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本就是射艺好手,”禾晏道,“应当是擅长用弓箭伤人,看起来,比石头还要娴熟。”

石头点头,这点他承认。

“那阿禾哥你为什么每日都不去练练箭呢?”小麦更不解了,“你好歹也射箭几次,练习几次准头,要是羽箭飞到树林里去了怎么办?”

“不用。”禾晏道。

小麦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

难道禾晏有什么秘密法宝?

禾晏笑了,她哪里有什么秘密法宝,她只是把别人睡觉的时间拿去练箭了。她每日就着月色拉弓射箭,弓拉的越来越满,卓有成效,而射箭的准头嘛,也并未退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这个人,资质不好。”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但是我,运气很好。你们要相信,就算我不练箭,只要能把弓拉开,拉满,到时候,这个箭啊,它也会像长了眼睛一样,自己飞到箭靶子上。”

大家看着笑意盈盈的禾晏,脑中不约而合闪过一个念头。

禾晏是真的疯了。

第四十九章 十日到

十日时光,一蹴而过。

整个凉州卫都在期待这个热热闹闹的赌局,大部分人都赌王霸会胜,小部分人站在禾晏那边,偶尔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支持禾晏的人同另一方的人据理力争:“禾晏怎么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乃大丈夫也!”

不小心听到的禾晏:“……”

不过无论嘴上怎么说,赌注是最能看出人心所向,押禾晏胜的干饼总共只有三块,小麦、石头、洪山一人一块。

除此之外,令禾晏意外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人,竟押了禾晏十块牛肉干。

“是谁这般大手笔?”小麦冥思苦想,“竟然押了阿禾哥这么多宝,他一定很富裕。”

“不仅富裕,也很有眼光。”禾晏想,兵营里总算出了个聪明人。

洪山看了禾晏一眼,“可惜脑子坏掉了。”

“山哥你也不能这么说,这人一定是很欣赏阿禾哥,才暗中给阿禾哥支持。我要是有这么多肉干,我也给阿禾哥下注。”

“行,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别这么认真。”禾晏灌了口水壶里的水,站起身,“等下就去演武场了,先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石头问她:“你真的能行?”目光里满是怀疑。

“我说过了,我每次运气都不错。”禾晏笑笑。

等到了演武场,发现梁教头身边,早已围了不少人。看见禾晏来了,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禾晏来了!”顿时,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冲过来。

“在哪呢?在哪呢?”

“他居然真的没有逃跑,真的来了!”

“快,干饼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禾晏:“……”

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待遇,真教人有些不太习惯。梁教头冷眼看着,本来在兵营里做这些私赌一事是严令禁止的,但因他们用的是干饼,又是这么个情况,总教头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梁平也就没有多加置喙。况且他自己也热血上涌,想跟着看看这是个什么结果。

毕竟人嘛,骨子里多多少少有些好赌性。

禾晏才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甘草黄衣裳的少年也站在梁平身边,这少年唇红齿白,神采奕奕,生的十分面熟。禾晏一时觉得在哪见过,便看向他。

那少年见她看过来,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走过来热情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禾晏!”

这也是来特意看她的?不过观这少年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兵营里的新兵,更不像是教头,同京城里勋贵人家子弟一般无二。

“我早就听说了你的事,我很欣赏你!我想和你拜把子,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如何?”他道。

禾晏莫名其妙,这人上来就拜把子,她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姓什么。

这时候,梁教头上前,对黄衣少年笑道:“程公子,都督让您离弩箭远一点。”

肖珏?禾晏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少年了。她同禾云生在校场里,暗中出手教训赵公子,使得赵公子迁怒于自己的爱马,想要当街杀马,被肖珏拦住,当时和肖珏同行的,便是这位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少爷。

咦,他竟然跟着肖珏到了凉州卫?

