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琼娘总疑心,楚邪隐瞒了自己些什么。她很清楚他的性格,如果他对自己母亲当年的死产生了怀疑,怎么可能不一查到底,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当然这期间,也是发生了让人愕然的事情。
比如说,尧氏突然将那公孙二姑娘叫到了柳府里去,直接申斥着她毫无姑娘的羞耻心,拐带着柳家大公子整日的不归府门,她已经给柳将琚另外择了良缘一桩,还请公孙小姐以后莫要再纠缠柳将琚了。
其实这些时日来,也不知是不是整整两个月穿着女装的缘故,那公孙二倒是捡拾了些做女子的自觉,就算赌约已过,偶尔还是会穿裙装与柳将军见面。看来,她与那柳将琚也渐渐生出了些情愫。
只是要她为人妇,实在是有些没有底气,便是对柳将琚的求婚一直半推半就。
可是这次被尧氏叫到了府宅里后,在几个婆子环视下,公孙二姑娘被尧氏好像训斥贱奴一般好一番羞辱。直叫她不要勾引柳家一脉相传,敦厚无比的大公子。
换成一般的姑娘,当真是奇耻大辱,只怕恨不得撞死在柳家的府门前。
可是公孙二却是朝着尧氏一抱拳,来了一句:“夫人,您要是这么说,我若不做些个什么,岂不是对不住您这番的辱骂?”
尧氏也从来没见过公孙二这样的姑娘,以前柳萍川在家时,还能给她出个主意,可现在那柳氏据说是要养胎,也不知被二殿下藏到了何处,她几次去都见不到人,现在便只能硬气一些,端出官家夫人的架势,先将依附在儿子身旁的这颗大毒瘤切下去。
是以听了公孙二的回答,尧氏面色不改,挑着眉道:“公孙小姐若是要脸,现在应该掩面出去,哪里会这么不羞不臊地稳坐在这?怎么你还能做些个什么出来?”
公孙二笑得甚是开怀,一口白牙闪亮:“春时恨短,这时辰是不等人的,就此别过,夫人您就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结果没等尧夫人确定这年纪轻轻的大姑娘嘴里的话的意思,知道她琢磨着真是她听的那么不堪时,公孙二已经迈着方步,大踏步地出了柳府。
自那以后,柳将琚再无还家。那尧氏气不过,直觉是琼娘唆使着那不男不女的东西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于是便又前来琅王府寻琼娘说理。
可是尧氏却连前厅都没入得,便遇到了刚巧回府的楚邪。尧氏便是将那日公孙二的不敬话语,还有自己这几日的怨气一股脑儿的倾泻出来。
楚邪说话向来不留情面,比尧氏都刻薄,直言她教子无方,既然那姑娘说叫她等着抱孙子,自回家等着去好了,凭什么来这里搅闹?
如今他的王妃怀着身孕呢,若是被人气得动了胎气,便是拼得爵位不要,也要杀了那人的全家。
尧氏真的是要被气瘫了,她这才发现,那个公孙二说话的蛮横劲儿,跟这位王爷是如出一辙啊,都透着流氓山匪的蛮横,整个就是个混不吝!
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可是讲道理的养女琼娘,她又看不见。一时间,尧氏铩羽而归,便又向柳梦堂诉苦,指望着他能在皇上面前告御状,拿了公孙二那等无德的女人。
可是如今柳梦堂因为女儿的连累,本来就失了官威,如何肯将儿子的丑事抖落在朝堂前?只是不肯,只言这事儿,又不是男儿吃亏,只要他们做爹娘的不点头,那姑娘便进不得柳家门,看真有了孩子,她如何是好!
尧氏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是将心暂时放下了。可是她生养了一对儿女,如今却皆不在府中,这细细思来,也是心情抑郁难以纾解。
而琼娘从琅王的嘴里听到公孙之言时,正喝着的水呛得琅王满脸都是。
她赶紧一边咳嗽一边给琅王揩拭着脸,然后诧异道:“那我大哥究竟是哪里去了,公孙二她想要干嘛?”
