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苑里粗使的小丫鬟:“三小姐好,阿梧姐姐好。”
爹爹待家中下人随和,方槿桐也自幼浸染,故而家中人都不怎么和三房这边拘束。
小丫鬟福了福身:“长公主府的知澜姑娘来了。”
知澜?方槿桐却是笑了。
知澜是阳平近旁的丫鬟,知澜来,当是阳平让的。
片刻,又有旁的丫鬟引了一身绿色衣裳的知澜入苑。
“三小姐好。”知澜也福了福身。
“你怎么来了?”方槿桐平日就和阳平走得近,知澜是阳平近旁的侍女,同方槿桐自然熟络。
因为熟络,唤得便是三小姐,不是方小姐。
知澜起身,笑眯眯道:“郡主听说方小姐今日回京了,本是自己想来一趟的,但是听说洛公子也一道来了,就说先不打扰了…”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笑嘻嘻的,听得阿梧和小丫鬟也跟着捂嘴笑起来。
方槿桐连忙轻咳两声。
言外之意,严肃些。
几人才低头不笑了。
知澜又道:“郡主让奴婢给三小姐捎话,说是等洛公子走了,三小姐若是方便就来公主府一趟,她有事同三小姐商量。”
是让她早些去。
方槿桐还未开口,知澜又道:“郡主还说,如果三小姐方便,明日来最好同洛公子一道来,郡主近来得了些黑茶,说是可以清脾润肺,洛公子久在边关,饮些黑茶是最好不过的。”
方槿桐额头三条黑线。
先前好容易才敛了笑意的阿梧和小丫鬟又跟着笑起来。
知澜也笑。
分明是阳平使唤来打趣她的,方槿桐心里明镜着。
“回你们家郡主的话,我要在家中陪洛公子,明日就不去她那里了,请她自己好好清脾润肺去。”
知澜赶紧应好。
小丫鬟就去送知澜。
“郡主有心了。”阿梧感叹。
方槿桐瞥目:“是,你们人人都有心…”
阿梧扑哧笑出声来。
***
北院后苑,思南绕过假山。
方家四院住了三房,长房搬出去后,北院就是空置的。
北院虽是空置的,却有丫鬟和杂役打理着,院中的草木没有衰败,却因着往来的人少,反而清净自在。
“肖哥哥。”思南上前,放下书袋。
肖缝卿搁下棋谱,缓缓抬眸,眼前便映出一身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来。
“你怎么又来了?”
他记得她名字,思南。
第49章 顾忌
他的语气平淡, 虽说带了几分疏远, 却无半分厌恶。
思南并不气馁。
“这里是方家, 我来北院怎么会奇怪?”她笑眯眯应声。
这是人家家中自己的地方,爱何时来就何时,反倒他才是一个外人, 这话没有毛病, 肖缝卿难得笑笑。
“言之有理。”他对她确实厌恶不起来。
思南不是方家的姑娘,是方世年的养女。
他对她没有敌意。
“肖哥哥, 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她是来北院找他下棋了。
肖缝卿有些奈何。
“我听家中的杂役说, 方大人给你请了授课的先生, 你不应当去先生那里上课吗?”肖缝卿翻过一页书卷, 语气照旧波澜不惊。
思南凑上前去,认真道:“先生这两日要上的功课我早就做完了, 先生今日染了风寒, 在家中歇着,拖了书童给我捎话,我今日是空闲的。”
所以,是特意来北院寻他的。
并不是顺路。
肖缝卿也放下书卷来:“你下不过我。”
思南抿唇:“谁说下棋就是为了赢棋,我就不是。”
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说起话来很有些意思,肖缝卿又笑了笑。
思南起身,从方才的书袋里摸出来两盒棋子, 石桌便是棋盘,一盒黑子放在自己面前, 一盒白子推到肖缝卿面前。
“是碧山阁的白玉棋。”肖缝卿一眼认出来。
“呀!”思南震惊:“你认得?”
肖缝卿干脆莞尔,碧山阁是肖家的产业,他如何该不认得?
“认得。”应得却干净利落。
思南叹口气,继续道:“唉…枉我还特意拿来给肖哥哥看呢,原来肖哥哥早就见过了!”
