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边儿现在还没有能力起事,您得先稳住皇上。”李嬷嬷说的并不隐讳,太后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吴王想要起兵谋反,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兵马钱粮人才,缺一不可。蜀中物产也算丰富,可自从太后硬替吴王要了蜀中这块封地之后,隆兴帝便对吴王课以重税,每年吴王府要上缴国库两百万两税银和五百万石粮食,这几乎是蜀中八成以上的税赋收入,吴王要收揽蜀中人心,又不能随便增加税赋,所以太后才要拼了老命给吴王筹集银钱,好让吴王有广蓄私兵的能力。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吴王根本就不敢造反。
“哀家最后悔的就是当年立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皇帝。哀家原以为他就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想不到心机如此之深,哀家真真是看走了眼。”太后愤愤说了一句,虽然此时只有她和李嬷嬷两个人,可太后还是刻意放低了声音。说到底她此时也是不敢彻底得罪隆兴帝的。
李嬷嬷可不敢接口,由着太后发泄一阵子,她才说道:“太后娘娘,时候差不了,去前头用宴吧。”
太后点点头,由李嬷嬷扶着站了起来,缓步走出了慈安宫正殿。
直到宫宴结束,陈老夫人都没有等到太后当众发话,命无忧姐弟和叶氏十六到靖国公府吃团圆饭,陈老夫人心中大惊,暗自忖道:难道连太后都怕了她们,这可如何是好?可转念又一想,也是太后命她与忠勇郡王府和季光慎修复关系的,如今太后都不发话,这团圆饭不吃,想来太后也不能怪罪她。如此一想,陈老夫人的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宴罢,庄煜抢着请旨护送无忧无忌回王府,帝后都笑着答应了,还命他好好照顾无忧无忌,不要看花灯的百姓冲撞着。
看到帝后和睿郡王对萱华郡主如此上心,让好几位家中有与庄煜年纪相当女儿的夫人们好一番羡慕。
而被太后许以五皇子正妃之位的安国公夫人已经恨的快咬断了牙根,这么好的女婿被人生生抢走了,不啻于生生挖去了她心头的一块肉。当今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之外可就数睿郡王庄煜最有出息了。日后少不了享亲王之禄。亲王正妃,可是只比太后皇后低一等的尊贵身份啊,便是贵妃什么的,见了亲王正妃都要先行礼的。
自从接到赐婚诏书那天开始,无忧就知道自己成了许多亲贵夫人小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谁让庄煜是公认的贵婿最佳人选呢。不过无忧却也不怕,论家世,难道她还比谁低了不成,如今她的身份在京城未出阁的小姐之中,已经是最顶尖的了。论德容言功,无忧自信无论哪一样自己都不会比任何人差。自重以来,她暗中下了多少工夫提高自己的全面素质,受了多少的辛苦,只有无忧和近身服侍的丫鬟嬷嬷们知道。
所以在面对各位夫人们话中有话的恭喜,无忧大方以对,对于有些人甩过来的冷言冷语,无忧一概不与理会,只笑着坐在上首的大公主庄灵说了一句话。她对庄灵说道:“大姐姐,近日我听说了一句话,觉得很是有道理呢。”
庄灵知道无忧素来有主意,便笑着问道:“是什么话,也说来给我听听。”
无忧淡淡扫了一眼那向位说酸话的夫人,微笑说道:“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之人,大姐姐觉得是不是有道理啊?”
