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有一根弦绷紧了,沉默片刻才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黯淡的笑容道:“萧羽说她还能拖上几个月,现在——怕是不成了吧?”

郑氏的病原是当年她死守阵前为萧衍守尸时就埋下了祸患,那时候萧衍的死讯传来她当场吐血已经是心竭的症状,而她能撑到今天更是个奇迹了,秦菁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她是在跟自己赌这一口气。

她与萧衍夫妻之间伉俪情深,可偏偏萧衍惨死还尸骨无存,这对郑氏而言完全是灭顶之灾,在那样绝望的境地之下她能靠着一副病体支撑到现在,可见这个女人的心里有一股多么顽强的毅力在跟这个世道抗衡,而如今萧衍的尸骨终于被寻回,她心里多年的夙愿就算了了,在暗中牵引着生命痕迹的那条线也就骤然折断。

虽然当初秦菁在萧衍的尸骨上打主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重,但怎么说郑氏如今危在旦夕的境况也是与她有关。

秦菁的心里歉疚在所难免,可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却极为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眉目之间甚至还有一点清浅的笑意溢出来。

莫如风并不去探究面对郑氏时她到底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仿佛她怎样的态度都是正常,他安静的看着她:“有些人,活这一生就是为着一口气,早去晚去对她自己而言都是解脱。”

他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可莫如风现今说出来的话却更像一个超脱的智者。

秦菁微微诧异,莫如风唇瓣的笑容缓缓绽放,像是宽慰的语气道:“我是个大夫,却也知道天命不可违,所有的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其实萧夫人的身体状况无论是阿羽还是她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早几个月或者晚几个月对他们而言或许都不如咱们外人看上去的那样重要,反而是你能在她临走前解开她心里盘踞多年的心结,他们母子都会感激你的。”

莫如风口中“感激”这个词让秦菁不禁失笑,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达目的而算计了那对母子,且不说萧羽她们会不会真的感激她,单从她自己的角度上看这就是种无言的讽刺。

因为完全是发自肺腑,所以莫如风也并不觉得自己失言,两个人默契的相视一笑,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头徘徊。

秦菁稍稍正色道:“你跟我说句实话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二舅母她到底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应该拖不过时日的光景了!”莫如风垂眸微微叹了口气。

一大早看到的还是会说会笑的一个人,转眼就被下了死亡判决书,所谓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以你和萧羽的关系,这些话我原是不须多言的,只是二舅母一生孤苦,不管她自己作何设想,都请你能尽力为她多争取些时日吧!”秦菁抿抿唇,脸上表情却一直维持的很淡。

萧衍也许就是牵制着郑氏一生的心结,可萧羽是他们唯一的儿子,真要说到离开,她也是会割舍不下的吧!

“嗯!”莫如风郑重的点头,“我会尽力!”

“谢谢!”秦菁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抬脚过门槛往前堂的药铺大门口方向走去。

莫如风送她到门口,两人道了别,秦菁不再多做逗留,带着苏雨上车返回了住处。

虽然莫如风给郑氏留下的时间还有十天,可是萧府派人前来报丧却只在三天以后。

彼时秦菁正在书房和白奕下棋,闻言之后脸上表情并不见多少变化,只是执于指间的黑子久久忘了落下。

白奕看她一眼,就势把手里抓着的一把白子扔回瓮里,抬头看向李简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在昨儿个夜里!”李简答道,“半夜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察觉情况不对就去禀报了公子,当时莫大夫刚好也宿在咱们府上,赶紧的就过去给施了针,可夫人也就只同公子交代了两句就闭眼去了!”

按理说白奕是个外人,有秦菁在跟前,萧家的事原是容不得他来过问的,可是秦菁迟迟不肯开口,把人晾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也就勉为其难的代为询问,可真要说到做主——

他还是多有不便的。

白奕犯了难,好在秦菁已经扔了棋子起身对李简道:“你先回去吧,请表兄节哀,我去备了唁礼随后过去!”

