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嫣然其实也就是撒娇而已,她当然没有在意爸爸身后那个看着自己的苏筝阿姨,尽管那个阿姨看着自己的样子很奇怪,不过这个世界上什么奇怪的人没有呢。
旁边一直沉默的莫竞离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如果这个女人和自己的爸爸只是泛泛之交,没有理由他们不上前去打个招呼。而如今爸爸站在自己和姐姐面前有意遮挡呢,看来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陌生存在而已。
爸爸和这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莫竞离才十岁,但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这个孩子探究的目光望向苏筝。
苏筝正被莫峰那高大的身影整个挡住,根本看不到莫嫣然,却在这目光搜寻间和莫竞离的目光相遇。
苏筝早已学会了克制,所以她的目光还算平静,她平静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礼貌地笑了下,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亲切。
她需要这个孩子的好感。
莫竞离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过去了。
苏筝失望,请抿了下唇。
然后她便看到莫峰蹲下身子,一手牵着一个,三个人一起走到了车子旁边,打开车窗,孩子们上了车,莫峰也上了车,于是车门关好,徐徐开走。
苏筝站在原地,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一对孩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为冷傲,更为充满戒备之心。
苏筝的烦恼,很快得到了解决,因为莫峰竟然在第二天早上找上了她。
早上,苏筝提包下楼,正要走进车库,却看到莫峰站在前面等着自己。
她走过去,笑着打招呼:“莫先生,好巧。”
莫峰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巧,是我特意来这里找你的。”
苏筝轻挑起好看的峨眉:“不知道莫先生一清早大驾光临,有何事指教?”
莫峰冷“哼”了声,这才慢慢地说:“苏筝,你最近一再出现在孩子面前,是为了什么?”
苏筝觉得好笑:“莫先生,您真是健忘,我说过的,我只是要看看他们而已。”
莫峰点了点头:“好,你真得只是要看看他们?没有其他?”莫峰自然是不信,她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吗?
苏筝的笑渐渐消失,脸上划过一丝落寞:“我可以说,我还想能多一些和他们相处吗?”
苏筝告诉自己,在这个强势的男人面前,适当的示弱并不是坏事。
莫峰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仿佛试图从上面找出什么不诚实的痕迹,但是没有,苏筝的眸子清亮却带了哀伤,她真诚地,充满了点无奈和请求地看着自己,仿佛真得只是简单地请求能和自己的孩子多一些相处而已。
莫峰沉思了好一会,终于开口:“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苏筝猛地抬头,眼前一亮。
她早已知道,自己需要费尽心机付出无数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有时候只需要别人一句话而已。
只不过,别人的那一句话并不会轻易说出,有时候还是要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
莫峰很满意地看着她的惊喜,笑了下说:“我可以让你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筝也笑了,她早已知道,任何东西都不是那么轻易得到的,有得到必须要有付出,所以她笑着问:“你说条件吧。”
莫峰点头,目光扫过她秀气精致的眉眼,还有几天前那曾经被自己品尝过的嫣红薄唇,淡淡地说:“做我的女人。”
苏筝一愣,挑眉不解。
莫峰继续解释:“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苏筝沉默了一会。
很多年前,他也让她做他的女人,不过那个时候年轻,那个时候也没有其他选择,那个时候她是不懂事的苏筝,她也是无能为力的苏筝。
后来,车祸,经历了死亡,经历了重生,她十年备战,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她竟然还是要用这种方式走到他面前吗?
苏筝垂下眸子,好久没有说话。
莫峰低头看着她有些落寞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丝不忍,他开始觉得,这个女人一如多年前一样让他心疼,也让他心痛。
看来,他的心还不够冷,还不够硬,他还没有修炼到可以完全拒绝她的要求吗?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苏筝开口了。
“我答应你。”苏筝平静地回答。
莫峰回过头,苏筝淡然地望着自己,眸子里一如十年前般清亮美丽,但却没有十年前的绝望、无奈、凄然。
十年后的苏筝,即使被自己提出这样的条件,依然镇定如初,依然平静得如同叙说一个天气,依然昂然地如同站在万人之上。
很好,这样的苏筝,总是别有一番味道,不是吗?
