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忽尔都大军回援?”一名将领疑声道。忽尔都乃汴国当朝第一将,人人皆知他武艺高强,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连阳震也要忌惮三分。
阳震皱眉思索,晟、汴两国的和谈协议虽已签订,但晟国大军至今未撤离天门,阳骁竟敢调令边关大军还朝!他就不怕晟军违反协议,趁虚来犯?!更何况,他早在通往边关的路上沿途设卡,十万大军,想要回援岂是易事?
“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阳震思量一番,沉声下令,大军浩浩荡荡直奔裕峡谷。
汴都城外南十里,见龙坡至皇城的必经之地,裕峡谷。两侧高山环伺,谷内黄沙怪石,大雾缭绕,人在其间,只可窥见十步之景。
平日此地寂静异常,今日远在几里之外,便听得阵阵马蹄声在谷内沉沉回响,不绝于耳,远远听去,一时间竟分不清谷内究竟有多少人马!越接近谷口,那声音越是响亮惊人,震动人心。而谷口迷雾浓重,黄沙漫天,人影憧憧,难辨虚实。
阳晋看了半晌,目露疑光地道:“父王,这其中恐怕有诈。连日来,城中三万人马一直守城不出,城门也一直未开。今日何以这里会有大军行迹?难道…真是忽尔都回来了?”
阳震面容沉冷,没有说话,只是微一抬手,身后庞大的军队立时鸦雀无声。
谷中浓雾弥漫,苏漓凝神细听着谷外动向。依照东方泽的计划,圣女教四千教众,调出三千,五百人分为一队,骑马在谷内来回奔跑,这山谷地形奇特,响亮的声音,回声重重,再辅以众人倾注内力的驾马声,造出超越十万人的巨大声势。
只是这疑兵之计全仗有大雾之天,只能拖延一时。阳震生性多疑,心思细密,若他不轻易离去,待午后大雾散尽,这虚张声势便再也瞒不过他。
苏漓沉默不语,江元低声道:“门主不必担心,晟皇有言在先,一旦形势有变,咱们只管撤退,他自有对策。”
苏漓叹息:“我明白。”东方泽调去擅长机关暗器的新流舵舵主傅天刃及舵中五百人,想来定是另有安排。
谷外,阳震大军似乎一直停在远处,依然在观望,没有离去之意。
苏漓手中令旗一挥,六队骑兵同时喊杀,千匹骏马扬蹄嘶鸣,声势极为惊人!那声音回荡许久,之后山谷内恢复寂静,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山谷外,先派的探子回返来报:“禀王爷,那谷中雾气极大,人影纷杂,实在难以辨清,不过可以断定,对方的旗帜是黑色!”
众人皆是一惊,谁人不知军中旗帜黑色正是汴国第一将专属?
阳震皱紧了眉,他身后一名武将忍不住上前道:“王爷,这应该是忽尔都!他统帅之下骑兵居多,每次练兵,马蹄声均响彻数里之外。”
阳晋却疑道:“如果真是忽尔都,以他的脾气,明知我们在此,为何会隐而不出,这其中定有问题!”
阳震眸光森冷,冷哼一声道:“他在雾中,也无法看清谷外的情形。”
“父王,忽尔都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如果真是他,我们切不可贸进!”阳晋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阳震脸色一沉,定定望着迷蒙的谷口,此刻山风吹过,浓白的雾气不断翻涌,情势愈加难辨。他心一冷,挥手道:“撤退!”
谷外隐约传来马蹄声响,苏漓凝神细听,对方已有撤退之意。她微微松了口气!
偏在此时,阴霾的天空忽然云开雾散,透出一丝明亮的光来。
天要晴了!
阳震立即勒住缰绳,迎着那道明亮的光线,锐眸微咪,唇边倏然扯出一丝冷笑。
日头已出,再大的雾也有散尽之时,他只需安静等待,用不了多久,这谷中玄机便能一目了然!
苏漓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人算果然不如天算,今日想就此蒙混过关,显然已无可能!
