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看了看。”安宁放慢脚步,但仍旧往自己的飞船那边走,“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找到了人,麻烦通知索克斯将军一声,我现在必须走了。”
安宁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刚才跟中尉说话的那个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面罩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安宁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有点熟悉。他正在思索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忽然感觉到一缕精神波动迅速地切进自己的思维之中,像钢丝一般尖硬,迅速地直插大脑深处,毫无顾忌。并且,这缕精神波动的频率是熟悉的,安宁猛然知道了面罩后面的这个人是谁——小林平!
小林平认出他了?安宁的大脑在那一瞬间飞速转动。可能没有,小林平可能只是一种试探,因为怀疑这个从坑道里出来并且要离开的“搜救人员”,更怀疑中尉对他的态度。这想法一闪而过,安宁没有进行反抗,任由小林平的精神波动侵入,并且配合地停下脚步,抬手隔着防护罩试图去按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头疼的姿势。
中尉因为他的动作有点惊慌:“您怎么了?”
“没事,有点头疼。”安宁把声音压得更加喑哑,一边回答一边试图绕过中尉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飞船上忽然释放出一波能量波动,如同洒出了一大把针一样,在空地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针扎般的头疼。小林平一震,猛地收回了入侵安宁的精神力,回手一指飞船:“那是谁的飞船!”
安宁暗叫一声不好。这尖锐的能量波动是虫族的干扰波!被他催眠的幼虫大概是因为B-17小行星上强烈的钼金矿石辐射的缘故,竟然提前醒来了。而且也许是因为钼金矿石辐射的频率有些与它不合,幼虫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发出的干扰波格外富有攻击性,立刻就被小林平找到了干扰源。
中尉也感觉到了头疼,但他一时还没有明白小林平问话的意思,略有些疑惑地指了一下安宁:“是这位上士的飞船。”
小林平猛一转身,厉声喝道:“抓住他!”
安宁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就行动了。中尉还没明白过来小林平是说要抓住谁,安宁已经猛扑上去,在雷克斯那里艰苦训练出来的本领现在派上了用场,小林平本能地伸手去掏枪。他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治疗师,遇上什么事第一反应仍旧是相信自己的身体而不是精神力。可惜他的身手现在比起安宁来实在差得太多,枪刚刚掏出来,安宁已经一记手刀砍在他手腕上。隔着两层防护服,手刀的力量有所减弱,但是戴着防护服手套握枪也不如赤手那么稳妥,所以小林平手一抖,激光枪脱手落地。安宁连着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指关节加力击中小林平的横膈膜,登时打得他弯下了腰。安宁脚下丝毫不停顿,一个跨步绕到小林平身侧,左手臂箍住他脖子,脚下一转,将小林平拉在自己身前,右手已经掏出激光枪顶在他头上,沉声喝道:“都退开!”
中尉万万没想到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竟然会跟新来接任死囚监狱医师的治疗师先生干起仗来,安宁的枪已经指在小林平头上的时候,他也把枪掏了出来,可是不敢开枪。
小林平脖子被紧紧勒住,虽然隔着软质防护服,仍旧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横膈膜上挨的那一下重击令他觉得一口气都岔了,一时竟然没有还手的能力。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精神力来,然而刚把精神波动释放出去,就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对方刀子一般强势切入,精神波动被猛然割裂的感觉无法形容,他痛苦地想弯下腰,却被安宁死死勒着,耳边只听安宁冷冷地说:“老实点吧,别做无谓的反抗!”
第48章 虫阵
警报声大响,中尉紧张地握着枪不知该怎么办,只有通过保护服的内置通讯器迅速向上司报告,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景:治疗师大喊要抓住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而索克斯将军派来的这位一眨眼就已经把治疗师给抓住了,这到底算什么呢?中尉头大如斗。
安宁死死箍着小林平,尽量把他挡在自己身前。小林平的精神力比几个月前在第八区后勤基地的时候似乎又增强了,加上躁动的幼虫发出的强烈干扰波也在攻击,这个时候他不太敢分神去控制中尉,毕竟这种情况他没有经历过,对自己的信心其实仍然不太足。所以他决定采取最稳妥的办法,把枪口死死顶住小林平的头:“全部退后,否则我先杀了他!”
