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然后上前给她打开车门,“为了路上方便,这车上的东西都从简了,要先委屈公主和小郡主了。”

“没关系!”秦菁笑笑,抱着白融钻进马车。

这次要走的是小路,马车不宜太过奢华,所以灵歌只选了个中等大小的车厢。

为了节省空间,撤了里面的软榻和矮桌,好在他们只走这一段路,也没有行礼。

上了车,秦菁先给白融拍掉方才过树林时粘在肩上的松针枯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都不说话?”

“娘,我们去哪儿?”白融把周围这个密闭的小空间打量一般,终于开口的时候倒真有几分紧张,手里死死拽着绒团儿背上的一缕毛发。

这一路被携着过来,她到底还是有些怕。

“跟着大车队走太麻烦了,融融不是也不喜欢总被人盯着吗?”秦菁冲她眨眨眼,“今天我们甩掉他们自己走!”

她竭力让自己笑的真实些,白融歪着头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然后越过秦菁往最里面的角落爬去。

对于自己的这个娘,她还是知道的——

这个女人,做什么事必定得要个十全十美的理由,说她溜出来玩儿?

不合理!

白融撅着屁股挪到车厢最里面的角落,摊开两腿坐着,又一把拽着绒团儿的尾巴把绒团儿揪过去。

难得绒团儿一只野性难驯的狐狸,在她手里拽来拽去被当做猫来养,却也没有异议。

秦菁倒是常常会觉得,是不是付厉染背地里又揍了它了,才让它不敢对白融伸爪子。

“走吧!”收拾了散乱的情绪,秦菁叹一口气,回头要去带上车门,竟然还一下没能拉动。

她愣了一瞬,正要抬手再试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外面探进来按下了她的手指。

手指纤长,掌心温热!

秦菁心跳一滞,脑中突然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

然则只是刹那功夫,门外突然人影一闪,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眼前天翻地覆,她就被人锁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秦菁!”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战栗自她头顶响起。

秦菁心头一热,眼眶就有些发湿。

整个身子僵着动不了,她埋首在他怀中使劲的嗅了嗅。

时隔两年零九个月后的重逢,毫无预兆突然扑入鼻息的味道。

沧海桑田,顷刻间脑中像是突然有数不尽的山川画面一一晃过。

那些破碎的、残缺的,因为一个人的离场而总是感觉欠缺着完整的记忆——

仿佛只在他出现的这一刻就又分毫不差的完整续上。

谁也没有质问谁,就好像当年祈宁城内那一场毁天灭地的诀别,才是过眼云烟中不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场梦境。

楚奕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同样也是在回味着记忆里失而复得的熟悉味道。

他用力的闭着眼,良久的不愿意动,像是怕突然一睁眼,就又碎了眼前这一场让他魂牵梦绕的痴想。

没有过分的动作,两个人抵靠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紧紧相拥,仿佛这天地间再无旁骛,整个世界就凝聚在这一小方狭窄的天地里,直至——

这存在于同一方天地里的其他成员表达了被忽视的不满情绪。

白融没动,有意见的是绒团儿。

楚奕上车的瞬间它没动,说明它的立刻就分辨出这人的气味了。

“呜呜…”极不分明又婉转低缓的呜咽声突然在身后荡开。

楚奕的动作僵了僵,秦菁已经想起了什么,急忙把他的身子往后推了推。

楚奕下意识的垂眸看她,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一撞,各自心头都是震了震。

“秦菁——”短暂的沉默过后,白奕于唇角慢慢绽放一个笑容。

相较于两年前,他的容貌并无改变,只是脸部轮廓少了些当年的柔软细致,而慢慢磨砺出几分刚毅和冷傲的味道来。

此时,他是西楚朝中炙手可热,迂回于刀锋利刃之上的皇朝太子。

但是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却在眼底泛起熟悉笑意时被完全的冲淡下去。

他在她面前,还是当年那个眉目清明,笑起来带几分散漫又带几分狡黠的纨绔少年。

秦菁的目光明亮一闪,唇角微弯自然的勾起一个弧度。

楚奕胸口一热,心里突然就有几分躁动,下意识的就要倾身下去采撷她唇瓣上面久违的芳香。

可偏偏他身子刚一前倾,背后绒团儿又再次适时的表达了它不甘于被忽视的小情绪。

秦菁脸上表情瞬时就不自在起来,急忙偏头躲开,以眼神示意对楚奕使了个眼色。

楚奕心头一震,恍然想起了什么,眉尾诡异的一挑,缓缓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一个粉娃娃。

