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到, 别苑内的杏花便开了。
三三两两饶指轻舞, 风一带,便从苑墙上空飘落出来,很是惹眼。
“这里栽了杏花?”肖缝卿问。
肖挺点头:“早些年买下来的时候就有了, 是从前的主人留下的。也是个风流的人物, 前院后院都栽了好些,长得很好, 也有些年头了, 我就没让人动, 想着东家会喜欢。”
肖缝卿没有应声。
肖挺想起当初买下这座恒拂别苑, 是因为它在方家隔壁。
买下来后,东家一直没有动静。
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被灭门, 方家也是元凶之一。
东家的父亲, 当年还是方世年的至交好友,没想到最后却是被方世年在背后捅了一刀,才定下了谋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东家因为过继给了远亲,族谱上并没有留名。
再加上抚养东家的远亲过世得早,东家再又交由老东家手中抚养。
这层关系实在隔得远, 时间又早,东家才逃过一劫。
东家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吏部员外郎, 黎宏昌。
黎氏一门谋逆,蹊跷点诸多, 最后还能被定罪,当时主审的大理寺丞便是方世年。
肖挺尚在思绪,那恒拂别苑门口的侍从苑中折了回来,伸手将帖子送返:“肖老板,我们侯爷昨日晨间就出门去了,不在别苑内,实在抱歉得很。”
出门了,不在恒拂别苑?
肖挺诧异上前,伸手接过名帖,有些迟疑得看向肖缝卿。
主仆多年,肖缝卿也不需特意使眼色,肖挺就已明白,便又朝那侍卫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去何处了?”
侍从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身边有贴身的侍从跟着,我等岂知侯爷去向?”
“也是。”肖挺连忙应和,片刻,又“嘶”了一声,追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看那侍从面有难色,肖挺又补充道:“我们东家早前就同侯爷约好了,怕是侯爷事多忘记了,等侯爷回来我们东家再来也成。“
那侍卫看了看肖挺,又看了看肖缝卿。
侯爷确实打过招呼下来,若是肖缝卿来寻,就领人来见,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巧。
既是侯爷的座上客,迟早要碰面的,他也没什么好隐瞒。
“不瞒肖老板,侯爷怕是要去上几日,至于究竟几日,我等就不得而知了。若是肖老板还在京中,等侯爷回来,我让人去通传肖老板一声。若是肖老板不在京中,也可留书一封,我会亲自交给侯爷。”
“这…”肖挺为难看向肖缝卿。
“有劳了。”肖缝卿颔首。
“肖老板客气。”
…
等肖挺掀起帘栊,肖缝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恒拂别苑。
微风拂过,窗帘被微微挂起。
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那马车上的窗帘也被风吹起,映出马车里一张人脸。
肖缝卿瞥过一眼,捏紧了掌心。
肖挺滞住:“这不是…方世年…”
马车驶过,他还掀起帘栊回望。
“去慧园。”肖缝卿放下帘栊,那马车就从眼前消失。
车夫应好。
慧园是肖家在北郊的产业,也是肖缝卿来京中的落脚处。
肖缝卿要回慧园,而不是去商会。
“东家…”肖挺欲言又止。
早前,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手除掉方世年。
就像借萧过的手除掉席仲绵一般。
可惜后来孟锦辰忽然暴毙的消息传来,东家的计划只能搁浅。
方世年为人阴险狡诈,行事又多谨慎伪善,外人很难能寻到他的错处。便是从方家旁人下手,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毛病,譬如方家四房。
东家要的又不是方世年革职查办,而是偿还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血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的把握,东家不会贸然动手。
原本…
肖挺心口顿了顿,原本东家也是想扮作孟锦辰的…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方家又没有人见过孟锦辰。孟父虽然过世了,但孟锦辰同方槿玉有婚约,方世年又是个伪善的人…
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身份到方家。
只是后来听朱翁提起,早前已经有人来打探过孟锦辰,也知晓孟锦辰已经死了。
既是如此,再假扮孟锦辰便有风险。
不管去打探孟锦辰的人是否是方世年,这条路都已经行不通了。
本来…还有一条路是方槿桐的…
肖挺忍不住叹息,他跟着东家多年,看得出东家是挺喜欢同方槿桐见面说话的,只是这天大地大的,为何方槿桐偏偏是方世年的女儿?
