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并不是个急躁的人,此时所有的感官却都被一种异样的感觉牵引着,厚重的呼吸里带着索求不够的炽烈去占据他梦里一直渴望的红唇,舌尖扫过,卷起她小巧的舌头,试图带着她也去记住属于他给的那种独特的热情和味道。

“你还有我!”唇齿相依,白奕的声音萦绕在舌尖上送入秦菁的呼吸之中。

上一世的她和苏晋阳是名符其实的一双怨偶,同床异梦了整整十年,还从不曾这般缠绵的亲吻过。

唇舌缠绕,心意相通,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心头也会有些悸动,但最初的紧张情绪散去之后就可以毫不设防的肆意沉沦。

不用去想下一刻会怎样,不用担心明天会怎样,因为眼前拥着她,深深深深拥抱着想要将她融入血肉灵魂的男子让他心安且信任。

她不用小心翼翼的去试探讨好他,她就是她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秦菁闭上眼轻声的回应,心头涩涩的感觉涌上来,溢出唇齿的声音却自然而然带了丝甜蜜。

白奕是在听到了她的声音的时候才有些清醒过来,身子僵愣的同时猛然错愕的睁开眼。

就着之前触摸他脸颊的动作,此时秦菁的右手还扣在他的脑后,于是她把手臂就势滑下来,连同搭在他肩头的左右一起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迎着他唇瓣回吻他。

白奕脑中嗡的一下,呈现了一刻完全空白的状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身体僵硬的仿若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呼吸声骤然间断半拍,忽然之间就羞涩的有些不知所措。

秦菁不好意思睁眼去碰触她的目光,却是顽皮的牵了嘴角的一丝笑纹,然后学着他上一次捉弄他时的动作忽而牙关轻启,以贝齿在他的下唇上轻啃了一下。

微微刺痛的感觉自唇上而起侵袭全身,融入血液的时候就成了酥麻到让人发狂的惊悸。

白奕倒抽一口凉气,停滞中的呼吸顷刻间紊乱起来,厚重炽热的迎面喷薄在秦菁的脸孔上,那一刻理智溃散,他忽而再度一口吞没了秦菁芳香的两片唇瓣。

不用于方才那种温柔的要挤出水来的缠绵,他似乎是用了全力死死的禁锢住秦菁的腰身,将她拉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唇舌炽热的在她口中扫掠探寻,动作热烈迅猛的像一只发了狂的小兽。

这一次秦菁并没有打算拒绝他,初时她还带着好奇也学着他的样子试着探出舌尖去他口中寻找些什么,但不过瞬间就被他强横的掠夺压制的只剩招架之力。

为了这一个期待已久的吻,白奕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心力,待到后来秦菁就只觉得头脑发热,完全没了思想,舌头与他纠缠了许久都跟着酸涩的快要失去了知觉。

“别——”秦菁的身子软下来,双臂紧张的攀着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溢出口的声音都被急促的呼吸冲散到虚弱的仿佛只是情动时候的一声嘤咛。

她的身子被他整个托在怀里,白奕能够感觉到她的虚弱,他也有意停止这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吻,可是身体的动作远在思想的之前却是再次凑上去试图捕捉她的唇。

秦菁身上的力气是真被抽的干干净净,不得已只能飞快的偏过头去避让。

白奕的唇印下来,落在她优雅洁白的颈项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用力的嗅着唇瓣辗转往她领口的更深处去探寻什么。

“白奕——别——”秦菁的心跳一滞,脚下再一个虚浮险些站不稳。

白奕反手扣住她的后腰,以自己的手臂担下她身体的重量,仍是意犹未尽的在她颈项间流连不去。

不过他的思绪现在已经完全缓了过来,虽然想,却努力的克制着没有再往更深处去做些什么。

秦菁心跳如擂鼓,就这样无力的被他挟持索在怀里,不敢乱动。

白奕一直小心的注意照管着她的身子,直至察觉她是真的站不住了,才突然毫无预兆的抄手一揽将她打横抱起,往旁边的睡榻走去。

“哎!”身体突然悬空,秦菁本能的惊呼一声。

抬头看到白奕同样酡红如烧的脸颊时,她心中忽而一阵窘迫,慌忙埋首在他怀里掩饰住这种尴尬。

白奕大步走过去把她放在榻上,秦菁不好意思与他相对,就势翻了个身侧身过去避开两人四目相对的机会。

“呵——”白奕轻笑一声,弯身跟着坐到榻上。

听到身后的窸窣声,秦菁微皱了眉头回去看他,却见他正在俯身脱靴子。

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孩子气爱胡闹,但这样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宫里,秦菁也并没有往别处想,只是有些懊恼的开口道:“你不走吗?”