“舅舅就是太多心了,有什么关系,箭又不会射到我身上。”少年嘟囔了几句,还是乖乖退远了一点。

舅舅?禾晏更惊讶了,这少年是肖珏的外甥?可是肖家只有两位公子,并未有其他女儿,这又是什么七拐八带的亲戚关系?

不等禾晏想清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正是王霸。

他今日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赤色劲装的外衫已然脱了,只穿了红色褂子,打着赤膊,额上还绑了一条红色长带,活像是要去打擂台。

他声音也十分洪亮,听闻昨夜帐中兄弟将食物都给了他,是要他今日发挥十足精力。

他走到弓弩旁边,与禾晏站在一起,挑衅的看向禾晏,“十日已到,现在就是你履行约定的时候。”

“我记得,你不必说的那么大声。”禾晏掏了掏耳朵,“你先吧。”

王霸哼笑一声,凑近禾晏,低声开口,“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禾晏不疾不徐的回答。

“我看你是在找死!”王霸冷笑一声,跨一大步上前,道:“禾晏不敢先来,那我先!”

周围顿起议论之声,禾晏耸了耸肩,站到一边。洪山小声问他:“阿禾,你紧张不?”

“我不紧张。”禾晏有些无奈,拍了拍一脸紧张的洪山,“所以你更没必要紧张了。”

“我怕他发挥得太好……”

事实上,王霸每一天都发挥的很好,根本没有“太好”一说。只见他上前一步,将弓弩搭好,手指扣着箭矢。因着同禾晏的这场赌约,王霸每日练弓练的更加勤快,禾晏都能感觉到他的力气比起十日前又有长进,而射箭也比从前更沉着一些。

箭矢对准着草靶子的方向,这时候太阳被云覆盖,洒下一片短暂的清凉,王霸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手指。

众人去看,箭矢稳稳地射中靶心,将靶子带倒。

很稳,和这些天王霸每日的练箭一样的成果,能保持这样的箭术,已经实属不易。

梁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无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王霸都是一个极好的苗子。这样的人就算在其他教头手下,也要被重视的。

王霸拍了拍手,将弓弩放了回去,走到禾晏身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问道:“怎么样,现在该你了?”

禾晏笑而不语,转身上前。

“来了来了!”程鲤素激动地伸长脖子,低声自语,“禾晏兄弟,我可是在你身上投了十块肉干,虽然不算什么,但这是本少爷一片心意,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禾晏并不知道自己还背负着程鲤素的十块肉干之期。从她走到弓弩边开始,周围的议论声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小子,究竟是口出狂言呢?还是身负绝技?

不过世上之事,能充的上奇迹的实在太少。除了一小部分是指望有奇迹发生,大部分的人,都不过是来看笑话而已。

禾晏拿起弓箭。

第五十章 平局

弓箭还是十日前的那个弓箭,射箭的还是十日前的那个人,不过,气氛却不一样了。

少年收起面上的笑容,手指搭在箭矢上,目光直直的看向草靶子的中心。方才的云朵散开,烈日照在她脸上,夏日里炎热的出奇,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慢慢滚落下来。

汗珠晶莹,将将要滚进她的眼睛,教人无端心里发紧,更想要伸手将那滴汗珠拂去,而少年却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没有任何知觉,亦没有察觉到那滴汗水。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弓被慢慢的拉开,一部分,一半,直到拉的满满的,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在将要疑心这弓下一刻就要被拉断之时,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猝不及防的,松开搭着箭矢的手。

箭矢如划破夜空的流星,只觉出一阵风,便气势汹汹的冲向箭靶,“啪”的一声,箭靶子应声而倒!而且这一次,箭靶被带的更远,教人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的箭矢了。

她和王霸一样,将箭靶射倒了。

有人惊呼出声。

十一日前,禾晏站在这里,连弓也拉不开,十日前,禾晏拉开弓,但也只是拉开一小部分,如今她在这里,弓拉的圆满,将箭靶子射倒在地。她的力气在这十日里,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可禾晏又不是神童,力气这种东西,岂会见风就长?

