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娘一愣,停下手里动作,一脸狐疑地问:“哪个舒家?我可不认得姓舒的人家。”

那小混混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地道:“就是东门口的舒家,说是要找个姓吴的年轻公子,打从宜都过来,那画像上头可不就是您这模样。我说小哥儿,您是姓吴吧?”

吴元娘皱着眉头,愈发地不解,想了想,又觉得兴许是家里找了过来,顿时紧张起来,把手里头的石头一扔就要逃,那小混混一见不对劲,立刻拔腿就追,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吴家小子别走啊,你走了我找谁去拿钱啊。哎——找你的那个人是个漂亮的后生,你别跑啊——”

吴元娘脚步一滞,猛地转过身来,睁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那小混混,喝道:“你瞅见是谁找我了?”

“我远远地瞥见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后生,长得可真好,把舒家大公子都给比下去了。好像说是朋友,姓什么来着——”小混混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姓方,对,就是姓方。”

“姓方的漂亮公子?”吴元娘眼睛一亮,只觉得浑身都来了力气,立刻跳起来,一把拽住那小混混衣领疾声道:“带我过去!”

琸云听到通报急匆匆地赶到舒府大门口时,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吴元娘的模样,她就已经“砰——”地一下扑了过来,抱着琸云委屈地大哭,“琸云,琸云,真是你啊,幸好你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小混混见她这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小声道:“弄了半天,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扭,还真够折腾的。”

舒明瞥了他一眼,那小混混立刻住了嘴,领了赏钱后笑呵呵地走了。琸云一边小声安慰着吴元娘,一边拉着她进府,若是再由着她这么哭下来,外头人见了,还不晓得舒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呢。

待到了客房,府里的丫鬟伺候着吴元娘洗了脸,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这才恢复了常态,拽着琸云手巴巴地道:“幸亏你找过来了,要不然,再过两天,我恐怕就得露宿街头。琸云你可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琸云一脸不解地问:“怎么弄成这样?你出来的时候也不晓得多带些银子?不对,你就压根儿不该离家出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母亲到底还是为了你好,你若坚持不肯嫁,她还能押着你上花轿?”

吴元娘一提到这个事儿就来气,从座位上跳起来,怒道:“还不都是因为遇着了那两个骗子!”她出门的时候考虑得还算周详,特意换上了男装,带了不少银两,又怕路上有什么闪失,还藏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在身上。不想竟还是着了道儿,才出宜都没多久就被人给盯上了,吴元娘见那两个年轻人长得人模人样遂放松了警惕,一路称兄道弟很是亲切。不想才一起走了两天,那二人便趁着她不留意,偷了她包袱溜了。亏得吴元娘身上还藏了些银子,要不然,恐怕早就被迫灰溜溜地逃回家去了。

“先前隐约听他们说起什么奉安县,好似老家就在这边,所以我特意跑到这里来找。那两个小子好别让我找到,要不然,我非得砍了他们俩手不可。”吴元娘咬着牙狠狠地骂,拿起茶盘里糕点往嘴里塞,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罢了又挑了挑眉,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呀,这绿豆糕味道真不错。”

琸云将那一碟绿豆糕全都推到她面前,苦笑道:“然后你就傻乎乎地跑到奉安来了?”

吴元娘一听这话立刻愣住,嘴巴也不动了,傻傻地看了琸云半晌,带着哭腔问:“琸云你是想说我又被骗了么?”

琸云歪着脑袋看她,不说话。吴元娘捂着脸蹲□子都哭了,“我果然是个蠢货!”

琸云同情地拍了拍她后背,小声地劝,“你出来得少,哪里晓得世道艰险。也亏得他们只是谋财,若换了那些丧天良的,恐怕还要将你卖到矿场煤窑里去呢。”

“合该着我还得谢谢他们了不成?”吴元娘抹了把脸没好气地道,说罢了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不好,赶紧又站起身来拉着琸云的手巴巴地道:“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不是怪你。幸好有你这么个朋友,竟然千里迢迢地为了我赶到这里来。若不是有你,我这会儿恐怕都要露宿街头了。”

琸云晓得她的爽直脾气,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与她见外,只一脸关切地问:“而今人也找不到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吴元娘仿佛听到什么可怖的事,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急道:“我这会儿若是回去了,还不得被家里人给吃了!阿云你是没见过我母亲,她那脾气可容不得旁人说半个不字,这回被我给削了面子,还不得把我杀了。便是杀不了,十有j□j得把我送到庵堂里做姑子。你忍心看着我去受那种罪?”