琅王道:“这些个你都别操心了,你马上就要临盆,这几日稳婆俱是找全了,本王还嘱咐神医随时候着,现在什么事,都比不得你生产重要。”
琼娘心知琅王说得在理。按照日子推算,这几日便是孩儿要降生的时候。
她虽然前世里生过两个孩儿,可是这一胎可是比之前的两胎都大,会有什么情形,她也说不准。
待到最后快要临盆的那几日,便是管住了嘴,不叫自己吃下太多,平日里在园子里勤走动,免得胎儿太大。
就着这一日,琼娘正在院中吃果子,刚要了两口,突然觉得身下微微一热,那熟悉的感觉便会告诉她羊水破了。
不过她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开口唤翠玉将她扶进屋内躺平,然后唤稳婆前来接生。
厨下因为防着王妃生产,两口专门的大锅交替着烧着滚水。垫身的白布,也是热水烫过放在阳光下暴晒过的。
琼娘觉得有阵痛袭来并没有喊,因为她知道一会且得用着气力呢。
甚至怕一会没了劲儿,她还叫翠玉端来一碗煮得糜烂的牛肉粥给她喝。
不过相较于这已婚已育女子的镇定,初婚的琅王便显得不那么镇定了。
翠玉端粥过来时,跟琼娘言道,说是琅王得了信后,立刻快马加鞭地回了府中,据说他那爱驹的屁股,都被马鞭子抽出了红印子了。
这人回来后,便在产房外不停地走来走去,那鞋底子大约都要被磨破了。
第158章
楚邪虽然不知生产的过程, 可是他听人言母亲当初生下自己时, 遭逢难产,折腾得一天才生下来。
是以在他看来,这诞下孩儿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也不知琼娘要折腾得多久才能生下来。
而琼娘的母亲刘氏也赶了过来,正往当做产房的内室门边上挂吉符呢, 这是她从庙庵里求来的, 只求保佑女儿生产顺顺利利。
可是没有想到热水才送到了屋子里,那屋内便听见稳婆说产道全开, 接下来也没有听到产妇痛苦的哼叫, 没多久便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楚邪都愣了,不一会便有稳婆抱着个襁褓从内室里走出来,高兴地说:“恭喜王爷, 贺喜王爷, 是个小世子, 您看这模样可真是俊呢!”
楚邪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襁褓, 只见一张皱巴巴的通红的笑脸, 那婴儿拼命张开眼,不一回又不堪光线,两只大眼闭合上,小嘴一嘟一嘟的,甚是可爱。
刘氏看着大外孙也喜不自胜, 只笑道:“这眼睛鼻子嘴巴像极了王爷, 将来一准长得不错。”
可就在楚邪想要入内室看看琼娘时, 那在内室的另一个稳婆又大喊到:“快回来!这肚儿里还有一个呢!”
那稳婆一听,唬了一跳,连忙又转身回去。楚邪则抱着儿子有些手足无措,直问这是怎么回事?
喜鹊没有进产房,只负责指挥着小丫鬟往内室送水递送干净帕子,闻听此言道:“王爷,王妃这是双身子呢!”
刘氏也是一愣,只道:“我那会也是双身子,没想到琼娘这也是一生两个。这点倒是随了我。”
这琅王虽然总说自己能儿女成群,可乍一听闻王妃怀的是两个,却又觉得凶险无比,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拎提上去了。
只是这第二个孩儿,却是个磨人的,全不若哥哥那般省心,费了半天的功夫,只听琼娘在里面用力,发出闷闷的哼叫,这一阵阵叫声抻拉着楚邪的心。终于里面传来一阵啼哭,楚邪的心这才落了地。稳婆一听那哭声娇颤颤的,便猜是个女娃娃,抱起一看果真是。
这一胎便是龙凤呈祥,当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琼娘此时汗已经出透了,虽则生产时难熬了些,可是全生下来,只觉得肚子无比的轻松,再听闻自己生的乃是一儿一女时,心内百感交集,竟是要落泪。
楚邪抱着儿子正进来,一看琼娘要哭,连忙道:“方才岳母嘱咐,月子里可不能哭,你看我们的孩子生得好,该是高兴,怎么还哭上了?”
琼娘心内的许多感慨,自然是无法言表,只半坐在床榻上,小心接过了小女婴,又看了看琅王怀里正打哈欠的男婴,便也一并抱在怀里,两只粉嘟嘟的肉球子,一时竟有些看不过来的感觉。
而楚邪初为人父,那股子心里的兴奋,更是没法形容,只是他纳闷,以前看过的孩儿都是白嫩嫩的,怎么到了他的孩儿这里,却是红通通,皱巴巴的。
琼娘倒是被他逗笑了,只道:“在肚子里泡发了那么久自然是皱的,过上一日便好了。”
这番生产也是太耗费精神了,琼娘将一双儿女安放在床边的两个摇床里后,又喝了一碗羊乳补充下体力,便自睡下了。
只剩下琅王依旧毫无睡意,只一会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再看躺在床上脸儿红扑扑的娇妻,心内自是别样的感怀。
楚邪年龄尚小时,父母便早早去世,偌大的府宅里,只剩下了他一人,那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大床上,抱着娘亲的衣衫哭,直到那衣服上母亲的味道慢慢消减淡去。
慢慢的,他知道自己别无依靠,他是江东的小主公,父亲生前支撑的一切,且都需得他继续,江东当时的内忧外患重重,虽然有父亲忠心的老部下辅佐,却也让当时年少的楚邪倍感吃力。
所以,那在孤夜里抱着母亲衣衫哭泣的男孩,也便是一晃儿的功夫,便成长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冷面王爷,江东的横行霸王。
时间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年幼时的凄苦。
而如今,他骤然多了一双儿女,都是跟他血缘亲密相连的人,还有这在烛光下睡得深沉的小女人,都让楚邪凄冷许多的心一下觉得暖意融融的,才发觉内心惶恐的不安定一直深埋在心。
他替女儿盖了盖被子,又摸了摸儿子肉乎乎的小脚,最后轻轻亲吻了还在沉睡的妻子,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会是一场幻梦。
依着琼娘的话,他上辈子是无儿无女的。
此时的琅王想不出自己前世里若干年后,依旧孑然一身的情形,可是他敢肯定,上辈子的他哪怕享尽荣华,也定然渴望极了这般平淡而满足的生活……
他也纳闷自己为何偏偏喜欢这个崔家的小商妇。现在倒是慢慢想明白了,就是因为这总是被他鄙薄粗俗的小妇身上有着浓浓的烟火气,让他深切地体会到着活着该是怎样有声色的滋味。
琼娘言她是重生,可是在楚邪看来,这却是上苍与他的垂怜!