中尉皱眉,慢慢后退:“请你冷静一下,这位是治疗师,你的一时冲动可能会给索克斯将军带来很大的麻烦。”
安宁嗤笑:“狗屁!你还真以为我是索克斯家派来的?”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给索克斯家族带来什么麻烦,“总之你后退,叫所有的人都给我回到坑道里去!还有,把枪都给我放下,第一个就是你,放下枪!”
中尉无奈地慢慢弯腰将激光枪放下,举起两手慢慢后退:“OK,我不会下令开枪,你也请冷静。”
安宁猛拽了小林平一把,箍着他往自己的飞船方向退过去,冷冷地说:“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我并不想杀他。”
中尉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安宁打开飞船的门,将小林平拖上飞船,并且抛了一句:“所有的飞船机甲都别动,只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有任何一架飞行物出现,我立刻杀了他!”然后舱门无声地滑上,飞船发动升空,划出一道白色弧线,消失在天空之中。
中尉飞快地捡起枪,大声呼喊:“立刻准备飞船升空及机甲,随时待命,我去向上级汇报!”
安宁从探测屏幕里看见一连串的红色小点亮起来,知道这是飞船已经准备升空了,但他也不着急,除非第四区长官有明确的命令,否则地面上这些飞船短时间内是不敢真正升空的。他把小林平用磁力铐铐在飞船舱壁上,先将飞船转入自动行驶,然后毫不犹豫地摸出一针麻醉剂把小林平扎晕了过去,随即从飞船的舱壁暗格里摸出了躁动的幼虫,几乎是凶狠地释放出精神力切割过去。
幼虫疯狂地冲撞着坚韧的丝囊,现在,保护它的屏障倒变成了束缚,它只能更大频率地释放出求救的干扰波。
滴滴声突然响起来,电子合成音急促地说:“报告,前方发现虫族,前方发现虫族,距离八千米,数量约为一千二百只。”
安宁鼻尖上冒出一粒粒汗珠,恶狠狠地用一记切割将幼虫的干扰波切断,耗损过甚的幼虫终于没有力量再反抗,软塌塌地缩在丝囊一角,不敢再动。安宁随手抹一把汗,冷声命令:“转入手动控制,随时准备打开发射口!”一千二百只虫子不算什么,应该只是循着幼虫发出的求救干扰波找来的探子,可怕是后面可能会有大批虫族源源不断,所以必须迅速解决掉这些虫子,以免它们一呼十十呼百,那就糟糕了!
因为B-17小行星是被大批虫族袭击,所以辉上校派出的搜救飞船都是战斗飞船加上救生装备改装的,各种远程攻击武器齐全,两翼还有特制的机械切割器,如果飞行技术够好,完全可以把两翼当作机甲的机械武器来用。安宁调出远程炮,调小口径,对着密集飞来的虫群就是一炮,一道粗粗的光柱穿过虫群,中间立刻出现了一条通道。安宁将飞船猛然发动,顺着通道冲了进去,两翼的切割器伸出到最大,呼啸而过如同一把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飞虫的翅膀与身体一片片分离开来,如同飘开的雪花一般,只留下笨重的身体被飞船带起的气流向两边推开。
安宁将操纵杆推到最高,飞船猛然向上拉起,向左一倾斜,翼下的激光炮再发一炮,在虫群里又炸开一个缺口,随即开动右尾翼辅助推进器,飞船划出一道圆弧,再次扎进了缺口处。
整个虫群都乱了。刚才它们接收到的有性幼虫呼救的信号极其强烈,本能促使它们拼命地赶过来,可是到了这里,信号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以至于它们有些不知所措。一千多只飞虫还不足以使它们形成群体智慧,在安宁犀利的攻击面前,它们只能散开,并且发出求救的干扰波。它们已经确定有性幼虫确实发出过呼叫,而且呼叫源头就在这里。如果是普通情况,在如此犀利的攻击面前它们会退却散开,然而现在不同,一切以有性幼虫的利益为最高的本能已经完全控制了它们,取代了生物对死亡的恐惧本能,驱使它们仍旧疯狂地向上拥,除非身首异处,否则绝不退却!