庄灵点点头,看着那几个脸色有些难看的夫人,对无忧笑着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解,可比好多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活明白的人强多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再也没有人敢在无忧面前说那些酸不溜丢的话了。她们也知道了这位未来的睿郡王妃不好相与,有几位疼女儿的夫人已经悄悄息了日后让女儿做睿郡王侧妃的心思。
次日,无忧姐弟和叶氏都没有去靖国公府,陈老夫人也没有再生事端,硬是忍下了这口气。季重慎见自己重新做官的希望落了空,便又整日酗酒,要不就是和邓香雪寻欢做乐。到了后来,季重慎连寻欢做乐的能力都没了,只能整日泡在酒坛子里,整个人彻底废了。
陈老夫人心疼儿子,还以为是邓香雪服侍的不好,便将季重慎叫到面前,要为他买两个绝色美人服侍,岂料季重慎一听这话,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大叫着不要纳妾。
陈老夫人还以为是季重慎是担心柳氏醋妒伤了她腹中的胎儿,便笑着说道:“我儿放心,你媳妇也算是个好的,她能容的下香雪,就能容的下别人…”
季重慎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陈老夫人的双手,跪倒在她的面前,呜呜哭道:“母亲,儿子真的不要纳妾,求母亲别为难儿子吧。”
陈老夫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媳妇年纪也不小了,生完这一胎后还能不能生可两说着,你不纳妾怎么开枝散叶,就算你媳妇生了个儿子,家里也只有两个男孙,这太少了,一定要多生几个才行。”
“啊…不要再说了?”季重慎痛苦的嚎叫一声,用双手死死的堵住耳朵。
陈老夫人见状心中大惊,忙拉下季重慎的手急切问道:“重慎,你身子可是出了问题?”
季重慎满脸是泪的点了点头,陈老夫人受惊过度,猛的跌坐回椅中,老泪纵横道:“怎么会这样?重慎,我们找大夫看,老身去为你请太医。”
“母亲不要啊,儿子丢不起那个人,反正您已经有孙子了,就这样吧。”季重慎痛苦的说道。做为一个男人,不能人道的痛苦可比丢官罢爵痛苦多了,那意味着失去了做男人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陈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只这片刻工夫,陈老夫人便苍老了好几岁。她抱着儿子放声大哭,怎么会这样,她最得意的儿子怎么会变的这么凄惨!
就在陈老夫人与季重慎密谈之时,回娘家的邓香雪也正在和邓嬷嬷说话。
“香雪,老爷专宠你也不少日子了,你怎么还没怀上身孕,娘瞧着老夫人的意思,竟是有些嫌弃你了,若老夫人为老爷再张罗几房姨娘,你的日子可就难熬了啊!”
邓香雪气的涨红了脸,咬牙道:“娘放心吧,老爷绝不会答应纳妾的。”
邓嬷嬷喜道:“这么说老爷的心思还都在你的身上?”
邓香雪撇撇嘴道:“哪是心思在我的身上,老爷他…哎呀,娘你就别管这些了,总之老爷是不可能纳妾的。娘,您有没有办法做点子什么手脚,若没了夫人,女儿就有把握让老爷抬我做填房。”
邓嬷嬷惊道:“这怎么可能?老爷能让你做二房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他怎么可能让你做正室夫人呢,香雪,娘知道你心大,可也不能大的没边儿,从来没有姨娘抬成正房夫人的。就算夫人没了,老爷也只能娶继室夫人,万不会抬你的。”
邓香雪冷笑道:“娘,你相信女儿,只要治死了夫人,女儿就一定能当上正房夫人。”
邓嬷嬷和邓香雪两人一口一个夫人说的热乎,却不知道如今季重慎只是平头百姓,他的妻子已经没了称夫人的资格,只会被称为季家娘子或是季二奶奶。
邓嬷嬷还是不相信,邓香雪便压低声音说道:“娘,我手里有老爷的大把柄,老爷不敢不应的。”
“哦,是什么把柄?”邓嬷嬷听到“把柄”二字顿时两眼放光,立刻追问起来。
邓香雪摇摇头道:“娘,我不能告诉你,若说了,便是害了娘。”
邓嬷嬷皱眉不悦道:“香雪,跟娘也要这么藏着掖着?”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个把柄太要紧了,女儿只能藏在心里,到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威胁老爷,平日里绝对是提都不能提的。”邓香雪忙忙解释起来。