白奕脱了靴子翻身上榻,和衣往那一躺,就势伸手一捞就将她的身子整个儿锁在胸前抱了个满怀。

“你先睡,我在这陪你躺会儿,等你睡了我就走。”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埋头下去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但是两个人这般亲密的抱在一起,即使她又是整夜未眠,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唇上被他亲吻的肿胀感依旧清晰,秦菁僵硬着身子在他怀里不敢乱动,勉强定了定神道:“我现在不困,你在这里留久了也不好。”

白奕怎么可能料不到她的心思,却是存心耍赖不想走,顺着她的话茬接口道:“既然你不困,那正好,我陪你说说话。”

就目前的这种情况来说,板起脸来赶人是不可能的。

秦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无奈,默然安静下去。

这样天气清朗的上午,寝殿里的时光显得异常静谧,白奕心满意足的闭眼假寐,秦菁却没有他这般强悍的适应力,一直睁着眼睛怎么都无法完全平复下去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这般默许白奕对不对,只是他从背后那般用力拥抱她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种想要永远依靠在他身边的冲动。

有时候身体的动作远比人的思想诚实,有那么一刻,在他为她疼痛担心的时候,她也是难过的想要成全他想要的一切。

曾经对于苏晋阳,她也从未曾奢望过可以走进他的思想里与他分担一切,只想着能够相濡以沫哪怕是相敬如宾的安稳度日就是极好的。

秦菁也不知道她对白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异样的心思,只是突然不得不承认——

这一世,至少是这一天这一刻,她对他是有所不同的。

心中万般思绪翻转,秦菁一直无法安心入睡。

白奕在她身后眯起一只眼睛瞧了瞧,也知道这样不行,于是就只能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方才我从南华门进宫的时候遇到蓝家人了,蓝玉衡像是当街吐了血,想来着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是不小的。”白奕唏嘘的呼出一口气,幸灾乐祸的语气藏都藏不住。

“他本就心高气傲,为着蓝淑妃和秦洛谋算了这么久,本来是毫无败象的一盘棋,却莫名其妙输在了这个原本是不可能的因素上,他会想不开也是应该。”果然提起别的事秦菁的情绪就被拉回来不少,语气也慢慢平复下来,声音淡薄道:“如风的那味药最忌动怒,我提前也告诫过他,他自己控制不住却也怨不得我。”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秦菁香囊里的那些药粉也不能就算是毒药,只是火上燃烧催化以后再吸入肺腑会让人体内的机理运行混乱,如果没有情绪波动,最多也就是几个时辰之内烦躁乏力,而一旦是习武之人强动内里或是勾动怒气就会催化药效,使之随着过激的血脉流通进入肺腑心脏,对内脏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

毕竟大家是注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死对头,是以对蓝玉衡用毒,秦菁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横竖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上一世蓝家逼死她母后,逼的他们姐弟走投无路的也不见对她有所愧疚不是吗?

“这样一来毒入肺腑,他怕是要就此落下病根了。”白奕撇撇嘴,略有些感慨的长出一口气。

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自幼长在白氏那样的权贵之家,他对皇室阴谋大位之争的认知并不比秦菁少,而且只就前夜蓝玉衡临时起意竟然意图拿秦菁的清白作饵这一点上,他对这个人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秦菁完全明白他心中盘算,不觉眸光一敛提醒他道:“你不要去动他,这个人我要暂且留着。”

心思被她料中,白奕就有点不高兴:“世昌伯府上下除了蓝礼那老匹夫,也就靠着他这个长孙在撑门面了,反正今天他当中吐血的事宫门处的守卫都看见了,若是说他突染恶疾就这么去了——这大约——也是说的过去的。”

诚如白奕所言,蓝玉衡此人的确是世昌伯府领军一脉的人物,这段时间之内若不是他一再周旋于蓝淑妃和秦洛之间给他们出谋划策,就蓝淑妃那个脑袋,早不知道要被梁太后杖杀多少次了,所以留着这样的一个对手——

