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王依然不多言,还是那么目光瘆人的看她。
琼娘心知他不肯相信,便是叹了一口气道:“后天是端午,南市的那家粽子铺老板家会生双子,到时候他家的蛋黄粽会包双黄答谢老主顾,到时候你命人多买些回来,我爱吃他家的粽子……对了,护城河外的龙舟表演还是莫要去看了,那天会下急雨,雨大的人睁不开眼,烟雨蒙蒙到时候什么也看不清。”
说到最后,屋内一片沉静,琅王自始自终都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那一夜,他搂得她甚紧,就连转身都有些吃力。
端午节如期而至,家家的门前插着艾草,小娃娃们的彩线和一串串的小桃子、小扫把也上了身。
只是今日的天气反常,往日艳阳高照的晴天,今年却是大雨如注。在瓢泼大雨里,琅王夹起了在南城粽子铺买来的蛋黄粽,咬上一口,里面的鸭蛋黄赫然两个,粽子料足入味,吃起来真是异常过瘾。
可是琅王只吃了一口,便再吃不下去了。就算再不愿,他心内也开始相信,琼娘所言并非疯话了。
只是这心堵得异常的难受。前世的琼娘可是瞎了,他这般样样都好的不选,非要嫁给尚云天!
想到尚云天曾经抱着自己的小娘翻云覆雨,甚至还给他生了一对儿女,琅王真想拎刀提斧,将所谓的前世前夫斩杀得七八烂。
此时,琼娘在轩窗外探头一望,便移步书房,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粽子,然后对默然静坐的琅王道:“王爷,这次你可信我?”
琅王慢慢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忍着气道:“若不是你我二人感情甚笃,我真是要疑心你是存心和我闹不过去……前世里为何不选我?”
琼娘原本以为他信了之后,当问自己江山社稷的动向,以及自己被囚的细节,以求今世破解。
哪料想,他开口便是醋意横天,仿若自己被戴了无数顶绿帽一般。
琼娘也觉得难心,不过琅王这般反应也是常理,若是叫男人不介怀娶了个二婚的妇人,还真是有些难。这也是她迟迟不愿跟琅王吐露前世隐情的缘故。
男人啊,都过不得这一关。
当下,她忍着心内的难过,跟琅王开口道:“此番与你讲这些,也不过是希望你心内有些底,我前世死得太早,所知不多,甚至不如柳萍川,想来对王爷无甚裨益。剩下的,便要王爷多留心了。”
缓了一缓,她又言道:“我自知这几个月身子渐渐沉了,身边有人睡不安稳,夜里起夜甚频,也搅得王爷不得休息,我一会便命人另外收拾处侧院,约莫下午便搬过去……”
话没讲完,琅王的火气已经要顶上天灵盖了,只随手一挥,便将那双黄蛋粽子横扫下了桌子。
“你这是要作甚?不过是问你几句,便跟我吊脸子?我是你的丈夫,你就得给本王呆在方寸之内……”
琼娘都没听完琅王的咆哮,便起身走人了。身为孕妇,首先要保持心情的舒爽,她也不想自己情绪太过失控。
她并没有回转卧房,而是去了自己的小书斋。
她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先人撰写的食谱,随手一翻,便露出架在书页里的一张纸,赫然便是琅王先前搜寻的那张休书。
原以为这封休书不过是留下来做个念想,却不曾想,自己将来有一日,说不得用上它。
琅王的醋劲儿有多大,她向来清楚。若是他心内觉得自己乃是二婚的妇人而耿耿于怀,那么她也无可奈何。
可是因此便在琅王面前矮上一头,低三下四,那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便陪着他度过这一难关后再作了断。
也盼着他能感念自己与他这番同甘苦,不要闹得她与孩儿分离。她自会搬去别院,不会搅了他纳娶初婚的小娘。
可是想得透彻,泪意却不禁涌了上来。琼娘掩上书卷,将它放到了书架最高处,然后便倒卧在书斋的软塌上,用巾帕遮了脸儿,自流着眼泪囫囵入了梦乡。
在梦里,身子不知为何在摇晃,等到睁开眼了,依然回到了卧房的大床上。
琼娘感受到身后传来了热度,却并不想回身看他,只拼命往床里缩。
琅王看着小妇像只受惊小鼠的模样也是心内又气又怜。
只伸臂将她死命扣在怀中道:“我自还委屈着,你却比我更委屈,发起脾气来便闹着分家,可是拿我当了尚云天那等没用的软柿子?”