邓嬷嬷这才点了点头,既然是平日里绝对不能说的把柄,那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不会想到,她们母子二人在房中密谈的内容很快就被送到了无忧的面前。无忧看罢冷冷一笑。当日宁嬷嬷安排人悄悄告诉柳氏棉籽油作用之时,无忧便已经想到了季重慎会有今日的下场。
“春竹,等柳氏生完孩子,就把棉籽油的事透给季重慎知道。”无忧将那传递消息的字条在蜡烛上点燃,看着那张字条渐渐烧成灰烬,淡淡的说了一句。春竹干脆的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安排。
无忧自言自语道:“我的好二叔好二婶,当日你们怎么对我,我必将百倍还之。”前世之时,季重慎和柳氏强取豪夺了属于无忧无忌的一切,更在无忧出嫁之后害死了才十四岁的无忌,为的就是让柳氏后来生的儿子入嗣大房,夺取无忌的郡王爵位。
日子过的飞快,不觉又到了腊月,无忧便格外忙碌起来,各家铺子都要结帐,庄子上的庄头们要来送租子,无忧还要安排送送年礼回年礼之事,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日无忧正准备见送租子的庄头们,放了赏好让他们尽快回家过年。刚命春兰去传话,春晓却急匆匆跑来说道:“回禀郡主,那府里的宋嬷嬷求见。”
“宋嬷嬷?她来做什么?”无忧沉声问了起来。前世之时,这宋嬷嬷的手也不干净。
“回郡主,奴婢问了,可宋嬷嬷不说,她一定要求郡主接见,说事关重大,只能告诉郡主您一个人。刚才她只跪在府门外拼命磕头求见。门上的没办法,只得把她弄到门房里,免得让人误会咱们王府怎么着她了。”春晓气乎乎的说道。
无忧想了想,对春晓沉声说道:“去看看你宁嬷嬷在忙什么,若是得空,就去见一见那宋嬷嬷,若然见了宁嬷嬷她都不肯说,便让她哪儿来的哪儿回,随便什么人在王府门前磕几个头本郡主就得见,这还有没有规矩王法。”
春晓忙跪下请罪,无忧淡淡道:“你年纪小,也没经过什么事,虽说办错了差事是该罚你的,可这大年下的不作兴罚人,回头去你春草姐姐那里好好学学规矩,以后别再犯也就是了。”
春晓忙磕头谢恩,心中不免怨上了宋嬷嬷,要不是她闹的杂缠不清,自己何至于要去重新学规矩。
宁嬷嬷将养调理了这些年,身子总算是好了。她一听宋嬷嬷找上门,便拄着手杖去了西角门的门房,宋嬷嬷正被关在这里。
宋嬷嬷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忙快步迎了出去。她只见一位头发半白,戴着镶绿宝石帽正出风毛暖帽,顶簪福寿如意圆扁簪,身着金褐色五福捧寿纹样缎面出毛风灰鼠大袖袄,系了老绿缎面灰鼠马面裙,双手笼在猞猁皮手筒中的老夫人稳稳的走了进来。
宋嬷嬷心里一阵发慌,立刻跪倒在地,口称:“奴婢见过这位老夫人。”
来人并不是什么老夫人,而宁嬷嬷,她淡笑走到炕上坐下,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手炉拎着个不大的金包角乌木小提盒,一个捧着脚炉跟了进来,她们将手炉塞到宁嬷嬷的手中,把脚炉放到脚榻上让宁嬷嬷垫脚,然后才将小提盒打开,取出精巧的甜白瓷小茶壶和茶盏并一只手掌大小的银制小暖炉。倒了一盏 的热茶放到宁嬷嬷的手边,,然后将甜白瓷小茶壶放到白银小暖炉上,两个丫鬟才屈膝道:“奴婢告退。”
宁嬷嬷笑着挥了挥手,两个小丫鬟轻快的退下,在外头轻轻的把门带上。
宁嬷嬷这才淡淡说道:“宋嬷嬷请起,我并不是什么老夫人,只是害不死的宁嬷嬷。”
宋嬷嬷大惊,猛的抬起头看向宁嬷嬷,经过四年的精心调养,宁嬷嬷的气色好多了,人也显的年轻了许多,再穿上那样一身华美的衣裳,宁嬷嬷可和老封君没什么区别。
“你是宁姐姐?”宋嬷嬷迟疑的问道。
宁嬷嬷点点头,浅浅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宋嬷嬷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要求见郡主?郡主尊贵无匹,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宋嬷嬷心中一阵慌乱,腿不由人的软了,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仍然跪着。宁嬷嬷也没有再叫她起来,宁嬷嬷身上也是有品级的,宋嬷嬷在她面前跪着也没什么不合适。
“宁姐姐,我们夫人…”宋嬷嬷一句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宁嬷嬷的厉喝打断,“放肆!一个平民家的娘子也敢自称夫人!”
