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书有些懊恼的说道:“季大哥,我也想多陪陪家父家母,可是他们一见到我就念叨个没完,真让人受不了。”
季光慎笑笑道:“念叨也是为了你好,日后你就明白了。刚才老五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定亲都快四年了,是该把媳妇娶回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家立业,缺了哪一样都不行。”
魏玉书极服季光慎,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道:“我听季大哥的。季大哥,我先回去了,一回家我怕是不容易出来,季大哥,没事你就叫小厮去我们家里找我,一定要来啊!”
季光慎被魏玉书说的笑了起来,没奈何的摇了摇头,只挥手道:“走吧走吧!”
魏书玉回到左都御史府,刚一进门便被迎面扑过来的魏夫人抱了个正着,魏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闹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孩子,真真太狠心了,怎么就把娘抛下自己去从军了呢…还受了伤,快让娘看看伤在哪里了?”
魏夫人对小儿子 摸个不停,让一旁的丫鬟嬷嬷家丁们个个低下头偷笑不已,小少爷一回家,夫人就立刻有生气了。
魏玉书尴尬的不行,他忙挡住母亲的手叫道:“娘,儿子不是好好的回来么。儿子好着呢,就受了点儿小伤,已经痊愈啦。您快别这样,让人看了多难为情啊。”
魏夫人极其彪悍的拍了魏玉书的屁股一下,笑骂道:“臭小子,你光屁股的样子为娘也看了不少次,还难为情,真亏你说的出口。”
“咳…咳…”一阵刻意的干咳打断了魏夫人的亲子时间,魏夫人头也不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定在小儿子的身上,没好气的叫道:“我说儿子都不行么?”
魏玉书赶紧摆脱母亲那热情过头的双头,快步走向站在台阶上那个极清瘦的男子,在阶下双膝跪地,口称:“父亲,不孝儿玉书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进来吧。”魏成沉沉说了一声,便转身率先走进屋子,魏玉书没有看到他的父亲在转身之时,素来如铁板一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不论他再怎么生儿子跷家的气,心里也还是惦记儿子安危的,看到儿子平平安安,魏大人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魏夫人赶过来,拉着儿子的手一起进了屋子,魏玉书尴尬的红了脸,低低叫道:“娘,儿子已经是大人啦。”
魏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大人,没娶媳妇就是孩子。你个死孩子,为娘不抓紧一点儿,你再跑了怎么办。”
魏大人又干咳了数声,这才算打断了魏夫人的念叨。“玉书,你的事情为父都已经知道了,你英勇杀敌是应该的,却也不能逞匹夫之勇,若不是季将军挺身相救,看你还有没有命回来见为父与你娘亲。”
魏玉书想起当日在关外一战,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忙躬身垂头道:“是,父亲教训的极是,儿子以后再不会那样鲁莽行事,请父亲母亲放心。”
魏大人看着明显成熟起来的儿子,欣慰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既已知错,为父便不再说了,此番回京,就在家里好生将养,彻底养好身子再去为国尽忠。”
魏玉书大喜过望,立刻大声道:“是,儿子谨遵父亲教导,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魏夫人赞成的点了点头,接着魏大人的话说道:“玉书啊,娘看你的身子骨还成,趁这个机会把亲事办了吧,瑶儿和你定亲都四年了,再不迎娶怎么对的起她。”
魏玉书见娘亲大有说起来没完的架势,立刻说道:“父亲,儿子有要事回禀。”
魏大人见一向没个正形的儿子神色极为严肃,便立刻说道:“夫人且慢,让玉书先说。”
魏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才住了口。魏玉书立刻拿出季光慎给他的信,双手递到父亲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这是季大哥让我转交给您的。”
“哦,季将军的信,待为父看来。”魏成对救了小儿子性命的季光慎极有好感,便立刻接过信认真看了起来。魏夫人坐在一旁侧看向着丈夫,她见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黑沉,忙说道:“老爷,便是季将军要求些什么也是应该的,他可救了我们玉书的命啊。”
魏夫人以为是季光慎在信中提出了什么不合宜的要求惹的魏大人生气,这才急急的劝了起来。
魏大人皱眉摇头道:“夫人差矣,季将军并未提出任何要求,这不是信,只是两份证词,想不到季夫人竟然蒙受如此的冤屈!”
魏夫人一愣,继而立刻追问道:“老爷,季夫人有什么冤情?季夫人可是极好的一个人呐,您若能帮的上她,可一定得帮!”