肖挺心中惋惜。
“今天是什么日子?”肖缝卿忽然开口。
肖挺想了想:“上巳节。”
京中是不过上巳节的,所以并无节日喜庆,故而肖挺本身都记不住,肖缝卿问他他才想起。
肖缝卿指尖轻叩膝盖,忽然,停了下来。
“老肖,定州向来有过上巳节的习惯…“肖缝卿端起茶盏。
定州的上巳节会庆祝,这点肖挺一直都知晓,所以才不明白肖缝卿的用意。
“方槿桐去了定州,今日又是上巳节…”肖缝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肖挺似是有些眉目:“东家的意思是…怀安侯去了定州?”
肖缝卿放下茶盏,默认。
肖挺道:“我让人查一查。”
肖缝卿却话锋一转:“老肖,东西备好了吗?”
肖挺会意,连忙点头:“都备好了,在慧园里。”
肖缝卿颔首。
今日,是淡月的生辰。
若是淡月还活着,应当也有十岁了。
淡月是他亲妹妹,黎家出事时候才四岁。
他只见过她一次。
红红的脸蛋,明眸青睐,粉雕玉琢一般可爱,扑在他怀中唤“哥哥”,很是讨人喜欢。最爱吃的是软糖,尤其是果味的软糖,央着他带她去买。
捧在手心里就欢喜得放不下来…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还似有风沙入眼一般。
“东家…”肖挺尽收眼底。
肖缝卿扶额,垂眸:“让我寐会儿。”
肖挺只得应好。
*****
定州南郊,方槿桐喷嚏连连。
阿梧担心得很,一面拿着包袱,包袱里装着先前的衣裳和鞋子,一面问她:“三小姐,是不是方才着凉了?”
方槿桐连忙摇头。
又有换的衣裳,又有火堆,她哪里是着凉了?
多半是此刻沈逸辰在念叨她!
虽然早前就知晓这人脑回路有些毛病,没想到还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那巴掌打得倒是过瘾,只是出了洞口就有些后悔了,对方可是怀安侯哪!
虽然本人和传闻中那个镇守西南的怀安侯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那么记仇一个人,等沈逸辰回过神来,会不会像追南蛮一部那样,将她给生吞活剥了解恨?
她是越想越委屈。
她原本就不想招惹他,他偏偏要来缠着她做什么!
就因为撞碎一个花瓶,捅出他这么大一个马蜂窝篓子来,方槿桐后悔得不得了。
思忖之际,听到一声刺耳的“三姐姐,三姐姐!”
方槿桐连看都不用看便知晓唤她的人是谁。
“三姐姐,可算寻到你了,我同洛表哥找了你好久,都快走不动了。”方槿玉由碧桃扶着,主仆二人累得气喘吁吁。
她平日也算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多路。
但方槿桐走散了,洛容远面前她又不能不管不顾的,再说了,方槿桐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走的,她总得证实给洛容远看不是?