宋嬷嬷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的夫人已经早就不该被称为夫人了,她只能咬牙说道:“宁姐姐教训的是,我们奶奶有个极要紧的消息要告诉郡主娘娘。因我们奶奶将要临盆不便到王府来,故而命老奴来求郡主娘娘屈尊移驾前往我们府里走一趟。”
宁嬷嬷冷声道:“你就是要向郡主禀报这句话么?这话,有什么不能让人转达,还非闹着要见郡主,想不到分府之后,二房的规矩已经烂到了这般地步。”
宋嬷嬷臊的老脸涨红,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嬷嬷冷道:“若只是这句话,那宋嬷嬷可以回去了,我们郡主忙的很,没工夫搭理这些无足轻重之事。”
宋嬷嬷急了,忙叫道:“我们奶奶要说的事情关系到太妃娘娘,宁姐姐也不能为郡主娘娘做主吧。”
宁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嬷嬷,冷声道:“关系太妃娘娘的什么事?宋嬷嬷,你今日到王府来,想说什么只能对我说,凭你,根本没有资格求郡主接见。若是你肯说,便如实说了,若还藏着掖着,那便趁早请回。”
宋嬷嬷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向宁嬷嬷说道:“宁姐姐,我们奶奶知道一个大秘密,事关太妃娘娘难产之事,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们奶奶说只能告诉郡主一个人,除非郡主亲至,否则我们奶奶死也不会说的。”
宁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更加冷冽,她沉声道:“你们奶奶真的只想告诉郡主一个人?”
宋嬷嬷连连点头道:“是,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宁嬷嬷想了想,站起来快步走出门房,急急来到了上房。
无忧见宁嬷嬷来了,赶紧迎出来嗔道:“嬷嬷怎么连个手炉都不拿,这大冷天的再着凉了,吉祥如意是怎么服侍的?”
宁嬷嬷忙道:“郡主别为老奴担心了,老奴好的很,郡主,宋嬷嬷说她们奶奶有个事关太妃难产的秘密要告诉您,只告诉您一个人。”
“竟是此事,她到底想干什么?”无忧皱眉沉声说道。
宁嬷嬷忙道:“郡主若是放心,不如让老奴走一趟。那府里水太浑,郡主千万不能去啊,她们憋着心思要害郡主,郡主万万不可上当。”
无忧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是,她们想方设法想诓我去,我偏不让她们如愿,嬷嬷是娘亲最信任的人,有什么话向嬷嬷说也是一样的。若我所料不错,那柳氏是想用这个秘密来交换我看顾她的孩子。哼,简直是痴人说梦!嬷嬷,麻烦你辛苦一回,我命万管家带着侍卫护送你过去,不管那里有什么事,都不要多做停留,一定早去早回。”
宁嬷嬷应道:“老奴一切都听郡主的安排。”
无忧命人传来万管家,命他备下车马,带上八名侍卫护送宁嬷嬷去靖国公府。
宁嬷嬷则去了西角门上的门房,对宋嬷嬷道:“方才我已经回了郡主,郡主命我走一趟,宋嬷嬷,这便走吧。”
宋嬷嬷失望的叫了起来:“怎么郡主不亲自去?”
宁嬷嬷冷声道:“你们好不晓事,郡主千金贵体,岂是你等平民百姓能请的,还敢拿话来要胁郡主,只凭你们奶奶的那点子要求,便能被送到大牢里去醒醒脑子了。”
宋嬷嬷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走出门房,看到西角门外已经备好了车子,跟车的不独有两个嬷嬷两个丫鬟,还有八个精壮的侍卫,更有管家万三行骑着一匹油黑的高头大马亲自护送。宋嬷嬷看罢暗自咋舌,叹一声这宁嬷嬷的气派好大!