自从魏玉书被季光慎所救的消息传到京城魏府,魏夫人便备下厚礼前往季府道谢,叶氏言辞极为温柔和气,丝毫没有以魏府恩人自居,还不停的说自己的丈夫与魏玉书有同袍之谊,战场上相互援助是再应该不过的,这实在不算什么。叶氏虽然在魏夫人的强求之下收了那份厚礼,却回了魏夫人一件松寒三友并正气歌的双面异绣黄花梨桌屏。
魏夫人自己的女工不太拿出手,所以一见到那般精美绝纶的双面绣,简直惊的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来便一把扯住叶氏的手,连声赞叹不已,把叶氏夸的都受不住了。
待魏夫人听说叶氏有一儿一女,便立刻要求见一见。看到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小维如,魏夫人更是抱住便不放手,她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最遗憾之事是没能个贴心的小闺女儿,所以那时便已经有了收季维如做干女儿的念头。只是初次见面魏夫人没好意思提。如今她一听说她未来干女儿的娘亲蒙受冤屈,魏夫人岂能不仗义相助。
“夫人自己看吧,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老夫都说不出口。”魏大人将两张证词递给妻子,愤愤不平的说了起来。
魏夫人接过两张证词细细看了一回,气的柳眉倒竖,只拍着桌子叫道:“世上还有这等丧尽天良之人,老爷,您一定要上本子参劾,不参的他倾家荡产丢官下狱绝不罢休。”
魏大人虎着脸道:“这是自然,老夫这便去写折子,明日正值大朝会,老夫定要叶远斋好看。”
魏玉书见自己的娘亲好象比自己还愤怒,便试探的叫了一声:“娘…”
魏夫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叫道:“娘什么娘,还不快命人准备轿,你娘我要去季府安慰季夫人。”
魏玉书干干道:“娘,您和季大嫂没那么熟吧!”
魏夫人吼道:“什么季大嫂!叫姨妈,娘已经决定要认如姐儿做干闺女。”
魏玉书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怎么他回了趟家就把自己的辈份儿给回小了,若是这么算下来,自己岂不得要季大哥为姨丈,不要吧!
魏夫人是说做就做的风雷性子,她立刻命人备了轿前往季府,魏玉书自然赶紧跟了上来。
季府的酒宴已经散了,此时宾客们大多已经告辞离去,府中下人们正在收拾着,季光慎则入内宅和无忧姐弟叶氏一起商议明日去靖国公府之事。不论心里怎么硌应,陈老夫人都占着季光慎嫡母的名头,所以季光慎不能不去靖国公府拜见嫡母,否则在理法上季光慎就站不住脚了。
“三叔,明天非得带妹妹弟弟一起去么,不能不带她们啊?”无忌不高兴的叫道。
季光慎无奈的苦笑道:“无忌,三叔也不想带她们去,可是不能不带。不带她们老夫人一定会挑理,到时候反而更加为难。”
无忌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双臂环抱着别过头不说话。无忧见了轻笑着将弟弟拉到自己的面前,轻轻摇头道:“无忌,你又任性了。”
无忌闷闷的叫道:“姐姐,万一他们害如妹妹和扬弟弟怎么办?”