苏筝不知道接下来莫峰要怎么做,但她知道莫峰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莫峰也许并不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但却是一个说话算话的男人。
她数着日子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莫峰的电话:“现在,过来。”
苏筝压抑下激动:“你在哪里?”
莫峰沉默了下说:“我的单位门口有一家咖啡馆,你先在那里等我吧。”
苏筝点头,她知道莫峰在哪里上班,也知道莫峰单位门口的那家咖啡馆,这一切她都知道。
莫峰也没有多问,仿佛笃定现在的苏筝可以搞定一切一样,莫峰挂上了电话。
苏筝这个时候正在处理一个很大的单子,但是当她接到这个电话后,马上把单子交给了秘书处理,于是自己匆忙提起包走出了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丁晓,丁晓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苏筝淡定挑眉,不明白丁晓何出此问。
丁晓解释:“你最近几天和平时很不一样。”
苏筝笑了下:“我自己没有感觉。”说完便和丁晓说了再见,匆忙离开。
丁晓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丁晓在苏筝身边好多年了,他了解这个女人,比她身边的大部分都了解这个女人,他也是除了莫云外几乎唯一让这个女人信任的男人。
但是如今丁晓开始怀疑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也许并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
苏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苏筝,到底在想些什么?
丁晓陷入了沉思,一种无奈的沉思。
苏筝的车子是黑色商务车,从这辆车子上,你看不出任何女人的迹象。当然如果不是她那精致的眉眼偶尔蹙成让人心疼的冷漠,苏筝就是一个让人在相处中可以忘记性别的女人。
如今苏筝两手稳定地抓着方向盘,匆忙驶向莫峰约定的咖啡馆。
她很清楚莫家在这个城市,甚至这个省份的势力,这是他们老一辈人的根基,这是几代积累的权势,这是单凭一个弱女子苏筝永远无法企及的。
所以苏筝重生十年,积极筹备,却从不敢轻易冒犯,因为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以卵击石。
那里有看得见的高墙大院,也有看不见的层层关系网,苏筝不是神,苏筝是一个人,苏筝知道自己要想去碰触到那梦寐以求的,她有时候必须低头。
苏筝也知道,向别人低头,别人不一定会给予自己想要的,可是想莫峰低头,也许可以事半功倍。
苏筝,在必要的时刻,并不会吝啬付出自己的一切。
到了莫峰的单位门口,看着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门口,她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她慢慢熄火,将车子停到了路边的收费停车场,然后踱步到那个莫峰指定的咖啡馆。
一杯咖啡,滋味很苦涩,她有点想念香烟的滋味,不过她克制住了。
莫峰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女人正低头默默地品尝着,眉头轻轻蹙着。
他走过去,没有坐下,低头凝视着她。
苏筝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没想到他这么快过来,也没有想到自己刚才那点落寞尽入他的眼底。不过她很快收拾了下情绪,武装起了自己,给他一个浅淡的笑容:“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的光阴,她还经历了两次的,于是对于她来说就是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时间,她早已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一切不堪。
不错,她愿意向眼前这个男人出卖一切来换取自己所想要的,只要他愿意买。而既然卖了,她就很坦然地面对,她就很顺从地配合。
她抬起头,将自己的一切呈现给他,然后笑给他看。
莫峰却再次被她激怒了。
莫峰并不明白,为什么无论这个女人是倔强地反抗,还是柔顺地服从,他都会怒。
那种怒,从心底里陡然产生,毫无原因毫无理由,他看着这个女人服帖的短发,看着这个女人仿佛柔顺的笑容,他就有一种打碎一切的冲动。
全都是假的,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知道的,苏筝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苏筝,哪怕心里一个小小的波澜都会从那双清亮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以前的苏筝啊,就是一颗坚硬而又脆弱的玻璃种,清澈透亮,看似倔强,其实不堪一击。
现在的苏筝,却让他捉摸不透。
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提出那么个荒唐的条件吗?