“表哥呢?”方槿桐问。
“方才还在这里,应当离得不远。”方槿玉连早前方槿桐没有告诉她备衣裳和鞋子的事情都忘了,亲密得捏住她的袖子,好似生怕她又跑了一般:“碧桃,快去看看。”
碧桃会意,赶紧折回去寻洛容远。
方槿玉先前没仔细看,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见她发髻挽好,衣裳和鞋子也都完好,哪里有半分像落到水中的样子。
“三姐姐,你的衣裳和鞋子…“她是没料到。
方槿桐松开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让阿梧多备了衣裳和鞋子,正好可以用上。湿的衣裳和鞋子也烤干了,正好收起来。”
她说不像有假,阿梧也跟着点头。
身后脚步声,方槿玉回头打量,正是碧桃领着洛容远来了,就快走到近处。
方槿桐也看到他二人。
方槿玉顿了顿,忽然道:“三姐姐,你没事吧,方才看见有人将你抱走,我撵都撵不上,担心死了。”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转眸看她。
第28章 解围
方槿玉心里有些害怕。
她在家中虽然时常挑方槿桐的错, 可始终是在家中, 有爹爹和娘亲护着, 再加上三叔对四房的处处忍让,她无理都可以辩上三分。
可让她单独面对方槿桐,她心中还是怕的。
方槿桐不像三叔, 会处处容忍她。
尤其眼下还在定州, 洛家又是方槿桐这边的亲戚。
她这样做很冒险。
她很感觉姨母喜欢她,洛容远起码不讨厌他。姨父表面上虽说关心方槿桐, 实则也是给姨母的面子, 言谈间对她和方槿桐并无特别差别。
洛家的人心里都向着方槿桐, 只要他们心里不向着方槿桐了, 她就有机会了。
所以这样的冒险也是值得的。
当下,方槿桐瞪着眼睛看她。
她心里怕得七上八下, 但洛容远的脚步声临近身旁, 她心一横,攥紧袖中的手心,紧张道:“见到三姐姐没事就好了,我和洛表哥寻了好久都没寻到你,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就算是衣裳湿透了, 也怎么能随意跟旁的男子走呢?”
洛容远脚步声停下,她也刚好说完。
阿梧屏住呼吸,慌张得看向方槿桐。
这四小姐, 实在是太可恶了!
碧桃也偷偷低下头去。明知洛公子同三小姐的关系,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踩着自己家的姐妹又有什么好处?
都是方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小姐总是想不明白。
亦或是,老爷和夫人想不明白,才会默许四小姐如此。
碧桃心中叹息,洛公子信不信四小姐是一说,可原本顾夫人还是有些喜欢四小姐的,但三小姐才是顾夫人的亲侄女,四小姐这样做,无非让洛家对四房生厌罢了。
况且,三小姐平日里就不是好欺负的…
她是怕四小姐吃亏。
果然,方槿桐眉头一皱,呵斥道:“谁教你这些龌龊东西的?”
方槿玉一愣。
碧桃和阿梧也都怔住。
洛容远更不便开口。
方槿桐眼波凌了凌,又抢白:“什么叫随意跟着男子就走?这些话想清楚再说,你也是方家的姑娘,四婶婶就这么教你的!!”
言语间真的怒了!
“我…”方槿玉被她的气势吓唬住,有些支吾得说不出话来。
可再一想,方槿桐分明就是恼羞成怒,才会趾高气昂。
方槿玉咽了口口水,大声道:”可是,我同碧桃都看见的。“
话音刚落,方槿桐转向碧桃,训斥得更凶:“你家小姐糊涂,你怎么不劝着!回去让我将这番话告诉四婶婶,看她怪不怪你撺掇你家小姐,打不打断你的腿!就算四婶婶肯护着你,二伯母也饶不了你。”
碧桃赶紧跪下:“四小姐,奴婢错了。“
眼见碧桃如此,方槿玉气得七窍生烟:“碧桃,你在做什么,你给我起来。”
可碧桃哪里敢?
方槿桐接着道:“还不嫌丢人吗?起来。“
碧桃才战战兢兢起身。
南郊草场,放纸鸢的人很多,周围有不少人都转眸看了过来。
旁人哪里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方槿桐训斥方槿玉和碧桃,还当是方槿玉这主仆二人惹了什么不讨喜的事情。周遭看她的眼光也都怪怪的,也不时窃窃私语。
平日里家中都让着四房,方槿玉哪里在大庭广众下这么丢过人。
面子上过不去,脸上顿时火辣辣灼得疼。
方槿桐拉了拉阿梧衣袖,气道:“阿梧,我们走。”
阿梧愣愣点头。
她也没想到三小姐盛怒。
只是三小姐这样,她断然没有拆穿的道理,便低着头,跟了上去。
“槿桐。”洛容远也去追。
就剩了方槿玉和碧桃尴尬留在远处,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目光。
方槿玉哪里甘心,便狠狠朝着碧桃道:“方才让你说怎么不说!分明是个身长六尺的人抱她走的,她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碧桃心里委屈,又不好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