季光慎走到无忌身边,摸摸他的头笑道:“无忌,三叔不是从前的三叔,若连自己的孩子们都护不住,三叔这几年就白活了。三叔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如姐儿和扬哥儿。”
无忌小声嘟囔道:“三叔又进不了内院,三婶一个人怎么护的住弟弟妹妹。”无忧在守孝的三年期间曾细细告诉无忌陈老夫人是如何算计她们姐弟二人的,是以陈老夫人在无忌的心中直接等同于老妖婆,他怎么能不担心陈老夫人算计维如和维扬呢。
叶氏被人当面否定了,难免有些尴尬,不过她知道无忌是真的担心她的一双儿女,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便浅浅笑道:“无忌,不要担心,明日三婶不会让如姐儿和扬哥儿离开身边半步。况且我们也不会在那府里待很久的。”
无忌的小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无忧见了笑道:“无忌,快别这样,三叔如今已经是朝庭的将军,官位尚在二叔之上,老夫人便是想做些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何况还有我们给三叔三婶做后盾呢。老夫人精明了一辈子,她应该知道轻重的。”无忧别扭的扭过头不说话。
无忧又向季光慎说道:“三叔,明日出了那府里就和三婶带着如妹妹扬弟弟到王府来吧。”
季光慎点头道:“好。明日下朝后去那府里,最多午后便会告辞。”
无忧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好,明天我和无忌专等三叔三婶。”
正说着门外有丫鬟回禀,说是魏校尉陪着魏夫人已经到了府门外。
众人心中奇怪,魏玉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还带来了魏夫人。季光慎和叶氏忙分别出迎。魏夫人被抬到二门才下轿,她一下轿便一眼盯在了在叶氏身边那个头戴赤金百花冠,身着浅黄妆花缎交领广袖褙子,束湖蓝绣云水纹腰封,系浅杏色百摺月花裙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正是无忧,她被魏夫人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忧微微红了脸颌首浅笑道:“魏夫人好。”
叶氏正要开口介绍,魏夫人突然叫道:“你是萱华郡主对不对?进宫朝贺之时我曾远远的看见过你。”
无忧含笑点头,魏夫人立刻敛衽屈膝行了个福身礼,口称:“妾身拜见郡主。”左都御史权重位不高,只有四品,所以魏夫人只是四品诰命夫人,她见到无忧理当行礼。
无忧含笑还了半礼,伸手相扶道:“夫人快快请起。今日家叔荣归,我是来给三婶帮忙的。”
魏夫人一听这话对无忧的印象更好了。因为没有女儿的关系,所以魏夫人通常见到女孩儿都会很喜欢,对于那些聪明可爱又知道进退的更加喜爱,对于无忧这样既漂亮又能干又没架子的女孩儿,魏夫人更是喜欢的不能再喜欢。
叶氏将魏夫人迎到后堂,魏夫人想同叶氏说几句,又见无忧和如姐儿在,欲言又止的没有开口。无忧见了便站起来对魏夫人笑道:“魏夫人您坐,忙了大半日,如妹妹怕是饿了,我带她去吃些点心。”
魏夫人忙起身相送,无忧领着季维如的手出了后堂,顺便带着了一干丫鬟嬷嬷,给魏夫人留出了和叶氏尽情说话的空间。
魏夫人看着无忧的北影赞叹道:“好聪慧的郡主,叶妹妹,季将军和你有这么聪慧的侄女儿,真真是好福气。”
叶氏点头轻道:“是啊,当初若不是郡主相助,我们一家子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搬出来,老爷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前程。虽然郡主从来没说过,可是我们知道她暗 了不少力。”
魏夫人点了点头,突然抓住叶氏的手道:“叶妹妹,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再想不到你竟受了那么多的苦,你放心,我们老爷已经在写折子了,绝计不会轻饶了那些人。我可怜的妹妹,你受了多少苦啊,真是难为你了。”
叶氏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便明白过来,必是魏夫人看到了那两张证辞,才会这样急急赶来安慰自己。叶氏心中热乎极了,她反手握住魏夫人的手,轻笑着说道:“秦姐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嫁给我们老爷之后,我就再没受过那些罪。如今老爷也有了前程,还有一双可爱的孩子,我知足了。”
魏夫人立刻摇头道:“这怎么够,一定得把他们侵吞了你的财产全都要回来,绝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叶氏轻道:“秦姐姐,我们老爷请玉书兄弟把那两份证辞交给魏大人,原是为了逃脱我们的滚钉板之罚,还请秦姐姐一定要告诉魏大人。”
魏夫人满脸不赞同的表情,只沉声道:“那滚钉板的规矩本来就不合理,若是诬告也就罢了,倘若真有莫大的冤情,难道也非得先去滚钉板,若然熬不住那样的酷刑,岂不是冤上加冤。叶妹妹你不用担心,我们老爷不是那等愚腐不知变通的人,他更不是傻子,何况季将军做的那么直接了当,我们老爷岂有看不出来的。他既然已经去写折子,便表明他赞同季将军的做法,你只管放心吧。”、
叶氏赶紧起身向魏夫人行礼道:“多谢秦姐姐和魏大人体谅。”
魏夫人扶住叶氏笑道:“叶妹妹你行什么礼呀,快坐下说话。上回来,我是没好意思开口,叶妹妹,你知道我就生了三个臭小子,硬是没个养闺女儿的命,上回到府上来,看到如姐儿我爱不行,今儿一来是来宽慰妹妹,二来,我有个想头,妹妹可愿意让如姐儿认我做个干娘?”