她深吸口气,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放弃。当即发令,命骑兵再度奔跑起来,飞扬的尘沙顿时肆意弥漫,混着未散的薄雾,堪堪掩盖住谷中的真实情况。
眼看午时将近,光线越来越强,雾气散去了大半,谷内的情形若隐若现。
“父王,雾气已散,我们还等什么?”阳晋望着谷口,跃跃欲试。
阳震还未答话,忽听空中嗖嗖数响,众人抬眼一望,只见谷口两侧的山峰有铺天盖地的利箭激射而来,迅猛无匹,不知用得何种弩箭,竟然远远超出正常射程范围。
阳震面色一变,迅速指挥骑兵后退,步兵举盾上前挡箭。
谷中第一轮攻势过后,阳光越发明亮,谷口雾气渐渐稀薄,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并不宽阔的谷口,密密麻麻的骑兵在谷口静候,反而后方蹄声不断。
阳震抬头一望,只见几架巨大的弓弩悬在山顶巨石之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埋伏,而是利用机关造势!他顿时阴冷一笑,忽尔都骁勇善战,并不善谋,手下也无人擅长机关或奇门遁甲之术,否则当初绝不会中袁向之计,被困于瘴气山林!
这谷中之人,一定不是忽尔都!他不再迟疑,果断地叫道,“前锋听令,即刻率锐锋营五千人马冲进谷内!”
前锋飞快领命而去。
看着急速奔来的人马,苏漓心头遂沉,立即叫道:“所有人撤退!”
几千人有条不紊地向山谷后段撤退。苏漓端坐马上,蓦地飞身而起,运起内力猛地击出一掌,沉厚的内力落在一侧山坡,立即激起尘烟无数,成功阻碍对方军队的视线。
大军却并未因此停留,马蹄疾奔,依然扑压而来!
苏漓暗自心惊,阳震带兵果然不凡,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吓不倒他们!正欲再运功击掌,身后忽然奔来一骑快马,她未及回头,已被他拦腰抱上马背。
“走!”熟悉的磁性嗓音滑过耳际,他的呼吸拂过耳畔,气息稍有不稳。
东方泽发出一声清啸,震徹山谷。
山顶的机关再度发射出狠疾的箭雨,笃笃嵌入地面,战马受惊,原地连连打转,不肯前进。
东方泽带着她一路疾奔,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马儿缓缓地停了下来,苏漓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俊美的脸上掩不住疲惫之色,昨夜到今晨,他亲自带人在此布阵,不辞辛苦,亲力亲为,他这样帮助阳骁,究竟是为了什么?心里似乎隐约有一个答案。但她却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这是什么地方?”翻身跳下马背,苏漓走到山坡最高处站定。
“居高临下,从这里谷中情势可以尽收眼底。”他走到她身后,缓缓抚上她的肩膀,“一会大军冲进来,你只管带着你的人冲出去,其他的事,交给我。”
苏漓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谷口的弓弩已经停止发射,飞扬的黄沙也已尘埃落定。谷内竟然空荡荡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阳晋哈哈一笑,叫道:“父王果然料事如神,忽尔都根本没回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想以此拖延时间!这会儿抵挡不住就想逃?可笑!小王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余将军,随我来!”话音未落,他一人一骑,竟然率先冲进谷中。
阳晋身先士卒,自信满满,锐锋营立时士气大振。余将军立即带队紧随其后。裕峡谷一时蹄声震动。到了谷中后段,山顶巨石忽然滚滚而落,黄沙漫天,来去无路。
“中计了!”阳震脸色一变,策马疾奔,大叫道:“晋儿!回来!”
原本来势汹汹的冲锋军,立时乱成一盘散沙,许多士兵控制不住受惊的战马,纷纷跌下马背,转眼被惊惶的马群踏成肉泥!
一时之间,裕峡谷中战马嘶鸣,惨呼声不断!
一场战役,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因此命归黄泉,与挚爱分离,与至亲阴阳永隔!
眼前这一幕太过惨烈,苏漓心头沉重,彷如压了一块石头。
突然,一排锋锐的利箭,夹杂凛冽杀意破空而来,惊人的力度几乎可以射穿顽石!
苏漓心头一惊,峡谷对面的山坡不知何时站了一小队人,为首一人阴冷沉郁的眸子直盯着她,竟是阳震!
东方泽神色一变,迅速将她扑倒在地,就势一滚,躲到一块巨石后。只是冲力过大,他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石头,忍不住闷哼一声。
苏漓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笃笃数十声响,方才站立的地面已被几十支利箭深深嵌入!好险!只差一点,他们两个就被射成刺猬!她心惊不已,额上不禁渗出冷汗,心跳得飞快。
想到他方才那一下似乎撞得不轻,不禁抬眼去看东方泽,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谁知刚好他低下头来,急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同时怔住。她偎在他怀中,靠得这样近,彼此眼中关切的情意,是如此清晰,根本无从掩饰。
他有一刻失神,抱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缓缓收紧。
苏漓垂眸不语,心底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无法平息。
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整座山谷似乎都震了一震。
二人一惊,立刻站起身来。只见谷底石林已轰然坍塌。
转眼之间,锐锋营已经伤亡惨重,阳震脸色难看之极,不再耽搁,直奔石林。这石阵极为诡异,一时半会儿闯不过去,他只得率众人欲退出谷去。谁知山谷另一端突然燃起大火,满山遍野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该死!”阳晋脸色大变,咬牙道:“想活活困死咱们!”