宁嬷嬷一行人来到靖国公府,立刻有人飞快报进慈萱堂,陈老夫人听说宁嬷嬷来了,心中不由暗喜,她正愁没有机会将宁嬷嬷除去,她可就自己送上门来了。陈老夫人立刻命邓嬷嬷“备茶”。邓嬷嬷会意,亲自去茶水间准备加了料的茶水。陈老夫人先自认定了这宁嬷嬷是无忧无忌打发来给自己请安的,她将自己看的实在是太高了些。
谁知陈老夫人空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宁嬷嬷前来。她派人一问,才知道宁嬷嬷进府之后直接去了欣泰院的上房。
“去了柳氏房中,她们想干什么了?”陈老夫人沉声问道。
邓嬷嬷忙道:“老夫人,要不老奴去看看,夫人说话工夫也该生了。”陈老夫人想了想黑沉着脸点了点头。
邓嬷嬷赶紧去了欣泰院。一进欣泰院,邓嬷嬷就看到上房外廊下有好几个丫鬟嬷嬷守着,上房的门紧紧的关着,也不知道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邓嬷嬷快步走到上房廊下,柳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双喜迎上前来笑着说道:“这天寒去冻的,邓嬷嬷您怎么来了?快请到西厢房歇歇,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邓嬷嬷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奉老夫人之命来看夫人,怎么你还要拦着我么?”
双喜忙说道:“嬷嬷莫怪,我们夫人正在见贵客,请您稍等片刻。”
邓嬷嬷一口啐到双喜脸上,喝骂道:“混帐王八羔子,什么贵客,不过就是个逃奴,也就是那起子眼窝子浅的人把她当贵客供着。”
邓嬷嬷一句话刚刚说完,便被一个面生的婆子劈手揪住衣裳,狠狠的扇了两个大耳刮子。那婆子边扇边骂道:“你才是混帐王八羔子,连我们老奶奶也敢骂,真真不知死活。”
无忧感念宁嬷嬷忠义,特意消了她在内府的奴籍,王府中的下人都称宁嬷嬷为老奶奶。
邓嬷嬷素来也没吃过这种亏,被扇的两耳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迸。她气急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婆子却不理会邓嬷嬷的大叫,只对身边的丫鬟说道:“翠儿,去告诉万管家,说这时有人对我们老奶奶不敬,问问该怎么处置。”翠儿应了一声,立刻拨腿往外跑。
几个刚刚见识过宁嬷嬷派头的靖国公府的嬷嬷忙上前劝道:“邓姐姐,王府门子七品官,咱们怎么敢得罪呢,您快说句软和话吧,若真被绑起来送官可不是玩的。”
邓嬷嬷却是不依,她在府里仗着陈老夫人的势做威做福惯了,怎么能吃这样的大亏。她略回过神便要扑向扇她耳光的那个婆子。
这时翠儿跑了回来,高声道:“张妈妈,万管家说了,凭是什么人对我们老奶奶不敬,都只管绑了交给他,他会把人送到刑部请马大人治罪的。”
邓嬷嬷一听刑部立刻吓蔫了,脸色煞白煞白的,这靖国公府后院还住着两个坐过刑部大牢的人,邓嬷嬷听她们说过,那刑部大牢就是人间的活阎王殿,进去容易出来难。邓嬷嬷立刻老老实实的去了西厢房等着,再不敢闹出什么夭蛾子。
上房之中,躺在床上挺着大肚子的柳氏看到来的只是宁嬷嬷,顿时大失所望,还摆着二夫人的谱儿说道:“怎么是嬷嬷来了?宋嬷嬷,我不是命你请郡主来的么?”
宁嬷嬷冷道:“季二奶奶,你没有资格求见郡主娘娘。除非是郡主娘娘召见你,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做你的二奶奶吧。”
“你…你岂可对主子如此无礼?”柳氏气的叫了起来。
宋嬷嬷忙低声道:“奶奶,您快别这么说,老爷已经是白身,这称呼也得改过来了。”
柳氏气的直瞪眼睛,宁嬷嬷却悠闲的坐了下来,对柳氏道:“季二奶奶有说只管说,若是不想同我说,那就不必说了,郡主娘娘是不会来的。”
“事关她的娘亲,她也不来,郡主就不怕人说她不孝?”柳氏气急叫道。
宁嬷嬷淡淡一笑,眼神却很冰冷,她直直的看着柳氏,冷声道:“二奶奶太瞧的起自己了,你无非是要说是什么人害了我们太妃娘娘,这些,你便是不说,我们难道就查不出来了?”
柳氏大惊,一把抓住宋嬷嬷的手腾的坐了起来,吓的宋嬷嬷惊呼:“奶奶当心肚子!”