并不是件好事。

当然了,秦菁这一世最不会做的就是妇人之仁,更不要说什么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可是她就是不想让蓝玉衡这般痛快的去死,上一世他运筹帷幄,一步一步戏耍着将自己逼入绝境饮恨自刎,这一世重来,她至少也要让他活到最后,看着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万里山河毁于一旦才算公平。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秦菁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想了想又道:“对了,晋府那边你怕是需要多调派些人手过去准备着,今天的事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我有数。”白奕模糊的应了声,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历来大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但凡出手定要一击即杀永绝后患,今日你既然已经计划出手,为什么还要留下蓝氏的一条命,她若没了,在秦洛和世昌伯府之间我们就更好插手运作了。”

“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直接要她的性命,我只是要蓝玉衡和整个世昌伯府都知道,即使是蓝淑妃,我要动她,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秦菁目光凛冽的轻嘲一声,忽而迸射出一股浓厚的杀意,冷声道:“而且暗中运作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把彼此的关系挑明了,有时候越是拿到台面上,他们才会有所顾忌束缚手脚。”

当年萧文皇后是被他们逼迫着自缢而亡的,那夜的永寿殿中人走茶凉,秦菁一直记得她进门时仰头看见自己母亲的尸体以三尺白绫晃悠悠的悬挂在房梁上头的那个场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偏偏就是她至亲的母亲,说不上的恐惧还是心痛,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在以后的十年间每每缠绕在她的噩梦之中挥之不去。

他们蓝家人就是有这样的手段,能将人逼到走投无路,然后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就能让你以一种最快慰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所以这一次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蓝月湄也好,秦苏、秦洛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她会为他们每个人都搭建出一座让他们永世不忘的死亡舞台,让他们自己去走向死亡之舞。

“这样也好,陛下的身体外强中干,眼见着慢慢是撑不住太久了,这件事还是早些明朗化,快刀斩乱麻的好。”白奕赞同的点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敛起眸光道:“不过晋天都那步棋你筹谋了很久,如今就为了一个蓝淑妃就暴露了这个隐藏的力量,不嫌有点早吗?”

经过今日之事,蓝玉衡已经完全认知到晋天都的立场。

生母被景帝视为眼中钉,这对秦洛日后的前程会是一个很大的妨碍,为了反转局势蓝家人说不准马上就会孤注一掷——

至少为了永绝后患对晋氏夫妇动手的可能性就极大。

景帝对晋天都的信任程度出人意料,留着这个暗桩,远比早期就把他暴露出来的好。

“不早了,这个时机已经差不多了!”白奕的担心合情合理,秦菁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目光幽远的注视着卧房里那个琉璃屏风上面的仕女图慢慢道:“我问过初元,这些年晋天都的那些丹药日积月累对父皇的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已经是无法挽回之事。虽然他现在已经着手在更换控制,但父皇的大限之期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所以他身边的这颗棋子再藏着掖着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上一世景帝是只堪堪迈过这个年关就撒手人寰一命呜呼的,这一世因为她先一步拿掉了晋天都,所以他的寿数可能会有转机。

这样骤然一提景帝白奕就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夜的刺客事件,心绪波动之余就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哑着嗓子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如果你为难——”

他刻意的这般逗她其实就是借故转移秦菁的注意力,毕竟这件事当着她的面这般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他不得不去考虑她的感受。

秦菁自然是知道的,抬手低开他的唇,爬坐起来目光沉静的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亲自对他出手,你也不要做。至少为了宣儿,日后我也不能把一个有违纲常的弑父的罪责留给他。”

这个皇位她不是非要不可,但是情势所迫,为了族亲都能够好好的活着,她必须不惜一切把秦宣推到那个位子上,只有站得高了,才能掌控别人的命运,而不是被别人掌控,生杀予夺。

她现在可以两手血腥,不择手段的去与蓝家人斗法,但是有朝一日她却是一定要让秦宣干干净净的坐上那个位子的。

景帝薄情,可以对他们姐弟不管不顾痛下杀手,但是她不能,不是还眷顾着彼此之间的父女之情,而是她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更或者她自己怎样都无关紧要,她只是不能看着秦宣也走到那样一条让他们自己都厌弃和看不起的道路上。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永远都是为了秦宣,白奕也跟着坐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好,我听你的!”他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轻抚她略显单薄的脊背久久无语。

