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重弓的弱点就是难以连发,显然慕容流雪没法同时将三人留下的。
“那么,赶紧结束吧。”唐少陵也没管外面的人是不是跑得掉,左手剑直接扑向了剩下的两个对手。
秦绾本来想上前帮忙,但一看自家哥哥这模样明显是杀红了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旁边掠阵。
“表姐。”上官策走到秦绾身边,有些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
刺客之间的刀光剑影,确实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可比的,不过…所谓的高手博弈,也是让他大开眼界。
随着最后一具尸体倒下,唐少陵的身体晃了晃,一手撑住了桌子。
鲜血从他右手袖管里流下来,蔓延过手背上,在桌面上汇成一小滩,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青崖!快来!”秦绾喊道。
“慌什么,死不了人的。”苏青崖和慕容流雪并肩走进来,神色间有些嫌弃,“每次打架都打这么疯,嫌自己血太多了是不是?”
唐少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苏青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若是往常,这人早就跳起来反驳了,哪会这么安静。
“杀了两个,还有一个跑了。”慕容流雪对着秦绾说道。
“无妨,正好放一个回去报信。”秦绾耸了耸肩,快步走到唐少陵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还好吧?赶紧包扎…啊!”
唐少陵被她一拉,忽的一声不吭地就向她倒了过去。
秦绾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把她压得一个踉跄,还是边上的上官策伸手替她扶住了唐少陵,随即一声惊呼:“好烫!他这是走火入魔吗?怎么这么烫!”
苏青崖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唐少陵的右腕把脉。
“他怎么了?”秦绾急道。
几人这才发现,唐少陵不出声是因为他昏了过去,牙齿甚至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却偏偏硬是让自己昏迷了也要站着。
“他应该没有受这么重的伤才对啊,怎么回事!”秦绾有些慌了,这场战斗她全程参与,虽然唐少陵为了保护她,受了点原本没必要的伤,可那都是皮外伤,就算是失血太多引起的昏迷,也不至于全身滚烫成这个样子,倒是真有点像是上官策所说的走火入魔了。
“不是,他不是因为受伤,是毒发了。”苏青崖沉声道。
“毒发?”众人愕然。那些刺客,有谁也用毒吗?
“你是说…那个毒?”秦绾很快反应过来,惊道,“你不是说,至少能压制一年的?”
“从李键身上搜到的解药不多,原本也够压制一年,但他太作死了!”苏青崖咬牙切齿,出手如电,迅速用银针封住了唐少陵身上几处大穴,有看看屋里的尸体,没好气道,“送他去隔壁,动作快!”
慕容流雪立即架起唐少陵的身子往外走,秦绾赶紧跟了上去。
上官策想了想,还是任命地叫人还收拾善后。
“阿策,记住,今晚王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秦绾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吩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上官策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刺客的事,但既然是表姐吩咐的,那还是照做吧。
这章写到半夜三点,热血沸腾。其实我很喜欢唐少陵这个角色,在我看来,唐公子是个矛盾体,他既凉薄又重情,只是他的情意只针对被他放在了心里的人。爷爷、父母、跟爷爷一样的唐英总管,亲爹、妹妹、苏青崖,还有夏泽苍也许算半个。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平时他和你喝酒打架仿佛相处愉快,可一旦威胁到了他在意的人,就能立刻翻脸动手。他的爱与恨都分明,注定当不了唐默和唐演那样的大侠。但绾绾也不需要一个大侠哥哥。
以及:明天男主终于上线!
☆、第六十一章 那就反悔吧
天亮时分,处理完这一夜变故的上官英杰父子这才带着一脸疲倦走进小院。
毕竟死了不少人,想要把这件事完全压下去,不透出一点儿风声,需要动用的力量也绝对不少。
“舅舅。”秦绾叫了一声,抬起头来,眼中还带着血丝。
“他怎么样?”上官英杰走到床前,好奇地打量着昏睡的陌生青年。
这是那个危险的男人的真面目吗?看着挺年轻的,策儿说他姓唐…姓唐…呃,不太可能吧?