“是!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李简拱手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撩袍角匆匆的转身走了出去。

白奕叹息着上前一步,站在秦菁身边感慨着叹息一声:“前两天见的还是会说会笑的一个大活人,这才转眼的功夫——”

秦菁的神态之间看不出半点悲伤或者动容,她先是沉默片刻然后侧目看向白奕道,“二舅舅到底也是父皇追封的征西大将军,他的夫人亡故,既然你刚巧也在此地就不好回避了,我去着人准本唁礼,你去叫上苏晋阳,大家一起去吧!”

白奕虽然好凑热闹,但是眼下萧府要办的是白事,他心里就不太乐意,不过想想秦菁的话的确是在情理之中也不好推脱,只得不情不愿的去找苏晋阳。

秦菁吩咐墨荷和苏沐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办了唁礼,然后协同白奕、苏晋阳二人一同前去萧府吊唁,他们到时天色已经过午,白府上下早就打点妥当,从门口看去门里门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萧羽披麻戴孝肃然站在门口迎客,因为他们母子的身份一直没有得到正式的承认,所以前来吊唁的客人之中并无地方官员,反倒是他在生意场上结交的形形色色的朋友络绎不绝。

秦菁下了马车,随在其他客人中间款步走上台阶,在萧羽面前止了步子,轻道:“舅母是走的突然了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羽表兄你要看开些!”说着她的身边的墨荷已经递了礼单过去。

萧羽见到她来也无特别的表示,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

管家收了礼单,白奕和苏晋阳这才对望一眼走到萧羽面前,白奕递上礼单,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唏嘘道,“死者已矣,萧大哥你要保重身体,这个——算是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的一点心意吧!”

苏晋阳则是表情沉重,言简意赅的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道“”萧公子,请节哀吧!“

”萧羽代替亡母谢过两位!“萧羽接了礼单,仍是转手递给身后的管家,然后扬手招呼院里的小厮道:”请几位客人到厅中奉茶!“

”是,少爷!“一个小厮快跑过来,恭恭敬敬的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里边请!“

再次和萧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点头示意之后,几个人就先行一步进了院子。

郑氏的遗体停在正厅当中,已经在金丝楠木棺里打点妥当,只等着仪式过后封馆下葬了,三人前后进了正厅拜祭,然后又被婢女引着去后厅奉茶,男女宾是分开招待的,所以进了后院白奕和苏晋阳就没有再同秦菁一道儿,灵歌引着秦菁去到右侧的偏厅,只道她是主人家的表亲把她介绍给在场的女眷就折返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秦菁他们在萧府一直呆到晚上萧羽招待他们用了晚膳才回,萧羽请了附近最有名的法师给郑氏超度,接下来的几日萧府门前都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秦菁这边这是一直闭门不出平静度日,直到第七日郑氏出殡。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梳洗,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前往萧府,经过一些列繁复的仪式之后郑氏的遗体终于被封存在棺木当中抬了出去。

萧羽并没有把下葬的排场做得太大,只选了一队简单的仪仗送行,吹吹打打的出了城,这一次白奕和苏晋阳都没有来,只有秦菁作为他的近亲陪他一起送了郑氏出城。

他为郑氏所选的风水宝地地界较为偏远,正在祈宁县西北的一座矮山的半山腰,这山上人迹罕至,行走起来本就颇为不易,再加上郑氏的棺木尺寸实在是太大了些,八个人抬着都十分吃力,要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不要踩偏又要小心翼翼的不让棺木磕着碰着,是以走走停停,一直磨蹭过午才到了地方,秦菁这才明白萧羽把郑氏的墓地选在此处的原因,因为这处山腰上极目远眺看到的正好是大秦和西楚两国对垒的古道战场。