秦菁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的闭了眼。

谁都没有再说话,待到秦菁的呼吸慢慢平稳之后白奕才试着轻手轻脚的扶起她的肩膀,自己挪下榻去将她放平了躺在美人榻上。

睡梦之中她的唇角带了一个微微翘起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压下一排细密的影子,白奕蹲在旁边探手去轻轻摩挲她红肿的唇瓣,眼中笑意绵软,半晌之后他忽又倾身下去蜻蜓点水般的触了一下她的唇,这才起身取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狐裘大氅替她细细的盖在身上,自己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为了怕吵醒她,他的脚步拿捏的极轻,可是在房门合上时秦菁还是慢慢睁开眼,眼中目光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她拢着身上大氅坐起来,然后穿鞋下榻慢慢的走到窗前,院子里白奕的背影消失的很快,洁白的袍角在视线里划过一道风飞快的消失不见。

秦菁不知道自己跟他到底能走多远,又能走到哪一步,重活一世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为自己谋求这些简单却自私的所谓幸福了,她习惯了把自己用刺裹起来,不遗余力不计后果的去攻击,今天她可以拿自己的声名清誉到景帝面前去和蓝玉衡放手一搏,世事无常,她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还会不会再做出什么无法回头的事情来。

也许白奕是愿意守着她,什么都不在乎不计较,可是她很怕,怕有朝一日再不能有这样的勇气,心安理得的把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交付到他手上——

在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的同时,她也不想让他承受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压力和伤害。

秦菁默默的静立窗前,忽而一阵冷风吹过,身后的房门应声而开,却是墨荷端了一碗参汤进来。

虽然白奕出门前嘱咐过她秦菁睡了让她不要进来吵她,可是之前窗前发生的一切她在院外守门的时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跟了秦菁多年,对她的习性了解的一清二楚,并不觉得秦菁在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

“公主,四公子已经走了!”墨荷微笑着进来,把手里参汤搁在桌上,抬手招呼秦菁:“在山里冻了一夜,奴婢给您熬了参汤驱驱寒,喝了吧,可不要受了风寒。”

秦菁合了窗子走过去坐在桌旁,墨荷盛了一匙参汤凑近唇边试了试热度,然后笑着递给秦菁道:“刚刚好,不烫。”

“嗯!”秦菁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接过那碗垂眸默默的喝着汤,忽然顺口道:“一会儿你去准备一下,今天入夜本宫要去一趟长春宫。”

长春宫即是所谓的冷宫,秦菁怎么平白无故要去哪里?

墨荷心头一跳,不解的瞪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她,半晌之后忽而一个机灵反应过来,急促道:“公主,您不是要——”

“嗯!”秦菁并不否认,又盛了一汤参汤送入口中才放下碗来,扯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冷毅道:“过了这么久了,本宫承诺素心姑姑的事情也该兑现了!”

果然是这样!公主果然是这般打算的!

墨荷心里一慌,目光就变得惊恐起来,摇头道:“公主怎么突然就提起这茬儿来了,您知道皇上他一定不肯的,万一——万一——”

因为震动太大,一直沉稳精干的墨荷也乱了方寸,语无伦次起来。

“这件事情没有万一,”秦菁沉声打断她的话,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吧!”

“可是——”墨荷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但见秦菁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惴惴不安之下还是顺从的退了下去。

“奴婢告退!”

秦菁坐在桌旁目送她离开,眸光不觉一点一点的慢慢收紧,变得冷厉无比。

素心幼年入宫服侍的第一个主子是景帝当年的宠妃姝嫔,后来姝嫔因为与蓝淑妃争宠落败而被景帝厌弃,废除封号打入冷宫。

人人都道她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可是自从素心以命相搏找上她的那一刻起,秦菁就知道——

这件事必定还有转机。

蓝月仙呵!但愿你不要让本宫失望,也不要辜负了素心这一片热血肝肠想要成全于你的赤胆忠心啊!