“挺麻烦的。”苏青崖拔出最后一根针,擦了把汗,回头对着秦绾说道,“我要把他身上的毒过一部分到你身上。”
“一部分?全部不行吗?”秦绾脱口而出。不管什么毒,到了她身上就不叫毒啊!
“你以为所有的毒都是醉清风?”苏青崖没好气道,“能过毒的话,我还研究什么解药,都让你吃了得了。过毒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原本我是准备着一年后找不到解药再用的,谁知道这才大半年就要走这一步了。”
“过毒有什么后遗症吗?”秦绾神色一凛。
“表姐,就算要过毒也不需要你冒险啊。”上官策弱弱地插了一句。
“这毒需要用鹊桥花解,毒中也含有鹊桥花,和醉清风在性质上有些相似,但效果又截然相反。”苏青崖没理会上官策,继续解释道,“毒性存在于内力之中,醉清风之毒很活,找个替死鬼就能完完整整地把毒性传给另一个人,可这种毒正好相反,它和内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只要还剩下一丝一毫,都会迅速再生,尤其去掉一部分毒素后,剩下会潜伏更深,所以,过毒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先救急吧。”秦绾无奈。
“你曾经给南宫廉和沈醉疏过毒,但他现在没有知觉,没法运功配合,我用针刺激他的内力运转。”苏青崖说道。
“知道了。”秦绾拉起唐少陵的右手,与他掌心相抵。
“绾儿!”上官英杰忍不住叫了一声。
“舅舅不用担心,我百毒不侵。”秦绾这才想起来,安慰了一句。
上官英杰一愣,不由得哑然。也是,若是会有伤害,苏青崖怎么敢用这样的方法。
苏青崖没有任何废话,一扬手,几根银针落下。
秦绾的神色间一片凝重。上一次她为南宫廉和沈醉疏过毒是互相配合的,但这一次,是她主动从唐少陵体内吸收带毒的内力,就算有苏青崖的银针锁脉控制内力的流向,也困难许多。
“王妃,叶将军到了。”门外响起慕容流雪的声音。
“进来。”秦绾答道。
门一开,慕容流雪和叶随风走进来,一看屋内的情形,顿时放轻了手脚。
苏青崖搭上叶随风的脉门,很快松开,脸色也放缓了些:“毒素很稳定,没有扩散,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有变化。”
“连我都没事,为什么唐公子会提前发作?”叶随风不解道。
“李键用这毒是对付李暄和紫曦的,当然是功力越深、使用越多、发作越快。”苏青崖一声冷笑,“我早跟他说过后果了,是他自己当耳边风。”
于是,众人都是一脸无语加牙疼的表情看着床上的唐少陵,这个的确是自己作死的啊!
秦绾咬了咬嘴唇,心底有些酸涩。
“你也不用自责,是他知道后果还要去做,那就是他自己认为值得。”苏青崖又转头对着秦绾说道。
“我知道。”秦绾无奈地苦笑。
“三个月啊…”叶随风苦着脸道,“苏神医,要是三个月后还找不到解药,我会怎么样?”
“不是三个月,是九个月。”苏青崖又插上几根针引导唐少陵的内力,淡淡地道,“你也有一次机会,能让紫曦帮你散去一部分毒素,再拖半年时间。即便真到了最后,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不是什么大问题?”叶随风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毒和内力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无法过毒,是因为过毒的过程其实是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一个小周天,不管怎么交换,体内总会有一丝内力残留,那毒就不可能去得干净。”苏青崖解释了一句,看着他,又凉凉地说道,“真要是没有解药,把内力废了就行了,我自有办法让毒素随着内力一起逼出体外,保证不会有后遗症。”
“自废武功?”叶随风震惊。
“对你来说,武功有那么重要吗?”苏青崖诧异道。
“好像也是啊?”叶随风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忽然就觉得身上的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就是自废武功吗?他是叶家子弟,原本就不需要靠武功出人头地,何况他那两手自学的三脚猫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废就废呗,不心疼!再说了,他的武功是为了王妃废的,王妃心存愧疚,难道会不在其他方面补偿他吗?算起来,完全不吃亏啊!
