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当场都心惊!
这,太子难道是要拿曲国公开刀?
今日的太子实在令人费解!
若说尚书令一直同太子有间隙是不假,可东宫去招惹曲国公做什么?!
即便杀鸡给牛看,也是找软柿子下手。
果真,听完太子这番话,曲国公更是暴起:“信口雌黄,老夫对你一直恭敬,是念你是君上和皇后的子嗣,即便今日在这里的是君上,也不会这么同老夫说话!”
太子阴阳怪气道:“可不是,曲国公一直仗着自己是老臣,有恃无恐,父皇也一直忍让你,结果你倚老卖老,得寸进尺,怎么,曲国公,今日莫非是要骑到本殿头上来了?”
“你!”曲国公眼看就要上前,身后几个公子拦住。
太子笑道:“这厅中还有谁和曲国公同仇敌忾吗?可别让本殿久等,稍后还有歌舞助兴。”
这番话说完,便是摆明要大动干戈,还有谁敢上前,此时上前便是枪打出头鸟。这尚书令和曲国公哪个不是权臣?太子未必真敢做何。可这接下来要上前的人,势必会拿来开刀。
方槿桐心里念着曲颖儿,眼下闹成这般模样,国公府会怎样?
颖儿这般会怎样?
方槿桐未及思绪,还果真有声音响起,一面说话,一面光明正大走到厅中:“草民虽非将门出身,亦觉曲国公身正,草民愿同曲国公一道。”
言罢,还恭敬朝殿上拱手行礼。
既慷慨却又不失礼数,温文尔雅却掷地有声。
方槿桐心惊:“良山?”
他不是在蒲阳郡王府吗?怎么来了京中?先前也并未见到他。
而厅中面面相觑,这是谁?自称草民,却还在宫宴中?早前不曾见过,这个时候是冲上去找死吗?
谢良山抬头:“草民是蒲阳郡王外孙,谢良山。外祖父病重不能入京,却惦念要入宫给拜谒,故让草民代其一行。”
是蒲阳郡王府的人…
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局面演变到如今的形势,竟将蒲阳郡王府都牵连了进来?
蒲阳郡王既非皇亲,又非武将出身,却做到了外姓郡王,足见其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影响和地位。
先不说蒲阳郡王抱恙在身,还念着让子孙入宫拜谒这份赤胆忠心,光是这人是蒲阳郡王亲外孙却还是一介草民,就可见蒲阳郡王府的人在京中并不高调。蒲阳郡王此人坐得正,行得直,旁人并无诟病,太子想要拿蒲阳郡王府做事,无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偏偏还是个绵里藏针的。
此时蒲阳郡王正在卧病在床,来的又是亲外孙,太子这番才是骑虎难下了。
曲国公倒是瞥向谢良山。
这人一身书生气,在太子面前既无顶撞之势,也无挑衅言语,可这番话说出来却掷地有声。
曲国公倒是忽得对书生文人改观了。
这偌大的金殿内,文武双全的多得是,竟然只有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敢站出来。曲国公一面恼火,一面对蒲阳郡王府生了好感。
蒲阳郡王的外孙,谢良山,曲国公倒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厅中都以为太子骑虎难下的时候,太子却干脆从金殿上走了下来:“蒲阳郡王的外孙呀,本殿倒是小觑了蒲阳郡王府的人,何时也学起了这些莽夫,不要命的劲。”
此语一说,厅中哗然。
京中何时见过太子这幅模样和言行举止。
沈逸辰只觉哪里不对劲?
太子的语气尚且平和,眼中却簇满血丝,眼神里也全是狠意,这和平日的太子大相径庭。
而此时此刻,和前一世也大相径庭。
前一世,东宫只是坐上了龙椅,并无大的冲突,曲国公一番激烈言辞便让太子务必羞愧。那时候尚书令已经离京,更没有今日灌解酒汤一说,更没有谢良山将蒲阳郡王府牵涉进来。
他一直不动,是因为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静观其变,却依旧没看出端倪。
除了眼下,太子的神情分明写着问题!