琸云扶着额头顿觉头大,她有一种预感,好像这事儿有点不受控制了。

她正头疼着,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过来通报说舒明过来了。琸云赶紧起身相迎,吴元娘也整了整衣衫,鼓着小脸站到琸云身后,待舒明进屋,她又规规矩矩地上前去朝他行了个大礼,一脸诚恳地道了谢。

舒明面露好奇之色地朝吴元娘看了几眼,又朝琸云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方姑娘的朋友。”

琸云谢道:“都是舒公子帮忙,要不然,单靠我一个,还不晓得要寻到几时?”

吴元娘见他们俩客气中又透着一股子熟络劲儿,不由得有些好奇舒明的身份,拉着琸云的衣袖小声问:“这位舒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虽然她不知道琸云已与贺均平订婚的事,但他们俩是一对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而今陡见舒明这么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与琸云这般亲近,难免有些警惕。

舒明笑着接话道:“方姑娘与贺公子曾救过我们一家性命。”说着,又将当初遇袭的经过说与她听。吴元娘本就是好动又好奇的性子,托着下巴睁大眼睛听得直抽气,待听到贺均平为了救琸云险些丢了性命时,吴元娘脸上是露出又羡慕又敬佩神情,最后,转过头喃喃地朝琸云道:“阿云,我可真羡慕你。”

她话一说出口,方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略觉不安地偷看了舒明一眼,见他正低头端着茶杯品茶,似乎并未听到自己的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因吴元娘拼死不愿意回去,琸云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暂时先将她稳住,一面领着她在奉安四处走走,一面想方设法地劝她。舒明很是热情,领着她们俩几乎走遍了整个县城,一尽地主之谊。

奉安县在燕地边境,往东走不远便是大周地界,因最近打起仗来,这地儿便有些不太平,常有军中打扮的人物出入,虽说他们军纪还算严明,但在老百姓看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吴家乃是武官,吴元娘自幼见惯了这些,倒是习以为常,偶尔遇着士兵军官也从不避让。琸云怕她惹事,偏生又拘不住她,只得跟着,颇是头疼。

这一日三人刚从外头逛了一圈准备回舒府,吴元娘翻身上马,一扭头忽地瞅见了什么,眼睛一瞪,还来不及与琸云招呼一声,大喝了一声“给我站住!”,旋即两腿一夹,策着马儿速奔了出去。

琸云原本跟在她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被她的马撞到,待再睁开眼时,那一人一马已经冲出了有十丈之远。舒明听到动静赶紧从铺子里追出来,瞅见琸云略嫌狼狈地站在路边,又赶紧朝四周看了几眼,只瞅见吴元娘橘红色的衣角从街尾一闪而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舒明一脸诧异地问。

琸云皱着眉头赶紧去牵马,摇头道:“也不晓得她瞧见了谁,忽然就激动起来,连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追了过去。”她有些担心,吴元娘性子火爆,可不管对方是谁。若在宜都也就罢了,好歹有吴家撑腰,可现在是在奉安,琸云可不想再惹出事来麻烦舒家出面。

她赶紧翻身上马追过去,舒明也紧随其后。

两匹马儿沿着街道一路小跑,却一直没瞧见吴元娘的人影,沿着路问过了行人,才发现她竟然出了城。琸云愈发地担心起来,与舒明交换了个眼神,一齐沿着官道追出城去。

马儿跑了有小半个时辰,琸云留意到她们竟跑到了军营附近,心中愈发地犯疑,舒明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小声问:“莫不是我们追错了方向?”