叶氏岂会不愿意,立刻笑着说道:“姐姐喜欢如姐儿是她的福份,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现在魏大人正要参劾,若是在此时认了干亲,恐怕对魏大人不利,不如等这事了了再认,姐姐以为如何?”
魏夫人笑道:“行啊,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得了,早认晚认都行,反正我现在已经在心里把如姐儿当自家闺女了。等这事儿了了,咱们正式摆酒请客上契。”
叶氏自没有不答应了,两人这便说定了认干亲之事。魏夫人又说道:“妹妹,姐姐还有个事儿求季将军帮忙。”
叶氏忙道:“看姐姐说的,什么求不求的,您只管吩咐,只要我们老爷做的到就一定去做。”
魏夫人笑道:“我们玉书这一年多写信回来,每封信都有一大半说他季大哥如何如何,他可崇拜季将军了,我就想请季将军劝劝他,让他留在京中把亲成了,也好了了我们的一桩心事。”
叶氏听了这话立刻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姐姐不知道,玉书兄弟跟他们一路回来,已经被劝了好多次了,估计已经劝的差不多了,姐姐再说一说应该就成了。这喜酒我们是一定要喝的。”
魏夫人听了这话心情大话,拉着叶氏的手道:“这可真的太好了,叶妹妹你不知道,前年原就要给玉书和瑶儿成亲,结果玉书这臭小子突然跑去从了军,唉,要不怎么说儿子就是不省心,哪有小闺女儿乖巧听话。”
叶氏听着魏夫人甜蜜的抱怨,柔柔的笑了起来。自从离开叶府,离开靖国公府,她的日子真是一天强似一天,过的越来越有滋味了。
次日大朝会上,左都御史出班递折子参奏工部员外郎叶远斋,弹劾他伙同填房妻子侵吞嫡妻嫁妆,虐待嫡长女之事。
隆兴帝连同文武百官听后都是一惊。因为季光慎屡立战功身圣眷正隆,所以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知道他的妻子就是工部员外郎叶远斋的嫡长女。
有些不知内情的还在羡慕叶远斋眼光的独到老辣,早早把嫡长女嫁给曾经白身,如今却一鸣惊人的季光慎。而昨日到过季府,看到季光慎对叶远斋很冷淡的大臣则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内情,怪不得昨日季将军会那样对待他的岳父大人。
因是大朝会,所以叶远斋也来上朝站班,他一听左都御史弹劾自己便已经吓的了,大燕朝但凡身上不干净的官员,谁听到左都御史魏成之名都会胆颤心惊,何况昨日他还在季府写下那样一份与供状没有多少差别的证辞。虽然在证辞之中叶远斋竭力撇清自己,可是多多少少都会带出些马脚,而且叶远斋深信江嬷嬷的证辞必定也落到了魏成的手中,否则他不会这样胸有成竹的弹劾自己,魏成但凡参劾一个官员,便一定会做足充分的准备,务必做到一击既中,绝不让对方有任何还手之力。
隆兴帝命陆柄接过折子,刚才魏成已经念过一遍,他无须再看。事关季光慎这个爱将,皇上的心一早就偏了过去,同季光慎比起来,叶远斋一个小小五品工部员外郎,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罪证确凿,隆兴帝立马能御笔批叶远斋一个斩决给季光慎出气。
叶远斋赶紧出班跪倒,连连磕头道:“皇上,臣冤枉啊…”
陆柄立刻将附在折子里的两份证辞 来呈给隆兴帝,隆兴帝看了一遍,立时龙颜大怒,拍着御书案喝道:“大胆叶远斋,在朕面前还敢狡赖,来人,与朕除去叶远斋官服,将其打入刑部大牢,马卿家,速速审清此案以正纲纪。”
马尚书一听隆兴帝旨意,心中暗道:“得,又有了案子,还牵着郡王府,五殿下又有的忙喽。”他忙出班躬身道:“臣领旨。”
众朝臣见从始至终隆兴帝都不曾问过云门偏将季光慎一个字,心里便知道皇上是何等的看重这位连升数级的青年将军,说不定异日季光慎也能因功封侯,现在还是赶紧与季光慎打好关系要紧,至于叶远斋这个冷灶头,再不会有人去理会了。就连叶远斋在工部的同僚们也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叶远斋自恃文人清贵,平日与特别务实的同僚们相处的并不融洽。
退朝之后,隆兴帝将季光慎叫到御书房细细问了一回,季光慎也不瞒着隆兴帝,直接将昨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隆兴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叶夫人还是顾绣传人。朕曾在太后宫中见过不少双面绣品,看上去极为精美,难道都是叶夫人所绣?”