柳氏却不管这些,只瞪着宁嬷嬷道:“我不说,你们绝对查不出来。”
宁嬷嬷冷道:“既然二奶奶知道内情,又不想告诉我们,那就只有奏请皇上下旨,请刑部的大人们请二奶奶到衙门去说个清楚了。”
柳氏一滞,她万没有想到宁嬷嬷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若真是惊动了皇上,可就什么退路都没有了。
宋嬷嬷在一旁苦劝道:“奶奶,您就告诉宁姐姐吧,宁姐姐最是慈善,只要您告诉她,她不会不管的。”
柳氏看着宁嬷嬷,咬牙问道:“宁嬷嬷可以替郡主做主么?”
“若是关于太妃娘娘之事,我可以代郡主做主,其他事就不行了。”宁嬷嬷口风极紧,让柳氏完全没有机会钻空子。
柳氏又气又急,可是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产期将近,身体却越来越不好,如今腿肿的厉害,已经完全下不了床了,柳氏不认为自己能平安的生下孩子,所以她才决定用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换来忠勇郡王府一个承诺,承诺看顾她的孩子,给季绣云季弄云姐妹各配一门好夫婿,看顾她挣命生下的儿子,为他谋个好前程。
柳氏想的很美,她以为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拿捏住无忧,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无忧根本就已经料到了她的用意,并让宁嬷嬷一口回绝。
其实在这四年之中,无忧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娘亲惨死的情形,无忧一直在暗中探查,如今手中已经有些零散的证据了,柳氏就算什么都不说,无忧凭自己的能力也能查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柳氏说与不说,对无忧来说并不重要。
“我知道大嫂因何难产,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若说了,不独我一个人,就连我的孩子们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我要求郡主看顾绣云弄云和我肚子里这个,给她们姐弟三人各人一份好前程,若是郡主答应这个条件,我才将那件事说出来,若然郡主不答应,我只有把那个秘密带到地下去了。”柳氏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全都说了出来。
宁嬷嬷不由笑了起来,她讥讽的笑道:“二奶奶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就要换我们王府看顾你的孩子一生,二奶奶,你觉得这可能么,你当我们王府是什么,是冤大头么?还是你觉得我们都是傻子,可以任由你摆布?”
柳氏惨白的脸上泛起了异样的红意,她急急道:“嬷嬷做不了主,何不快去问问郡主的意思?”
宁嬷嬷冷道:“二奶奶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还是换个条件吧,若是二奶奶现在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我就保二奶奶平安生下孩子。不知二奶奶意下如何?”
柳氏双眉拧了起来,这个条件对她不是没有诱惑力,只是那个秘密是她唯一的底牌,若不能用之换来最大的好处,柳氏总是不甘心的。
宋嬷嬷最关心的就是柳氏的平安,她急急说道:“奶奶,您就答应宁姐姐吧,凭什么人都不能代替亲娘的照顾啊!”
柳氏想了许久,方才艰难的说道:“那好,等分娩之时还请嬷嬷一定过来,只要嬷嬷保我平安生下孩子,我就立刻告诉嬷嬷那个秘密。”
宁嬷嬷冷道:“若然二奶奶平安生下孩子,却又反悔不说了怎么办?”
柳氏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想却被宁嬷嬷一口道破。她忙道:“我怎会那样行事,宁嬷嬷这是不相信我了。”
宁嬷嬷淡笑道:“二奶奶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当然清楚,除非二奶奶肯以腹中胎儿的性命起誓,否则我绝不会答应。”
“你…你怎么能如此恶毒!”柳氏愤然叫了起来。
宁嬷嬷冷道:“二奶奶若是有诚意,自然不会应誓,既不会应誓,那起个誓又如何,二奶奶既然不愿起誓,想必便已经有了反悔之心,既然二奶奶要反悔,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坐在这里了。告辞!”说罢,宁嬷嬷就站起来做势欲往外走。
柳氏急了,立刻伸手叫道:“你别走,我…我答应你。”
宁嬷嬷停下脚步,转身冷冷的看着柳氏,柳氏咬牙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季柳氏今日立誓,若宁嬷嬷保我平安生下孩子,我必将那个大秘密如实告知于她,若有半句虚言,必叫我儿死无葬身之地。”
柳氏在说到“我儿”两字之时,心中默默说道:“过往神灵,我儿名叫季延云,你们可一定记住了。”
宁嬷嬷听罢,点点头道:“既然二奶奶这么说了,那就等分娩之时再让宋嬷嬷到王府传个消息吧。”
柳氏惊道:“怎么你要走,你不在这里等着我分娩?”