到了第二日,琅王喜得龙凤胎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可是叫人万万想不到的是,万岁爷竟然在快要傍晚时,一身轻装便服,带着侍卫太监来到了琅王府中。
琼娘听到这信儿时,正给两个小儿喂奶。
她先前是抱定了自己喂养的决心,坚决没有请奶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苍竟然一下次赐给她一双儿女,这喂奶的事情,便犹如打仗了。
先给一个吃,另一个饿得哇哇之哭,竟是晚吃一点都不干。
楚邪的意思,一口气找四个奶娘来,免得累到琼娘。可是岳母刘氏却是有经验的,见女儿坚持要自己喂,便用被子在琼娘的身侧堆出两个被窝,两小儿一个胳肢窝下放一个,胸前一边一个小脑袋,两小儿一起吸吮,谁也不吃亏。
小世子和小郡主因为刚刚出生,吃得不多,但是含住娘亲的也甚惬意,只将肉丸子般的小拳头举在头侧,吃得美滋滋的。
就在这时,琼娘听到了皇帝到访,要来看看一对双胞胎的事情。
这让琼娘甚是诧异,要知道二皇子的孩儿降生时,那万岁爷也没有说亲自到府里去看一看啊。那都是过几日,二皇子携了奶娘将孩儿亲自送到了宫里给万岁过目的。
不过万岁既然来了,自然耽搁不得。正好两小儿吃饱了,也不哭闹,只半合着眼儿又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给他们擦脸儿,换了尿布,包了襁褓,由着两个婆子抱出去给万岁看看。
再说那嘉康帝最大的饮恨便是没有看到楚邪刚出生时的模样。
现在两个小儿被送到了眼前,分明一个是小楚邪,而另一个女娃竟是有几分晴柔的模样。
嘉康帝祖父的情怀满溢,一时间竟不知先抱哪一个才好,最后到底是分明都抱了抱,闻着两个小粉团身上的奶香味,舍不得撒手。
最后小世子竟然是撒了一泡小狗尿在万岁的身上,嘉康帝也是不嫌弃,只笑得脸上的褶子都伸展开来许多。
临了,万岁赏赐了一对龙凤玉佩给这两小儿,那玉佩上还镶嵌着龙眼大小的夜明珠,价值连城。
就是这样,万岁爷还意犹未尽,提笔写了羲和、若华两个名字,赐给两小儿,这两个名字乃是取了《楚辞》中“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一句。便是一个旭日一个花木,相辅相成之意。
名字起得好听,可是楚邪的脸都是黑的。他从白天到现在写费了一叠厚纸,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女儿起个响亮透彻的名字。
可是这万岁爷一来,竟然自作主张大笔一挥,便赐给两小儿名姓,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全然是一副祖父的派头。
这叫还未过足了当爹爹的瘾头的楚邪,情何以堪?
然而万岁赐名,乃无上荣光,楚邪只能耷拉着俊脸,满心不愿地接受了名姓,替自己的儿女谢过万岁爷的费心。
饶是这般,万岁爷都不过瘾,直拉着楚邪的手言道,当初因为晴柔表姐生下他时难产,按照江东粗鄙之地的习俗,当地有座山为“邪山”,据说是天帝当年镇压百鬼之地,便给他起了个神鬼不喜的名字,以“邪”避邪。然而此名甚是不雅,是以那“忘山”二字乃是嘉康帝的赐名,便是去掉正名的邪气。
现在楚邪已经大了,不必如此,若是可行,倒不若连大名一起改了。
楚邪不卑不亢谢过万岁的挂心,直言名字乃是父母恩赐,绝不敢妄改,只谢绝了万岁爷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