季光慎一想到此事心中便怨愤难平,他突然跪下来说道:“回皇上,内子自嫁给末将,末将嫡母便让内子每日绣个不停,这些年来靖国公府贡上的双面绣,全是内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隆兴帝听了这话双眉紧锁,脸上明显带了怒意,季光慎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所以并没有看到。陆柄一进宫就服侍还是年幼皇子的隆兴帝,他最明白隆兴帝的心思,方才季光慎的一席话勾起了隆兴帝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隆兴帝的生母是先皇并不宠爱的舒妃。舒妃为了让儿子能过的好一些,也常常做针线到的三更半夜,就是为了给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绣绣品,舒妃生生熬坏了眼睛,从此更不得先皇喜爱,在隆兴帝十二岁那年一病不起,凄凉的死在了毓华宫。
“皇上…”陆柄低低的唤了一声,将隆兴帝自回忆中叫回来,隆兴帝回过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光慎,心中顿生同命相怜之感,便和缓的说道:“老三,你起来回话。”
季光慎抬起头站了起来,隆兴帝看到那张与亡友有五成相似的脸,语气更加和缓了。“老三,你从前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你大哥走了,朕会替他照看你。”这话一出,季光慎的锦绣前程已经是铁板钉钉,只要他忠于隆兴帝,封侯指日可待。
“老三,你回京后可曾去见过你那嫡母?”隆兴帝用聊家常的语气问了起来。
季光慎立刻说道:“回皇上,末将昨日抵京,还没有去给嫡母请安,末将打算今日下朝之后携内子儿女一起去。”
隆兴帝点点头道:“哦,那就去吧。”
季光慎赶紧跪下告退。隆兴帝挥了挥手,季光慎这才起身向御书房门口退去。他刚到门口,隆兴帝突然说道:“老三,你是朕之爱将,决计不可自轻身份。”
季光慎心领神会,立刻转过身躬身道:“末将谨遵万岁旨意。”
隆兴帝笑着挥了挥手,季光慎才出了御书房。
“陆柄,季老三不错,会打仗,人也实诚,有什么说什么,倒象任安的亲兄弟。”
陆柄立刻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在一旁瞧着,那季重慎真不如季偏将象先忠勇郡王的亲兄弟。”
隆兴帝皱了皱眉头,心念微微一动,可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季光慎出宫回府,和早就准备好的叶氏带着一双儿女前往靖国公府。季光慎仍旧骑着那匹隆兴帝御赐的照夜狮子白,叶氏则带着孩子们坐了银顶皂色盖帷的四人官轿,这是叶氏得了从四品诰封之后方有资格乘坐的轿子,从四品以下的诰命夫人在京中只能乘坐锡顶或平顶皂幔的二人小轿。
众亲卫随侍拱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靖国公府的大门之前。
许五贵跑在前头,敲响了靖国公府的大门,高声叫道:“开门…”
少时靖国公府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蔫头耷脑的门子懒洋洋的走了出来,爱搭不理的问道:“谁啊?”
许五贵道:“我们三将军来看老夫人。”
那门子一愣,抬头朝季光慎一行看去,什么时候冒出个三将军,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其实昨日季光慎已经命人到靖国公府送了拜贴,只是因为季重慎心中妒恨难平,接了管家送来的拜贴便甩到一旁,存心给季光慎这个庶弟难看。所以靖国公府上下没有除了管家和季重慎之外,竟没有人知道季光慎今日要来。
门子看到季光慎,明显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懒洋洋不屑的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三老爷啊,想是许久不来不记得了路了,西角门在那边,怎么跑到正门来了,嘁,真是的!”门子朝西角门胡乱一指,便径自转身往门里走,完全不把季光慎放在眼中。
许五贵见门子如此轻慢无礼,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扳住那门子的左肩,伸腿一扫便将那门子撂倒在地,继而抬脚踩住门子的前胸喝骂道:“王八蛋,敢对三将军如此无礼,军爷废了你!”说完许五贵便脚上用力压了下去。
季光慎淡淡道:“老五,不必与这种东西计较。”
许五贵心中气愤难平,却还是移开脚,恨声骂道:“狗东西,若不三将军饶你狗命,爷踩不死你才怪。”
那门子吓的一个骨碌爬起来,屁滚尿流的逃回了门房。
许五贵跑到季光慎马前,愤愤道:“三将军,何必来受此鸟气!”