那里是萧衍曾经奋斗打拼过的地方,也是郑氏和他一起生活了整整八年的地方,萧羽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到了地方萧羽也并不急着赶吉时下葬,而是命人把刚刚钉死的棺材撬开,又从李简一直随身携带的大木盒子里取出一颗已成枯骨的人头亲自安放在棺材里,郑氏的身边。

在秦菁送还给郑氏的那具尸骨里,只有这颗头颅是萧衍的,他们生时未能白头偕老,此时同棺而寝也算是个成全。

秦菁默默的看着,并不出言打扰。

萧羽小心翼翼的把那颗头颅安放好这才起身,沉声吩咐道:”把棺木从新钉起来吧!“

”是,公子!“李简慎重的点头,然后招呼人重新拿了锤子和铆钉过来,一根钉子一根钉子亲自把棺木订合起来。

棺木封好之后,几个人就把它放到了事先挖好的深坑里开始填土,萧羽却不再多看一眼,独自往走到远处的山石边上面对远处的军营默默出神。

秦菁提了裙摆小心的避过那些蔓生的杂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午后的阳光很盛,远处那些白花花的圆顶帐篷坐落在日光下并不十分显眼。

秦菁看着那里,良久之后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声说道:”二舅舅的尸骨虽然没有办法全部找回,但大抵也算是葬在那个地方的,舅母睡在这里,以后他们两两相望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萧羽的表情淡漠,并不见动容,只是一动不动目光深远的看着那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菁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做声,陪他一起沉没的站在那里。

其实从郑氏过世以后萧羽的身上还从未透露出什么过分悲伤的情绪,他一直表现的极为冷漠和镇定,当然,他不哭不闹却并不代表着他就不伤心,这个是秦菁才开始相信了莫如风的话——

也许此时的离去对郑氏而言真的是种解脱,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用强忍相思之苦,所以作为儿子的萧羽就默默忍受选择了无言的祝福。

因为这两人一直未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坟包垒好之后李简就先打发了帮忙出殡的仪仗回去,他带着墨荷和随同秦菁一起上山的小厮一起在原地等候。

天色渐渐晚了,远处的硬地上青烟缭绕,一簇一簇的篝火慢慢点燃,让薄暮之下的黄昏看起来更为真实。

秦菁偏过头去看萧羽,”天晚了,夜里露重,羽表兄要看舅母不如改日再来,我们先下山吧!“

萧羽不为所动,恍若一座已经成型的雕像,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突然开口说了句与秦菁询问她的事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那二十万兵权,什么时候能交到我手里?“因为在山风之下站了整个下午不置一词,此刻骤然开口萧羽的声音就带了几分沙哑和低沉,但是落在秦菁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面对秦菁抛出的橄榄枝萧羽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这会儿郑氏才刚去世,本就不该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可他就是提了,而且提的这般郑重其事让人无法忽略,秦菁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他这个表兄对于权力是一直都有着一种近乎狂烈的执念和想望的。

所以,之前他的那些漠然和不屑一顾全都是伪装出来的么?

因为萧羽的态度转变太快,秦菁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她的眼中蓄满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萧羽静立风中的侧面轮廓,带了几分不可思议道:”羽表兄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欲拒还迎的道理,现在你就这样迫切的答应了,日后在我们的合作当中你就会失去主动权,甚至要受我挟制的。“

”无所谓!“萧羽丝毫不去打量她的目光,只是神色幽远的冷声一笑,”之前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将来无论走到哪一步我们都将荣辱与同,不得舍弃彼此,既然是这样,那么由谁来占据这个主动的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是分毫必争寸步不让,转瞬之间就委屈求全到了这种地步,不是秦菁多疑,只能说是萧羽的这番转变太过戏剧性而让人想要不去怀疑都难。

”羽表兄,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为什么突然之间你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大?“秦菁沉吟一声,眼底神色慢慢沉寂下来。

”我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窥透我心中所想罢了!“萧羽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终于缓缓的转身面对她。