琸云蹙着眉头朝四周看了看,往来的士兵愈发地频繁,还有不少人好奇盯着他们俩看。“再过去看看——”她咬咬牙道:“就这么一条路,元娘还能去哪里。”正说着话,她就已经眼尖地瞅见了远处橘色的衣衫。

“…明明就是这里,放我进去找他们。”吴元娘叉着腰怒气冲冲地朝军营门口护卫大吼:“你不放我进去,分明就是想护着他们。你晓不晓得我是谁?赶紧唤你们校尉出来…”

那护卫很不耐烦地将她拦在大门外,厉声喝道:“赶紧走赶紧走,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再不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爷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我会怕你——”吴元娘气鼓鼓地就要往里冲,几个护卫立刻紧张地抽出腰间大刀将她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兵器看得吴元娘脑袋有些晕,但还强撑着不肯走,嘴里小声犟道:“你们把那两个骗子叫出来我自然就走。”

琸云眼看着那些护卫刀都架到了吴元娘脖子上,吓得心都漏了一拍,赶紧翻身下马追过去,一边连连向几位护卫拱手作揖,一边歉声道:“诸位官爷对不住,我家里这妹子被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穿了男装跑出来捣乱。我这就领了她回去,请大家伙儿莫要与她计较。”

她说话时,舒明也追了过来,赶紧从怀里掏了个荷包塞到其中一个手里,陪着小心道:“官爷们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那几个护卫听得吴元娘只是个小姑娘,倒也不与她一般计较,遂收了家伙什朝舒明笑笑道:“这小姑奶奶性子可真够泼辣的,兄弟可有得苦头吃了。”

舒明脸上一红,没回话,低着脑袋连连点头,悄悄拉了拉琸云的衣袖。琸云会意,赶紧押着吴元娘一起出了军营。

“干嘛拉我出来?他们难道还敢为难我不成?回头我去找二叔告状,看他怎么教训他们。”吴元娘气得直跺脚,“那两个骗子就在营地里,我亲眼瞧见他们俩进去。不行,我一定得把他们揪出来。”

琸云拿这丫头很是没辙,有气无力地问:“不说闹出这么大事还有没有命能见得到吴将军,你真肯定吴大将军见了你会替你出气,而不是一怒之下打你几十板子尔后赶你回宜都去?”

吴元娘立刻就不说话了,眼睛眨了眨,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后索性哭出声来,“…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许家老二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还能挣得个好名声,我却连退婚都不准。凭什么那两个骗子骗了钱还能大摇大摆地躲在军营里,我却连大门都不能进!呜呜…”

她一哭,琸云愈发地没辙了,手足无措地安慰了半天,吴元娘却越哭越凶,舒明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问:“那…吴姑娘,你到底想怎么办?”

吴元娘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泪珠儿一抹,一脸正色地朝他们俩道:“我要进军营!”

琸云:“…”

舒明都哭了!她不会真以为自己穿了身男装就是个男了吧!

“反正我要去。”吴元娘蛮不讲理地道:“你若是不陪我,我就一个人去。”她悄悄地打量琸云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在城里瞧见了,他们正招兵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照这么下去,我三十二万字根本写不完啊,呜呜,我还打算最近完结掉呢

七十四

吴元娘的话一出口,琸云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图,脸都黑了,舒明也瞪大眼睛看着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吴元娘似乎不能理解她们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扁着嘴道:“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女扮男装进军营,凭着我们的本事,说不定还能混个大将军当一当呢!”

舒明无奈地朝琸云苦笑了两声,朝她拱拱手寻了借口先躲开,琸云则扶着额头很是头疼地朝吴元娘道:“你也说了那是戏文,哪里能当得了真。且不说旁的,营地里一个军帐要住十七八个汉子,十天半月也洗不了一个澡,你能受得了?而今天气还算凉,待再过阵子,他们一个个通通解了衣衫散着膀子睡觉,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黑黝黝的肉,你到底是看还是不看?我们两个姑娘家,怎么换衣,怎么洗澡,若是小日子来了又该怎么办?日后身份一暴露,我这里也就罢了,大不了贺均平一怒之下解除婚约,你们吴家却是声名扫地,恐怕日后吴家的姑娘也嫁不出去了。”

吴元娘被她说得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铁青,额头上还隐隐沁出些冷汗,咬着牙犟道:“哪…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琸云不说话,眼神渐渐凉下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吴元娘被吓住,再不敢反驳,低着脑袋作沮丧状。

舒明远远地见她们安静下来,这才过来与二人打招呼,又牵了马唤着一起回府。

回了舒府,吴元娘又来琸云屋里向她道歉,不安地看了琸云几眼,小声喃喃道:“阿云你莫要生气了,我晓得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就是了,你别跟我计较嘛。”

琸云也晓得她的性子素来直来直去的,难得能主动过来道歉,她自然不好太端着,等吴元娘求了一会儿,这才渐渐缓和了脸色,柔声道:“我也晓得你这些天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所以想寻着那两个小贼报仇。即便是要报仇,也不好这般胡来。”

“那要怎么来?”吴元娘的眼睛亮亮地盯着琸云,一脸期待地问:“阿云你可是想到了要怎么把那两个小贼揪出来?”