季光慎淡淡道:“不来,我就不占理,来了,理亏的就是他们。”
许五贵这才没再说什么。他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是这靖国公府中的人再敢对季光慎不敬,他许五贵可不是吃素的,看不闹他个天翻地覆。
没过多一会儿,管家季忠匆匆跑出来,他见季光慎身着从四品武将官服,骑在宝马良驹之上,看上去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季忠暗暗咬了咬牙,上前喝了个喏躬身道:“请三老爷安。”
许五贵见一个管家都敢在季光慎面前如此托大,心中怒意更盛,他一脚踹上季忠的腿弯,将季忠踹的双膝着地跪于季光慎的马前,许五贵口中骂道:“狗东西,见到我们将军也敢不跪。爷打折了你这双狗腿。”
季忠知道这些杀过人的军士有多横,便不得不向季光慎磕头道:“小人请三老爷安。”
季光慎冷冷看着季忠,沉声问道:“老夫人二老爷可在府中?”
季忠已经吃了亏,如何敢不说实话,忙说道:“回三老爷,老夫人和老爷都在府中。”
季光慎冷道:“本将军前来给老夫人问安,可曾通报进去?”
季忠苦哈哈的说道:“回三老爷,小的已经报进去了。想来老爷很快就到,请三老爷进府吧。”
季光慎看了看门房,冷冷问道:“季管家打算让本将军在门房里等着?”
季忠吓出了一身冷汗,数年不见,如今三老爷身上的煞气好大,他得亏是跪着,若还是站着,这会儿怕都撑不住身子了。
“不敢不敢!小人绝无此意。”季忠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生怕季光慎一怒之下真把他怎么样了。
等了莫约两刻钟,季重慎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他见季光慎一身光鲜的紫色从四品武官官服,嫉妒的恨不能冲上去把那身极为碍眼的官服扒下来。
季光慎见季重慎走出大门,这才甩蹬离鞍跳下照夜狮子白,将马缰扔给许五贵,等季重慎走出靖国公府大门,方才缓步走了过去,抱拳叫了一声:“数年不见,二哥别来无恙?”
季重慎看了庶弟一眼,见他比离府之时健壮了许多,原本白净的皮肤变成古铜色,脸上也隐隐可见风霜之色,身材仿佛也变高了,季重慎记得原本自己比季光慎要高的,如今却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了。
“还好,三弟倒比从前见老了许多。离开国公府,这日子不好过吧。”季重慎尖刻的说了起来。
季光慎看着脸色发青,身材略显臃肿,脚步有些虚浮的二哥,心中暗觉好笑,到底是谁见老相,明眼人一看便知,真亏季重慎能说出这么颠倒黑白的话来。
“劳二哥记挂了,分家之后,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季光慎毫不客气的说了实话,有隆兴帝为他撑腰,他还用怕谁呢。
季重慎被季光慎气的内伤,立刻冷着脸道:“你如今倒学会滑嘴滑舌了,还不快进去给母亲请安。”
季光慎看了季光慎一眼,沉声道:“怎么二哥不准备命人抬你弟妹和侄子侄女进去么?”
季重慎这才注意后头有一乘四人官轿,他不由又暗暗咬了咬牙。居然还坐轿子,分明是特意显摆来了。压下心中的妒意,季重慎向季忠喝道:“还不快叫人将三夫人抬进去。”
季忠赶紧应了一声,招呼家丁将叶氏的轿子抬往二门。季光慎这才与季重慎一起走进靖国公府的大门。跨进门之后,季光慎心中百感交集,他和妻子儿女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从靖国公府大门出入,再不必走什么西角门,受下人的羞辱。
叶氏到了二门,海棠杜鹃上前扶她下轿,叶氏抬眼一看,见在二门迎接的只是邓嬷嬷,叶氏便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直直的站在轿前,一步都不往前走。
邓嬷嬷等了片刻,见叶氏脚下纹丝不动,只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五凤朝阳挂珠钗。邓嬷嬷脸色微变,那五凤朝阳挂珠钗只有五品以上的诰命才有资格佩戴,这点邓嬷嬷心里很清楚。她不得不快步走上前福身道:“奴婢拜见三夫人,二少爷三小姐。”邓嬷嬷按着二房少爷小姐的排行称呼季维扬和季维如,弄糊涂了季维扬。
季维扬立刻仰头问道:“娘亲,姐姐是大小姐,维扬是大少爷呀!”
