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舒下心来。

沈修颐的房间在二层东面,日出东方,晨曦里的阳光便透过窗户稀稀疏疏斜了进来。

沈修颐抬眸看她,恰好她明眸萃然,侧颜在轻舞的光束中剪影出一抹秀丽的轮廓。

沈修颐低头喝粥,唇边的笑意消融在身侧柔和的光束里。

第014章 顾家

第014章顾家

其实,孟云卿倒是多心了。

这艘客船原本就是姜之栋安排的,姜之栋是神机营付将军的副将,她同沈修颐上船之前就有人打好了招呼,船上的小厮都知晓是贵客,要小心伺候着。

出了昨夜的纰漏,船家才吓得胆战心惊。

一头是神机营。

一头是平阳王府。

两头都得罪不起!

一干人等都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息事宁人才最重要。

像这类常年往返于郴州和埔郡之间的客船,都是些老行道。

船客之间的冲突见得不少,也自然有应对之道。除去大风浪,船上呆得日子总共不过四日,让两尊大佛在几日内不碰头,也并非什么难事,留神就好。

于是船家次日便打发了小厮去处理。

小厮轻车熟路,说西边的货仓窗户有些漏水,还未修缮。这两日晴日倒还好,后两日有雨水。本就是四月天,夜间风凉,加上江上比不得陆地,怕有潮气碍着客房,感染风寒之流,就想着给西边的几间房都换换。

孟云卿正同沈修颐一处。

方才还想着如何开口同沈修颐说换房之事,前来的小厮便一语点破,倒是省得她开口了。

孟云卿抿了口茶,听沈修颐问道:“要搬去何处?”

小厮淡然应对:“西边的房间原先都是女眷,管事的让把三楼的房间收拾出来,过了晌午就可以搬了。”

一袭话说的并无破绽,孟云卿立刻从善如流:“娉婷,那叫上安东,晌午过后就把东西搬过去吧。”

娉婷机灵应好。

“小的那不打扰了。”小厮完成任务,退了出去。

孟云卿嘴角微舒。

沈修颐便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云卿,其实府里兄长不止我一个,你应当唤我一声三表哥。”

三表哥?

孟云卿隐隐有些头疼。

老侯爷膝下有三儿一女。

沈修颐的父亲沈万里是沈家上一辈的长子,依祖制继承侯爵,受封定安侯。

女儿是沈芜,早年出家了。

家中还有二房和三房两位老爷。

老侯爷虽然过世了,但老夫人健在,沈家就尚未分家,仅仅分了大房,二房,三房。老夫人爱热闹,不喜欢家中冷清,于是一家子还都同住在定安侯府中,由侯夫人楼氏操持内室家务。

定安侯没有纳妾,一房的四个子女都是楼氏亲生。

沈家是燕韩的高门大户,家中男子都按字排辈,到沈修颐这辈,便是一个“修”字。

三房一起排位。

沈修文是定安侯长子,受封定安侯世子。

沈修颐是楼氏的次子,二房的沈修明年长一岁,便排在沈修颐前头。而后还有沈修武,沈修进,沈修和…

总之,侯府上下一共有六个公子,五位小姐。

掰着十个指头都数不完,孟云卿幽幽一叹,再加上已经娶亲生子的沈修文,沈修明等等,真是偌大一个沈家…她甚至在想祖母能否认得全家中的孙子辈和重孙辈。

沈修颐不禁笑开:“侯府虽然人丁兴旺,但也将好,在京中却算不得子孙多的,你日后便知晓了。”

孟云卿轻咳。

前一世,她一人在坪州,时常想家中要是多几个兄弟姊妹走动多好。

这一世,光是听到侯府这十一个兄弟姊妹的名字都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还有一堆侄子侄女。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

孟云卿托腮问道:“家中兄弟姊妹太多,一时也记不住,不如先同我讲讲你们兄妹四人。”

“也好。”沈修颐随和道:“父亲房内没有别的姨娘,我们兄妹四人都是母亲所生…”