莫峰克制出再次掐住这个女人那纤细的脖子的冲动,转身出门,当然也扔下一句:“跟我来吧。”
苏筝从命,苏筝站起身,跟随着莫峰出来。
莫峰来到了一辆军车旁,打开车门,示意苏筝做到副驾驶位置上,苏筝从善如流就座。
车子在拥挤的人流中前进,莫峰的车子是不需要遵守交通规则的,不过莫家对子孙要求严,莫峰身为长子,从小规矩更大,是以莫峰一路还算循规蹈矩。
一路无话,苏筝忍不住开口:“我们是要去哪里?”
苏筝觉得,他们之间无非是两件事,一个是他们之间的事,一个是她和孩子之间的事。
前者对于苏筝来说是尽义务,后者对于苏筝来说是享受权利。
今天到底是要尽义务,还是享受权利呢?又或者两者皆有?苏筝觉得自己还是先搞明白比较好,这样也能从心理上做好准备。
莫峰在车内镜里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学校。”
听到这话,苏筝的心放下了,看来是后者,自己要先享受权利了?
今天是周五,现在正是孩子快放学的时候,没想到莫峰这个一向大撒手的爸爸竟然要亲自去接孩子下学了?
“先去学校,然后一起吃饭。”莫峰竟然很好心地解释了。
苏筝听到,心里颇为感激。这对孩子,距离她太远太远了,莫家将他们保护得太好,她根本无法靠近。
莫峰愿意给自己提供这样的机会,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要感激他。
“谢谢你。”苏筝这句话说得很真诚。
莫峰扭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你不用说谢谢,这些我都要求回报的。”
苏筝点头:“我知道。”不过我无所谓,我只需要和他们接触的机会而已。
莫峰听到这个回答,没有说话,深沉的眸子默默看着前方。
很多年前,他仿佛掌握了很多,而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于是一场交易似乎变得理所当然。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依然拥有很多,而她也同样拥有了很多,可是她想要的,只有他有,所以她还是只能低下头,听凭他的条件,去遵守同样的一场交易。
7一家人的晚餐
莫峰下了车,苏筝也要下,莫峰却拦住了她。
“你先在这里等着。”莫峰的眼中颇有深意。
苏筝顿时明白,想要推开车门的手顿住了,因为她很快理解了莫峰的意思,她知道莫峰一定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并肩出现,那样会造成一种假象,那样会让其他人,或者让孩子们误会的。
一对男女,一起接孩子放学,还有比这个更让人误会的场景吗?
于是苏筝明白了,正要打开车门的手默默收回。
莫峰在这一瞬间心有些抽动的痛,他想解释,张开嘴,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看了看她,自己离开了。
苏筝透过车窗望着外面,孩子们穿着整齐的衣服,带着笑脸出了校门,然后由各家的保姆或者父母接到,欢笑着上车离开。
那些孩子的笑脸都很幸福,是那种在太阳下依然耀眼的幸福,那些父母的脸上也挂着笑,是那种幸福里或者掺杂了无奈或者掺杂了疲惫,又或者带着欣慰的笑。
天底下的幸福都是一样的,但天底下的不幸却各有不同。
苏筝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不幸,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幸福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期望是什么。
苏筝,她的期望,只不过是能够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
伸出手,努力地靠近而已。
莫峰很快便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说笑着牵着对方的手走出校门口,于是迎上前。
两个孩子看到自己的爸爸再次亲自来接自己,都很惊喜,莫嫣然跑到莫峰面前,歪着脑袋笑:“爸爸又来接我们了啊!”莫峰经常不在家,有时候离家一年半载不回都是正常的,莫嫣然和莫竞离由奶奶带大的,所以对于莫嫣然来说,自己的爸爸竟然接连两天都来接自己放学是一件奇妙和惊喜的事情。
莫竞离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也很高兴。
莫峰摸了摸莫竞离的脑袋,又揉了揉莫嫣然那一头犹如洋娃娃般的卷发:“今天我们在外面吃。”
莫嫣然听到这话,高兴得蹦了起来,在外面吃呢,她很少有机会在外面吃饭,因为奶奶总是外面的东西不够健康,不会带她去吃的。
两个孩子难掩幸福,随着莫竞离上车,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确是个特别的日子,爸爸来接自己放学,而且还要带自己到外面吃饭,这种好事,千载难逢。
不过他们上车后,都愣了,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正做着一个苏筝,而这个苏筝正绽开笑颜望着自己。
莫嫣然看向自己的爸爸,却看到自己的爸爸径自上车,打开油门,于是莫嫣然转过头,礼貌但冷淡地叫了声:“苏阿姨好。”
莫竞离的眸子垂了,淡淡的叫了声:“苏阿姨。”
苏筝知道自己不能太急,所以她摆出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亲切的笑容,然后放柔了声音叫了声:“嫣然,竞离。”
莫嫣然和莫竞离各自做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然后问自己的爸爸:“我们今天晚上去吃什么啊?”