山里的夜来的比别处更要早些,此时昏暗的光线正将他的脸孔笼罩一层阴影之内,他的表情极冷,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秦菁却从他的身上体会到一种激愤的情绪,她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想要试着从他的行为举止间找出蛛丝马迹。

”你不用觉得不理解,你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家公主,如何能够明白这些年来我的心情。“萧羽已然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并不遮掩任她打量,他的语气阴冷,带着自嘲的讽笑字字清晰的缓声道,”我父亲的死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我一直都记得那年白雪皑皑我娘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里隔着这片古战场去遥父亲头颅的场景,她的身上堆着雪,喉咙里却在不停的咳血,可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求,就是没有人站出来帮她一把,任由她一个孤弱无疑的女人绝望的跪在那远远对着自己丈夫的头颅默默垂泪。曾经一度我为此恨我父亲,我觉得是他的无能害了我们,为什么他不能再勇敢一点不能再争气一点,如果他真的有本事就不会死,那样我娘也就不会生病,不会心痛,不会日日夜夜受到那种非人的折磨。可是后来当我慢慢长大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父亲他不是不够勇敢,他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要为我们母子争得荣耀,说到底还是时运不济,是他的出身害了他。如果他不是被大房排挤又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要奔赴沙场拿血肉之躯去与人拼命搏杀?如果不是他庶出的身份不得人待见,又何至于在立下大功之后连尸骨都没人出面为他讨回来一把?他这一生遭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冷遇?连最正义凛然的赴死到最后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和茶余饭后聊作消遣的谈资?我为他不甘为他不值,我立誓终有一天我要为他讨回他应得的一切,然所有人都重新去正视萧衍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可惜命运把我的起点定位的和他一样,让我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从你找上我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

萧羽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恨情绪字字激烈的控诉,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他在等待契机去证明自己也证明萧衍存在的价值,所以当她把这个机会拱手送到他面前时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秦菁面对他眼中疯狂的执念微微蹙眉,然后她慢慢的偏头回去看了一眼身后刚刚垒起的坟包,若有所思的开口揣度道,”我想舅母对二舅舅当年的遭遇一定是带了很深的结缔,她应该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你要远离这个朝廷,不要走你父亲一样的老路对吧?“

萧羽不置可否,唇边展开一抹苦涩的笑容:”我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不忍心违背她!“

他不能违背自己母亲的心愿,所以只能果断的同秦菁划清界限,而在他的心里又是决意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用了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来拖延时间,想来这也许算是天公作美,郑氏因为心结解开早早的去了,便再没有人能妨碍到他的雄心壮志,可以让他肆意发挥去实现自己理想和抱负,只是以他这样偏激的性格以后掌控起来怕是更不容易了。

萧羽见她沉默,不由讽刺的冷哼一声:”长公主你不会是改主意了想要反悔了吧?“

”怎么会?“秦菁回过神来,坦坦荡荡的回他一个笑容,”如今听了表兄你这番肺腑之言本宫便更觉得咱们的合作尤为必要,只不过——“

秦菁说着却是欲言又止,萧羽心中了然,便是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重新转身面对远处军营方向的灯火接过她的话茬道,”只不过现在咱们之间的的供求关系本末倒置,所以公主表妹你就临时起意想要趁火打劫了!“

果然,和聪明人谈条件也是件让人万分愉悦的事情。

秦菁哑然失笑,并不否认,只道:”那么羽表兄现下的意思就是打算听我坐地起价了?“

萧羽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你来找我原就是有备而来,是坐地起价还是早有图谋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既然表兄你大度,那本宫也不客气,在你这里班门弄斧一次了!“谈判桌上,谁都不会为谁的一句话而放弃自己所图的最大的利益,是以秦菁也不与他客气,回头冲远处李简和墨荷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李简不明所以,慢慢绷直了身子,然则墨荷没动,反倒是一直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那小厮郑重的点头,然后举步朝秦菁和萧羽的方向走了过去。