琼娘现在也最听受不得他提起自己的前世,当下扭身瞪着一双大眼哭道:“我自知心内堆积太多的沉珂旧埃,可没法真像十七八那般的小娘一样明净澄清,按理说,我这年岁可真是当得你的姑母了,左右也玩不到一处去,王爷依旧休要来烦我,自去找蝶衣还是恋花的,去吃些新鲜的奶水去吧!”
琼娘一扎刺的时候,那等子媚态最叫琅王百看不厌,可是她那话里的委屈,也终于是被他听懂了去。
他伸手去拧琼娘的鼻子,让她再喊不出来,只气道:“哪个嫌弃你二婚了?就是气你眼瞎,被那等子货色坑害得最后落了井里,若是当初选我,定然爱你若珍宝,怎么会叫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甚么跟我玩不到一处去?前几天不是还玩得甚好,闹得半夜里被褥全换了新的……”
琼娘没想到他说着说着便下了旁门左道那里去,便连忙挥开他拧着自己鼻子的手,再伸手掩住他的嘴巴,气急道:“说了半天没正经的,前世里你可是美女绕膝,哪里需要我锦上添花?依着我看,王爷当时羡慕自己的前世才对,环肥燕瘦的,还有个表妹何若惜痴情相伴左右呢!也就是今世里,我耽误了王爷,不然十几个表妹也都进府了。”
琅王觉得琼娘这话定然掺杂了水分,自己这般挑剔,怎么可能纳了何若惜那等子货色?当下便不承认。
琼娘却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王爷上辈子,可是不怎么挑剔呢,真是做尽善事,府里尽是收容些无家可归的,那柳萍川当初却是您的侍妾呢……”
话说到这,琅王的脸儿都全黑了,若是琼娘所言为真,那他上辈子也是太凄惨了些,难道是生无可恋,也就无所谓了,什么猫狗都收进了府里来吗?
当下便全不认账,跟琼娘自此约定,谁也不要翻前帐,若是敢再提他前世的品味,可别怪家法军规从严伺候。
不过琅王自己也想不清楚,前世里是什么诱因,会让他义无反顾揭竿而起?他虽然想来桀骜不驯,但是却从不是野心勃勃之人,绝无可能是自己想当皇帝才举起了反旗。
这里便又要怪琼娘前世不爱自己,连着自己的动向也不关注,倒是叫琅王也看不透前世的自己。
端午的大雨之后,京城里的一则磨牙的私隐便散布开来了。
那被休离出府的柳氏果然怀了身孕,却不知是大皇子还是盗匪的,也不知这应承下柳氏的二皇子会不会甘心帮人将养着孩子。
二皇子的王妃卫氏也是个没主意的,处处都要问着二皇子行事:“王爷,妾身已经命人去给柳氏切脉了,正快三个月的身孕了,这看日子,当是安业王的……您看……”
刘熙正闭眼让丫鬟揉着头穴,听了卫氏之言道:“你去问问安业王妃的口风,若是他家不认,便给柳氏送药打了吧。”
第155章
卫氏想来对二皇子言听计从, 虽然心里长叹了一声, 却也怨这柳氏做事不谨慎,失了名声自当祈求安业王的原谅,怎可自求出府,又来扒着她的夫君不放?
想到这,卫氏便去了安业王府去寻云曦王妃。
她去时, 见到了云曦王妃手边正有一双缝了一半的小虎头鞋, 心里自是一松,便笑着道:“难道安业王妃早就知信儿, 这么早备了小鞋?”