阳震眸光冰冷,却面无惧色,冷冷喝道:“冲出去!”
锐锋营剩余的士兵,在阳震率领下冲出山谷,此时大军已折损过半。阳震回头一望,这五万残兵,刚刚从生死边缘冲杀出来,皆有惶惶之色。他厉目圆睁,大声叫道:“众将听令,随我杀入皇城,活捉昏君,重重有赏!”
“杀!杀!杀!”一时群情激奋,大有不破城门誓不罢休之势!
东方泽见此情景,皱眉道:“所有人退守皇城!”
生死存亡的一战,终于到来。
巍峨的城楼之上,阳骁亲临指挥,一身金色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芒闪耀。身边的将士因国君亲临受到鼓舞,士气高涨,他们目光紧紧盯住敌军即将出现的方向,眼中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苏漓微微怔住,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阳骁身上散发出的帝王之气!这个爱玩笑闹的顽皮少年,在经历人生巨变之后,已然蜕变成蝶,成为心怀家国的君主!她唇边闪过淡淡欣慰的笑容,心中却仍有些担忧。
东方泽看在眼中,心下了然,淡淡道:“他若连对方五万伤病残将都抵挡不住,还有何资格当这一国之君?!”
苏漓顿时沉默了。
“他说的没错。”阳骁不知何时步下城楼,脸上带着坚定的自信,步伐沉稳,耀眼夺目的金色盔甲越发显得他一张俊脸尊贵不可逼视。他越过东方泽径直走到苏漓面前,郑重道:“坐上这位置,我便肩负国家荣辱,不容有失!你放心回宫去休息,我会用事实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这座城,还有你,我定能守护!”
苏漓默然不语,他言语之中信念坚定,却不过是在安抚她的心。她清楚这一仗有多难打。只是,她不愿意离去,还有另一个原因。
清亮的眼瞳深处,情绪流转,似是深藏了无数沉重的心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阳骁眼里,他轻叹一声,上前握紧了她双手,认真道:“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
苏漓心头一颤,眼底流出淡淡的感激之色,她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东方泽低眼看着二人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光。
苏漓回到宫里,江元不时传来消息,阳震大军攻势之猛,远远超乎他们预料。不过短短一日,三万守军拼死力搏,已死伤近万,而城下攻势却丝毫不见减弱,如此下去,不出两日,城门必破无疑!
苏漓心急如焚,要她坐在宫中等待一个无法预料的结局,她实在无法做到。当即决定前往城门一探情况。
刚出宫门,一辆四骑马车停在大道上,车帘一掀,走出来的男子锦衣玉带,步伐稳健,正是东方泽。看情形,他似乎早已等在这里。见她出了宫门,快步上前来,径直拉住她,不容置疑地沉声道:“跟我走。”
面前这双熟悉的手,充满安定人心的力量,苏漓却淡淡地移开目光,望向北城门的方向,“我不会跟你走。”
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忍不住问道:“阳骁对你,当真如此重要?你知道当下情势有多紧迫,阳震大军随时可以攻进来!一旦城破,你处境堪危!”
“事到如今,生死于我,早已置之度外。”她答得从容不迫。
东方泽闻言神色顿时一变,深邃黑眸里痛色与怒气交织,低吼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难道你忘了摄政王吗?他如今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你忍心让他从此孤独终老,再享受不到半点天伦之乐?”
父王…苏漓的心立时一痛,她抬起头,目光坚定道:“就算他老人家要怪我,我也要这么做。你…走吧。”她不再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轧轧作响,那声音仿佛一寸一寸碾过他的心,苦涩的痛楚弥漫开来。他缓缓闭上双眼,要如何做,才能回到最初?还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回到过去?
“陛下,还有事办,先走吧。”林天正忍不住提醒道。
东方泽微微一震,神色恢复如初,道:“人到哪了?”
“皇城封锁,暂时收不到消息,若无意外,最多一天就能赶到。”
东方泽轻轻点头,忽然又道:“盛萧!去守着她,不得有失!”
盛箫应声而去,矫健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此时的汴都城,似乎被血色尽染,城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苏漓呼吸一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争场面。一颗心不由揪紧,阳骁他…有没有受伤?不知为何,她此刻竟然如此担心他的安危!纤细的身影飞奔在城楼上,焦急地四下寻找那金色的铠甲。
前方忽然有人嘶声叫道:“皇上小心!”
