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刚才,刘氏劝着女儿不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一句,倒真是让琅王对自己的这位出身贫寒的岳母生出了敬意。

一时便等琼娘招呼着母亲吃饭时,他才现身。

说心里话,刘氏来前,是以为王爷这般祸事甚大的。可是没想到这王爷虽然被软禁在皇寺竟然还能抽空回来,这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

可是她向来是怕自己失了礼节,给女儿丢面子的。身为岳母,哪有顺便登女儿家门吃饭的。本以为王爷不在府里,才来看看,那成想竟然被王爷撞见了,顿时是不大自在。

偏今天吃饭时,王爷倒是异常客气,主动地给刘氏盛饭送汤,倒真是一副孝顺的女婿样。

刘氏直觉的若是过了这道坎儿,自己的女儿与女婿便是这般和和美美,再给自己添个外孙子,那便真是此生无憾了。

琼娘也发觉出琅王今日有些殷勤的刻意,但碍着母亲在身边不好发问。

只等刘氏一走,她才笑问:“今日怎么这般的礼数周全?往日可是对着我娘没有这般殷勤啊!”

琅王当然是死不承认,只说:“本王早早失了母亲,你的娘可不也正是本王的娘亲,便是要你我二人尽孝,怎可用殷勤这般的字眼,当真是没规矩!”

琼娘也懒得跟他打着话锋抬杠,只是问他这几日宫里的情形如何。

琅王道:“那十皇子已经能下床了,大约是没事了。万岁今日让那文公公来看我,只说到了腊月入年,便放了我出来,但是今年江东大约是回不了了,皇帝的意思,是让你我入宫过年。”

琼娘先是听琅王能在腊月出来,便是一喜,可是听到皇帝的意思是要召他入宫过年,又是一愣,只道:“王爷你非皇族出身,祭天不过是走个礼仪,怎么还要入宫守岁?”

琅王却并不甚在意,他从小到大,总有那么几年是被皇帝留在宫里过年的,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当皇帝是看在他亡母为表姐的情分上,留下他这个孤苦的远方侄亲,热闹一下罢了。

琼娘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只是这样一来,她原本想带着琅王回崔家与爹娘一起守岁的盘算便落空了。

宫中的礼节繁琐,也不知她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琅王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说到:“你放心,我到时候奏明万岁,只说你身子不耐,我们回府自己过年便是。”

琼娘又觉得这类事情,经由男人之嘴上奏,不甚文雅,便决定趁着入宫腌年肉之际,向太后上奏自己怀了身孕的事情。

这般决定后,便与琅王一起睡了个午觉。

分开的这几天,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最难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便特别希望楚邪陪在自己的身旁。现在趁着他回来,便攀抱着他的胳膊,将脸儿埋在他健壮的胸肌里,踏实地睡了一大觉,只是醒来时,身旁的人便又不见了……

琼娘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十皇子受伤而让狩猎大会有些压抑,但是腌肉还是照常举行。

身为太后的义女,琅王的王妃,琼娘在腌肉会上乃是重要角色,自然是要参加。

琼娘收拾下心情,挑选了一件素底蓝花的裙衣穿上。美艳的容貌搭配上淡雅端庄的衣裙,顿时更透出一种淡然和成熟。因为十皇子乃是因楚邪而受伤的缘故,她连淡妆也没画,便是这般自自然然的入宫去了。

琼娘来到皇宫,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太后的寝宫。

太后已经听闻琅王被禁的事,见琼娘行礼,便开口说道:“原是跟你没有关系,却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吧?快些过来,让哀家看看。”

摸了摸琼娘确定她没有清减,让琼娘坐在自己身旁,握着她的手道:“莫要担心,哀家会和圣上求情,从轻发落琅王,让你们小两口团聚。”

琼娘低声谢过太后,又陪着太后聊了一会闲话。一边聊,一边想着腹中的孩子。思索片刻,琼娘决定还是把自己怀了身孕的事告诉太后。

太后听后非常高兴,让琼娘起身,她前后看了两遍,说道:“哀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圣上,让他快些放出琅王,让你们早日团圆。”

