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剡行事缜密,许久前就刻意结交宫中和各皇子府中的太监和管事,皇寺也未曾忽视。当从母亲处得知太后乃是琅王身世的知情人后,二皇子便密令服侍在太后身边的人注意太后的举动。
前些时日他得到密报太后派了人手去了江东,立即命暗卫暗中跟随,查清太后的目的。
结果这一跟踪,收获颇丰,虽然暗卫盗信时为人发现,可是到手的一封,便足以成事了。
这时,门口传来禀报声,尚云天求见。
尚云天见了二皇子,行礼后急问道:“臣先前已经为殿下剖析了形势,言说决不能容楚邪回返江东,殿下也是深以为然。楚邪这次请返江东,殿下却是为何不加以阻挠,让那厮终是得以返回?”
二皇子抬起眼,沉声道:“你这是怪罪我放跑了你的冤家对头,今世夺妻的情敌吗?”
尚云天这才惊觉自己因为急怒而语气不逊,忙退后一步,深躬道:“臣万万不敢。臣一时心急,还请殿下宽宥。”
二皇子淡淡道:“无妨,本王亦知云天恼怒楚邪的夺妻之恨,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本王不会怪罪”说完,展颜一笑。
尚云天背后却是忽然起了一层的冷汗。起初他也同朝臣一样为二皇子的风度和心胸感动,认为是难得的谦谦公子。可是在二皇子手下做了一段时间后,尚云天已然深知谦和大度都是二皇子平时用来示人的,骨子里却最是狠辣无情,尤其重视身份的尊卑贵贱。刚才自己心情激荡下说话有些冲撞于他,正是犯了二皇子的大忌。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自然不会有事,一旦二皇子势成,说不准哪天自己就被秋后算账了……
二皇子起身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书,从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尚云天,道:“你且看看。”
尚云天读罢信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问道:“殿下,照信件所说,难道楚邪居然乃是龙子?”
二皇子嘴角微微下搭,露出了含着无尽冷意地微笑,说道:“正是,否则父皇为何如此宠溺于他,连十弟被他射箭重伤都是轻轻放下。”
尚云天身子一震,低下头半响不语。他前世里并非京城漩涡的参与者,很多事情只是看到了结果,不知其所以然。而这一世他过的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却是知道了许多深藏于表面之下的秘密,暗叹那一世自己身处的朝堂之上,却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洞察玄机,竟是忽略掉了如此多的波谲云诡。
二皇子一直看查看着尚云天的神色,只待最后轻轻问道:“怎么,你可是怕了?”
尚云天猛然抬头,说道:“臣当日帮着殿下对付那时的太子,又如何会害怕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杂种!臣只是感叹苍天无眼。臣自小苦读诗书,鸡未鸣便起,十年寒窗才得以为官。而楚邪不学无术,偏又蛮横跋扈,却生而为王爷。臣以为这已是侥天之幸,想不到却还是位龙子。若是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必定要掀动朝野,野心勃勃妄图继承大统。臣愿附翼殿下身后,无论楚邪什么身份,必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片刻后,尚云天又道:“既如此,殿下为何还是让他返回江东,如此一来,他便有了造反的底气和实力。”
二皇子笑道:“若楚邪是普通的臣子,自是圈养在京城为佳。本王也是从父皇对楚邪的态度上琢磨出不对,小心求证才发现他的身世。若是留在京城,一旦他身世泄露,许多朝廷大臣反而可能攀附与他,于本王却是大大的不利。而且以父皇对他的宠溺,却是不敢言本王一定被立为太子。”
顿了一顿,二皇子又道:“这信乃太后所写,巧合的是姑姑和姑丈在此信后两个月便相继亡故。所以本王放他回江东,再让他看到这封书信,以楚邪的性子,必然起兵为其父母复仇。那时父皇便再无选择,皇位舍我其谁?”
二皇子接着意气风发地说道:“到时我便将楚邪非是老琅王之子的身份公布,楚家和江东必然产生疑虑,不再全心全意支持他。然后我再以朝廷大义的名分对楚家和江东诸人或分化,或拉拢,使其分崩离析。再尽起朝廷之兵,以逸待劳,以众击寡,那时自然能毕其功于一役,底定天下。”
舒了一口气,二皇子复又淡然道:“你言及上一世他被囚皇寺,这结局甚好。既如此,我们又何须更改他的命线,就让他循着轨迹一路前行直到终途。”
尚云天心悦诚服,低头道:“殿下妙计,卑职愚钝,差点误了殿下。”
退出书房后,尚云天发现后背已然湿透。他心有余悸,今日知晓了如此多的秘密,没想到那楚邪竟然也是皇子。
一直以来,他自认为是匡扶正义,替朝廷尽忠,拔出逆臣贼子。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就算是重生,其实所知也是甚少。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里,自己临死的光景,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之感,心绪自是烦乱透了。
而书房内的二皇子突又想到琅王即将远行,留下了那小娇娘孤苦无依,明日休沐后可前去探看一番。
第172章
自从那小娘被休弃以来, 二皇子虽则叫自己的王妃预先铺垫了一番, 可是从来没有在小娘的面前出现,此番琅王即将远行之际,他适时出现,便会让人觉得心暖,更是自然。
在二皇子看来, 这琼娘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竟然赶在那琅王忤逆造反之前与他脱离了夫妻户籍。他向来是不甚信鬼神的,也不大看中女色。
可是这琼娘当初在闯入他营帐时的气质胆色, 却一直叫他自那以后, 念念不忘。
而这琼娘也叫他不得不信,这世间的确是有美貌、福气和胆色智慧并存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世间不可多得,便是称霸帝业后, 抚慰君心的一颗甜润的小点心, 有她服侍在身旁, 再看楚邪落败的惨象更有大快人心之感。
他自年幼时, 与楚邪一同入学几年, 那时母妃耳提面命,让他处处谦让着楚邪。
那时他虽不懂,却听了母妃的话入耳,处处让着楚邪,可是心内却是甚不服气。
不过现在想来, 他倒是要感谢母妃的提醒。如果没有这些年的韬光隐晦, 他怎么可能等到楚邪斗倒太子之时, 坐收渔利?