安宁额头微微见汗,报警器再次响起,报告远处又有新的虫群在靠近,数量比这一群还要多。刚才与幼虫的精神力搏斗已经消耗了他的一部分体力,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换了一个级别比较低的治疗师,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但是飞船的飞行灵活性不如机甲,而它强于机甲的是能源武器,安宁现在又不敢大量使用。毕竟他是劫持了小林平逃出来的,估计现在第四区的军队已经在搜捕他了,如果他现在大量使用能源武器,万一没有地方补充能源怎么办?
又一片虫群靠近了,这一次里面已经增加了中型和重型飞虫。安宁不再迟疑,压低操纵杆,飞船以一个近乎完美的波浪弧冲出已经七零八落的小虫群,全部推进器都疯狂地吼叫起来,喷出长长的气流,推动飞船全速前冲,还没等新过来的虫群靠近,飞船已经冲了出去。没错,安宁是要逃跑,中型和重型飞虫攻击力强,但是飞行速度却要慢一些,正有利于他逃跑。本来他想杀掉小股的虫子,但现在看来,虫族对有性幼虫发出的信号之敏感远超他的想象,再不逃跑,虫子越来越多,他一艘小飞船是根本抵抗不住的。
疯狂的虫群紧跟在后面,但是除了轻型飞虫之外,其余的飞虫并不能追上全速前进的战斗飞船,安宁打开尾炮,几炮轰掉了追到近前的轻型飞虫,眼看着后面的虫群已经被越抛越远,他刚松了口气,报警器又嘀嘀急鸣起来:“前方两点钟方向,虫群约五千到六千只!侧方九点钟方向,虫群三千只。”
“我日!”安宁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在马丁和那群机甲班的家伙们中间呆久了,他学了不少脏话,只是碍于从前的教育,总是说不出口。但是现在,几个月来的熏陶在这一刻爆发,他骂着一串脏话操纵飞船左转,希望在两群虫子合拢之前冲出去。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从左右两边插过来的虫族终于在他前方不到三千米处合拢了,只差那么几秒钟,就在他眼前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更糟糕的是报警器仍在不停地报告:“右前方还有虫群四千只!后方虫群距离八千米!左后方有虫群两千只!正前方还有虫群八千只!”
安宁现在反而闭紧了嘴。毫不犹豫地调出船头的大口径热能炮,连发三炮,白色的火球把面前的虫子屏障熔掉了一层又一层,轰开一个大洞。然而洞口边缘的虫子竟然丝毫不乱,热能炮的余威尚未过去,它们就向中间挤,企图把洞口再封起来。安宁感觉到数万只虫子发出的干扰波在偌大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有规律的共振场,虫子们的行动开始变得有规律有策略,不像刚才的小型虫群那么杂乱无章。数万只虫子,已经开始出现初级智慧了。
安宁毫不停留地冲进那个已经在缩小的洞口,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显示屏,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精确地判断着哪里是最薄弱的地方,调整着飞船的飞行轨迹,用两翼的切割器去将逐渐缩小的洞口再次扩大。小型战斗飞船有保护罩,但那玩艺耗能量太大,不能轻用。但如果不用保护罩,飞虫撞上推进器,把推进器撞坏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安宁只能用切割器去扩大洞口,以保护船身两侧的推进器。
在这种拥挤的虫群里,安宁已经不可能准确地只让切割器切割到飞虫的翅膀,所以只见切割器不时地爆出一道火花,那是划过虫族最坚强的胸甲时擦出的火花。等冲出第一层屏障的时候,安宁几乎能够看出来切割器的金属刃已经短了一截。
但是前方还有虫群屏障,而且数量更多,更密集、更厚实!安宁再次打开热能炮,这一次连轰了六炮才算打开一个缺口,并且缺口合拢的速度更快。安宁瞥了一眼能量指示器,绿色的亮条已经转为黄色,再往下退几格就将转为缺乏能量的警示红色,到那时,他的飞船只能在惯性下飞出一条直线,直到撞上虫墙爆炸。
安宁心里有一刹那闪过了一丝绝望。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抛弃飞船,开启机甲。机甲目标小,又灵活,在飞船撞上虫墙爆炸的时候,机甲足够在炸开的空隙中冲出去。并且,只要抛弃了幼虫,虫群也不会再追逐机甲。但是——椅子上还有拉文和小林平在昏睡,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扳倒治疗师派系的证据,再加上那枚虫卵——拉文和小林平或者可以勉强塞进机甲里去,但虫卵只要带着,铺天盖地的虫群仍旧会紧追不舍,时间紧迫,也不容许他再次强行催眠幼虫。那么用不用机甲,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
虫墙上的缺口已经将要合拢,安宁刚才的迟疑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能量已经不足以让他再发六炮,何况现在后面的虫群也已经追了上来,前后夹击,几乎可以说,安宁已经全无逃生的机会了。即使这时候他能催眠幼虫不再呼救,已经夹击上来的虫群也一样会攻击飞船!