又聊了一会,太监进来禀报太后腌肉开始了,皇后妃嫔和一众皇室的妻妾都在殿外等着太后。

太后拉着琼娘的手,一起行出寝殿。外面站着的皇室妻妾以皇后为首,齐向太后施礼。

太后当先而行,来到腌肉的大殿内,然后皇后以及各位妃嫔,按着自己各自的品级,顺序落座就位。

因为太后久不沾染人间烟火,像与肉沾边的事情,也是不会上手的。奈何这年肉又是犒赏诸位臣子的,少不得这些礼仪,这才露一露脸。

不过待会儿揉制的过程,她老人家是万万不会上手的,全由皇后代劳。

一旁的太监已经取出一大块已经化好的熊肉,放在金盘里,托在皇后面前。

太后从金盘一侧的瓷瓶里倒出上好的井盐,撒在那鲜嫩的大肉块上,而皇后则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下了自己的镯子、戒指,还有护甲套子,用金盆淋水,表示洗手作羹汤,然后开始揉搓肉块,让井盐入味。

见皇后开始动手,其他的妃嫔们也是各自脱掉手镯戒指,选了肉块来腌制。

这盐搓甚是耗时,众人倒是可以一起消磨光景,闲聊着这几日的见闻。

只是在众位妃嫔里,那溪贵妃的心气最顺不过来,只看着太后身旁的琼娘,心里运着一口恶气。

第128章

其实说起来这溪贵妃心里面发堵也是有情可原。

她的儿子好好的, 只去了一次围场, 就被箭穿了脖子,若非儿子命大,岂不命丧当场?

原本这重伤皇子的事情,应该重重惩之。

可陛下却只将那楚邪关入了皇寺里,根本没有过府审问。

若是这么长久地关着, 那也算是为她的孩儿伸冤了。可就是在前几天, 眼看这十皇子见好,皇后便请了戏班给一直郁郁寡欢的皇帝看着解闷, 皇帝点了个“赵子龙单骑救主”。

但看到最后那刘备因为差点折损赵子龙这一员大将, 竟心疼得要摔死阿斗时,皇帝竟然手扶额头潸然泪下。

一起陪看的群臣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皇后惶恐去问, 可是这戏不好看, 叫万岁心烦了?

嘉康帝移开了手, 露出一对哭红的龙眼道:“那刘备贤德爱才, 尚且能摔子酬良将, 可是朕,却因为爱子的一点子皮肉伤,将一位对大沅功勋卓著的良将关在了皇寺内,朕一生最爱惜名声,一心效仿先贤, 做个有道明君, 可是现在却因为爱子心切, 做了件昏聩之事,再看这刘备贤举,真是自愧不如!”

皇帝伤心落泪,众位臣子们一时都坐不住了,一个个连声恭维皇帝向来贤德勤政,乃我朝之幸。再说那楚邪误伤皇子,被责罚也是应当应分的。怎么可以跟赵子龙那等贤将相比?

可是万岁之圣心已定,便是决定效仿刘皇叔,决不可重子而轻将,既然十皇子无事,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关,便准备放了那楚邪返家。

圣意已决,谁若是再进言,那便是胁迫万岁偏颇明君之道。

皇帝都哭红了龙目,谁还会顶着风头再言?只能是纷纷夸赞着圣上贤德,那楚邪摊上这么一位明君,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别人听了还好,不过是心内暗暗笑着皇上效仿圣贤有些走火入魔罢了。可是溪贵妃是当母亲的,只恨不得效仿了母老虎,谁敢碰了她的幼子就狠狠咬死对方。

可现在不但没咬着肉,还要眼睁睁看着楚邪回家过年喝酒吃肉,心里的憋闷便可想而知了。

是以现在看着琼娘垂手闲坐在那,立刻心气不顺,脸上强挂着笑意说道:“韶容公主怎么这般清闲,腌年肉乃是皇室酬谢百官之礼,韶容公主身为太后义女自然也当尽一份心力,怎么可清闲地坐在那里,只看大家在这揉制腌肉?”

满宫殿的女人,没有几个是傻子,自然知道溪贵妃找茬的原因,一个个只沉默不语,看着好戏。

不过太后倒是开口替琼娘缓解了尴尬,只捻着佛珠道:“韶容公主如今是双身子,那盐水冰凉,孕妇不宜上手,是哀家在来之前嘱咐着她不要碰的。”

此话一出,有几个跟溪贵妃不对盘的妃子,倒是笑吟吟地恭贺了一声韶容公主添喜。

可是溪贵妃听了,心内更是来气,只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琅王要添子了,那可真要道一声恭喜。既然他将为人父,可是要多对幼子增添些慈爱之心,可别生生的一箭,便往人肉上扎!”