琸云顿时哭笑不得,摊手道:“你以为我是神仙无所不能啊。”那二人进了军营,只要一日不出来,便拿他们没有辙。军营里管束森严,无论是吴元娘还是她,甚至是舒明,谁也没有拌饭贸贸然冲进营地去。

“难不成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他们?”吴元娘咬着牙气得一脸通红,“若是没遇着也就罢了,我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现在明明晓得他们就在军营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做不了任何事,我这口气要怎么出?”

换了是琸云,遇着这样的事也难免气儿不顺,但她旁观者清,自然能看得通透些,摇头道:“你可晓得那二人的名讳?若是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还谈什么报仇。便是找上门去人家也不认,反倒泼你一身污水。”

吴元娘被她说得愈发地气得直跳,在屋里狠狠跺了几回脚,气鼓鼓地冲了出去。琸云也懒得追,只叮嘱下人去跟舒明招呼一声,让门房把吴元娘看仔细,千万莫要放她出去惹祸。

果不出琸云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吴元娘一声招呼不打便出了门,琸云得知消息后赶紧追过去,舒明生怕她们两个女孩子被欺负,也赶紧跟上。

二人一路追到营地,这回吴元娘没有再贸贸然地往军营里冲,而是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下了马,躲在一棵大樟树底下朝军营里张望。

敢情她这是打算守株待兔了?琸云与舒明对视一笑,忍不住齐齐摇头笑起来。

“要不过去打声招呼?”舒明笑着问。

琸云摇头,“我们还是在这里看着吧,若是过去,她反而不自在。”正说着话,就瞧见军营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队士兵来,打头的那个大个子怎么看怎么眼熟。那分明是上辈子的熟人,偏偏琸云竟一时想不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那高壮个子直发呆。

她平日里一向冷静淡定,难得露出这般直愣愣的表情,舒明不由得有些纳闷,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盯着那群士兵仔细打量了半晌,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不由得好奇地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琸云缓缓摇了摇头,又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喃喃道:“打头的那个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又高又壮像座铁塔似的那个?”舒明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那尊铁塔看,想了想,蹲□子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头,趁人不注意时猛地朝那铁塔汉子腿上扔过去。舒明学过武,虽然算不得多厉害,但手里头多少有些力道,那小石头“砰——”地一声砸在那汉子的小腿上,痛得他“嗷——”地高呼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吼,“那个不长眼睛的敢偷袭你爷爷!”

琸云一听这熟悉的大嗓门顿时忍不住想哭,盯着还没长络腮胡子的老五邱铭伟看了又看,罢了又朝舒明瞥了一眼。上辈子老五最怕的就是舒明,不晓得这辈子他会不会还这么怕他。

老五捂着小腿在原地跳了几圈,总算瞅见了路边的琸云和舒明两个,立刻找到了罪魁祸首,叉着腰往前一站,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朝他二人怒喝道:“小白脸,方才是不是你们俩偷袭爷爷。”

琸云盯着他笑,两只眼睛完成月牙。舒明抬着脑袋望天,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老五却偏偏跟他过不去,红着脸朝琸云看了两眼,嘴里喃喃道:“不得了了,现在的小白脸长得比人家姑娘还标致。”罢了又朝舒明吼道:“喂,小白脸,你干嘛偷袭你爷爷我?”

舒明一脸无辜地瞪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愣道:“你是在跟我说话?我怎么你了?”

琸云没想到舒明竟然还有演戏的天赋,把这无辜又委屈的模样表现得极为传神,老五见状竟有些吃不准了,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吼道:“你…你可别假装,不是你还能有谁?总不是这白白净净的小书生吧,你看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斯文样,哪里像干坏事儿的人。”

老五你可真是明察秋毫!琸云眨巴着眼睛使劲儿地点头,眼神一片亲切。老五被她这么盯着看,颇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把脑袋转过去冲着舒明直吼,“别假装的,爷爷说是你那就是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跟爷爷过不去。晓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爷爷一根手指头…”

他话还未说完,军营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却是吴元娘终于守到了那两个骗子,犹如一阵风般冲了过去,挥起手里的鞭子就朝那两个骗子身上抽,直抽得那俩人“嗷嗷——”直叫。

老五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大步冲过去,一把拽住吴元娘的胳膊将她狠狠甩开,怒道:“你个小白脸想干啥?竟然敢跑到爷爷的地盘来撒野!不要命了你。刚刚暗算爷爷的是不是也是你!”