一手猛地攥住了丝囊,安宁目光冰冷,如果要死,他也要把这枚虫卵毁掉!
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尖锐得像用铁丝在划耳膜一样,以至于安宁一个冷战,要捏碎幼虫的手指停了一停。就在这一瞬间,显示屏上的虫墙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伴随着刺眼的白光,一道暗色如同流星一般从虫墙那边冲了过来,核磁炮炸开时的干扰使得通讯频道里一声接一声地吱吱作响,从耳膜直钻到心里似的让人难受。
然而这时候安宁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他的目光只是紧紧跟随着冲过来的那道暗色流星,深灰色的金属外壳不反光,只有在核磁炮如此强烈的光线中才能捕捉到它的踪影。虫墙裂开的缝隙狭小,而且立刻就有其它的虫子扑上去拦截。然而那架深灰色的机甲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完美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波浪弧,两臂间带起一抹暗银色流光,从围追堵截的小批虫群里险到极点却也妙到毫巅地穿了出来。安宁知道那是雷克斯,只有他能够做出如此完美到匪夷所思的动作!大概也只有他,敢从几万只虫子的虫群外面,直插中心!他,果然还活着!
“飞船上是谁!”核磁炮的干扰终于减弱,通讯频道里传来雷克斯的大吼声。安宁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竟然干得发不出声音来。然而他还没说话,雷克斯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一些,“是——林恩吗?”
“是我。”安宁觉得嗓子哑得厉害,“我来找你,你还活着。”
“嗯,还活着。”雷克斯似乎笑了一声,随即吼了起来,“我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这周围的虫子全聚到这来了吗?你飞船上有什么?”
安宁从屏幕上看到雷克斯做了一个Z形飞行,挥舞的长刀带起一片雪花般的虫子翅膀,在显示屏幕上看不太清楚,反而更有飞雪般的感觉。不过随即他就不得不狼狈地做了个侧滚翻的动作,同时臂上炮轰然一声,将已经追到身后的一小群飞虫打得粉碎,大吼:“你背后!”
安宁本能地拉动操纵杆,在警报器的尖声鸣叫中飞船猛地向下栽去,瞬间的失重令他大脑都觉得一轻,翘起的尾翼炮射出白光,将后面的虫群打散,耳朵里只听见雷克斯气急败坏地大吼:“你在看哪里!不要命了?”
安宁在瞬间失重的眩晕里居然笑了起来:“告诉你,我飞船上有拉文和他的虫卵,所有这些虫子都是冲着虫卵来的。”
“我日!”雷克斯的吼声几乎能震破耳朵,“你怎么不早说!那虫卵你没处理吗?”
安宁轻松地操纵着飞船躲过一群虫子的冲击,展开已经磨损不少的切割器几乎是可称轻盈地划下一排翅膀来:“幼虫已经孵化,本来被我强行催眠了,但是在死囚监狱大概受到了钼金矿石辐射的影响,不知怎么居然醒了,而且发出了干扰波。我估计它是在求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这么多虫子了。”他的口气轻松,刚才的重压已经不知抛去了哪里,现在不只是说话的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甚至自己整个人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似乎可以彻底摆脱一切随心所欲地飞起来。
“擦!”雷克斯言简意赅地骂了一句,对着飞船就冲了过来,“打开对接口让我进去!”