也正是因为他与楚邪感情甚好,处处忍让,甚至楚邪因为休妻心气不顺在户部,将他毒打了一番,他都忍让下来,才得了父王的些许怜惜。
“能忍让恭谦,当是上位者的胸襟。”这句话便是父王听闻他被打之后,却极力替楚邪开罪隐瞒时的评语。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句,二皇子明显感到父皇准备传储君之位于自己。
想到这,他的嘴角嘲讽一笑:这便是他的好父王,谁对他流落在外的野种好,他便传位给谁。若是大哥知道自己痛失储君的最大原因,乃是因为开罪了琅王,岂不是要气得口鼻生烟?
既然如此,他岂不能细细照拂一下琅王的下堂妻?
只不过,眼下还不是将她收拢进王府的时候。不过倒是可以时时照拂着她,培养些温情,叫她明白他倾慕于她的心意。总是要等他位列九五之后,才可安心受用这等绝色佳人。
这般想着,第二日,他便出现在了琼娘的店铺前。
来之前,他一早便着人打探,知道琼娘正在店铺查账,待得走进去时,正好与琼娘碰了个正脸。
那小妇如今全然是姑娘的打扮,一身的清新柔美,若是不知情的,当真看不出这小妇曾经嫁人生子。自己府里的卫氏,更是没法跟这等国色天香媲美。
他心里觉得对她爱意更浓,正想着如何开口,琼娘倒是主动向他施礼,微笑着问:“二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可是要给府里的女眷选买些什么?”
二皇子的目光扫过琼娘白皙明净的面庞,笑着道:“本王的母妃快要到了生辰,想着给她选买些称心之物。”
琼娘一听,便吩咐伙计端来托盘,上面都是些店铺里新进的首饰,都是成套的红珊瑚镶嵌的行头,每一套都是价格不菲。
二皇子微笑着看,心内却有些迟疑。
他与大皇子不同,并无邪门歪道的来钱路数,更不可能跟老三一般,豁出皇家脸皮,满京城地给人题写牌匾赚取零用。
因为他一向效仿父皇奉行节俭,加之私下里还养着一群卖命的暗卫,府里的用度开销皆是要精打细算。譬如他的王妃卫氏,便因为一整年都戴着同样发簪行头出席大小宴会而遭人偷偷耻笑。
这里面固然有做戏扮清廉的刻意为之的意思,但是也真是有节俭度日的难处在里头。
可是琼娘陡然拿出这么一整套的名贵行头来,二皇子未免有些囊中羞涩。
但是琼娘却没眼色般,见二皇子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没有看中,竟然叫人又换了翡翠行头来,那幽绿的颜色,似一汪汪的春水,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些个物件的美妙,那便是——贵!
刘剡有些骑虎难下,心内暗自后悔方才为何不说是给府中的小儿买东西,省得端来这些个费钱的东西。
当下,他也减了来偷香嗅玉之心,倒是面带尴尬地直言,这些物件太贵,他买不起。
琼娘微微笑道:“既然是宫里的静敏妃过寿,我岂有收取钱银之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权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就送给静敏妃了。”说着便叫人包了锦缎盒子码放在香樟木的礼箱里,给二殿下送到马车上。
刘剡连忙道:“这怎么使得,这……岂不是本王来白拿东西,多少银子,本王照付便是。”
琼娘伸手用绢帕轻轻擦拭了下脸颊,漫不经心道:“也不过是千两黄金的而已,有什么使不得的?”
二殿下一下子灭了声音,这千两黄金若真是递送出去,那他府里的一家老小,下半年便可站在城门楼子上尽情地吸着西北风了。
可是这东西又的确是不能收,不然满京城都会知他到一个下堂妇门前打秋风,收刮了千两黄金。
所以琼娘虽然再三坚持,可是二皇子最后到底是退了礼盒,也顾不得与财大气粗的佳人清谈,便有些狼狈地急匆匆走人了。
喜鹊在一旁看得分明,待得二殿下走了,便问:“小姐,那么贵的行头,竟然要白白送人?”