今日的宫宴,非震荡无以收场。
谢良山是蒲阳郡王的外孙,他才奉君上之命私下见过蒲阳郡王,要扶孝王上位,蒲阳郡王也达成了协议,故而一直称病,不过掩人耳目。他若此时保不住谢良山,恐怕日后会生乱。
沈逸辰抬眸,心中有了抉择。
而太子却一敛先前的淡然平和,换了一脸阴森冷峻:“谢良山,既然你这么有担当,曲国公的这一份,你就代他饮了吧。”言罢,内侍官们极富眼色,立即上前,有架他跪下的,有准备给他灌汤的。
厅中大骇!
“我看谁敢!”曲国公一声大喝!曲家三位公子已上前,大有对峙之势。
方槿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方世年似是要起身,沈逸辰拢了拢眉头,率先踱步到厅中。
怀安侯?
这场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连怀安侯都起身了,这怀安侯可不同于以上三人。
尚书令近来失势,曲国公也算是削任在家,谢良山是个闲散草民,可怀安侯却是镇守西南的一方诸侯,气势全然不同。
事到如今,太子已失了分寸,但怀安侯若是站在太子一方,恐怕此事要不了了之,息事宁人。但怀安侯若是站在曲国公一方,恐怕今日大殿上,太子难以收场。
“殿下,臣有事启奏。”沈逸辰拱手。
都以为怀安侯是去劝阻的,谁想到却是一句有事起奏,也亏他想得出来!厅中之人心中纷纷唏嘘。敢在这个时候有事起奏的,这国中怕是也没几个了。
太子却眯起眼睛看他:“怀安侯,讲。”
沈逸辰继续:“微臣心悦方寺卿之女方槿桐已久,还请太子代为奏请君上,望君上赐婚。”
…
厅中纷纷愕然。
敢情,怀安侯是来请婚的,而赐婚对象就是方寺卿的女儿。京中早前便有传闻,怀安侯府同大理寺走得近,怀安侯更是同方寺卿的女儿传出过亲密的传闻,今日一听,才觉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
这方世年和方槿桐眼下俱在厅中。
于是,目光都不觉投了过去。
先前剑拔弩张之势,瞬间被怀安侯这莫名的请婚所冲淡了。
可片刻之后,厅中便都清醒过来。
怀安侯这是以退为进。
看似好像说无关紧要之势,可句句都有所指。请太子代为奏请君上,意思是,赐婚这事还得君上做主,怀安侯府认得还是当今的君上。请君上赐婚,意思是在怀安侯这里,太子的话想作数也作不了数。
沈逸辰这招以退为进,分明是表明的态度,既打了太子的脸,又给了太子台阶下。
今日之事,日后肯定需有个说法,只是大年初一,百官携家属入宫拜谒,毕竟难堪了些。
怀安侯肯以这种方式息事宁人,怕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身前,太子竟然狂声大笑起来:“何须劳烦父皇?本殿就可以给怀安侯赐婚!来人!”若说先前厅中都是敢怒不敢言,到这里,看不下去的便大有在。分明是要越俎代庖,是大逆不道之势。
这!
成何体统!
厅中非议声四起。
就连早前东宫的爪牙都觉慌了,太子怎么可以说这般话,这不是在找死吗?君上尚在,这是要谋逆呀!爪牙们都顿时觉得恐慌,若是太子倒台,他们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沈逸辰轻笑道:“殿下可是真的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了?”
太子愣住。
沈逸辰继续:“殿下监国素来分寸,可是今日错饮,连说话都含糊其辞了?”
一语惊醒,太子额头忽然冒出豆大的汗珠!
先前他并不觉得,只觉得坐在这龙椅上,看文武百官朝贺,才觉是自己是这人中龙凤,自己才是天下之主。越到后来越觉亢奋,这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在心中突然爆发,他就想看这些人臣服在他脚下,谁反抗,他就杀之而后快。戴平波他一早就见不惯,曲国公也碍眼,蒲阳郡王算个什么东西?
可到沈逸辰忽然问出这句,太子也才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可能会一时冲动至斯?
他是要连将尚书令,曲国公,蒲阳郡王的外孙一起在大殿上弄死吗?
到此时,众人都觉太子已然神智失常!
