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一时默然,倒是有些知道大哥此时心中所思,目光流转间她突然看到街市拐角出的酒楼上正立在云曦的身影。
安业王妃也正看着立在白马灯前的少年郎,表情萧索,眉眼隐在灯光阴影处,只是一街之隔,一世之隔,一切终究是再回不去从前了。
琼娘心内默默叹气,不知云曦有没有后悔当初依从家族选择的决定?
恰在这时,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有妇人大声的哭喊呼号。
原来方才有妇人给小儿买糖,只一转身的功夫,身后的小儿便没了踪影。有摊贩眼尖,方才瞥见是一个瘦小的男子抱起了她的孩子拐到了一旁的胡同里。
就在那商贩手指向胡同时,柳将琚大步流星朝着那胡同奔了进去。
这类入京拐孩子的,通常都不是一人作案。琼娘见哥哥追了去,生怕他吃亏,便叫侍卫也下楼跟过去。
可就在这时那胡同通向的另一个街市却炸开了锅。只听一顿人群骚扰呼喝殴打的声音。
琼娘担心极了,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也看不清楚,便是寻人找京城府尹赶紧派衙役来平息骚乱,又怕那拐子趁着动乱带了孩子逃跑,便命余下的侍卫堵住街市两端和各个胡同口,只要是带着孩子的,一律不能放行。
一时人手不够,那常进干脆拽出腰里别的一支穿云箭,“嗖”的一声带着红光哨响,直冲云霄,叫来了京城三司的人马。
当府尹衙役带着人赶到时,整个街市都被琅王掌管的三司兵卒控制。
至于那骚乱的源头也找寻到了地方。原来这些个拐子早早在京城热闹街市一处胡同里租下了独门的院落。
胡同口都有同乡的拐子专人把守。其余的拐子们散布在街市里,寻着机会便拐了孩子和小娘回来。
这最赚钱的大头儿其实是拐带姑娘。京城乃是富贵之地,稍微富裕些的人家里的姑娘们个个养的细白滑嫩,眉清目秀的,加之操着一口京城的口音,更是上品。
这样的姑娘卖到外乡的富户里简直是供不应求。而青楼红馆更是指名要这种不带风尘气的京城货色揽客。
所以每天各地的灯会街市,有钱的人家都是派出三五个婆子仆役看住自家的姑娘和孩子。
因为那些拐子们实在是猖狂,若是遇到貌美的女子,看着她身边的家人不多,甚至会明抢,只高声呼喝这是自家偷跑的小妾,谁敢管闲事就亮刀子招呼。
只是今天在京城里找货源的拐子们不开眼,竟然盯上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
那姑娘实在也是不可多见的美色,虽则皮肤稍微黑了些,但架不住眉眼艳丽,身材窈窕,便是颗闪亮的黑珍珠,看得人移不开眼。
而且那位姑娘也是大胆,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一个人举着烤红薯一边走一边吃。
这等子好下手的极品货色,拐子岂能错过?
便是寻了机会,三个人一起,将那姑娘扯到胡同里堵了嘴,绑了手,然后用长披风裹了头和身子,只假装是家人犯了急病,一路拖着扯回到那独门院落里。
按理说,这一夜也是收获颇丰,快要散灯会的光景,已经拐了五个姑娘,一个孩子。
按照往常的经验,现在满街市都是寻人的,衙役们也该出动了,拐子们便不再出去,只安心等到节后,自有打点过的官差会给他们一路畅通,几辆马车便出了京城去。
可就在其中一个拐子巡视着货色,想要趁机解开姑娘们的衣服上下沾些便宜时,那个身材高挑皮肤发黑的姑娘不知怎么的,竟然解开了自己手脚绑缚的绳子,操着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就切了那拐子的命根儿。
那拐子当时疼得翻白眼,一声惨叫引来了看人的婆子还有几个汉子。
他们都是按惯了人的,手脚有力,行事很阴狠,按理说收拾个小姑娘不成问题。
可是那个俏生生的姑娘也不是知是什么夜叉变的,竟是比他们还阴狠,一把短寸的匕首刀刀往人的要害出招呼,几下的功夫,那几个人都成了血葫芦,纷纷夺路朝着院落外跑出,呼号着救命。
可是院落外,竟然有几个汉子候着,堵住了他们,拿着棍棒就是一顿毒打。
其中一个迟归的拐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本来他是准备回院落的,可是眼看这情形不对,抱着孩子便跑,偏偏片刻的功夫,满街市都是三司的官差。他转了几圈就被身后追过来的柳将琚堵个正着。
可柳将琚向来沉稳,又怕认错了人,只扯了那拐子的衣领问那小儿,他可认识这人。
那小儿一早便被吓哭了,只会大口哭喊着娘亲。
倒是那位姑娘擦着手上的血沫子过来,闲适地说道:“你既然爱多管闲事,当有眼色,这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堵嘴,只差将孩儿掐得没气了。这孩子挣扎得衣襟散开,肚皮都露在了外面,他也不管。若是自己的亲孩子,岂会让他这么冻着?斯斯文文的问个球啊!”