语气中未免有些遗憾。
本来是想同他分享,没想到他却见过了。
也是,肖哥哥见多识广,碧山阁的白玉棋觉得珍贵,肖哥哥未必觉。
“那我先。”执黑子的先走。
她也不谦让的。
肖缝卿好笑,随即点头:“好。”
他喜欢同她说话,就好似,带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他也说不上来。
自从黎家出事以来,他没有一日睡得安稳,他动用整个肖家的产业日夜筹谋,编织一张环环相扣的网,要的就是让欠下黎家血债的人逐一偿还。
布局,谋划,还有肖家偌大的产业要经营,整整六年,名册上只剩了榜首的方世年三个字。
有些刺眼。
“方哥哥,到你了。”思南提醒。
他收回思绪。
他自幼便喜欢下棋,开清风楼是为了静心。
“呀。”思南一面思考一面捏棋,棋子却在指尖滑落,摔在了地上。
思南弯腰去捡,棋子的一角磕出了一道凹进去的印痕。
思南明显有些痛心了,来回看了好半晌。
“方寺卿送你的?”肖缝卿知晓这两盒棋子价值不菲。
思南尴尬笑了笑。
肖缝卿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是我拿的姐姐的棋盒。”思南也不隐瞒,这两盒白玉棋子姐姐平日里最喜欢了。她来找肖缝卿下棋,想着姐姐那里有两盒碧山阁的白玉棋子,她偷偷拿了出来,想和肖哥哥下完之后还回去。
唉,没想到摔坏了。
思南有些恼火。
方槿桐…
肖缝卿指尖却是一滞,继而抬眸看她,好似平常一般:“偷拿你姐姐的棋做什么?”
思南嘟嘟嘴:“我看肖哥哥好棋,姐姐也好棋,我想肖哥哥一定也喜欢。”
没想到却出了意外。
思南将这枚棋子放在一旁:“晚些时候再同姐姐说吧。”
肖缝卿忽的想起方槿桐找他归还棋谱。
还带了一只狗。
煞有其事同他讲,是狗尿在了孤本上。
而后认认真真得和他谈赔偿措施。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她不是方世年的女儿。
偏偏他却记了很久。
“你姐姐待你好吗?”他也不知为何要问思南。
许是他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思南拼命点头:“爹爹和姐姐待我可好了,爹爹还有些凶,姐姐就不一样,有一次…”
言辞间都是对方槿桐的喜爱。
是啊,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也招他喜欢。
“所以呀,姐姐才不会怪我摔坏了她的棋子,背地里要心疼好久,等我再攒一些零用,和上之前的压岁钱,给姐姐买一幅。”
她自小有担当。
肖缝卿再次启颜:“不必,我这里恰好有多的,晚些让肖挺给你送去。”
“嗯?”思南意外。
******
碧山阁的棋子都为专属。
一幅棋子有两个棋盒,棋盒上盖的内侧都会刻上简字。
肖缝卿手中的棋盒上盖,内侧便刻了一个“桐”字。
字迹娟秀,如娓娓道来。
棋盒上的简字都是按照买家的字迹拓下来而后刻上的,这是方槿桐的字。
字如其人。
他能想起她脸上的笑意,像春日的泉水一般,明眸青睐。
他时常会想起。
“咚咚”叩门声。
肖缝卿放下棋盒上盖:“进。”
“东家。”是肖挺。
“嗯。”他应声。
肖挺上前:“方槿桐是同洛容远一道回来的,没有见到怀安侯,也没有探到踪迹去了何处。眼下洛容远还在方家,方家的人都去招呼了,应当是过两日就会走。”
洛容远…方家的准女婿…
“知道了。”肖缝卿捏了捏手中棋子,心中就似被棋子垒起一般,并不舒坦,再张口,就好似关心旁事:“怀安侯那边有什么动静?”
肖挺摇头:“东家放心,阿福的事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到我们这里。”
“这便好。”他也担心旁生枝节。
为了一个阿福得不偿失,好在善后。
肖挺拱手行礼:“东家,生意上还有些事,那我先去慧园一趟,东家若是有事就遣人来慧园唤我一声。”
“好。”
待得肖挺离开,肖缝卿才敛了目光。
这些年他做事不留任何痕迹,为的就是不让黎家的旧事牵扯到肖家。
方世年还好,洛家他也心中有数,唯独这半路杀出的怀安侯沈逸辰让他心中诸多忌惮。
他要对付方世年不是难事,他却不想因为方家同沈逸辰起冲突。
沈逸辰将清风楼的名帖给方槿桐,他猜不透出于何种用意。
但无论哪一种,他最不希望的便是最后一种。
怀安侯府若是想护方家,他只能从长计议。
稍不留神,不仅不能报黎家满门的仇,还会将肖家搭进去。
沈逸辰绝非善类,他不能轻易铤而走险。
届时葬送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整个肖家。
他不得不捉襟见肘。
沈逸辰搬到了恒拂别苑,就在方家隔壁。
他只能寻个旁人看来并不突兀的理由,到方家见机行事。
方家四房在京中名声并不好,好在他是生意人。
商人重利,他同方家四房走得近也并无不妥。
只要利益使然,旁人自然愿意信。
还有一点,他想接近方世年。
知己知彼,他要清楚方世年的言行与为人。
越了解,才能越摸清破绽。
方家四房正好是个契机。
只要在方家,他总能同方世年“不期而遇”。
方世年也能同他寒暄。
他要想办法在方家多留些时间。
他放下棋子,脸上笑意全无。
君子复仇十年不晚,他花了六年时间将名册上的人清除,只剩下一个方世年。
他有的是耐心。
他要的是方家家破人亡,同黎家无差。
***
“阿嚏!”方槿桐喷嚏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