第180章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是夜,三更过半,御花园中一片寂静。

秦菁换了身侍女服带着灵歌一路疾走,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自大秦定都云都以来,长春宫就被设为冷宫,建在整个皇宫宫殿群的最边缘,规模算是不小,当年是直接圈进来一座前朝王府作数,八百年间再无重新修葺,如今已经衰败倾颓,和整个皇宫显得格格不入。

这边的关系是白天时候墨荷已经提前带着银子过来疏通好的,路线灵歌也提前探听过。

此时两人轻门熟路的沿着一条荒凉的宫道快步行来,待到临近长春宫时却是直接绕了个弯,避开正门拐进一条更荒凉的小道里。

沿着那小道又走了一阵,就看见前面隐约一座偏门。

灵歌目光机敏的四下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这才示意秦菁止步,自己上前去轻叩了三下那扇已经褪掉红漆的大门的门环。

陈旧生了锈的门环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那门内就有一个老迈的声音道:“是谁啊?”间或又夹杂着披衣的窸窣声和缓缓逼近的脚步声。

灵歌没有吭声,只很有节奏的又拍了那门环三下。

门内那人似是听见之后又仔细分辨了一阵,片刻之后门闩被拉掉,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颤巍巍的探出头来。

灵歌颔首,提着手上食盒晃了晃道:“方公公,刘管事说冬日天寒,您老人家守在此处辛苦了,特命奴婢送了酒菜给您打打牙祭。”

夜半三更,即使管事的有酒食赏下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这是墨荷一早和他通了气的暗号。

“哦!”方公公点头,赶紧拉开门把二人让进去。

因为需要他帮忙打点,所以秦菁并没有让墨荷隐瞒自己的身份。

“老奴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进得门来,方公公急忙跪地伏拜。

“公公不必拘礼,起身吧!”秦菁道,示意灵歌去搀了他起来。

方公公已经年迈,这一跪一起之间身子就颤巍巍的,起身后他便是马上道:“殿下,后面的事儿老奴都给您安排好了,您是现在过去吗?”

“嗯,本宫不能在此久留,去去就回。”秦菁道,说着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会意,把放在地上的食盒提起来递给方公公道:“公公,夜里风寒,您就回去歇着吧,只要告诉我们姝嫔娘娘的住处路线,我们自己过去。这里面是公主命人为您备下的一些酒食,您将就着吃些,暖暖身子。”

看守冷宫实在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差事,毕竟这宫里关着的都是些注定被家族和皇帝彻底放弃的女子,谁会为他们打点疏通?

“奴才谢长公主赏!”方公公颤巍巍的接过那个食盒,眼圈都有些发热,感慨着叹息一声道:“这长春宫里的人手不够,所有被贬进来的宫人和娘娘都关在一处,这样方便照管,人就在里头的正殿那里,还是老奴引您过去吧!”

“公公还是留下吧,这里少了您也不方便。”秦菁抬手制止他,说着抬眼往这院子另一端的拱门看去,“是从这里进去?”

“是,殿下您从这道门过去,沿着右边的回廊一直走到头就是了。”方公公道,说话间已经哆嗦着解下腰带上的一串旧钥匙递给灵歌道:“姑娘,这是那正殿大门的钥匙,您带着,栓红绳的那个。”

“好,谢过公公了!”灵歌笑着与他点头谢过。

“呵呵!”方公公招招手道:“你来!”

灵歌不解他这是要做什么,就回头去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冲她点点头,她这才跟着方公公走到旁边缺了半角的一尊石桌前。

方公公将那食盒放在石桌上,取下盒盖,从里面把一个小酒坛抱出来,重新又把食盒盖好递回灵歌手上。

灵歌正在狐疑,他已经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长春宫啊可不是个好地方,好端端的人关进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不死也都疯了,这会儿指定还闹腾着呢,姑娘带着这个进去分予她们,省的她们吓着公主。”

听到这长春宫里住的都是一群疯子,灵歌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看秦菁:“公主——”

“没关系,走吧!”秦菁打断她的话,率先举步往那道拱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方公公见状,忽而想起了什么,急忙快走两步取了起夜时候用的一个小灯笼塞到灵歌手里道:“姑娘快去吧,老奴就在这院子里守着。”

“嗯,好,那就有劳公公了!”灵歌道,眼见着秦菁已经穿过拱门进了内院就急忙快跑两步跟上去。

主仆二人以那一只灯笼照明,循着方公公指引的路线一路沿着回廊走过去,最后穿过一小片花园果然就见到两扇同样是褪了漆的木制大门,上面半边匾额被风雨腐蚀完全看不清字迹,再加上此时正是晚上,那整座宫殿看上去阴森而荒凉,让人忍不住的心里发虚。而且也正是应了方公公所言,里面那一群疯妇到了这般光景还在闹腾不休,哭喊声,狂笑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听的人身上汗毛倒竖。