“阿禾哥厉害!”小麦叫起来,又笑又跳,“阿禾哥赢了!”

“什么赢了?”有押了王霸胜的新兵心疼自己的干饼,不服气道:“他只是射中了箭靶,不代表就射中了箭靶中心,射不中,还是不胜!”

他这么一说倒教众人想了起来,这又不是看禾晏表演拉弓能拉多满来着。大约是她从前过分瘦弱连拉都拉不开,此刻惊讶于禾晏臂力的增长,刚刚竟将准头也忘了瞧。

“我去看!”有人自告奋勇的往箭靶子处跑去。

王霸看向禾晏,少年就站在烈日之下,唇边笑容满满……又是这幅笑容,从一开始遇到他时他就如此,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永远都是这么成竹在胸,教人厌恶的自信。

可是……王霸看向自己的手,为何连他自己也有些动摇了?

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小时候被狼叼走,有人将他从狼窝里救出来的时候,他还趴在母狼身上吃奶。后来便跟着人回到山贼窝,他做山贼多年,死在他弓箭下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他能射的中,因为他七岁起就摸弓,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

这小娃娃,如今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便是生下来打小摸弓,也不过十几年,哪里及得上他?更何况十日前的禾晏,拉不开弓并不像是装的样子,因此,也不可能是从小玩弓弩的熟手。

想到这里,王霸定了定神,安抚下自己微微有些躁动的心,禾晏必定胜不过他,无需怀疑。

这时候,那位主动去寻箭靶的人已经跑到箭靶处,他先是低头去看箭靶,半晌并没有回答。紧接着,他突然蹲下身,将箭靶一下子扛起来,往回跑去。

箭靶也就是从稻草扎的草人,扛起来轻轻松松,他快步跑到跟前,将带着箭矢的箭靶掼在地上,高声道:“大家自己看吧!”

王霸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众人朝草人看去,但见草人的中心,被一只羽箭贯穿到底,稳稳地,不偏不倚的,正中红心。

和王霸一模一样。

王霸的额上流下汗水。周围人震惊的议论似乎也渐渐远去了,他看见梁平惊讶的盯着禾晏,梁平身边那个锦衣的小公子亦是满面欢喜。禾晏站在他的朋友身边,倒是没有多惊喜的模样,只是淡淡笑着,仿佛早已料到一切。

“你……”

禾晏笑道:“承让。”

“你没有胜我。”王霸死死盯着他,“你与我是同样的结果,怎么能算胜我,至多……至多算平局。”

他俩都是将草靶射倒,也都是射中草靶正中,这要分出个胜负,确实很难。但对于王霸而言,能有这样的结果是意料之中。可禾晏却不一样,他起初看起来像个废物,如今能做到如此,令人侧目。

禾晏听完王霸的话,并没有气急败坏,她甚至没有和王霸争辩,而是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

王霸心中,竟然松了口气。承认平局,那也很好,至少…..至少自己没有输。那些新兵们也抹了把额上的汗,谁能想到最后禾晏能射中靶子呢?若不是平局,他们的干饼就白输了,平局好,平局正好,谁也不输不赢,权当看了场别开生面的热闹。

下一刻,众人心中的庆幸就被禾晏的一句话打破了。

她说:“不过我当日在这里与你定下赌约,今日我必胜你。如今胜负未分,自然要比到我胜你为止。”

“禾晏!”王霸咬牙。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就笃定了自己会赢吗?方才不过是运气好,看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他想干什么?