苏漓停下脚步,只见剑光一闪,噗地一声,血光四溅。
城楼的尽头,一名叛军缓缓倒下,露出阳骁一双通红的眼。他重重地喘息,手中宝剑撑在地上,才稳住几近力竭的身子。
苏漓顿时呼吸凝滞,他身上的铠甲染尽殷红的鲜血,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金色!
阳骁微一抬眼,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立时一惊,直冲过来叫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他的语气强硬,却掩不住焦急与关切。
城楼上险象环生,入耳的声音尽是兵刃的撞击声,士兵的惨呼声,以及鲜血飞溅的声音。守城的士兵纷纷倒下,尸体多过活人,城墙下攻城依然猛烈。远方,看不到半点援军的影子。城内城外,一片血腥,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苏漓心头沉重,完全说不出话来。
阳骁见她站着不动,顿时大急,一把扯着她直接往城墙下冲去,苏漓惊声叫道:“阳骁!你干什么?!”
阳骁充耳不闻,一直冲到城楼下,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苏漓沉声道:“阿漓,听我说,这城守不住了,你去驿馆找他,立刻从静心殿密道离开汴都,越快越好!”
“你…”苏漓立时愣住,前几日他还希望她不要离开,如今却要她跟东方泽走?!
“阳震虽是你亲舅,但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即使他不杀你,阳晋那小子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今情势有多危急,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城破,他不但自身难保,更无法护她周全!
“阿漓。”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的深情的目光,反复地流连在她清丽的五官,不敢遗落一丝一毫,分明心痛难舍。
他与她初次相见,就以夫妻相称。选夫宴上他耍尽玩笑,却不知不觉被她的绝代风华吸引。尽管他多么玩世不恭,也从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再次与她在汴国重逢,他欣喜若狂,不惜与父皇做对,也要保她周全。他一生浮滑,任何事都可以抛却脑后,却唯独放不下她。魂牵梦系,一心想与她相守到老。但是此时此刻,生死关头,他却不得不将她推往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内心汹涌而来的痛楚,让他的手微微发颤,却强自笑道:“如果,将来我们再不能相见,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苏漓心头一震,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阳骁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在她唇边,深深印下一吻,却眷恋不去,仿佛想将她的温度刻进心底,永生不忘。
“走!”他用力将她一推,微红的眼眸中已有雾气浮动。
城门猛烈沉重的攻城声接连传来,苏漓一震,反握住他的手,神色坚定,“我们一起走!”
阳骁凝住笑容,转过头去,望着城墙上仍在拼死抵抗的将士,苦涩道:“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抛下臣民一走了之?将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父皇?!”
苏漓正要开口,却见城楼上冲下一名将领,急声道:“皇上!叛军已经冲上城墙,末将奉命护驾,请皇上离开此地!”
阳骁脸色大变,抬头看去,城墙上果然多了许多叛军,敌众我寡,眼看就要失守。他忽然从骨子里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高高执起手中宝剑,大声喝道:“给我杀——!”
他直冲上城楼,挥剑迎击,血溅三尺,但仍阻挡不住越战越猛的叛军的侵袭,越来越多的士兵登上了城墙,苏漓跟着冲了上去,衣袖翻飞,挥落了几个冲上前来的叛军,放眼看着城下马背上气定神闲的阳震,忽地怔住。
阳震也看到了她,阴冷的厉目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二十八章 做朕的皇后吧
夜深人静,汴皇宫。
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通明。阳骁伏在龙案后认真批阅着奏章,他初登大位,百废待兴。本来就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再加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更是令汴国大伤元气。认真批完最后一份奏章,阳骁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疲惫一瞬间涌了上来,瘫坐着动也不想动。
自从上次放走阳震之后,他夜不能寐,可是一转眼见到苏漓,却又心生暖意。为了她吧,为了她,他愿意将此余生作最危险的一次赌博。歇了一会,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刚想回寝宫休息,却没留神转身之际,宽大的衣袖将龙案上一个狭长的精致木匣扫到地上。
“啪嗒”一声,木匣摔到地上,盖子敞了开来,掉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绢。阳骁低头一看,脸色立时一变,急忙拾了起来。那是先皇亲笔所写的传位诏书,原本这诏书理应封存归档,阳骁却迟迟未准,习惯了疲倦时看到它,时刻提醒自己不可辜负父皇对他的信任。
他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查看,见诏书没有损伤,方才松了口气。仔细拂去诏书沾染的浮尘,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回木匣中,目光无意一扫,那木匣紧密的缝隙处赫然露出一角白纸!