琸云眼见着吴元娘被老五一把甩到地上狠狠跌了一脚,顿叫不要,赶紧跟过去将吴元娘扶起身,舒明则挡在老五身前,一时情急,竟怒喝道:“你个大男人冲着女人动手动脚算什么本事,有胆子冲着小爷来!”

老五一愣,竟往后躲了半步,歪着脑袋往他身后瞅了瞅,眨巴眨巴眼,一脸委屈地道:“老子哪里晓得她是个姑娘?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头绣花,跑到军营里来干啥?还凶巴巴地打人,你瞧瞧我这两个下属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他说话时大手往后一捞,逮着其中一个没来得及躲的小贼往前送,指着他脸上的一道血痕,很是理直气壮地道:“便是个姑娘家也不该这么打人。”

舒明冷笑,“你也不问问你这属下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目光如烛地朝那骗子脸上扫了一眼,那骗子心虚,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老五是个直性子,闻言立刻瞪大了眼朝那骗子直吼,“赶紧交待你都干了些什么坏事,引得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那骗子咬着牙不认,“邱校尉,我…我也不知道啊,谁晓得她们发什么疯,一见面就打人。邱校尉您可得为我们作主啊!”

那骗子果然反口咬人,吴元娘气得肺都要炸了,忍不住又要冲过来打人。好在琸云力气大,轻轻一拉便将她拦了回来,冷冷瞥了那两个骗子一眼,正色朝老五道:“邱校尉,这二人进军营之前四处行骗,曾骗走我朋友的所有财物,故才会一路追过来。您若不信,尽可去查问,算一算日子,这两位入伍时间不长,最多也不过一个来月。”

老五哪里晓得还有这茬事儿,一张黑脸气得愈发地黑了,咬着牙朝那骗子厉声喝问:“这小书生说的可是真的?”

骗子吞吞吐吐地不说话了,老五见状哪里还才不出来,气得狠狠一甩手,竟将那小子甩出了老远,撞在营地的砖墙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吴元娘顿时就傻了。她虽然气冲冲地要跑过来寻那两个骗子报仇,却没有要人家性命的意思,而今见老五这般凶残的出手,着实有些被吓到了。舒明也觉得身上一寒,忍不住偷偷朝地上晕死过去的那个骗子看了几眼,似乎想要确认他还有没有气。

琸云却是晓得老五虽是粗鲁,人却不坏,便是盛怒之下也还有分寸,断然不会随意要了人命,故脸上表情还算正常,笑笑着朝他道:“邱校尉明察秋毫,在下实在佩服。”

老五却有些挂不住,紧绷着脸朝她喝道:“你个小白脸别往老子头上戴高帽子,不就是收了个骗子进来么,老子哪里晓得他是骗子,他脸上又没写字。再说了,这招兵的事儿也不是老子干的,都是老林把的关…”

老林!琸云心里一动,这不就是上辈子老五嘴里每天都要骂几回的那个奸细?要不是因为他烧了军中的粮草,老五也不至于因此被狠打了一顿板子赶出军营,险些没要了命,最后无奈之下才上了方头山。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老五吗

七十五

那两个骗子到底不曾犯下太大的罪过,老五各打了他们三十板子,却没有把人赶出去,只说要将他们俩仔细看着,省得出去再骗人。吴元娘虽有些不满意,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小声嘟囔了几句后,终于悻悻地过来拉琸云回城。

奸细还藏在军中,上辈子的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重演,一来老五会因此受牵连,二来燕军也必然大受损失,琸云又哪里就此离去,眨了眨眼睛,笑着朝老五道:“多谢邱校尉为我们主持公道。难得有缘结识一场,不如一起去喝酒?”说罢,她又扭过头朝舒明道:“前儿舒公子不是说城里有家不错的酒馆?”