“但是…他不行。”慕容流雪的目光落在唐少陵身上,无奈地叹息。
秦绾默然,她就算废了自己的武功也不能废了唐少陵。因为对她来说,武功同样不是重若生命的东西,拥有的时候虽然是一件非常好用的武器,但没有了也会有没有的办法,只是有点愧对师父的教导罢了。然而,就像是慕容流雪说的,唐少陵不行。
失去武功的唐少陵,就像是失去了他的骄傲,只怕他宁愿毒发而死。
“够了。”苏青崖手指一动,收回了银针。
秦绾松手,缓缓运功一周,让轮回蛊吃掉毒素。不过,或许是因为这种毒和醉清风性质类似,对于提升功力的效果不如预期。
“所以,解药解药的,倒是需要什么?”上官策忍不住问道,“有苏神医在,还有解不了的毒吗?”
“找不到主药。”苏青崖咬牙切齿,眼中也闪过一丝不甘。
他自负医毒双绝,世上的毒除非是触之即死连救治都来不及,否则就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可李键这一招确实踩中了他的死穴:知道怎么解有什么用,直接断绝了一种无可替代的主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医者!
“主药是什么?”上官策追问,也有些不可置信。表姐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啊?以倾国之力,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到的?
“灭绝了鹊桥花的,不就是你们南楚吗!”苏青崖怒道。
“呃…”上官策哑口无言,又很委屈。
醉清风的一段公案他还是知道的,可是鹊桥花被灭绝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你用它灭了人家满门,搞得人人自危吗?
苏青崖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一声冷哼,不说话了。
“王妃!”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侍卫急促的呼喊声。
“什么事?”秦绾正心烦着,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王妃,王爷来了!”侍卫喊道。
“哪个王爷?让他一边儿呆着去,本妃没空!”秦绾怒道。
如今的楚京里,除了上官英杰,不管哪个王爷她都没时间应酬!
“啊?可是…”侍卫显然是懵了。
“可什么事?滚!”秦绾暴躁。
“怎么这么大火气?”下一个,房门却被人若无其事地推开了,然后是平静的声音,“紫曦想让本王去哪儿呆着?”
“你…”秦绾傻傻地看着来人,一脸的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魂了。”李暄淡定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来了?”秦绾一下子跳了起来。
“九成是又抛下了大部队。”苏青崖冷声道。
“我不放心。”李暄温言回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秦绾,仿佛这屋里其他人全都不存在。
“胡闹。”秦绾怒视他。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暄抓着她的手按了按,又来到上官英杰面前,微笑行了半礼,“舅舅。”
上官英杰的眼神很是复杂,一方面,对于如今南楚的形势,他肯定应该对李暄恨之入骨。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感慨外甥女的好眼光。姐姐的女儿,确实遇上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啊,至少比姐姐亲自挑选的秦建云靠谱。
“他怎么样?”李暄又问道。
“不太好。”秦绾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把苏青崖的诊断重复了一遍。
上官英杰看看他们,又看看唐少陵,脸色很古怪。怎么看,这关系都很纠结的样子。
“鹊桥花被灭绝后,东华一直没有找到过,不过,这原本就是生长在南楚的植物,或许在南楚更容易找到残存的。”李暄沉吟道。
“一直有派人在南楚寻找,只是没什么效果。”秦绾苦笑。
她寻找鹊桥花甚至在猎宫之变以前,只不过当时是为了圆苏青崖重现醉清风的心愿。
“这样找太慢了。”李暄转过头,吩咐道,“随风,去出一道告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献上存活的鹊桥花,赏金万两,封爵、承袭三代。若是奇人异士另有所求,只要本王能做到的,都答应他。”
“啊…”叶随风瞠目结舌。
赏金封爵倒是不稀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可是后面的那个承诺…李暄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是摄政王啊!他的承诺,几乎等同于皇帝金口玉言,就比如说,如果现在上官英杰拿着鹊桥花来要求东华从南楚撤兵,李暄是答不答应?