阳骁顿时生疑,随手抄起龙案上一柄小刀,薄如蝉翼的刀片探入细小的缝隙,微微用力一撬,“咔嚓”一声响,木匣应声开裂,内里竟有一个夹层。他心头一跳,拿起里面折叠整齐的纸,打开来看,上面书写几行文字,竟然是汴国皇室的特殊密文!
阳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这是父皇深藏的秘密!也许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时的答案!当下不再迟疑,坐定执笔译文。
月渐西沉,旭日初升,暗沉的夜幕缓缓褪去,随着笺纸上逐一增加的译文,阳骁的情绪也情不自禁地高涨起来,这张纸上所记录的文字,无一不在证明那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东西!
他冥思苦想不知在何处的所求,原来早已在他身边!父皇…始终是明白他的心意的。眼睛微微涌上一股酸涩,他深深吐了口气,腾地起身,扬声叫道:“来人,备马!”
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汴都城清晨的静谧,阳骁抵达使者驿馆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泽房间里却仍点着灯。桌上红漆封印的晟国奏章已批阅到最后一本,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面色有些疲惫,似也一宿未睡。
阳骁心里顿觉平衡许多,挑眉笑道:“你这个晟国皇帝,来汴都一待便是数月,朕还奇怪,为何你如此悠闲?原来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东方泽仿佛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揶揄,迅速合上文书,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有事?”
“东方泽你别忘了,这里是汴都驿馆!朕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原本是为商讨那一件事,但一见他这张脸,阳骁就觉得十分不快,这男人得天独厚,处处尽显锋芒。
东方泽冷冷地瞥他一眼,“朕答应你的,都已做到,你何时兑现你的承诺?朕耐性有限。”
阳骁顿时收了笑意,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笑道:“有点麻烦,或许会让你…失望了。”
东方泽面色一变,目光瞬时冷锐如刀,直直地刺向对面的男子,冷笑一声,“你想反悔,也要先想想有没有能力承担后果!”
他的警告如此明显,阳骁自然听得明白。天门至今仍有数十万晟军尚未撤离边境,他二人一旦翻脸,对方必定会发起猛烈进攻,以今时今日的汴国绝对承受不起!
他眼光一冷,却仍是轻笑道:“你用不着威胁朕,朕不怕!阳骁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我说麻烦,是因为缺少一味必不可少的草药。”
东方泽心中微沉,沉声道:“是什么?”
“据说这东西只长于冰寒极地,不仅有起死回生之灵效,更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疗伤圣品,食其花叶者可增添一甲子功力。江湖中没有人不想得到它!”
“汴皇说的可是千年寒心草?”门这时开了,一人走进来,身着青色锦袍,气质隽秀温润,正是东方泽的心腹,林天正。
“不错。”林天正敏锐的反应,令阳骁有些微讶异。不过转念一想,他是圣女教长老玄风之子,对药毒知之甚详一点也不稀奇,更何况,他身边现在还有个擅毒的虞千机!
“你知道寒心草在什么地方?”东方泽转眼问道。
林天正摇头,思索道:“书上记载,它只生在极寒之地的寒冰潭洞的冰壁之上,有很多人曾穷尽一生去寻找,却从没听说有人得到。”
寒心草,竟如此神秘?东方泽皱了皱眉头,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有点眉目,紧随而来的却是几近渺茫的失望。
他冷哼一声道:“传闻多半被夸大其词,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得不到!”
他还是如此的自信自负!
阳骁目光轻闪,冷潮热讽地道:“是哦,不过一味草药而已,晟皇陛下亲自出马,哪有办不到的事?”
东方泽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这不正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
被他一语道破心思,阳骁没有半分尴尬,反而笑得愈加开心,“实话而已,若非走不开,朕一定自己去找,将来…”
“你不会有将来。”东方泽冷冷打断他即将展开的臆想,警告道:“做好你份内之事,把所有不安分的心思,全给朕收起来。”
阳骁眼光骤冷,嗤笑道:“这你管不着!你只负责取来寒心草,其它的,我们就各凭本事!”说着,他已起身直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住,“朕曾听父皇说过,天下寒冰多在辽城,你不妨去那里瞧瞧。”
阳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东方泽眸光微沉,吩咐道:“林天正,你去准备一下,辰时过后,立即出发。”
林天正失色道:“陛下要去辽城?那里是极寒之地…陛下有何事,不如吩咐盛秦去办。”
“不行!这件事不容有失,朕一定要亲自去!”东方泽不容置疑地说道,他眼底坚毅的神色,分明心意已定,不可动摇。
林天正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下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