萧羽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秦菁的后话,再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个做小厮打扮的孩子走到跟前。

此时天色已经半黑,让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朦胧而不真切,萧羽细看之下还是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但却眼生的很,显然不是他府上的人。

若在平时,以他的观察力和洞悉力是不可能不注意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了,可是最近因为母亲离世他心中悲痛之余就有很多的力不从心,所以才会被秦菁钻了空子。

萧羽错愕的看着这个孩子,思绪飞转之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撞了进来,让他不由的大抽一口凉气,狐疑的指着那孩子道:”你是——“

第107章 深藏不露

郑氏的丧礼过后,秦菁又在祈宁停了几日就和白奕一起启程前往邯山镇。

白奕是代替白穆林回乡祭祖的,其实她原是可以不必同行,可是因为苏晋阳要陪同白奕一起上路,把她一个人留在祈宁又不放心,权衡之下只能把秦菁带着一起过去,到时候正好方便从邯山镇启程直接返京。

虽然早就听说这里的边境不很太平,但秦菁他们也是到了这才知道这里的形势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许多。因为处在两国边境鱼龙混杂,于是就有人趁火打劫,发这国难财,经常有匪类为非作歹大劫过往的客商行人,轻则劫财重则伤人,每一年当地的官府都要处理十几宗这样的无头公案,曾经鲁国公的驻军也和官府联手调兵剿杀过一匹恶徒,可是这群人是瞅准了这里山高皇帝远又有西楚人临阵威胁,驻军不可能过度分心来对付他们,故而销声匿迹个把月马上又卷土重来,大有野火烧不尽出风吹又生的架势。

白奕这一趟回来的带的财物不少,十几辆马车招摇过市难保不会引来那些匪贼的觊觎,所以也是不得已苏晋阳只好调派出所有的人手一并护送他前往邯山镇,用这样上百人的大阵仗来震慑沿途可能遭遇的歹人,让他们不敢打这车队的主意。

这日一早起来苏晋阳就命人打点好行装,一行人用过早膳之后浩浩荡荡的往南城门方向进发。

邯山镇在祈宁县西南,南城门是必经之路,为了防止西楚的探子混入,这城门的岗哨对进出城门的客商盘查十分严格,在里外都设了路障,行人一个挨着一个排队过去接受检查,没有问题了便会有人移开路障放行。

因为秦菁他们的身份并未公开,只做了一般商旅的打扮,所以也必须走这个过场,车队刚刚接近城门就有士兵过来阻拦,让他们下车等着排队出城。

因为是一大早,进出城门的小商小贩很多而他们的车队又过于庞大,是以这一耽搁等着从成立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秦菁是先出来的,就在路边等着马车一一过去,最后负责断后的苏晋阳牵马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道,“车马已经尽数出来了,我们上路吧!”

“别磨蹭了,这天眼见着就要到晌午了!”这一次白奕以天热马车里空气不流通为名也坐在马优哉游哉的从城里出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两人一眼。

秦菁并不理他,只扭头对苏晋阳吩咐道:“走吧!”

“嗯!”苏晋阳点头,转身要去队首下令启程,不想刚刚爬上马背,就听见身后的内城里一个女子清亮高亢的嗓音响起,道,“苏公子留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城内的大街上两辆轻骑护卫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而那驾车的两个女子不是萧羽府上的灵歌旋舞又是谁呢?

有这两个丫头打头阵,车里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可是萧羽怎么会突然过来?