其实他们更想问,我们今天晚上难道要和这位苏阿姨一起吃饭吗?但他们不是小孩子了,这话到底没有问出。
莫峰听到这话倒是一愣,他原本只是想找苏筝和孩子一起吃饭而已,至于吃什么,这些仿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呢。
他从来没有的带着孩子出去吃饭过,而他所熟悉的那些场所,显然并不适合带着孩子去的,于是在这么一刻,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苏筝。
潜意识里,也许他觉得,尽管苏筝并不够格但无论如何是孩子的母亲,这种事情她应该知道吧?
苏筝接收到莫峰的目光,便知道他显然对带着孩子应该去吃什么毫无概念,于是她转过头去,笑着问那两个孩子:“那你们想吃什么啊?”
莫嫣然有些不习惯苏筝这样问自己,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爸爸竟然需要这个苏筝来做决定了,但关系到吃,她还是认真地想了下说:“我想吃麦当劳,可以吗?”
莫嫣然从来没有去过麦当劳,因为奶奶总是说里面的食品是不健康的,要吃的话就让家里的厨子做汉堡吧。可是莫嫣然总是觉得,家里的厨子做得汉堡好像没有人家麦当劳的美味。
她有时候路过麦当劳,透过窗户看到人家小朋友拿着汉堡或者吃着薯条,身边还有爸爸妈妈陪着,她就觉得人家肯定吃得很香甜。
莫嫣然没有吃过,所以她很渴望。
莫竞离没有发言,莫竞离对口腹之欲一向不在意,姐姐吃什么他跟着吃,姐姐爱吃的他就不吃。
苏筝犹豫了下,麦当劳?小孩子吃多了总是不健康的,但是她转念一想,这对孩子平时被看管极严,哪里有什么可以任性的时候,偶尔为之,应该并不为过吧?
于是她征询的看向旁边的莫峰。
莫峰倒无所谓,他虽然出身于富贵之家但到底上过军校,下过基层,也吃过苦头,知道孩子不应该一味娇生惯养。别人的孩子既然可以吃,没理由自己家的孩子就不能吃,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苏筝拿到了鸡毛令箭赶紧去做好人,转头看向后面两位小朋友,亲切笑着说:“你们爸爸同意了呢,可以吃麦当劳。”
莫嫣然兴奋,眼睛放光,小脸绽开笑颜,伸手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莫嫣然会对自己这个有些太过严肃的爸爸撒娇,但撒娇前还是会看一下情势的,一句话来说,她和这个爸爸其实并没有那种一般父女特有的亲昵。因此莫嫣然对于自己父亲这次明显宠溺的纵容感到很是兴奋,而此时过于兴奋的莫嫣然一下子忘记了苏筝从中的作用,以及苏筝的身份,当然也忽略了晚餐将要和苏筝一起进行。
莫竞离这个男孩子很淡定地看向苏筝,眼中有探索。
苏筝看到莫嫣然笑得开心,眼睛竟然有些湿润,这一刻,她觉得她愿意牺牲所有,只为了看到她的笑脸。
就在这一刻,苏筝有种被人审视的感觉,那种目光,并不锐利,但却不容忽视。
她轻轻将目光移到旁边,看到那个十岁的男孩子莫竞离,正望着自己,以一种探索的目光。
她对着他笑了下,她知道莫嫣然看似骄纵但却单纯,而这个莫竞离,冷漠犹如他的父亲,深沉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看不懂这个孩子,即使这个孩子是她亲生的儿子。
莫竞离扭过头,看向窗外。
莫峰在车内镜里感觉到了车子里那微妙的气氛,但他什么都没说,加油门,汽车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