己的小妹在说梦话,又或者她根本是在梦游。她说:“你说什么?”
清泠似乎不以为自己说了一件大事,她说:“封海平说要娶我。很快就会来提亲。”
清沅慎重起来。她知道封海平是燕王的心腹之一,但在男女之事上,还不知道是不是可靠。
她怕清泠被他伤心,只能道:“我知道了。”
清泠想溜,清沅道:“你还是要在夕露巷禁足,先等成婚的事情谈妥了。”
第二日清沅就写了信,让人送去封府给封海平。
正好宫中吴太后召清沅,清沅就去了两仪宫。
清泠和封海平的事情,扰得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只是到了太后面前,她还暂时不能表露。
这事情若封海平没有欺骗清泠,那最大的阻力应当不是来自她和太后,而是封家。即便封海平真心想娶清泠,封家长辈会怎么看待清泠?
封家只要派个人去霖州访一访,马上就会知道清泠在霖州的事情,与未婚夫家的一场闹剧。更别提清泠也是个姓顾的姑娘。
吴太后这边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了问清沅夕露巷的事情。
清沅一一答了。
吴太后又随口抱怨了两句燕王。她常常抱怨燕王,清沅已经见怪不怪了。
“平日不多让皇帝来就罢了。他这几日都在王府休息,没有去天极宫,也不让皇帝来我这里。”吴太后道。
其实这几日皇帝已经常常过来,只是不在两仪宫睡觉而已。她故意这么说,看看清沅的反应。
清沅神色似乎没什么,但是她的眉毛轻轻压了一下,吴太后也是女人,这纤毫的变化也没逃过她的眼睛——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担忧。
“燕王是为什么休息?”她问了出来。
太后看了她一眼,说:“听说是旧伤。”
清沅本来还想着今日进宫能见到燕王,要问一问有关封海平的事情。既然如此,只能作罢。她不能在太后面前表露。
吴太后今日只是小小试探一下。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注意各种蛛丝马迹。
对顾清沅,她想弄清楚,是不是顾清沅因为燕王势大,所以屈服了。在两方之间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