圆脸蛋,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巴。

头上梳双髻,点缀着深海明珠的发针。

穿一身水粉色的小袄褂,同色的小裙子。

胖嘟嘟圆滚滚的一团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若不是那双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彩太真实,但真像个美玉雕成的工艺品。

彼时娃娃手里正揪着一直都不怎么亲近人的绒团儿,胖胖的小手旁边落了好些细碎的狐狸毛。

绒团儿呜呜的伏在她旁边,一双乌黑溜圆的小眼睛转啊转,怎么看都有点水汽弥漫的感觉。

她的表情十分镇定,脸蛋红扑扑的,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嚎哭,微微仰了头,虽然只是摊开两条小胖腿毫无形象的坐着,却仍然是用一种君临天下般的面瘫表情定定的看着对面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这些年他的暗卫一直潜伏在秦菁母女的身边,秦菁只当他们不存在,却也从未干涉过他们往西楚给他传递她们母女的消息。

楚奕隐隐的已经找到了这娃的存在感,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措的不知道该把突然从天而降的这么大只娃儿往哪里摆。

尤其还是在这么个小别胜新婚的当口上。

向来脸皮奇厚,上得朝堂,闯得闺房的西楚太子殿下生平以来头一次尴尬了,一张俊俏的小白脸上慢慢凝聚出一种近乎五雷轰顶般神奇的表情。

他保持一个回首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偏偏对面那娃儿的适应能力异常强大,没有半点的不自在。

楚奕看看她。

她看看楚奕。

楚奕看看她。

她再看看楚奕。

直到最后,把楚太子看的满脸通红,都面不改色。

眼见着白家丫头把她亲爹给吓着了,秦菁想想这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咳一声拉开白奕压在她肩上的手,扭头吩咐外面的灵歌道,“启程吧!”

放下楚奕刚一进来,灵歌就识趣的把车门给关了。

得了秦菁的命令,她便不再迟疑,招呼了旋舞,驾车上路。

马车一动,车厢里僵持之下的气氛也稍有缓和。

秦菁绕开楚奕,去把白融牵过来,温和一笑,诱导道:“怎么不说话?”

白融一直沉默以对的表情终于动了动,又再从头到脚把对面那外来者看了一遍。

楚奕突然就有点紧张,不觉坐直了身子,等着她发问。

却不想白融把他看了一遍之后却什么都没问,只就绕过两人回到角落里又去拽绒团儿的尾巴。

绒团儿扒着车厢内垫着的软毯呜呜叫,楚奕皱眉借机给秦菁使眼色。

秦菁无奈的笑笑,转身去帮着白融把绒团儿从地毯上扒下来抱在怀里,然后又一手牵着她送到楚奕面前道,“这是你爹爹,他来接我们了。”

虽然当年白奕的去向是以战死沙场来对外解释的,但是对白融,秦菁却从未传达过父亲的死讯。

原来还担心下丫头会问,但也许是付厉染的出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终她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让秦菁想要对她解释都找不到契机。

这是第一次,需要她来面对有关“父亲”的问题。

秦菁的心里也有几分忐忑,而对面的楚奕更是紧张的捏紧了手心。

他自认对这个孩子亏欠的太多,所以突然面对,就手足无措。

白融闻言,小身子似乎是震了震,站在两人中间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楚奕看着孩子明澈的眼睛,心里突然一暖,唇边不觉展开一个笑容,僵硬的张开手臂:“来,我抱抱!”