宁嬷嬷诧异道:“二奶奶,方才我说的保你平安生下孩子,可没有说一直在这里看顾着你,难道你还想叫我来服侍你么?”
柳氏恨的不行,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点了点头。原本她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什么话语权都没有。
宁嬷嬷刚刚走出上门,邓嬷嬷便从西厢房跑了出来,急急叫道:“宁妹妹,宁妹妹…”
宁嬷嬷看到邓嬷嬷心中恨意顿生,她抄起手挺直身子看着跑过来的邓嬷嬷,冷声道:“这位嬷嬷请注意言行,休要乱套近乎。”
宁嬷嬷的声音可不小,但凡在欣泰院中的人都能听到,众人不由偷笑起来,邓嬷嬷臊的老脸通红,心中生恨,却不得不腆着脸道:“宁妹妹进了王府,果然派头和从前都不一样了。从前…”
宁嬷嬷不耐烦的冷声道:“有事便说,若无事,休要拦着路。”
邓嬷嬷正要说话,那个叫翠儿的丫鬟已经拿着一件秋香色缎面灰鼠斗篷过来给宁嬷嬷披上,另一个丫鬟将一只粉彩花乌手炉塞到宁嬷嬷的手中,嗔道“外头冷,老奶奶可仔细些,千万不敢受了风。”
此时邓嬷嬷才看清了宁嬷嬷的装扮,赫然是老封君的打扮,只那出风毛暖帽上镶着的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是真正的正浓阳匀四样俱全,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便陈老夫人的私库里,象这么好的宝石也是不多见的。
一看之下,邓嬷嬷赤果果的嫉妒了。同样是做嬷嬷的,她可没有宁嬷嬷这么好的首饰衣裳,更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宁嬷嬷并没有理会邓嬷嬷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握着手炉笑道:“哪里就冷着我了,你们都太小心了,只把我当成雪堆的不成。”
翠儿立刻说道:“看老奶奶说的,郡主可是吩咐过了,若您打个喷嚏,郡主都要罚奴婢们呢,求老奶奶心疼心疼婢子吧,这大年下的,若受了罚可得多丢人啊。”
宁嬷嬷笑道:“偏你会说嘴,且冻不着呢,咱们这就回王府吧。”
邓嬷嬷一听这话脸色越发的难看,上前一步拦住宁嬷嬷道:“宁妹妹,到了府里怎么能不去给老夫人请安?”
宁嬷嬷冷道:“是府上的二奶奶派人求我们郡主,郡主才打发我来看看二奶奶,如今事情已经了了,我自当回王府复命,我此番出来代表的是郡主娘娘,邓嬷嬷确定要我去向老夫人请安?你就不怕被治个不敬之罪?”
陈老夫人只是二品夫人,断没有让一品郡主向她请安的道理,陈老夫人若非要坚持,也得行国礼再行家礼。陈老夫人得先向做为郡主代表的宁嬷嬷问好,尔后宁嬷嬷才能向她问好。宁嬷嬷心里知道,若要陈老夫人向自己低头,那比杀了陈老夫人还难受。
见邓嬷嬷愣住了,宁嬷嬷也不想与她再说什么,只带着人往外走去。她都快走到欣泰院门口之时,邓嬷嬷才醒过神来,追上前叫道:“宁妹妹留步。老夫人很惦记郡主和小王爷,还请宁妹妹过去说说郡主和小王爷的情况,也好让老夫人放心。”
宁嬷嬷回头看着邓嬷嬷,冷冷道:“怎么,还想把我弄去慈萱堂活活打死么?”