安宁打开对接口,深灰色的机甲以诡异的路线穿过虫群冲进了飞船。安宁听着船舱通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嘴角忍不住地浮起一丝笑意,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雷克斯背着个人冲了进来,那人的头垂在他肩上,头发飘拂下来,虽然沾了泥和血已经结块,但还能看得出来是红色的。雷克斯自己也是浑身的狼狈肮脏,脸上还有新划出来尚未愈合的伤痕,然而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依旧锐利如常,目光一扫就把整个驾驶舱的情景收入眼中:“虫卵在哪里?”
“是秘书官吗?”安宁在同时问了出来,“还活着?”
“等一下,先处理眼前的事!”雷克斯把背上的梅林放下,虽然动作极快,但手势却是轻柔的,“我来驾驶,虫卵在哪里?”
安宁跳开去,雷克斯已经在同时滑入驾驶座位,迅速掌握了操纵杆,一面控制飞船一面急促地说:“你能催眠幼虫?”
“可以。拉文教了我办法。”安宁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梅林。脏污的头发盖着他半边脸,脸上也是脏的,而且瘦了,轮廓却更鲜明。看着这张脸,安宁刚才轻飘飘的心情忽然落了下来,“与幼虫同步,然后改变它的频率。”
“最高级的精神力者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雷克斯沉默了几秒钟,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但他随即就很快地说,“你能催眠幼虫,就能控制它!控制它,让它发出信号驱散这些虫子!能做到吗?”
第49章 坦诚相见
“驱散这些虫子?”安宁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之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雷克斯的话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到了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是的,但是,我不清楚哪种频率才是驱散…”
“那就试!”雷克斯低吼,“要快!我们时间不多!飞船一用完能量就只能抛弃,到时候我的机甲装不下这么多人。”
安宁沉了沉心,释放出了精神力。如何与幼虫同频,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技巧,飞船有雷克斯操作,好像就拿到了一张不必操心的安全证似的,没有几秒钟,安宁已经忘记了身周的一切,把自己的精神波动完全侵入了幼虫的干扰波之中。强行梳理幼虫的频率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比起第一次催眠来要轻松得多。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的幼虫只是反抗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就被安宁控制了。可是要控制着幼虫发出驱散的干扰波来…安宁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在虫族秘密巢穴里曾经感觉到的各种波动频率一时都涌进了脑海。雌虫召唤着工虫爬满全身来遮挡自己,指挥着战虫去攻击和杀戮,还有濒死之时的喘息…
飞船已经被涌上来的虫群挤压到了最小的空间里,雷克斯已经准备引爆飞船驾驶机甲出逃了。虫卵也好,这两个昏睡的人也好,都不要了。然而此时,他忽然发现周围的虫群开始骚动。离飞船最近的虫子竟然返身去捕杀身边的同类,这种骚乱像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大,由里向外。铺天盖地的虫子开始混乱,有些在攻击同伴,有些却不知所措,已经将要合围的包围圈出现了缝隙,雷克斯趁机连开三炮轰出一条路,飞船借着最后一格能量蹿出虫墙,将无数的虫子甩在了身后…
通讯频道里出现了杂音,雷克斯凭着经验判断出来这是有大型飞船在跃迁,想必是第四区已经探测到这些虫群,正在赶来围歼。他将船头调转,进入自动飞行模式,回头想跟安宁说话,却发现他已经趴在了地板上。
雷克斯猛地跳起来,几乎是扑到安宁身上,却发现他呼吸均匀,居然只是睡着了。
一种脱力的感觉袭上身来,雷克斯靠着座椅滑坐在地板上。带着梅林在铺天盖地的虫潮中冲杀出来,几天几夜没合眼,他的精力其实已经严重透支,只是全凭着一口气提着,现在这口气放下了,他也觉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躺在地板上的梅林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动静,雷克斯耳朵听见了,但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让他一时没有清醒过来。然而梅林随即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以至于手臂猛地打在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下雷克斯立刻清醒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压制住梅林,一边扭头大喊:“林恩!醒醒!”