梁平也意外的盯着禾晏。

“于弓弩一项,你可以随便提出比试,我奉陪到底,直到胜你为止,如何?”她笑眯眯的问。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王霸冷冷的盯着她。

“我没有高看自己,我只是相信自己的运气。”她不甚在意的吹了吹额前碎发,“你要知道,运气一项眷顾有准备之人。”而她,无时无刻不在准备。

“这是你说的,弓弩一项,随便比试?”王霸缓缓反问。

“千真万确。”

“行。”刀疤大汉点头,忽的从台上扛起巨大的弓弩背在身上,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道,“射一个死的草靶子有何意义?战场上,敌人不会站在原地给你射。真要射箭,就射活物,飞禽走兽刚好练个响儿。”

竟是要以活物为猎物。

众人呆了一呆,射活物,比射靶子难多了。古有百步穿杨,可百步穿杨,却也不如活物灵动。

“阿禾,你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别答应他!”洪山急的直给禾晏使眼色。

禾晏看向王霸,目光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她点头,声音爽快。

“可以。”

第五十一章 再次平局

他说可以。

一直没出声的梁平,此刻看禾晏的目光已是大不相同。有过前几次的经验,他知道这少年不会是空口说大话,既然答应,至少应当不差。

他能射的中活物?

“想射野物,要进林子里。”王霸道。林子在白月山上,他看向梁平,梁平收回思绪,摇头道:“不行。”

王霸和禾晏都是新兵,从没来过白月山,对白月山的路也不熟悉。新兵进山还要等一段时间,现在不可。他道:“以飞鸟为靶吧。”

飞鸟……新兵们又是惊了一惊,如果说野兽比草靶子更难,飞鸟肯定比野兽更难。人在地上,鸟在天上,天然距离不同。且从地面往上空射箭,需要更厉害的眼力和臂力。

王霸放声大笑,“行!”

禾晏也微笑道:“没问题。”

他们二人都这样轻描淡写的答应了,却让方才已经平静下来的新兵们又激动起来。看样子王霸是经常上山射鸟打狼的,禾晏呢?

小麦悄悄扯了扯石头的衣角,“大哥,你说阿禾哥能赢吗?”

“我不知道。”石头回答。

小麦惊讶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石头竟然没有一口否定。是否说明禾晏真的有可能射中呢?

“你们去拿弓。”梁平说道,他又招呼另一名新兵不知道做什么。那新兵听梁教头吩咐了几句,转头去演武场的架子上找了面铜锣,他拿着铜锣和跑到不远处的林间。

片刻后,“咚”的一声,他在里头狠狠一敲铜锣,只听得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惊起无数野鸟。

白月山丛林密布,多得是野鸟。上次禾晏就看到过白腹蓝燕和青珍珠雀。野鸟迅速飞上天空,霎时间,王霸立刻搭弓射箭,他动作娴熟,对于山林里的飞禽,有种志在必得的轻松。

箭矢朝天上飞去,只见鸟群中正展翅的鸟儿像是被什么击中,沉沉往下坠。演武场里,响起人的惊呼:“射中了!射中了!”新兵捡起地上的箭矢,箭矢上带着一只吱吱红。

这就是王霸的猎物。

王霸得意的看向禾晏。

禾晏笑了一笑,不甚在意的拉弓对准天空,她动作比王霸更快,快的让人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对准她的猎物,然而箭矢已经飞了出去。日头极大,模糊了人的视线,教人一瞬间竟辨别不出箭矢的方向。

石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天空,半晌后道:“中了。”

“真的?”洪山一脸狐疑,“我怎么看不清?”

演武场上的一角,又有人的声音响起,“我捡到禾晏的箭了!在这里!”他拿着箭跑到梁平面前,“给!”

箭矢上,挂着一只柳串儿。

梁平和王霸同时看向禾晏。

前者是陡然发现面前这人是个宝藏的惊喜,后者则是满面不可置信。

他是如何做到的?

王霸握紧手中的弓,道:“再来!”他冲那个敲锣的新兵吼道:“继续!”

新兵连敲好几下锣,从树林里,立刻飞出大片鸟群。王霸将几只箭同时搭在手上,数箭齐发!

几只箭一同冲上天空,倒也看不清有没有射中,只是片刻后演武场就有人兴奋地叫:“中了中了!箭矢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