说着便是一把将孩子夺了过来,一抬长腿,便踹掉了那拐子下巴,省得听他满嘴谎话的呼喊。
柳将琚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眼见这个眉眼亮丽,樱桃小口的姑娘怎么莫名眼熟?
第139章
那位姑娘显然也看出柳将琚似乎认不出她的样子, 俏丽的脸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 只将一只手作鹰爪状,朝着柳将琚的裆下那么虚虚一比划。
柳将琚登时脸色发黑,明白了这位姑娘是谁。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女子,而且扮成女装的样子甚是俏丽。
待得三司的兵差协助着将十几个拐子捆绑押送走后, 常进走了过来, 冲着那姑娘和柳将琚一抱拳道:“柳将军、二姑娘,我家王妃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茶楼, 有请二位得闲上去一叙。”
于是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便跟着常进一起上了楼。
琼娘看他们上楼,只站起身来拉住了二姑娘的手上下打量,道:“以前不曾见你穿上女娇娥的衣裳, 如今总算得见了, 却是故意地去引拐子上钩,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最起码我多派些人手助你,免得有了闪失啊!”
二姑娘平日飒爽惯了,可是今日这一身的红妆,被琼娘看得却有些不自在,竟是难得面皮透红, 连忙给王妃见礼打岔了过去, 然后向王妃讨要吃的。琼娘笑着指了指桌面, 那二姑娘毫不客气,便坐在了桌子上,折腾了一夜只吃了点烤地瓜也是真饿了,见桌子上有吃剩的油炸糕,便拿过来吃。
琼娘跟她向来不拘小节,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又让人去隔壁酒楼叫菜,招呼着大哥柳将琚一起来吃。
一时大家坐下,琼娘便问二姑娘怎么生出了抓拐子的心思。
公孙二姑娘虽然穿着女装,可是动作并不见斯文,一口喝干了茶水道:“我在那花柳胡同里认了几个干妹妹,她们原都是良家的女子,可年幼时都是被拐子坑害,坏了名节,就算有家都回不去,听得她们说起京城里这几年拐子日渐猖獗,府尹却毫无作为,我便跟她们打了个赌约,保准今年将这京城里的拐子们一网打尽。”
剩下的不言自明了,公孙二姑娘为了赢下赌约,自己扮回了女儿装,然后亲身作饵,摸到了拐子们的老巢,而她一早安排的部下则拎着棍棒在外面等候,于是便有了早前的那场骚乱。
柳将琚在一旁听着,倒是频频扬起剑眉,最后朝着二姑娘一抱拳道:“没想到公孙姑娘竟然是这般侠肝义胆,在下先前对姑娘你多有误会,在此便是赔礼了。”
公孙二呵呵一笑,也抱拳回礼道:“既然你是王妃的大哥,今日又是一路追来,足见也是条汉子,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日后若有难处,只管道来,我若能助,义不容辞。”
柳将琚能有什么可拜托这个女水匪头子的,既然她是妹妹的手下,误会尽解,自然便好。可是他的心内倒是隐隐担忧着琼娘,跟这等匪气十足的女子厮混,可万万不要受了沾染变坏才好……
京城这一夜,注定不能太平,为祸京城多年的一伙拐子被一网打尽。
而位居头功者,居然是琅王妃手下的一位女镖师。
这种大快人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原来那皇帝带领嫔妃、皇子与群臣点亮了贡灯,昭示全城可以点亮灯火后,便带着众人来到京城最高的德胜门的城楼处,眺望着满城花灯。
当那闹市一处发生骚乱时,自然也入了嘉康帝的龙眼。
文泰安连忙吩咐太监下去询问,很快就有府尹亲自前来禀报,说是琅王妃手下的三司协助抓获了一群拐子。
嘉康帝一听,龙心大悦,亲自颁下圣旨,嘉奖琅王妃手下的那位女镖师,更是大大赞誉了王妃的仁德,感化得其下的女镖师也是责无旁贷,竟是比京城府尹还要尽责。
听得那府尹也是头顶冒汗,毕竟这么多年来拐子为害一方,却被个女镖师一夜之间连锅端起。两厢比较,更是衬托出了他的无能。
当下琅王身旁之人便纷纷赞誉,只夸琅王娶得贤妻,当真是满朝诰命夫人之楷模。
倒像是一时间,将崔家琼娘商贾出身的身份皆是忘得干干净净。
关于这件事,私下里官员们的反应便莫衷一是了。
三皇子挨在角落里,跟四皇子磕牙道:“怎么什么好事全成了琅王府上的?大过年的,在府里喝酒吃肉不好吗?能不能少点建功立业的进取之心啊?这般挤兑人,还给满京城的官员活路吗?”