沈修颐上头有一个哥哥和姐姐。

哥哥是沈修文,因为挂着定安侯世子的爵位,府里都称世子爷。

沈修文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早前便跟着定安侯出入朝堂,是定安侯一手教出来的,是定安侯在朝中的臂膀,在朝中也应对自如,拿捏有度,颇受平帝宠信。

定安侯只有楼氏一个正妻,沈修文也没有纳妾。

也由得如此,父子二人在京中名声很好。

世子夫人是冯国公府的二小姐,冯国公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闹得势同水火,不可开交。平帝就赐婚两家以缓和关系,同时也做相互制衡,一石二鸟。

冯箐箐也是精明人。

嫁到侯府多年,不仅未与府中冲突,还给沈修文生下两儿一女,很受老夫人和侯爷夫人喜欢。冯箐箐也同沈修文举案齐眉,家中很是和睦,就连定安侯都对这门亲事满意起来。

沈修颐还有一个姐姐,年纪小沈修文三岁,换作沈媛。

沈媛早几年出嫁,嫁到顾家做长媳。

姑爷是工部尚书顾长宁的嫡子,顾昀鸿。顾昀鸿是太子侍读,是太子的心腹,后入吏部,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吏部侍郎,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沈媛嫁到顾家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

倒是顾昀鸿房中的妾氏填了三个小子。

沈媛是定安侯府的女儿,顾家自然懂得权衡,三个儿子都挂在沈媛名下,算作沈媛的儿子。

沈修颐,孟云卿便再熟悉不过了。

沈修颐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沈修颐头上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婚配,他的婚事就成了侯府的大事。

他也头疼不已。

定安侯混迹官场多年,深谙其中道理,沈家一门殊荣已盛,有一个沈修文就够了,再多一个便遭人忌惮,尤其是遭平帝忌惮。

因此,沈修文之后,侯府没有其他子弟再步入官场。

要入官场,只能外放。

老夫人自然舍不得沈修颐,外放之地大都贫寒,她想见孙子一面都难。

侯夫人也是此意。

因此沈修颐是不入官场的。

侯府里,唯有沈修武例外。沈家都是文官,沈修武却自幼从军,官职做得不大,一直在漠北戍守,回京时日少。加之是二房的庶子,定安侯并不属意。

此事也不了了之。

到了沈修颐之后,还有一个妹妹,沈琳。

沈琳是侯夫人的小女儿,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府里其他的小姐们比不了的。

沈琳大孟云卿两岁,正是说亲的年龄。

侯夫人的门庭都被踏破了。

定安侯一门,只有沈修文入仕,定安侯不可能再提拔家中子弟。京中的贵妇们都巴望着给适婚的儿子攀上这门亲事,借定安侯府的高枝平步青云。

于是沈琳婚事,侯夫人格外谨慎。

“媛儿出嫁得早,侯爷念叨多年,就想着小女儿能在府中多陪些时日。”

“老夫人舍不得,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敢越俎做主。”

“怕是要再等等。”

侯夫人也自有应对之法。

说了半晌,大房的情形也讲了十之*。

末了,沈修颐还不忘补充:“父亲虽然待家中晚辈都严厉,但事事讲理,母亲就温柔得多,嫂嫂也是好相予的人。初到府中可能不习惯,都是自己家人,无需担心。”

他想的周道,孟云卿也顺势点头。

若有所思将茶杯送至唇瓣,还是轻轻搁下:“表哥方才说的顾家,可是有小女儿?”

沈修颐倒是意外:“你是说昀寒?”

顾昀寒——孟云卿心口一滞,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颔首称是。言外之意,她想听听。

沈修颐便笑开:“单凭这个“昀”字,能加在女子名字里,就知道顾家宠她到什么地步。顾昀寒可是顾家的掌上明珠!”