“去吧,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楚地。”李暄很平静地挥了挥手。
“是,王爷。”叶随风恍恍惚惚地出去了,脚下都在飘。忽然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好值钱啊!
“你不用这样。”反倒是秦绾忧虑道,“万一有人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要你自残什么的…怎么办。”
“那就反悔吧。”李暄连犹豫都没有,却给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什么?反悔?”秦绾愕然。
“本王难道还需要公告天下别人提了什么条件不成。”李暄眨了眨眼睛,表情更见无辜,“既然敢提条件,想必手里真有鹊桥花,有了线索,从此人入手,还怕找不出来?毕竟这是成活的植物,可不是什么丹药珍宝,可以随便往暗格里一扔。”
“…”屋里的人都风中凌乱。
王爷您把背信弃义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的好吗?
“本王很感激能找到鹊桥花的人,自有重谢,不过…不接受威胁。”李暄冷冷地道。
上官英杰一挑眉,对李暄的为人处世又多了几分把握。
有情有义,但是当断则断,枭雄之姿!
“你学坏了。”秦绾抱怨道。
“跟王妃学的。”李暄微笑。
“行了,他需要安静,你们都出去。”苏青崖忽然道。
“那就麻烦你了。”秦绾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李暄来都来了,很多事就要重新安排。上官英杰父子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等最后一个慕容流雪出去关好门,苏青崖这才一声冷笑道:“都听到了,以后少找点麻烦,李暄脾气够好了。”
“哼!”闭着眼睛的唐少陵继续装死,脸色扭曲,心里憋屈得想骂脏话。
为了妹妹受伤中毒哪怕身死他也无怨无悔,可是因此欠了李暄的情,简直…太恶心人了有木有!
☆、第六十二章 血脉之秘
李暄这次来楚京是轻装简行,随行的只有三千亲军。这三千人最初就是宁王府的亲卫,跟随他多年,训练有素,个人实力超出普通士卒一大截,在经历了实战后,更是飞快地蜕变。而副将,他只带上了凌子霄和君琅,以及从不远离的莫问。
皇帝在苏青崖的医治下暂时有所好转,但还是下不了床。当初苏青崖就下了论断“不动七情”,而这段时间他的动怒次数也实在太多了点,尤其皇后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情绪也较常人淡漠,对女色更是不上心,二十余年结发夫妻,不可谓感情不深,即便这一年来时时有些争吵,他也没有想过要动皇后的位置。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皇后是西秦的奸细——不是被收买,而是从头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李暄和秦绾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看书,看到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地抬了抬眼。
寝宫周围虽然还是原来伺候的人,但宫外层层叠叠都是东华的士兵,陆臻亲自守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陛下倒是好兴致。”秦绾看了一眼那本摊开在书案上的《大陆通史》,轻轻一笑。
“多看看史书,至少知道输在哪儿。”皇帝一声冷哼,直接道,“西秦军到了?”