莫非真的被人做了手脚,要不岂能如此?
一时间厅中疑云重重,连太子也在其中挠头,不知要作何。
先前见沈逸辰起身到了厅中,方槿桐一颗心都仿佛停止跳动,不止他是否会卷入其中,眼下,即便如此,还觉得一颗心安不下来。
第109章 前世结局
方槿桐心中惦记着沈逸辰, 都没留意马车是何时回到的方府。
爹爹并未直接回方府, 而是去了恒拂别苑找沈二叔。
方槿桐径自回了风铃小筑。
阿梧尚且意外:“三小姐怎的回这般早?”按照往年惯常, 少说都应还有大半个时辰,三小姐才会同老爷一道回府。
方槿桐也拢着眉头,一幅心有旁骛的模样, 似是先前并根本没有在听自己在说什么。阿梧迟疑, 还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小姐,可是宫中出了何事?”
她自宫宴回来, 烦得必然是宫中之事。
可三小姐素来不关心宫闱之事, 也不知眼下心中挂记了何事。
听她唤自己, 方槿桐抬眸看她, 脸色却也是不好。
阿梧鲜有见方槿桐如此,也不扰她, 只倒了茶水递给她。
方槿桐接过, 却一直端在手中,既没喝,也没放下,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手中的杯子,思绪不觉又去了今晚早些时候。
宫宴之中坐满了文武百官和诸多家眷, 离场的时候无不唏嘘。
她同爹爹离开的时候,沈逸辰却留在宫中善后。
方槿桐的心思一刻便都没停下过,她自然不关心太子是否真如众人私下议论的遭人构陷, 还是太子今日根本就是自导自演了一处好戏来试探众人,她担心的是此时尚还留在宫中的沈逸辰如何了?
太子今日在宫宴上丧心病狂的举动都有目共睹, 虽然看似被沈逸辰最后的三言两语说得怔住了,在大殿中捂着头喊疼,可谁知是真是假?都言伴君如伴虎,他今日这般顶撞太子,虽是将尚书令,曲国公和谢良山给脱身出来,却不知太子会不会又突然暴怒?
他虽有重兵驻守西南,可眼下毕竟是在宫中,太子毕竟是君上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凭何自持?
她自然知晓沈逸辰为何会忽然到殿中。
她当时就在爹爹身旁,爹爹最后已然忍不住起身了,若非沈逸辰这么一闹,当时冲到殿中去的人便是爹爹。方家虽是百年世家,爹爹也是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这个官职说好听是国中最高司法长官,说难听,却远非能到尚书令这样权臣的程度。
当时张狂的太子,连尚书令和曲国公都不放在眼里,可想而知若是爹爹当时冲到殿中会如何?
方槿桐心中一阵后怕,额头上也当即冒出一阵冷汗。
她自然见到沈逸辰是特意先爹爹一步,为的是将爹爹拦下来。
昏了头的太子连蒲阳郡王府都不放在眼里,方家在太子面前不过是蝼蚁。
沈逸辰是迫不得已才去堵太子之口的。
方槿桐微僵,手中的茶杯打翻,溅了一身热水。
“哎呀。”阿梧赶紧上前:“三小姐有没有烫到?”
“没有。”方槿桐摇头,只是这身衣裳确实被茶水溅湿了。
阿梧督促:“赶紧换身衣裳,这个时候可染不得风寒。”
方槿桐心思不在这里,只由得她的。
…
等到将近子时,也没有沈逸辰回恒拂别苑的消息。阿鼎侯在府门口,每隔半个时辰就来一趟,一直没见到怀安侯的马车回恒拂别苑。
方槿桐的心便一直悬着。
不过爹爹早前就去寻沈二叔了,沈二叔应当已经想了法子才对,怀安侯府怎么会任由沈逸辰只身犯险?