溪贵妃说得甚是尖刻,若换了人,恐怕是被挤兑得尴尬。

可是琼娘却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因为琅王自是被人陷害,那一箭原本是穿不到十皇子的身上的,另外她也是竭尽所能,做了最大的挽回,若不是她让神医前往,那十皇子现在恐怕早就失声变成了哑巴,留下终生残疾。

但是她自己也即将成为母亲,自然也能体会到溪贵妃的心情,便是也不与她做口舌之争,只柔柔一笑道:“溪贵妃所言甚是,王爷这几日在皇寺里也是深深自省,后悔着误伤了十皇子的事情。”

既然琼娘这般说了,溪贵妃也是不好再出言,毕竟太后高居在上,众位妃嫔也俱在,自己言语太过刻薄,岂不是有违嘉康帝摔孩子重臣之道?

皇后一边揉捏着肉块,一边做壁上观。

其实这殿里,对琅王夫妻怨气最大的,要数得上是皇后了。

好好的一国储君,最后却闹得禅让了位置,这内里的委屈与酸楚也只有皇后与魏家人才知。

是以看见溪贵妃去怂着琼娘,她便不做声地看便好。可没想到那个崔琼娘的脸皮可真厚,被溪贵妃这般嘲讽,却是脸上一副娇弱的微笑,加之怀着身孕,倒叫人不能往深地责备了。

一对能装的奸诈!皇后心内暗骂道。

可是却也无可奈何。这几日,皇后一直在琢磨着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为何如此厚待琅王。

其实那琅王小时,被皇帝隔三差五接入宫中,倒是无可厚非。一朝皇族有一朝皇族的家风。

沅朝刘家的家风便是喜欢把远方亲戚的孩子接到宫里养。当初皇帝的表姐晴柔是被太后接入宫里的,所以楚邪失去父母后,皇帝也总喜欢将他往皇宫里带。

可是那是楚邪尚小的时候,因为皇帝曾恋慕着那表姐的情分上,偏爱些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都是什么光景了?那楚邪便是一朝军权在手的藩王,可皇帝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娇惯着他。

更重要的是,这次十皇子被刺的事件,更是谁亲谁厚,让人一目了然。就算是平时深得皇上宠爱的十皇子也没有楚邪来得重要。

就算是皇帝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偏心如此,宠溺着那老琅王楚归农的儿子超过自己的亲儿吧?

总之皇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心内有了淡淡的疑窦。

不过毕竟年关将至,大家闲谈的都还是喜庆的事情,其中一桩,便是雍阳公主的婚事,皇帝为她拣选了几家可心意的人家,便只等这最后敲定了。

琼娘在一旁听着,发现雍阳公主前世里嫁的那个短命的驸马爷也在其列。当时便存了心思,一定要告诉公主千万莫选了这位夫君,重蹈前世的悲剧。

于是问着挨着她的公主问:“公主可是相中了哪家?”那公主脸上毫无羞涩之意,只眉眼微动道:“还用问吗?这位几家公子我都看了,申家的公子最俊帅,那皮肤竟是比你都白呢!”

琼娘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得,申家的那位公子的确是美若潘安,可是他正是公主前世嫁的短命鬼啊!

看来她又是误会先帝了,只以为这女儿是遭了他的厌弃,才嫁给个短命的病痨鬼。

看来是雍阳公主只看人脸的毛病误终生啊!

那肉块揉搓了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诸位贵人们平时拈花摇扇的手也全酸麻了。

太监们纷纷上了温水盆子,还有浸了玫瑰油的胰皂子给贵人们净手去腥气。然后递上来烫热的卵石,由宫女服侍着给诸位贵人们按摩手腕。

贵人们也都是乏累了,只一个个地靠坐在软椅上,用竹帘格挡。有的被按舒服了,竟然酣畅地打起呼噜来。

往年也是如此,反正此间没有礼官,说白了都是皇家的儿媳妇们,便是自在些休息,不然稍后还有将腌肉上挂的工序,也是很烦累人的。

琼娘怕气血涌动太快,伤了腹内的胎儿,自然也是谢绝了按摩。殿内都是玫瑰油子的浊气,她被勾得反胃,有些隐隐作呕之感,便跟太后言语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丫鬟出了宫殿,偷偷去一旁的园子里透透气。

此时旧年透着新春,虽然年还未过,天气却也渐渐转暖。她又怕吹了邪风,便选了个靠拐角的长廊坐着。

翠玉随身带着一盒子干果,琼娘拣选了裹蜜的核桃仁吃,终于把胸口的那股子恶心劲压了回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长廊下的假山后头有人说话,那说话声稚嫩里透着嘶哑:“你说带我见母后,怎的引我来了这里?”

那人也不说话,突然只凭扑通一声,竟然是有人跌入水中的声音。

那喜鹊腿脚快,噌的一下跳出了长廊一看,大声道:“不好!有孩子落水了!”然后便是高声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