“快了吧。”秦绾一耸肩。
“在夏泽苍来之前,本王有几件事,想问问陛下的看法。”李暄自顾在皇帝对面坐下来。
“怎么,朕的意见现在还有用吗?”皇帝一声冷笑。
“南楚很大,大陆更大。”李暄回答得很坦然。
皇帝微微楞了一下,随即坐直了身体,重新打量他,半晌才道:“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切忌好高骛远。”
“陛下老了。”李暄一针见血。
皇帝不禁脸色一变。先帝身体常健,他当了三十几年的太子,看似一人之下,实际上这却是个最烫手的位置,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父皇不放权,他这个太子就不能锋芒毕露,就算当年有过多少雄心壮志,也在一年又一年的隐忍蛰伏中渐渐被消磨殆尽。
“本王还年轻,年轻,就要做这个年纪该做之事。”李暄平静地说道。
“你想谈什么?”皇帝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么,我出去走走。”秦绾微微一笑。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按照秦绾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强势,他从不认为这个女子会有不干政而要回避的想法。
“这几天把王爷的活儿都干了,还不让人休息的?”秦绾却道。
“你去吧。”李暄按了按她的手。
他心里明白,秦绾并非是不想参与,只是她心里这会儿为了唐少陵的事静不下来,强行管事她怕自己会出错,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秦绾叹了口气,干脆地起身出去了。确实,心态不对,幸好李暄来了,楚京也算有了主心骨,不用她劳心劳力。
听潮跟着她,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御花园。
皇帝登基一年,还没什么兴趣大选后宫,何况苏青崖还有个“不动七情”的医嘱呢,所以偌大的后宫里,也就是将原太子府的后院原封不动搬过来而已,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有妃子在花园里走动了。
听潮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出个声,她跟着秦绾不久,还不太了解这位新主子的性情,可是…王妃已经对着一株花儿谢尽的芍药看了很久了…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绾仿佛一下子被惊醒过来,转过身,正好见到一个宫装少女带着四个宫女款款而来,一个照面,少女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原来是长平公主。”秦绾淡淡地道,“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本宫是去给父皇请安。”上官纯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下巴微微抬起,依旧不失高傲。
虽然去年因为上官珏的事,先皇把她从和亲的名单上撤了下来,换成了上官纹,让她逃过了远嫁守寡的命运,但也让她和永宁王府几乎决裂,尤其是上官纹回归后,永宁王妃母女每次看见她的目光都怨毒得仿佛要吃人。
南楚的皇族一向是阳盛阴衰,同龄的皇室女子不多,原本她也就和上官纹关系好些,上官纹和亲之后,更是连一个能说说话的手帕交都没有了。
“陛下和王爷正在商谈国事,公主还是过些时辰再去请安吧。”秦绾提醒了一句。
“本宫知道了。”上官纯很平静地点点头,不过也是她身处后宫,还不知道李暄进城的消息,只以为秦绾说的王爷是上官英杰。
“有事?”秦绾看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微微挑了挑眉。
“王妃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是长平可以帮忙的?”上官纯恭谨地问道。
和旁人想象的不同,对于秦绾,其实她反倒没什么恨意,去年和亲之事,最终还是秦绾拉了她一把。而如今就算国破,可父皇无恙,母后…叛乱,没有株连到她身上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至于往后,她是南楚唯一的嫡公主,只要够安分,就算为了安抚南楚的民众,也没人会亏待她,说不定还比被父皇送出去联姻强。
前些日子,朝堂上还有大臣提出要送公主和亲,而和亲对象的选择竟然是东华新帝和北燕皇!要知道东华的皇帝还只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子,嫁过去就算是当皇后也要守几年活寡,而等皇帝成年,会对她这个人老珠黄又是联姻的皇后有好感吗?还有北燕皇,都不比她祖父年轻几岁,后宫之中妃嫔如云,让她堂堂嫡公主嫁给一个老头做妾,也亏那些自认最懂礼义廉耻的才子名臣想得出来!
这一年来,从前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早就心如止水了。上官纯很明白,想要过得好,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国破家亡?就算家国安在,也没有庇护到她这个小女子身上,没了南楚的掣肘,也许她还能生活得更好,靠自己拼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秦绾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虽然此刻心情不太好,但也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兴趣。
去年她就觉得上官纯很有些心机,性子也有些自私凉薄,但她把私心如此坦坦荡荡地表现出来,却让人有几分欣赏。
秦绾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试探,她一向喜欢暴力碾压,上官纯直截了当的投诚,正好符合了她的心意。作为闺中手帕交,上官漓的品行为人能甩上官纯十条街不止,只可惜,秦绾从来不是什么后宅女子。
南楚的皇室、百官有李暄和上官英杰去搞定,但后宅的这些女人若是不配合,也能搞出不小的乱子来。临安王妃和她关系太近,效果不太好,她的确需要一个能帮她稳定人心的女子,原本她属意的是上官漓,只可惜,父母双亡,地位一落千丈的打击让上官漓变得圆滑,却也变得小心得近乎怯懦,唯恐踏错一步就惹来祸患。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道理虽然是对的,可自己什么都不主动争取,好事难道会自己砸到你头上吗?