云曦王妃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 笑着道:“白氏在庙庵里也是快生了,山里入夜早早便熄灯,她选买丝线也不方便, 我这做嫡母的, 自然要为快要降生的孩儿缝上一双鞋子。”
卫王妃这才听出来, 原来云曦是为白氏那快要降生的孩儿缝制鞋子。听说那孩子一出生就准备抱到云曦这来, 寄养在她的名下。
卫氏趁热打铁便说出了那柳萍川的情况。
云曦微微一笑道:“说出来, 倒是叫外人以为我们安业王府不容人,这一个两个的妾侍侧妃都出了府去……你我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二嫂笑话,白氏和柳氏虽则都是府里的,可是这二人一个与我亲近, 另一个向来是眼高于顶。而且这白氏出事, 乃是受了娘家的拖累情非得已, 她自己是本分清白的,我替她照顾孩儿,万一有疏漏不周之处,别管好坏,她是感念在心的。但是那柳氏不同,把原本就喜在背后言我是非,现在是出了那等子的丑事出府,那孩子的血统不明,连我们王爷都不认,叫我怎么府里接?”
话说到这份上,安业王妃便全明白了。那个柳氏在安业王府里也没有积攒下好人缘。就算云曦王妃要落得大妇的贤名,尽可以养白氏的孩子,哪里会要柳萍川那名声脏了的骨血?
就此一遭,卫氏碰了个软钉子,也就绝了自己那点子善念,只叫婆子去药铺抓了落胎的药,煎好了给柳萍川送去。
等那碗黑漆漆的送到了柳萍川的面前,她也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自己若是跟定了二皇子,这腹内的孩子的确是要不得,可是她上辈子就是被虎狼之药闹得不得生养,哪种滋味重活一世真是不想再尝,便是求着婆子给二皇子过话,待这孩儿生下来送人便是,她身子骨一向弱,喝不得这等子落胎的药。
那婆子要强灌,柳萍川便跟疯了一般使力挣扎,最后竟然被她挣脱开来,只拿了把剪刀戳着喉咙,直言二皇子若是不来,她便立时死在这里。
那婆子不得上峰的意思,也不敢逼死人啊?便只能稳住柳氏,去请示卫氏。而卫氏又来问二皇子的意思。
刘剡近日甚得圣心,渐渐接手了前太子留下的差事,朝中都揣度着圣意,是要历练着二殿下。是以这朝中风向的转变微妙,那些呼吁重新立大皇子复储的呼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这样的转变,让二皇子的心情甚好,听到了柳氏的抵死不从,倒是没有说什么,竟然还上了马车亲自去了外宅看看柳氏。
柳氏适才挣扎得厉害,头发算乱,妆容也脱花了,那脸上的斑点显得愈发的明显,便是一脸苦相却又强挤着笑意道:“二殿下,妾身乃是诚心侍奉殿下,也深知这腹内的胎儿不是殿下的骨血,恐怕殿下不能想留,只是妾身身子娇弱,实在不堪那虎狼之药,倒是我若有个意外,岂不是不能帮衬着陛下转运?若是二殿下肯怜惜着我,让我生下这孩儿,到时候,陛下自可送走他,也算垂怜了一条小生命,积下福荫一件……”
刘剡坐在椅子上,看着脚边苦苦哀求的柳氏,一向斯文而和善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嘲讽之意:“你不是自称乃是至福之人吗?既然如此,一碗滑胎的汤药而已,也可以逢凶化吉,本王倒是不太替你的身子担心。”
柳氏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刘熙,这个高大的男人眼里满是说不出的恶意,明显是对她先前的夸口之言产生了怀疑。
她想要张嘴辩驳,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咬牙道:“二殿下若是不信,必然不能改变前世的命运,我这至福之人只有一个,若是真的不幸殒命,到时候谁能助二殿下匡扶大业?”
刘剡听到这里,微微一下,慢慢地探下身子,如毒蛇探头一般,与刘氏四目相对道:“只有你一个?那崔琼娘不也是至福之人吗?”
刘剡这话来得突然,柳氏一个猝不及防,那脸上的惊慌无措便露底了。
她惊异不定地看着二殿下,心内想的是,是不是尚云天将琼娘重生的事情告知了二殿下?