安宁猛地一个机灵,惊醒了。他的精神力甚至比大脑更早地感觉到一种极其混乱的精神波动,抬头就看见雷克斯正死死压制着抽搐的梅林:“怎么了?”
“梅林受到了钼金矿辐射,又受了虫族干扰波的影响!我也不知道他这算什么。”
安宁观察着梅林的表情。梅林双眼仍旧紧闭着,脸上的肌肉抽搐,扯得嘴角眼角不停地动,乍一看就像个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病人。安宁猛地想起了后勤基地里的何塞,脸色一下变了:“他的精神波动完全紊乱了!”
“你能治吗?”雷克斯急切地问。梅林在他的压制下不停地抽搐,脸色发紫,像是随时都会完蛋的样子。
“我——目前只能让他睡眠,别的不能保证。”安宁感觉着梅林混乱的精神力场,条分缕析地从里面把不同频率的波动理顺。这个过程其实与强行催眠幼虫相同,只是清理梅林的精神波动更琐碎,也需要更耐心而柔和的影响。安宁还没有对人做过这种催眠,所以他只能小心再小心,生怕损伤一点什么,将来梅林醒不过来,或者醒了大脑也会受损。
梅林抽搐的身体终于渐渐平静。雷克斯感觉到这种变化,也相应地放开了压制。梅林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面部肌肉也恢复了正常。雷克斯伸手拂开他的头发,又看看疲惫地吁口气的安宁:“好了?”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之后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现在轮到安宁身心俱疲了,收回所余无几的精神力,他直接就也躺在了地板上。
雷克斯怔了一会,在梅林身边坐了下来。船舱里一片安静,只听几人的呼吸声。安宁躺了片刻,恢复了一点精力,睁开眼睛看着雷克斯:“怎么回事?秘书官究竟是怎么了?他的精神波动已经完全乱了,到底遇到了什么?”
雷克斯微微闭了闭眼睛,把梅林一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我到的时候晚了,他已经被送进了钼金矿坑。我混在给养运输船上才能进监狱,但是运输船三个月才来一次,我不得不在监狱外面等了五天,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我想把他带出来,但是被发现了,就在那时候大量的虫子突然袭击了监狱,我在混乱中带着他逃了出来,但是大量虫族的干扰波场似乎对他的损害非常大,一直在深度昏迷中,抽搐得非常厉害…我一直以为,他活不下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仰头向后靠在舱壁上,把梅林的手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安宁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那两只紧握的手有些刺眼,他默默地半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本来就太危险,秘书官其实…不该冒这个险的。”
雷克斯有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缓缓地说:“他是为了我们的自由。”
这句话说得太沉重,安宁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自由?”
雷克斯苦笑了一下,凝视着梅林苍白的脸:“我和他,都是自幼就被索克斯家族收养的人,接受不同的训练。梅林精通六种语言,还有十四种语言能够进行日常交流;差不多各种密码他都能破译,日常礼仪之类更不必说,所以他从十八岁开始就是凯撒的秘书了。”
安宁听得入神,不自觉地接口问道:“那你呢?就是做为凯撒将军的副官来培养的?”
雷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在身上到处摸起来。安宁看了几秒钟,撑起身子从拉文身上摸出半包烟来扔给他。雷克斯感激地笑了一下,抽出一根来点上,抽了几口才慢慢把烟圈吐出来,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地看着白色的烟雾慢慢上升,声音在烟雾里也难得地有点飘渺不定:“没错,我,哈,如果不会打仗的话…嗯,说起来我似乎也要感谢这场战争啊…”
“为什么?”安宁觉得他话里有话。雷克斯说话一向混不吝,平时爆粗口说歪话无所不至张口就来,发号施令的时候又是无可动摇的威严,若是笑起来——可能带着邪气也可能是爽朗豪放,就是从来没听过他用如此沉重的语气笑这么一声,听在耳朵里居然有些凉到骨髓的感觉。
雷克斯愣愣地看着烟雾渐渐散开,直到安宁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了,他才淡淡地说:“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他们不需要我陪着凯撒上战场,如果——那我应该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为什么?”安宁觉得这绝对不符合逻辑,“如果他们培养你就是为做凯撒将军的副手,那么你怎么会没有活着的价值?即使没有这场战争,你也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啊!你的机甲操作技术,第六区的人全都是有口皆碑的,索克斯家族怎么会不需要这么个人?”