秦绾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上官纯,从她脸上看到了强自镇定下的惶恐,以及隐藏得极深的野心,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妃初到南楚,打算办一个花会,和南楚的闺秀千金亲近一番,不过本妃对楚京的闺秀不熟,也不知道该请哪些,就请长平公主帮忙拟个名单吧。”
“是,长平定为王妃办妥。”上官纯惊喜道。本来她是没指望一次就有效果,毕竟去年见面时她和秦绾相处不算愉快,远不如小姑姑上官漓,想来秦绾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太好。
“两天之内,把名单送过来。”秦绾并不介意给她个机会。当然,那也要看上官纯是否有配得上她野心的能力和聪明,这从交上来的名单里就能看得出来。若是只懂得打压异己,或是连不该请的人都请,就是愚蠢不堪造就,反之,长平公主就是非常好用的一枚棋子。
她递出去的是橄榄枝,但也是试探。若是上官纯可用,她唯一嫡公主的身份却比上官漓这个上一辈的庶出女更加名正言顺。
“长平领命。”上官纯福了福身,心满意足地走了,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似的,精神气质和来时判若两人。
听潮一言不发,时刻谨记她现在并不得主子信任,只做好侍女该尽的本分即可。
被上官纯打扰了一下,秦绾郁闷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想了想道:“走,去看看宫氏,本妃还有事想问。”
“是,废后宫氏暂时被囚禁在冷宫。”听潮立即在前面带路。
非常时刻,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几乎看不见内侍和宫女的影子,显得一片萧条。
从先帝算起,冷宫已经近三十年没关过嫔妃了,平时疏于打理,杂草丛生,满地灰尘,甚至不少房间都结了蛛网,很是破败。宫氏被关进来的时候,正是京城易主的时候,谁还管她这个谋反的废后,不但没派人打扫,甚至连被褥什么的都没送,就把人往宫里一扔,大门一关,每天三餐送饭就算是完了。
至少陈了几十年的被褥没有烂光就是奇迹,幸好这会儿已经是夏天,至少不会被冻死。没有侍女,没有替换的衣物,甚至连梳洗的热水都没有,只能自己在后院半废弃的枯井里打冷水,短短几天,原本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女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二十年光阴,变得衰老、憔悴,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而最显眼的是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斑白了大半。
秦绾站在宫门口,看着她微微伛偻的身躯,慢吞吞地从井里拉上来一桶水,歇了好久,才拎起水桶,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走,一路走走停停,满满的一桶水,沿途就洒掉了一小半。
“本以为,你这样的女人,落到如今的地步,会直接一死了之。”在她跨进房门的时候,秦绾才缓缓地开口。
宫亦如的背影僵了僵,停顿了一下,放下水桶,转过身来。
秦绾带着听潮缓步走过去,那样的自信,使得作为背景的破败宫室完全无损于那风华绝代。
宛若云泥之别。
宫亦如慢慢挺直了背脊,仔细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花白的发,一如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不请本妃进去坐坐吗?”秦绾一挑眉。
“王妃请。”宫亦如让开了路,只是多日未曾开口,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秦绾悠然进门,四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没有任何摆设,连日常用具都不齐全,但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就如同普通的百姓之家,简单整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皇后亲自动的手。
“本宫…也不是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宫亦如淡淡地说道。
“是吗?”秦绾一挑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宫家的大小姐居然要从小干活,倒也是挺稀奇的。”
“王妃何必讽刺,本宫本非宫氏女,王妃不是知道了吗?”宫亦如一声嗤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那么,想必娘娘有个故事要讲。”秦绾一摆手,表示洗耳恭听。
“事到如今,你还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宫亦如道。
“血脉。我娘亲的血脉。”秦绾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宫亦如愣了愣,看着她的目光更犀利,“那么,想必你也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