舒明虽不大明白琸云为何会对面前这个粗鲁的铁塔汉子另眼相看,但面上却不露半分,笑着应道:“是老杨家的酒馆,在奉安城里开了有好几十年了,祖上传下来的酿酒手艺,别的地方却是喝不到。”

老五一听说有好酒,心里头立刻开始痒痒,酒虫几乎都要爬出来了,但他脸上却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从善如流地应道:“既然小兄弟这么客气,我若是再推辞,岂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是吧!哈哈——”他一边大笑一边亲热地走上前,一伸手竟要来勾琸云的肩膀。

琸云还没反应呢,舒明已经急得跳了起来,突兀地“啊——”了一声,猛地窜上前来将老五勾住,搭着他的肩膀亲切地笑道:“来,我带大家一起去。”

老五性子粗放,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哈哈笑着与舒明谈论起老杨家的好酒来,“…我跟你说,老杨家还数那个高粱酒最带劲儿,那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肚子全给暖了,那香得呀——你还别说,别处还真酿不出他那味儿…”

吴元娘悄悄凑到琸云身边小声抱怨道:“那么个粗鲁不堪的家伙,何必跟他这么客气。满口小白脸,小白脸的,也亏得你们受得了他。”

琸云笑笑,朗声道:“这个邱校尉虽是粗俗了些,人却实在豪爽正直。你还别说,若今儿换了旁人,可不一定就信了咱们的话,说不准还要说我们污蔑人,翻过来敲一笔钱财。”

吴元娘一脸不信,讶道:“这怎么可能?”

琸云拿她有些没办法,摇头道:“等日后你回了宜都,仔细问问府里的长辈,便晓得这世道并非你平日里所见的那般简单了。”

吴元娘似懂非懂,想了一阵,又喃喃道:“我晓得呢,不说别处,便是我家里头,那些姨娘们也一个个都不简单,当着一套,背地里又另一套,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偏偏我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后院一片和谐。真是笑话!”

别人府里的事情琸云如何好插话,只当没听见,笑了笑,快步朝舒明和老五追过去。吴元娘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回过神来时琸云她们已经走了老远,赶紧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那小娘皮嗓门倒挺大的嘛。”老五掏了掏耳朵,啧啧道,又回头朝吴元娘看了两眼,凑到舒明身边小声问:“那小娘皮是你媳妇儿?这性子也太暴躁了,要我说,娶妻当娶贤,这种骄纵的小娘们还是离远点好。”

舒明哭笑不得,又生怕被吴元娘听见,压低了嗓门小声回道:“邱校尉莫要开玩笑了,吴姑娘只是…只是朋友,你别乱说毁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不是你媳妇儿,莫非是那俊俏小哥儿的?”老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问:“那小哥儿叫什么来着?你还别说,我邱老八长到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俊俏的后生。那模样生得…啧啧,真是比女娃子还漂亮。我看他性子很是豪爽,怎么就相中了那个跋扈的小娘皮?”

舒明轻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帮吴元娘说着好话,“吴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人却不坏。到底是大家小姐,从小被宠着,出了门自然要娇纵些。”

老五虽憨了些,人却不笨,听出舒明语气中的维护之意,朝他挤了挤眼睛笑笑,却没有再说吴元娘的不是,转而议论起各地的好酒来。

四人一齐到了老杨酒馆,寻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老五立刻招呼着酒馆小二上酒。店小二见他是舒明带来的客人,态度很是殷勤,满口应下,一会儿便搬了好几坛子陈年佳酿上桌。老五见状,哈哈大笑道:“老杨家的伙计死坏死坏的,每回老子过来他都不给上好酒,这回可真是沾了舒小哥儿的光了。”

舒明谦虚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是因为老杨与家父是故交,这才讨得几杯好酒喝。邱校尉若是喜欢,下回过来便说是舒府的客人,老杨看着家父的面子,便不会为难你。”

老五大喜,高兴地朝那店小二喝道:“你可听见了,下回我再过来,你可不能再把好酒藏着掖着,要不然,我就去舒家告状去。”说罢,又爽快地朝舒明道:“别邱校尉长邱校尉短的,我老邱在家里头排行老八,大家伙儿就唤我邱老八,以后老弟也这么叫我就成。”

“这怎么好,”舒明这会儿还是读书人,不曾经历过上辈子的艰难,面皮还薄得很,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喃喃道:“要不,我还是唤你邱大哥吧。”