白融小眉头皱了皱,看着眼前目光明艳的男子。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尤其是眼睛,闪闪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

说实话,对这个陌生人,她并不觉得讨厌。

但是对于他的突然闯入,还是莫名的抵触。

尤其——

她娘对这人,似乎亲近的过分了点。

楚奕好笑的看着眼前这娃娃拧眉沉思的表情,正想着是不是还要再想别的办法哄一哄,白融突然脑袋一歪,转向秦菁道,“他抱你!”

--

第234章 我是你的

楚奕被噎的低声咳嗽起来

秦菁面上飞红一阵尴尬,斟酌半晌才勉强错开目光道,“他是你爹!”

“抱你?”白融固执的再问,似乎是一定要明明白——

你说她是我爹,可这跟她冲上来就抱你有什么关系?

白融站在中间,拧眉沉思的表情越发的引人深省。

楚奕和秦菁一左一右僵直的坐着,两个向来立于千军万马之前而容色不改的人上人,瞬间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融融——”半晌,秦菁勉强开口打破沉默。

白融马上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秦菁喉头一堵,又觉得无法启齿。

“咳——”对面的楚奕见她尴尬,终于慢慢找回点状态,轻咳一声道,牵过白融的一只小手在掌中裹住。

白融直觉的想要甩开,却在触及他掌心里陌生的温度时突然犹豫了一下。

孩子的小手柔软滑腻,搁在掌心里软绵满的。

这对楚奕来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感受,心里像是被什么骤然一撞,血液翻涌出一种别样浓烈的感受。

他僵硬的握着那孩子的小手,即使他一直都有意识到白融的存在,但直到这一刻,两掌交握,那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才突然鲜明而深刻的融入血液——

这是他的骨血,他的女儿。

是他深爱的女子为他孕育出来的一个崭新的生命。

是,他和秦菁两人血脉的共同延续。

白融看着他眼中变幻莫测越来越亮眼的神采,眼神闪过一丝困惑。

白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露出一个笑容,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你爹爹,你和你娘都是我的人,明白吗?”

这算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占有权。

以一个孩子的思维方式,这算是强势的掠夺。

白融眼眶里瞬时浸了一层水雾,扭头去向秦菁求证道:“你是他的?”

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拉过白融的另一只手,看着她的眼睛温和一笑,肯定道,“不是,娘是你的!”

白融眼睛一亮,眼底的水雾散了散。

楚奕却是眉毛一挑,马上就要开口打岔。

秦菁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没让他开口,继而又指着他对白融继续说道,“娘是你的,可他是你爹爹,你是他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白融似懂非懂的眨眨眼。

“是啊,一家人!”秦菁笑笑,想到这几年因为她和楚奕各自的私心而给这个孩子造成的缺憾,眼神一黯,心中就颇多感喟,“每个人都有爹和娘,以前是你爹爹太忙一直没空来看我们,现在他来接我们了,以后我们都要跟他在一起。”

白融歪着脖子在思考,一脸的茫然。

楚奕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这孩子认真想事情的样子真可爱。

这一笑,之前的局促情绪就淡了。

楚奕逐渐恢复了往常那种散漫慵懒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往身后车厢上一靠,含笑道,“丫头我跟你说啊,我呢,是你爹爹,所以你是我的;你娘呢,是你的。但你是我的,所以她也是我的。是我的,我就可以抱,但是不能让别人抱!”

他绕来绕去说了一堆,明摆着是要把这娃娃绕晕。

白融眉头皱了皱,先看看楚奕,再看看秦菁,最后又回头去看楚奕。

楚奕好整以暇的指指自己的鼻尖,加重语气再强调一遍:“是我的,就可以抱!”

他也算看出来了,要跟一个奶娃娃讲道理是说不通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她认清状况并接受这一既定事实!