叶氏淡淡扫了邓嬷嬷一声,俯身对季维扬道:“扬哥儿说的没错,你姐姐是我们季府的大小姐,你是大少爷,不是什么二少爷三小姐。”
邓嬷嬷老脸臊的通红,这儿可有好多丫鬟嬷嬷都瞧着呢,她可是老夫人身边头一号得力的奴婢,却让个庶子媳妇活活打了脸。
可这会儿邓嬷嬷还发作不得,季光慎升为从四品云门偏将之事邓嬷嬷已经从女儿邓香雪处得知了。她并不敢明晃晃的得罪叶氏。只能干笑道:“三老夫教训的是,是奴婢说错了。三夫人,因我们夫人身怀有孕不便出来迎接,老夫人这才命老奴过来接三夫人,老夫人正在慈萱堂等着,三夫人请吧。”
叶氏淡淡嗯了一声,命海棠抱起季维扬,自己牵着季维如的小手,随邓嬷嬷往慈萱堂而去。
第七十九章嫡母凶狠
进了慈萱堂上房,叶氏见陈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罗汉榻上,左下首椅子上坐着的是二嫂柳氏,柳此时怀胎时日尚浅不曾显怀,脸上因未施脂粉显的很是憔悴,叶氏打眼一瞧,险些儿没敢相认,柳氏只比叶氏大三岁,今年刚刚三十一,本该是 少妇,可是看上去却象是四十开外的老妇人。
叶氏且先压下心中所想,带着一双儿女向陈老夫人福身道:“儿媳请老夫人安。”
陈老夫人双眼似闭未闭,早就将叶氏看了个清清楚楚。如今的叶氏再不是那个未分家之前怯弱的庶子媳妇了。只她头簪五凤朝阳挂珠钗,金钗光华灿灿,明珠宝光迷蒙,凭空给叶氏添了几分贵气,再看她内着浅杏色软缎小立领中衣,领口襟口都绣了对称的卷云纹,中衣外罩的是簇新绣缠枝莲纹玫瑰紫满地金贡缎掐腰对襟及膝阔袖褙子,只露出膝下闪着流光的浅杏色软缎百摺裙,最引人注意的是叶氏胸前别了一枚小儿手掌大小的赤金镶红宝的宝华玉兰胸花,那上面镶着的每一块红宝石颜色都极为鲜红澄净,绝计不是凡品。
看到这个庶子儿媳妇如此的贵气逼人,陈老夫人心里的恨意便如滔滔江水一般,从前的叶氏衣着寒酸见到她之时何曾敢如此的托大,便是有孕在身之时,也都小心翼翼的立规矩。
陈老夫人打量叶氏之时,柳氏也在打量她。从自叶氏嫁给季光慎之日起,柳氏便觉得自己高她一等,在叶氏面前,柳氏有着天然的优越感。然而今日这一见,柳氏心中所有的优越感全都不翼而飞了。
柳氏有孕在身不能用脂粉,但她可以穿华美的衣裳戴贵重的钗环。柳氏今日特意梳起高髻,簪了一套五件赤金海棠花样的头面首饰,穿了一件大红软缎洒金满池娇的直身长褙子,因有了身孕,她便不能再穿那些显腰身的衣裳。配了松松的烟霞紫马面裙,以一对金镶白玉环压裙。
柳氏只道叶氏没有分到多少家产,必然拿不出象样的衣裳首饰,只自己这一套价值数百两的赤金海棠头面便能压住叶氏。何况她身上那件大红软缎还前两年的贡缎,虽然放了两年,颜色却也没有怎么黯淡。贡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拥有的。
只是一看到叶氏,柳氏便直了眼,叶氏身上那件时新的玫瑰紫满地金贡缎掐腰对襟及膝阔袖褙子柳氏知道,那是锦绣坊上个月推出的精品,这一件衣裳便要三百多两银子,上个月柳氏还未曾发觉自己有孕的时候在锦绣坊里看过的,当时她就看中了,却舍不得花三百多两银子去买,不得不撂开手。不想今日这件衣裳却穿在了叶氏的身上。
锦绣坊每十日便会推出一套只做一件的精品衣裳,锦绣坊的暗记会极巧妙的藏在所绣纹饰之中,让人一看便知却又模仿不了,所以柳氏一眼便认了出来。想不到老三家的日子竟然过的那么宽裕,柳氏心中恨意顿生。
叶氏并没有在意陈老夫人和柳氏怎么看自己,她向陈老夫人请过安,便带着孩子向柳氏含笑福身道:“许久不见,二嫂一向可好?”