萧家的马车也是刚刚到了城门口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在他们排队等候检查的时候旋舞却是先行跳下马车,挤进人群里跟排在最前面的人换了位子先行一步出城门往秦菁他们这边跑过来。

她脚下步子空灵,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轻飘飘的奔到了跟前,面不红心不跳的对着秦菁盈盈下拜道:“我家公子特意赶来为您送行,请表小姐移步过去同我家公子叙话!”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秦菁只道这两个丫头圆滑又机灵,必定是萧羽的心腹丫头,此时看来她还是走了眼,这个旋舞分明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菁故作不经意的偷偷打量她一眼,就顺理成章的对苏晋阳和白奕道:“你们先行一步到前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好!”苏晋阳并不多言,只是面目清冷的点点头,然后从容的调转马头慢悠悠的往城外的古道方向走去。

因为想遍了办法就是查不到萧羽一夜暴富的由来,白奕对秦菁这个的这个冷面表哥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此时就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可是萧羽的个性极为孤傲冷淡,却并不一定想见到他。

秦菁微微蹙眉,抬头对白奕使了个眼色,搅局的事儿白奕是手到拈来,不过他也知道秦菁此行的关系重大,所以虽然不乐意却也还是撇撇嘴优哉游哉的打马去追苏晋阳了。

这时候萧羽乘坐的马车也已经过了城门的岗哨,驾车的灵歌打开帘子,萧羽身手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脚步匆忙的迎着秦菁快步走了过来。

“羽表兄怎么来了?倒是让我受宠若惊呢!”看着他走近,秦菁这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平和浅淡的笑容。

“表妹你远道而来,不巧正赶上我母亲的丧礼,我这个做表哥的未能尽到地主之谊,请你不要见怪!”萧羽的面容冷峻,依旧没有太明显的情绪的显露

“表哥说哪里话,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秦菁笑笑,“表哥这么急着追出来送我,是有什么事吧?”

“嗯!”萧羽应道,目光却是错过她头顶看了眼她身后正在慢慢远离的车队道,“我听说你此去邯山镇之后就要直接返京了?”

“是啊!”秦菁点头,也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说这里匪患严重,往来于祈宁和邯山镇之间也不安稳,能省一趟的功夫也就这样吧,而且我这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母后那里已经寄了数封家书过来催促我早日回去,如此我也就不再折返祈宁来叨扰表兄你了!”

“你一个女儿家独自行了这么远的路,姑母担心你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不留你了。”萧羽并不同她假意客套,说着便是招手示意随行的家人道:“把东西拿过来来!”

“是,公子!”灵歌笑着应道,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两个护卫模样的男人爬上车,片刻之间又一人抱了一个红木漆金的箱子从车上跳下来,被灵歌带着径自朝秦菁他们走来。

“表兄这是做什么?”秦菁诧异的抬头递给萧羽一个询问的眼神。

箱子并未上锁,萧羽抬手随意的将其中一个打开,那两个箱子不是太大,二尺见方的模样,但是里面陈列的东西都能看成无价之宝,珠玉宝器摆的满满当当,着实秦菁这样自幼长在销金窟里的皇家公主都被晃的眼前发花。

萧羽随手拈起最上面的一个翡翠串子在指间稍稍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是重新抬头对上秦菁的目光道:“我与姑母多年未见,这个箱子烦劳表妹代我转交给她,算是我和我母亲对她的一点心意。至于另一个箱子——祖父好文墨,我选了几幅字画,也请你代为转交给他鉴赏!”

萧羽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让人很明白就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个形式上的一种客套而已,但是对于秦菁而言,只需要他在表面上的这种示好就已经足够了,只要萧家上下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不要让人抓住把柄,这就是个好兆头。

“咱们是一家人,既然这是表哥的一番心意,那我就擅自做主先代母后和外祖父领受了!”秦菁颔首,扭头对旁边的苏沐道:“把箱子收起来吧,好好保管着!”