白融扁扁嘴,眼见着是要哭,鼻翼都一抖一抖的抽着气。

秦菁也是头次见她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有些微愣,看着对面一大一小两只斗鸡眼。

白融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就在秦菁防备着她恼羞成怒去扑上去挠人的时候,小丫头却是突然头一扭,摇摇晃晃的走到旁边去拽绒团儿。

绒团儿不甘被蹂躏,又死命的去揪地毯。

白融哼哧哼哧的把它拖过来,仍是往秦菁和楚奕中间一站。

这是搬救兵吗?

楚奕眼中闪过丝玩味,不由的稍稍坐直了身子,唇角笑意更浓。

他本来是已经做好了绒团儿空降的准备,但下一刻雄纠纠气昂昂站在他面前白融却突然背过身去。

楚奕来还不及反应,就见她肥嘟嘟的小屁股往自己面前一凑,砰地一声,毫不客气的撞在他怀里。

这小肉球浑身软绵绵,压下去并不觉得怎么疼,但是她这个投怀送抱的冲击力还是把楚奕惊得浑身一震,急忙坐直了身子。

他是头次抱孩子,手足无措。

白融安安稳稳坐在他大腿上蹭了蹭,一直把屁股挪到一个相对最舒服的位置上坐好。

然后手下仍是死命的去把绒团儿拽过去,强势往自己膝盖上一搬,用力一搂。

身后楚奕又震了震,不惑不解的以眼神向秦菁求救。

秦菁嘴角抽了抽,也觉得白家丫头今天这举动有点反常。

“融融——”秦菁张了张嘴,试探道,“你在干什么?”

白融一手揪着绒团儿一耳朵把它往人前一展示,干巴巴道:“它是我的,我抱!”

说完,又扬起脸神情严肃的看了楚奕一眼:“我是你的,你抱!”

“…”

秦菁和楚奕同时呆了呆,反应了好半天才隐约有点跟上小丫头的思路——

既然我娘跟我都的你的,那你就受累抱着我吧,至于我娘,那还是我的,咱们谁都别想碰!

秦菁忍俊不禁的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初次见面,正是需要培养感情的时候,断不能这个时候把娃儿给推出去。

楚奕低头看看怀里娃娃的大脑袋,再抬头看看对面近在咫尺却摸不得碰不得的自家媳妇,只能默默的咽血了。

其实白家丫头这报复性的一屁股开始坐的实在还是十分勉强的,但不一会儿就发现,在这个颠簸的马车上,自己选的这个肉垫实在是个好物,越坐越省心,最后就倚着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她人睡着,却还严防死守,攥着楚奕的一边衣袖不放,口实滴滴答答的湿了一大片。

这车上简陋,楚奕也不忍心把她放车板上放,就一直动作笨拙的把她抱在臂弯里。

“睡着了!”秦菁凑过去,抽了帕子去拭白融的嘴角,动作娴熟而自然。

楚奕垂眸看着怀里那粉嘟嘟白嫩嫩的一团儿。

孩子的小脸,睡着的时候完全的舒展开,细密卷翘的睫毛在眼底压下一层浅浅的影子,小嘴吧嗒吧嗒的不时吸溜两下口水,唇色红润的像是沾了露水的樱桃。

楚奕突然就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他抬起另一只手,去触摸秦菁的脸颊,“如果这条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不用停下来该有多好!”

秦菁抬眸,瞬时触及他眼中柔光。

她笑笑,并没有偏头让开他的手,淡淡说道,“走哪一条路有什么关系?而且对眼前的这条路,你和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是非要站在皇城之巅做那至尊王者,不是不想和别的夫妻一样过最平凡简单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出身让他们彼此都别无选择。

皇室之家,步步危机,从来就不是你想让,别人就会放过。

他们的自由,注定是要站在云端才能捕获!

好在他们都是那样的人,习惯了争斗和跋涉。

座下车辙滚过,马蹄声声。

狭小的车厢里,像个人默然相望。

然后楚奕落在秦菁腮边的手指往后一滑,就是扣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

馥郁而清甜的气息迎面而过,他闭眼,含住那阔别已久的唇瓣,细细品尝其中甘甜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