雷克斯转头看着安宁。烟雾散去,安宁猛然发现他眼里又换上了那种痞气的笑容,下意识地收住了自己的话。雷克斯偏头看他一会,笑了:“嗯,原来我还挺重要的。”
安宁眉头一皱,觉得雷克斯颇有些哄小孩一样的口气,不由得有些愠怒:“你是开玩笑么!”
雷克斯又笑了一下,伸手想摸一下安宁的头发,安宁稍微往后仰了仰,但最终还是让他的手落到了自己头上,轻轻捋了一下:“这里头的事太多,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安宁觉得他的手心灼热,按在头发上都能感觉得到。他让雷克斯的手在头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偏偏头让他的手滑下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个人是谁?”雷克斯收回手,指了一下昏迷的小林平,因为还没有脱下防护服,所以根本认不出来。
安宁撑起身子拉下小林平的面罩:“你看吧。”
“小林平?”雷克斯一瞥就认出了人,“他怎么会在你飞船上?”
“嗯,我从坑道里出来的时候,小林平已经在了。我想,应该是治疗师发现拉文逃跑,派过来接手的吧。当时我说我是索克斯将军派过来的人,本来可以顺利离开的,可是幼虫突然醒过来发出干扰波,小林平立刻感觉到了,我没办法,就挟持了他才逃出来。”
雷克斯皱了皱眉:“这倒有点麻烦了。不说别的,两个治疗师,现在梅林又这样,我们还得格外警惕。”
“我把小林平弄来主要是为了问他一件事。”
“嗯?”雷克斯敏锐地听出了安宁话里隐忍的恨意,不由得挑了挑眉,“什么事?”
安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抬眼看了看雷克斯,有些踌躇。雷克斯把头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说啊,什么事?是避讳我?”
安宁迟疑片刻,终于说:“是。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的?”雷克斯笑着,眼神却凝重起来,“你还有什么大秘密瞒着我?”
“是有一件。”
“越说越吊胃口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你是治疗师派系的人么?”
安宁听得出雷克斯的笑声已经有些变了,不由得一阵心虚。战场上铁血杀伐,他自觉已经成长了不少,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到了雷克斯眼前就总觉得有些无端的心虚,大抵就是所谓的人不能说谎吧,一旦说了谎,就总是觉得矮了一截似的。
“我——其实我不是林恩。”
“嗯?”雷克斯的笑声忽然一顿,眼皮一抬,目光冷电一般,“你说什么?”
安宁被他的目光击得心里微微一颤,但眼睛却没有移开,反而与雷克斯正视,一字字说:“我说,我不是林恩。”
雷克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微一点头:“不错,你的精神力之强,稍微差一点的治疗师都比不上,你要想把芯片强行拆除更换——完全可以做到。好,那么,你是谁?林恩的芯片为什么在你身上?真正的林恩呢?”
“林恩——”安宁觉得嗓子微微有些哽咽,“他死了,死在虫族的秘密巢穴里。临死的时候,他托我一件事,就是找出他芯片里的秘密,洗清他父亲的罪名!”
雷克斯也沉默了,片刻之后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不难。那么你呢,你究竟是谁?”
“我姓安。”
“安?”雷克斯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难道你是——”
“我是安宁。”
雷克斯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闪电般地抓住了安宁的手:“你是安宁?你——真的是安宁?安然的弟弟?安家最小的儿子?”
安宁被他捏得手腕都像要断了一样,心里有些忐忑:“是。”
雷克斯紧盯着他:“你的芯片呢?我知道了,就是当初你藏在丝囊里的那一枚?好啊,我还担心你不会说谎,原来绕来绕去,你倒是撒了个弥天大谎给我听啊!”