“好,我当然好!”柳氏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尖叫起来。就是因为她过的不好,所以她才会这般介意叶氏这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
陈老夫人将眼神移到维如和季维扬的身上,只见六岁的季维如穿着一身嫩绿软缎滚鹅黄宽边的衣裙,头发挽做双丫髻,用缀了数枚黄豆大粉红珍珠的鹅黄缎带扎起来,缎带尾部系着两枚小巧精致的赤金小铃铛,季维如行动之时,便能摇响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双耳各戴一只极为精巧别致的赤金小佛手耳坠,真难为那做首饰的人怎么想出来的。
季维扬才三岁,只穿了软缎红衫绿裤,脚上蹬着一双栩栩如生的虎头鞋,那虎头上的眼睛竟是用黑珍珠做的,那般黑亮无瑕的黑珍珠可是难得一见。
见到庶子的一双儿女都打扮的如此光鲜,和王公亲贵之家的正经小姐少爷绝不差什么,陈老夫人便气的直攥拳头,特别是看到季维如小姑娘脸上快活的笑容之后,陈老夫人的恨意更浓了。从前在季光慎一家未搬出府之前,季维如可是被养成了兔子胆儿,平日里瑟缩着再不敢见人说话的,哪里象现在这样落落大方。
陈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庶子一家过的好,这就象是拿刀硬生生捅她一般痛苦。
因为心中恨意难平,所以陈老夫人刻意不管柳氏安然坐着不起身还礼,刻意不叫叶氏坐下,还想象从前那样的拿捏着叶氏。
叶氏也不是当初的叶氏,她见老夫人不叫自己坐,便看了看柳氏对面的客座,决定自己过去坐下。只是叶氏还没有动,季重慎便引着季光慎到了慈萱堂。
季光慎进房见了礼,陈老夫人和柳氏见他一身从四品的官服,立时觉得分外刺眼,这分明是拿刀子扎她们的心么,季重慎如今可只是个六品小官儿。
季光慎见叶氏还在站着,便上前抱起季维扬,对叶氏道:“怎么不坐下说话?”
叶氏笑笑,轻声道:“刚刚见了礼。”说着便和季光慎两人走到客座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季重慎看到叶氏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个光彩照人的小妇人真的是老三媳妇?不象啊,老三媳妇就象个缩脖鸡似的,哪有这般气派漂亮。”
季光慎极为讨厌季重慎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便探身将季维扬交给叶氏,借此挡住季重慎的目光。同时他冷冷的看了季重慎一眼,眼中警告之意再是露骨不过。
季重慎被季光慎这么一瞪,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要知道季光慎的杀气可是在战场上淬练出来的,绝不是季重慎这个贪花好酒的酒色之徒能扛住的。
慈萱堂上各有心思,一时便冷了场,季光慎夫妻是走过场来了,既然已经走了过场,便没有什么与他们再多说的了。而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都还沉浸在自己的羡慕嫉妒恨之中无法自拨。
这时门外小丫鬟回话,说是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前来请安。在门外的季绣云和季弄云听到庶出的弟弟又被小丫鬟报到了自己的前头,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暗恨。
陈老夫人也觉得这般冷场不行,便点头说道:“叫她们进来给三叔三婶见礼。”
小丫鬟打起帘子,季绣云向前抢了一步,抢到季延云的头里,季弄云迟疑了一下,季延云却主动后退了一步,将位子让给了季弄云,季弄云便也不再多想,紧紧跟在了季绣云的身后。
季绣云一进门,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的钉在了叶氏的身上,那样光华灿灿的首饰,那么鲜亮明艳的衣裳,绝对能让季绣云立刻忘记了一切。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大孙女儿越大越没了眼力劲儿,成天想的全是衣裳首饰,再不是个能成气候的,倒是二孙女儿还算懂事聪明,看来日后还是要着落在她的身上。至于季延云,因为日前吴道婆做法之事,陈老夫人便有些不敢再见这个孙子,她不敢再看季延云那双黑亮的眼睛。
“绣姐儿弄姐儿,还不快拜见三叔三婶。”陈老夫人威严的唤道。
季绣云扶了扶头上戴的鎏金梅花簪,正正了鬓边簪的大朵粉红牡丹绢花,走向季光慎叶氏,福身道:“绣云给三叔三婶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