琼娘心道:送了又受不起,才能免得看故作多情才子的调情骚气!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言,她便是眼角微微扫向喜鹊的发髻簪的寡淡绢花道:“我看你前些日子,似乎也添置了些精致的行头,该不会都是自己买的吧?是哪个人送的啊?这怎么现在不戴了?”
喜鹊被问得脸白白红红的,可是嘴里却干净利落地道:“以前不懂事,以后便都是自己买的了。”
琼娘却不想放过这话题,只喝了一口茶,突然问道:“那以前不懂事收下的……可是我哥哥给你买的?”
琼娘这么抽冷子一问,喜鹊果然毫无防备,立刻慌乱地跪下,琼娘也不说话,只慢慢饮完了茶后才,放下茶杯,垂着眼皮道:“都是怎么回事,与我慢慢地说来。”
在一旁服侍的翠玉听了,也是被唬了一跳,直直望向喜鹊,心道: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大胆,难道真是私自下里,跟娘家少爷有了手脚?这可如何是好?
喜鹊的眼圈也红了,只跪在地上道:“小姐,是奴婢的错,先前您没有嫁人时,奴婢便觉得少爷好,后来您嫁入王府,虽然与他不常见,却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不过奴婢自知卑微,原是不该招惹少爷的,前几天已经跟少爷说清楚,叫他不要再给奴婢买东西,安心听夫人老爷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贤妻才是道理。”
喜鹊这么倒豆子一样的说辞,砸得一旁翠玉直蒙头,便气得冲过去狠狠拎提了她的耳朵道:“都是在说些个什么!只说错了,叫小姐原谅你才好,说个什么的话,难道你不说,少爷便不娶妻了?”
翠玉这也是跟喜鹊要好,才这么气急。前些日子,崔家的夫人似乎托人给崔家少爷说了不少的亲事,可是到了最后,那少爷都不同意。
现在喜鹊突然被琼娘诈出这么些个话来,叫人一听,岂不是疑心是她撺掇着崔家少爷不娶?
要知道崔传宝先前便有过被狐媚暗娼迷惑了心智,惹得崔家鸡飞狗跳的先例,这喜鹊都是知情亲历的,怎么就心思大的想要做崔家少爷的通房呢?
翠玉心里发急,自然是要上去拎提着喜鹊的耳朵,让那丫头清醒着点。
可是喜鹊却是一早便想好的,跟琼娘道:“当年小姐跟我爹娘签的并非死契,这算时日,家里的父兄积攒了钱银,想着要替我赎身,我自己也是积攒了银两,算一算应该是够了,自此离府后,绝不再跟崔家少爷有来往,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琼娘不动声色,慢慢道:“我竟然不知哥哥与你什么时候有的私情,你跟我一场,我也不能薄待你,若是爹娘肯,便收你入崔家通房便是。”
喜鹊却是干净利落道:“谢过小姐厚待,以前是喜鹊不懂事,只感情用事,却没有思量着自己与少爷的身份云泥之差,但喜鹊跟小姐一般,便宁可不嫁,也不愿与人为妾,若是小姐还心疼喜鹊,还请施恩放奴婢回家,与亲人团聚。”
翠玉这下也没话了。喜鹊与她不一样,并非家养的奴才,而是来自小乡。
可是家里虽然穷苦,喜鹊应该也是受父母疼爱养大的,身上自是带着一股乡野间的泼辣,平日里也甚得琼娘的喜欢。
哪里想到,在小姐身边,别的没学得会,这等子傲气倒是学得十足,准备勾搭少爷在前,不愿为人妾在后,难不成她还想做崔家的正妻,琅王的大舅嫂子不成?
我的天啊!这丫头的心思怎么这么的大啊!
翠玉细细思量,倒吸一口冷气,只气得瞪着喜鹊,想伸手打她,却知这也是个倔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173章
琼娘听了喜鹊之言, 却是笑了, 让翠玉将喜鹊扶起后道:“没有白疼你,不是那些个眼皮子浅显的,你我主仆一场,当初你来我身边时,我便言明自己也是穷苦出身, 定然不会苛待于你。你……若想走, 我自不会强留着你,一会, 你的赎身银子我不会要, 便是身契给你。此番我们举家要迁往江东,你便回乡里去,到父母身边尽孝去吧。”
喜鹊见琼娘并没有将这事情闹到崔家二老的面前, 倒是长舒一口气。
前几天, 她偷偷与崔传宝私下里说话时, 他的意思要说给老爷和妹妹听, 让她强拦住了。
当初她初入崔家, 私下里倒是跟崔传宝谈得来,那崔传宝也从不在她的面前端少爷架子。一来二去,年龄相近的少男少女,便是不知不觉地动了情。
如今她也算是跟在琼娘的身边长足了见识,自然知道就算是琼娘与琅王真的休离了, 那崔家的门槛依然是自己高攀不起的, 既然如此何必让人骂成高攀爬床的贱人, 不如自求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