当下那嘴边漏了底:“她……她虽然也是重生,可是前世里早早便死了,今世有何可帮助殿下的地方?”
刘剡终于从柳氏的嘴里确定了琼娘的确是重生的事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慢的直起身子道:“你的性命,本王自然看中,可是前提是你跟本王说的都是实话。你那个前世夫君尚云天满嘴的油滑,你若也像他,便是毫无用处……本王对待无用之人的手段,你可曾见过?”
柳氏没有说话,事实上,她猛然发觉,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住的金大腿,却是满是尖刺,根本是自己无法掌控得住的!
那天,刘剡在柳氏的院落地呆得甚晚,直到天色露白,才出了房门。
他将一摞写满了字的纸仔细叠好,塞入了怀中,同时吩咐跟着他来的侍卫,将这柳氏移送出城,送到他在城外的隐秘私宅中出,请好稳婆奶娘,伺候着柳氏好好待产。
只是有一样,除了他意外,任何人不得见柳氏,就算是柳家人有本事摸到这里,也是如此。
自从白家被灭,琼娘成为船会会长后便降低了运输的费用,通过水路运输的客商增加许多,原先的船依然不够用,琼娘便又定做了五条。今日有两条新船下水,琼娘要过去验看,顺便再看看自己预定的海船,便一大早便出了王府。
此时已经进入初夏时节,漫天飞舞着柳絮,琼娘的心情也变得大好,许是跟琅王说出了心中隐秘的缘故,她整个人似乎终于摆脱了往日的阴霾,搬开了压在心底的一块重石。
那日之后,琅王果然不再提前情,虽然有时还会寻机会找茬,比如她看错了书上的字,或者是认错了仆役时,便抽冷子来一句“眼神不好如斯”一类的。
但是每每痛心疾首骂她眼瞎时,琼娘也是毫不客气地回呛回去,直说王爷不“挑食”,堪比码头穷困娶不着媳妇的船工粗人,有奶便是娘,当真好养得很!
这一来二去,琅王讨不得便宜,每每还气坏了他孩儿的娘,便渐渐讨得了没趣,只收了这些个话茬,少了阴阳怪气。
琼娘这般想着,便是忍不住想要偷笑。
就在这时,她的马车到了距码头不远处,掀开车帘子能看到岸边停着两条大船,等到了码头上更是看出此船的巨大。甲板有数丈高,并排可以放下十余辆马车。船会中人系数在场,码头上更是围满了人,争先观看这巨无霸大船,一个个指指点点。
琼娘和船会的人见了礼,顺着木板来到甲板上,在大船上巡视一圈,船会的人跟在后面,另有几十个老船把式在各处敲敲锤锤仔细查看。
琼娘这边正在验看,突然码头上一阵骚乱,一队军兵快速跑了过来,冲散开围观者,站在船下。
陪在一旁的船行商会的一位老理事道:“不知又是哪位大人看着眼红,想要捞上一把,王妃稍候,老朽去应酬一下。”说着便要下船。
这时岸边传来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一位俊秀挺拔,身着官袍之人当先赶来,身后有十余骑跟随。
琼娘俯首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二皇子,心中一惊,连忙叫住老理事,自己袅袅地下船来到二皇子面前,施礼道:“今日船会验看新船,殿下不知有何要事,可有需用到琼娘之处?”
二皇子跳下马,回了一礼,温和道:“本王掌管兵部,今日突然得了禀报船会的新船不合法制。依朝廷法制民间船不得高五丈,否则船当扣留……此乃公事,若有得罪,还望琅王妃见谅。”
听了这话,琼娘倒是不慌张。她也知道这个规定,而船厂的老把式自然也是晓得的,不会违了法制。当下那些个兵部的属下便拿了量尺丈量起船的高度。
过了一会,属下来到二皇子身前禀报甲板高三丈七尺,船室高一丈四尺,共五丈一尺,超过五丈,已是违制。
琼娘一愣,这时老理事在琼娘身边低语道:“船室是一丈二尺,共四丈九尺,刚好不违制,但不知为何船室顶上有根二尺高的柱子,算上柱子却是多了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