方槿桐遂而强作宽心。
昨夜守岁,方槿桐其实并没有睡够一个时辰。
一面心中装了事,一面打着呵欠,也不知几时趴在案几上打盹的。阿梧见她难得寐会儿,也没扰她,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外阁间内烧了碳暖,也不会冷,不如让她好好歇歇。每年初一都要折腾一翻,觉都不够睡。
子时过后,方槿桐才醒。
窗外,夜色全然黑了下来,油灯里还剩了些许油尾子,她当是睡了许久了,身上的披风应当是阿梧给她披上的。
方槿桐拢紧披风,虽然吩咐了阿鼎守在门口若是有消息了就来风铃小筑同她说一声,可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沈逸辰兴许已经在杏花树那里等她了。但等出了苑中,才见杏花树上确实空无一人。
方槿桐心好似沉到谷底。
寻了阿鼎来问,阿鼎说老爷也未从恒拂别苑回来。
这一夜辗转反侧,方槿桐也不知几时入睡的。
等起来都近晌午了!
额头涔涔的汗水,吓得阿梧有些无措。
方槿桐口干舌燥,只觉做了整整一宿的噩梦。
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梦里爹爹受了太子一党的牵连,方家被抄了家。
结果抄家时候,寻到爹爹谋逆的证据,爹爹被判斩首,爹爹让阿福带她和二哥离京,结果阿福出卖了她和二哥,二哥在和官兵的冲突中为了护她死了。她被关进大牢,听到爹爹和方家一门男丁斩首的消息,翌日便被流放。
若不是遇到沈逸辰,沈逸辰认出她,她在流放途中险些被折辱。那时候的沈逸辰好似她在元洲城时见到的一般,淡薄冷峻,却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被侍卫送到怀洲,她从未去过怀洲,沈逸辰同她拜了堂成了亲,她也被沈逸辰换了身份在怀安侯府留下来。
梦里的她并不喜欢沈逸辰,可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在往后六七年的朝夕相处,她是日渐喜欢上了沈逸辰。
她同沈逸辰讲二哥,讲思南,讲方家和京中早前的事,他都耐心听。她也收养了他府中一只狗,那只狗生得同狗蛋一般。只是梦里的沈逸辰不仅厌恶,而且怕狗,她却恶作剧般给那只狗取了一个辰辰的名字,并且时常牵了它在苑中,沈逸辰跟前晃。
后来沈逸辰奉召入京,怀洲城却混入了南蛮奸细,一时间杀进了怀安侯府。那时候死了好些人,亏得有沈括拼命护着她,带她藏在暗道里才躲过了这场血雨腥风。而那时沈逸辰分明入京了,也不知他怎么回来得那么快,只是他眼中的紧张,好似黑夜一般将她吞没。
从此往后,他将他捧在手心,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怀安侯夫人。
也是漫长的梦中,唯独一段温馨时光。
他同她琴瑟和鸣,她也同他相敬如宾,一年后,他们有了个可爱的儿子,乳名唤作小宝。
小宝…方槿桐错愕,竟然是这个名字。
但梦中的小宝太过真实,小宝会赖在沈逸辰怀中要抱,沈逸辰也会一手抱着小宝,一手牵她在怀洲城内散步,沈逸辰同小宝之间的父子互动,温暖而让人动容。沈逸辰爱护小宝胜过他自己。
可好梦不长,怀洲生变。
他护着她和小宝一路逃生,可追兵越来越多,沈逸辰只道这些人是来取他性命,不是他们母子。风雪夜里,沈逸辰让郭钊送她和小宝从另一条路离开,她强挤了一丝笑意,不想让他担心。
郭钊带她和小宝离开,这一路虽然遭遇不少追击,最后却有惊无险。
没有沈逸辰的消息,他们不敢回怀洲城,只能在怀洲十八郡徘徊,她和小宝暂时安身。郭钊每日外出打听沈逸辰的消息,都无功而返,她反倒宽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小宝想念爹爹,她便哄道,若是小宝乖,爹爹很快就来接小宝了。小宝果然听话,她也努力加餐饭。
不久后一日,郭钊回来,眼圈都是红的。便是被围困在明郡,郭钊一人抱着小宝从几十余人的包围中冲出来,都没见他眼底红过一分。
这一刻,她好似锥心蚀骨。
沈逸辰死了…
他失约了,丢下她和小宝。
方槿桐心中郁结,口中一口鲜血吐出。
天大地大,可这世上却再无沈逸辰。
若非小宝在,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