“随便你都行。”老五很是痛快地一挥手,忽瞅见琸云已经拍开坛子封口,自顾自地倒了一大海碗,赶紧把自己的碗也送了过来,疾声道:“你别光顾着自己喝,也给我来点儿啊。哟,这香味真带劲儿,都钻到我心里头去了。”

琸云笑眯眯地跟他倒了一碗酒,随口问:“怎么奉安也要打仗么?我看这里倒是挺平静的,不像要打仗的样子。”

老五对这个话题却很是敏感,并不回话,只笑笑道:“说不好,我们当兵的都是听上头的意思,上头一句话,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琸云没想到他竟然还挺谨慎,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一出奉安便是大周地界,听说我们燕军已经到了韩城,我琢磨着你们上前线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有可能被派去押送粮草。”

老五端着酒碗的手一顿,目光忽地犀利起来,眼睛半眯着朝琸云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提防警戒的神色,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小兄弟你关心得未免多了些。”

“你什么意思?”吴元娘早就有些看他不顺眼,闻言立刻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们是奸细?也不打听打听本小姐是什么身份,吴申吴大将军就是我堂叔,阿云是燕王妃的义女,我们俩怎么可能是奸细!”

老五顿时傻了眼,倒不是被她们俩的身份给镇住了,而是显然没想到琸云也是个女扮男装的。他盯着琸云看了半晌,小声喃喃道:“果然是个姑娘,我就说嘛,哪有个后生生得比女娃子还好看的。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们不好好在家绣花跑出来干啥,这不是添乱吗?”

“你才添乱呢!”吴元娘高声喝道:“阿云的武功可厉害了,别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可不一定打得过他。这样吧——”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这样吧,等喝了酒,你就跟阿云比一场,若是你胜了,我们也就不说什么,反正你一个大男人赢了我们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你若是输了,那就带我们去军营。”

琸云没好气地喝道:“元娘别胡闹,军营又不是牛栏,你想去就能去的。”

老五也点头道:“那地儿可不能随便带你们进去,全是群大老爷们儿,没事儿光着膀子到处乱跑,你们两个小娘…小姑娘,怎么好随便进去。若是被人看出来了,我可担不起责。吴大将军发起火来可凶得很,少不得要打我几十板子。”

吴元娘却哼道:“怕什么,你不是校尉么,就说我们俩,不,再加上舒明,我们仨是你新收的侍卫,你还能让我们跟别人一道儿挤帐篷不成。老实说——”她眯起眼睛朝老五轻蔑地笑笑,“其实你根本就怕输对吧。”

老五最受不得激,闻言气得立刻跳起来,大喝道:“胡说,老子还能比不过一个女娃子。”

这丫头果然是想混进军营里玩一圈!琸云皱着眉头警告地瞥了吴元娘一眼,沉声朝老五回道:“邱大哥别跟她一般见识,军营重地怎么随意出入。”

老五却以为琸云故意激他,愈发地暴躁,一边挽袖子一边喝道:“少废话,咱们这就去比。老子就不信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在我面前称王称霸,一会儿输得太难看可别哭鼻子。”

“谁怕谁!”吴元娘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吼。自从上回痛痛快快地赢过徐雅宁之后,她对琸云有一种盲目的信心,虽说从未见识过琸云的武艺,但却从燕王世子口中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她的“丰功伟绩”,故一点也不担心琸云会输,所以才这么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琸云朝老五笑笑,一把将吴元娘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小声责问道:“元娘,我昨儿跟你说的话你通通都忘了不成?军营里岂是我们能去的,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你日后可要怎么办?”

吴元娘咬着唇半晌不说话,眼眶却开始泛红,沉默了半晌,才极小声地道:“阿云我问你,我便是这么回去了,还能像先前一样么?不说别的,我出来这么久,府里怎么会不走漏半点消息,许家恐怕早就要来退婚了。便是现在回了宜都,恐怕也就是被送到庵堂里过一辈子,倒不如趁着现在放肆地疯玩一场,日后的几十年里好歹还有些可以回忆的东西。”

琸云的心陡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有些酸涩又有些无奈。其实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自从找到吴元娘后,她便有些反常,以前虽然也胆大,却并不像现在这般冲动妄为、无法无天,原来她却是已经死了心,所以才要享受最后一段无拘无束的时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