安宁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低声道:“那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在找我,也不知道你的机甲,竟然是我二哥为你做的。”
雷克斯慢慢放开手,盯了他一会,长长吐了口气,疲惫地往后一倒,轻声说:“谢天谢地,至少我总算完成了安然的嘱托…”
安宁忐忑地往他那边凑了一下:“我并不是有意要…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谁…而且你——”
“行了。”雷克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知道。也怪我,对自己手下的人太信任,太自信了。没想到被钻了这么个空子。当然,我也没想到,安然嘴里说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居然会是个如此高强的精神力者。对了,你那枚芯片呢?”
安宁看了他一会,轻声说:“被我毁了。”
雷克斯猛地转头:“毁了?”
“是。我不能带着,一旦被人发现就全完了。那时候我…”
“好了好了,”雷克斯又摸摸他的头,“我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你要知道,至少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你的身份,恐怕都只能是林恩。至少如果要暴露的话,林恩比安宁更安全一些。”
“我知道。毁掉芯片之前我都想过了。”
雷克斯瞧他一会,忽然笑了:“奇怪了,一知道你是安然的弟弟,忽然觉得有点怪。安然总说他的弟弟是个小调皮,明明很聪明读书很好,偏偏不肯好好考试,连题都故意做错掉。有这事么?”
安宁脸腾地红了:“二哥连这个都跟你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其实那是他跟大哥吵架赌气,明明会做的题,前面全部推算准确,就到了最后故意写个错的答案,就为了让老师把大哥叫来批一顿。当然了,那时候他才十三岁,正是男孩子最调皮最叛逆的时候,“这都多久的事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雷克斯笑了笑:“很久了…”他又抽出一支烟点上,脸上露出点怀念的表情,“安然这个人,古怪精灵,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我们嘛,是在军校里认识的,他明明不是军校的学生,跑来旁听机甲操作课。军校管理严格,晚上八点就关闭校门,他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查到十点半,想翻墙出去,被巡逻的岗哨发现,一路逃到我们宿舍,被我藏起来了。哼,就那天晚上,他窝在我宿舍里,我们谈了一夜,他关于机甲的很多想法都跟别人不一样…那种奇思妙想…我直到今天,还没有遇到过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后来他就常来了,关了校门出不去就在我宿舍里窝着,我们就天上地下的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安家的老二,机甲制造巨头安家的儿子。当时我们学校里用的机甲,还都是你们家生产的呢。”
安宁听得出神:“你跟我二哥很投缘,其实我二哥一向不是很喜欢说话的。”
雷克斯笑起来:“没错。那时候我也很阴沉,三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你?”安宁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能三天不说话?你三分钟不说一句歪话就受不了才是真的吧?”
雷克斯大笑:“不骗你,真的。那时候——我天天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怎么会不阴沉?只是跟你二哥确实谈得来,他对各种机甲的特点了如指掌,我们整夜整夜地在一起谈——”
“等一下!”安宁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天天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怎么回事?”
“咳,问这个干什么。”雷克斯一手夹着烟,伸过来又想摸一下安宁的头发。安宁一偏头:“别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跟我说话。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之前你也说过,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可能没有活着的价值。这是为什么?是索克斯家族容不下你吗?如果他们容不下你,当初为什么要收养你?这逻辑不通吧?”
雷克斯语塞,片刻之后笑了笑:“小瞧你了。算了,这事你不要问了,总之我现在是不能告诉你的,这是个秘密,而我答应过要保守秘密。总之我跟你二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也包括谈他的家人,比如说你。”他吐出一个烟圈,歪头看着安宁笑,“我听安然的描述,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子,实在想不到…”
安宁莫名地觉得哪里有点不太舒服,皱起眉:“我不是孩子了。”
“是啊——”雷克斯笑起来,“就是因为你不是孩子了,我才怎么也没把你跟安然的弟弟联系到一起。倒是林恩——我一度怀疑他才是你。说起来你们应该年纪差不多,但你看起来,确实比他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