第015章 旧梦

第015章旧梦

顾昀寒出生当天,正好燕韩平定了漠北地区巴尔的骚乱。

巴尔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骁勇善战。骁勇善战,却居无定所,随水草而迁。口粮不足,就时常南下掠夺,百姓苦不堪言。

加之巴尔内部落众多,分布在各处,各自为政。这月南下的是金羊部落,下月来的又是飞熊部落,扰得周遭几国头痛不已。

再者,燕韩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尚弱。论国力,比不上苍月,长风,论地理屏障,又不及西秦和南顺。于是在巴尔常年的骚乱中,受害最大的莫过于燕韩。

彼时平帝登基不过三年,内忧外患,驻守漠北的军队击溃来犯的巴尔一族的消息传回京中,举国上下振奋不已。

消息传回当天,顾长宁(当时还是顾侍郎)正随平帝在京郊视察驻防工程。平帝先后闻得巴尔骚乱评定和顾家千金出生喜讯,遂而龙颜大悦。

问过顾家的排字,又亲自赐名给顾昀寒。

当时的顾侍郎在朝中本来名不见经传,由此开始却颇受平帝器重,往后的仕途越渐平顺。

不几年,顾长宁从工部侍郎一跃做到了工部尚书,又从工部尚书做到平帝钦点的心腹重臣,可谓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顾长宁就一直视顾昀寒为掌上明珠。

顾昀寒便成了整个顾家上下的宠儿,连顾昀鸿都比之不及。

有了平帝和王皇后的圣眷荣宠,顾昀寒在京中贵族仕女里的地位就有所不同。

顾长宁和顾昀鸿都是文臣,顾昀寒却活泼好动,闺中坐不住,偏偏喜欢骑马射箭。

连平帝都赞许:“小小年纪,英姿飒爽,有女儿家当有的风范。”

一时间,女子骑马射箭就忽然风靡起来。

朝中不少文臣家的小姐都争相效仿。

本就不擅长,临阵磨刀,便有故作姿态的,也有扭腰崴脚的,结果忙坏了太医院的白胡子院士们。

这样的女子,当是与众不同的。

孟云卿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清半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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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安东将行李搬到了船舱三层。

船家安排的房间,在三层靠内。

房间是之前空出来的,已经打扫得干净整洁,娉婷就简单收拾床铺给她休息。

日后在京中会见到的——沈俢颐指的是顾昀寒。

沈媛嫁到顾家,沈家便同顾家沾亲。

沈顾两家同在京中,定安侯和顾尚书又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走动自然频繁。

沈俢颐唤的是“昀寒”,足见熟络。而言语之间,多是赞许,听得出来沈俢颐对顾昀寒的好感。

这样的女子,应是受人青睐的…

沈俢颐不例外。

旁人也不会例外。

孟云卿一面思绪,一面机械推开窗户,窗外的阳光便携着暖意扑面而来。

上船以来一直憋在船舱里,映入眼帘的光束些许刺眼。

孟云卿不觉伸手挡了挡额间,拂面而来的江风却是温和柔软,再睁眼,波光粼粼的江面,缀了绿水幽蓝,轻尘在明媚里轻舞。江面上几只渔船,船上放飞的水鸟,盘旋,翱翔,又忽得扎入水中,衔起一条条鱼来。

豁然一幅宁静,却又充满生机的画卷。

孟云卿不觉倚上临窗的案几,细下打量。

她个头本就娇小,稍稍调整,整个人都可屈膝坐在案几上。

“姑娘,小心些。”娉婷嘱咐一声,她坐得靠窗,娉婷是怕她不稳。言罢又递了枕头给她,免得她久坐不舒服。

她接过,听话塞在腰间。

头倚在窗棂上,半寐着眼,听风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到前世在坪州的苑子,苑子里有株绕树生长的葡萄藤。宋景城呆在坪州的日子不多,但凡有时间,便喜欢在葡萄藤下看书,练字。

她不喜欢看书。

他在一旁练字,她便在一旁煮茶给他。

她有时困了,就这般倚在凳上,半寐着眼,听清风徐来。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他的外袍,却不见人影。

秋棠便道:“夫人,大人回京了,说夫人还没醒,别扰了。”

嗯,她浅浅吱唔一声,仿佛云淡风轻。

那时候的宋景城已经很少讲话。

她偶有抬眸,见他直着眼眸打量她,她莞尔,他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茶凉了,换一壶吧。

身后,他的目光,她猜不出,也猜不透。

想起初见宋景城时,他还是个落魄书生。

天下着鹅毛大雪,他躲在屋檐下暂避。

他向她借伞。

衣裳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唇边却弯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

许多年后她都记得。

即便。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宋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