灵歌自幼习武,自是不怕这些,她倒是更担心秦菁,但是悄悄回头时却见对方一脸平静泰定,也就没说什么。

“公主,你在这台阶下稍等,奴婢先去开门。”灵歌道,说着递了那个灯笼给秦菁。

“去吧!”秦菁点头,接过她手里灯笼。

灵歌提着那食盒快步走上台阶,将那食盒放在脚边,取了钥匙开门。

那锁头也是年代久远,里面大约是被锈住了,并不十分好开,灵歌鼓捣了好一阵才把门打开,厚重的门板摩擦声响过之后,就露出里面破败的一个大院。

那院里犹且残留着很多巨大的花盆,应该还是当年前朝王府里的摆设,里头的花卉树木却早就没了踪影,院内地砖残缺了好些,剩下的一些也满是裂痕,冬日里许多枯萎的草屑隐藏其中。

正面望去是一座门脸体面的大殿,门口廊柱也跟着脱了漆,正殿和两边偏殿的房檐下各自两盏残破的灯笼,惨淡的火光隐约映出这院里的一草一木。

大约是为了怕那些疯了的嫔妃们夜里玩火烧了房子,三面殿里都没有半丝火光,只能听见正殿里一群女人或哭或笑的叫骂声,偶有一两个赤脚从里面追逐着奔出来,竟然真就疯子一般,互相厮打谩骂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灵歌站在门口看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抬头却已经有两个疯妇发现有外人进来,狞笑着朝她扑过来。

“狐狸精,狐狸精,你们快看有狐狸精来了!”那疯女人嘿嘿怪笑着扑上来,伸出尖锐的指甲就要去抓灵歌的脸。

灵歌秀眉一拧,一脚将她踹下台阶,那女人痛呼一声却再没了别的动作,就抱着自己的肩膀倒在地上嘤嘤的哭。

正殿当中正在嬉闹的女人们又有听闻动静出来看的,见着门口骤然出现的生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就要往上扑。

灵歌眸光一凛,霍的抽出腰间软剑,剑锋所到之处映出她眼中暴戾的眸光,那些女人便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面面相觑的不敢做声。

因为在宫中携带兵器多有不便,秦菁便特意命人为灵歌打造了一把软剑藏在腰间,平日里有腰带遮掩无人察觉。

灵歌一手持剑自那台阶上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一群女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却惧怕她手里长剑不敢妄动。

灵歌走下台阶就止了步子,忽而冷眸一横,厉声道:“全都滚进殿里去,谁再出声我就杀了她!”说话间她手腕翻转挽出一朵剑花,旁边一个废弃的巨大瓷花盆应声而裂,碎成两半。

一群女人眼中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煞有介事的“嘘”了一声,然后所有人就都跟着嘻嘻笑着争先恐后的往那正殿里跑去。

待到他们进去,灵歌这便将左手提着的食盒一放,顺势一脚踢出去,那食盒就跟着飞进了殿中。

将这些人打发了,她刚要回去叫秦菁,却见秦菁已经款步走了进来。

“公主,您怕是白来了,这里果然都是一群疯子!”灵歌道,一筹莫展的回头去看着那座黑漆漆的正殿。

秦菁静默不语,站在门口看了一阵,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未必!”

灵歌不解,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主仆二人在门口站立不动,那殿中的疯妇们因为争抢吃食而哭号打骂连成一片,不时有人举着糕点冲出来,又有人出来争抢,两人厮打着倒在地上,把对方咬的鲜血淋漓,有几次推打中几乎碰到右侧偏殿的屋檐下呆坐的一个女人,那女人面无表情的回头一道目光扫过,她们便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般跑远了,像是生怕触了禁忌,而不敢去招惹她。

自进门起秦菁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这个女人身上,她也是同其他人一样的衣衫破败,满脸污垢,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去争抢食物也不哭不闹。

灵歌很快察觉秦菁目光的落点,心里便是明了,长舒一口气走过去,试探着道:“您是姝嫔娘娘吗?”

女人呆坐不动,只是不住摇头晃脑的去掐头发上的虱子,聋了一般,不为所动。

毕竟这长春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灵歌越发不确定秦菁找到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就再次开口道:“姝嫔娘娘,您能听见奴婢的话吗?长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那女人仍旧不动不语,自顾摆弄着拖地的头发,神色漠然。

灵歌退后一步,担忧的看向秦菁道:“公主,她似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