邓嬷嬷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毕竟当日她是在场的。
宁嬷嬷讥诮的一笑,淡淡道:“翠儿,去告诉万管家,就说陈老夫人强行请我到慈萱堂了。若是总等不到我出来,便直接回府回禀郡主和小王爷,就说我宁嬷嬷又被人拿住往死里打,再不能服侍两位小主子了。”
翠儿一听这话急了,忙道:“这怎么行,老奶奶,咱们快回府吧。”
宁嬷嬷摇摇头道:“翠儿,一个字都不许改,快去告诉万管家。我么,自然要去向老夫人请安。”说到请安两字之时,宁嬷嬷故意看了邓嬷嬷一眼。便向慈萱堂的方向走去。邓嬷嬷一定要让她去慈萱堂,这里头必有问题,宁嬷嬷心里已经做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准备。
第一百零二章泣血诉冤
宁嬷嬷去了慈萱堂,见陈老夫人黑沉着端坐在上方,便微微屈膝福身道:“宁氏见过老夫人。”
陈老夫人见宁嬷嬷对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恭敬,拍着椅子扶手勃然大怒道:“忧姐儿就是打发你这样给老身请安么?”
宁嬷嬷站直了身子,眼中 一抹讥讽,淡笑道:“今日我到府上来,是应了府上奶奶的请求,否则,我们忠勇郡王府之人不会踏足这里半步。”
陈老夫人气的脸都青了,只愤怒大叫道:“大胆狗奴才,岂敢如此和主子说话,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重打四十板子。”
宁嬷嬷听到陈老夫人的这句话,不由笑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她摇头笑道:“老夫人真是威风啊,蒙郡主恩典,我早就消了奴籍,是正经的七品敕命夫人,就算老夫人身上有二品的诰命,也没有权利杖责我这七品敕命夫人吧。”
“你…这怎么可能?”陈老夫人万没想到无忧替宁嬷嬷消了奴籍不说,还为她求了敕封,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夫人,却也是官身,若公然动她,必将让已经风雨飘摇的靖国公府越发雪上加霜。杖责奴仆和殴打敕命,可是天地之别。她今天若敢打宁嬷嬷一板子,明儿就会被一撸到底被贬为庶民,甚至还有可能被抓进衙门问罪。
想了一回,陈老夫人硬生生转了笑脸,干笑道:“想不到你如今也是敕命夫人了,看座。”
宁嬷嬷淡淡道:“坐就不必了,老夫人一定要我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没有要紧之事,那我便告辞了,王府事情多,比不得府上清闲。”
陈老夫人被宁嬷嬷噎的险些儿背过气去,这是赤果果的讥讽打脸,偏她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已经进了腊月,各处送租子的庄头没来不说,就连年礼都没有人送了,陈老夫人按着旧例送了几家,不想全被退了回来。在京城亲贵仕宦的圈子里,早已经没了靖国公府的立足之地。
“既来了怎么也得吃杯茶吧。”陈老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勉强笑着说道。
宁嬷嬷淡笑不语,邓嬷嬷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茶端了上来,宁嬷嬷端起茶杯先闻了闻,然后送到唇边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淡笑道:“茶不错。”
宁嬷嬷穿了件出风毛大袖袄,因此举杯之时袖子便将陈老夫人和邓嬷嬷的视线遮住了,所以陈老夫人并不确定宁嬷嬷真的喝了这茶,因此便笑着劝道:“既觉着这蒙顶茶还能入口,何不多用一些呢?”
宁嬷嬷从右边袖子中拿出一方丝帕醮了醮唇,摇头道:“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大夫不让多吃茶,若老夫人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告辞了。”
邓嬷嬷悄悄看了看放在宁嬷嬷旁边的茶水,见下去了一小半,便向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陈老夫人会意,便说道:“那老身就不虚留了,邓嬷嬷,送客。”
宁嬷嬷一出靖国公府,立刻对翠儿说道:“快拿个干净匣子过来。”
翠儿赶紧将一个小巧的点心匣子腾空,用帕子仔细擦了几遍才交给宁嬷嬷道:“老奶奶,没有别的,您看这个点心匣子行么?”
宁嬷嬷拿过匣子闻了闻,确定没有什么味道之后才将左袖中一方湿漉漉的丝帕拿出来放到匣中封了起来。
翠儿吓了一跳,忙问道:“老奶奶,帕子怎么湿了,呀,您的袖子也湿了。”
宁嬷嬷淡笑道:“不妨事,叫他们快些赶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