四皇子嘿嘿一笑道:“三哥,有能耐您把这话往父皇那边过过,看看父皇怎么说。”
三皇子一缩脖子,笑道:“不过是闲话几句,我可不敢叨扰父皇的安休,不过说真的,得亏琅王不是皇子,不然这般的能干,讨得父皇的欢心,我们几个岂不是被比得灰头土脸的……哎,那府尹也是可怜啊,看这意思,等过了年便要被降职留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二皇子在一旁慢慢抿干了杯中酒。
他从德胜城楼上下来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入宫见了自己的母妃。
他的母妃静敏妃在嘉康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府里的侍妾,在皇后生子后马上有孕,一举升为侧妃。
同皇后出身魏家的不凡的家世相比,静敏妃则是出身平平,父亲现在也不过是得了女儿的周济,挂职在朝中水木衙门,一个不高不下的二品官员罢了。
可是无论这宫中妃嫔们如何勾心斗角,提起这静敏妃,都是觉得她为人谦和,不好争抢,有时久了,都会忘记她这个人。
而嘉康帝也曾经夸赞静敏妃为人端淑娴静,却最懂为人的大智慧。这所赐“静敏”二字就是对她的褒赞。
静敏妃似乎料定儿子为何而来,便挥退了侍奉的宫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驱散一路走来的寒气,然后开口道:“我在你小时便说过,为娘给你的助力无多,但凡想要的除了自己争取,别无他法,然而身在皇室,狼多肉少,不妨凡事且学得后退几步,不争反而就是争……可是最近观你,怎么沉不住气来了。”
刘剡沉默了一会,对母妃道:“儿臣最近得一能通未来之奇人,他断言那楚邪会位登极顶,端坐在龙位之上……”
静敏妃正在往香炉中里插檀香,问听此言,那手里的檀香折成了两段。
她回头望向儿子,低声道:“这等怪力乱神之言,你怎么也信?”
刘剡面色不变道:“儿臣不信,是以也从未将这人的话尽放在心里。然而就在前些天过年祭祖时,儿臣负责抬整猪上供案,无意中抬头看到了父皇挂在皇祖父画像旁的小像……那是父皇年轻时的画像,儿臣怎么看都觉的琅王跟父皇年轻时,有七八分的肖似……”
静敏妃没有说话,在宫中熬度了这么多年,早就让她养成了喜怒无形于色的习惯。这点也影响了她的儿子刘剡,母子俩在城府之上都是隐藏颇深。
然后此时,她的神情却是一变,只瞪着刘剡道:“这些话,以后你休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刘剡只看了母妃的反应,便心知她是知情的,只探身一步道:“若是琅王真的是父皇的儿子呢?依照现在父皇对他的宠爱,那位奇人预言他会继承大统之言,还算是怪力乱神的话吗?”
静敏妃久久无言,最后她慢慢将折断的香插好,然后合拢上香炉的盖子,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此时已经入夜,你身为皇子也不宜再宫中久留,待得明日来得早些吧,我们母子俩也许久没有谈心了,有什么话,尽数留到明日再说吧。”
刘剡闻言,便向静敏妃鞠礼拜别,走出了皇宫的大门。
在出宫时,恰好正看见琅王也在宫门处等着轿子。
于是刘剡隐在宫门旁的偏房里,看着琅王上马车的情形。
送琅王出宫的,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文泰安,就算面对朝中一品大员,这位文公公也从来没有笑得这般的谦卑和善过。
他的手里还拎提着大食盒子,盒子缝处还冒着热气,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美食。
方才刘剡去见母亲时,母子都是刚从城楼上下来,有些腹内饥饿。
一般每逢年节,御膳房都会备下蒸笼数个,里面装着各色蒸菜,饺子,以防哪位宫里的贵人半夜饿了想要进食。
于是母妃便让宫女传话,要几笼蒸菜来。可是方才那宫女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说是今日御膳房没有备下蒸菜,御厨们的灶上都在忙着。
大晚上的,这么肆无忌惮劳动御膳房动火的,除了万岁无作他想。可是万岁向来注重养生,晚上进食都是很少,怎么今日如此胃口大开?
现在刘剡看到了那足足的三个大食盒子,便知道御膳房赶制的菜肴都是要入了谁的肚子了。
待得琅王的马车走后,刘剡才慢慢走了出来,被冷风一吹,本就饥肠辘辘的肠胃又是一阵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