“是!”苏沐应声,挥手示意两个近卫上前接过萧府侍从手里的箱子,然后捧着退到一边。

萧羽一直等着她的人接手了箱子,这才又开口,语气颇有几分凝重的说道:“蓝家人的耳目已经到了这里,所以我不方便带他出来跟你话别,不过既然我答应你了,你就尽可以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虽然在场的都是双方的心腹,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萧羽的表述仍然很隐晦。

在他看来秦菁会甘冒奇险为秦宣步步谋算,这姐弟之间的感情已经非比寻常,是以他的这个话也算个变相的安慰,不曾想秦菁闻言却是哑然失笑,并没有半分即将分别时候的伤感情绪,只道:“把他交给表哥你,我很放心!”

萧羽看着她脸上自若的笑容,心里再度深深的迷茫起来,他虽然自认为阅人无数,但是每每面对这个表妹的时候都会觉得费解,像是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一样,她对秦宣,像是宠溺至极,并且为他谋算步步为营,但是真要做起事来却每每的铤而走险,又像是完全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一般,就像如今她把秦宣交到自己手上的这个决定,祈宁远在千里之外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下,对于一个非敌非友的自己,她怎么就能如此放心?

秦菁对他眼中充满探寻意味的目光视而不见,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之后就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表兄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便先行告辞了!来日方长,咱们京城再见。”

“嗯,那我便先回去了,这周边草寇为患,你路上当心些!”萧羽郑重的点头,转身转到一半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就又顿住身形,伸手对旋舞道:“把你的凝光刃给我!”

“哦!”旋舞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也一个字都不问,只是顺从的解下腰间佩戴着的一个几乎要弯成满月形状的月牙形饰物双手递到他的掌心里。

那东西是金属质地,颜色偏青灰,上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图案,又镶嵌了好多花花绿绿的石头,之前秦菁就注意到旋舞带着它,诚然那时她就只当那是她少女贪玩带了个好看的玩物,此时被萧羽取下来她才赫然发现那东西并不是个普通的饰物,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刀鞘。

萧羽把那柄凝光刃握在掌中颠了颠,然后又转身折回秦菁面前把东西递给她,嘱咐道:“这把凝光刃是巧匠以寒铁打造的利器,锋利无比无坚不摧,你带着防身吧!”

这东西做工精致,别具匠心,秦菁心下好奇就伸手接了,入手之后才是真的有了感觉——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镜子大小的东西竟然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

她握住刀柄随手抽了里面隐藏的利刃出鞘,那是一把类似弯刀的精巧武器,但是因为弯曲的弧度较大而呈现出回旋状,刀刃极薄,幽幽的放着冷光,让人一看就能有中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羽见她感兴趣,就又说道:“这个东西很轻巧,你随身带着回宫也不会有人看出来。”

秦菁不置可否,只是兴味很浓的握着那弯刀比划了两下,然后将它收归鞘中,萧羽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她声音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了!”秦菁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又亲自动手把重新收入鞘中的凝光刃系回旋舞的腰间,这才再度抬头对上萧羽错愕的目光道:“这虽然是个好东西,可我又不会使,放在我这里未免浪费,羽表兄的心意我收到就好。”

萧羽的目光微微一动,不能说他是因为秦菁的拒绝而有所不快,却是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菁顿了片刻,又在缓缓笑道:“羽表兄,不知今日我可否在你面前尊回大向你讨个人情?”

自从达成共识以后萧羽对她的态度总要好上许多,于是点头:“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兄,看来这个人情我却是不送不行了?”

秦菁垂眸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丫头道,“羽表兄你既然挂心我的安危,若是还肯卖我这个面子的话可不可以割爱把你这两个丫头送给我?”

秦菁此言一出,不只是萧羽,在场的所有人都打出所料,面面相觑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灵歌和旋舞是萧羽身边的心腹丫头,若是他肯转送给秦菁,那么打狗看主人,秦菁也势必会把她们拨到近身来侍候,这萧羽对她本来就不是实打实的铁心投诚,这也就相当于在自己身边主动给他安排了两个眼线,这样以来只怕秦菁身边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马上就会有人传回祈宁来给萧羽知道。

把秦宣放在他的掌控之下已近是天大的冒险,如果再把他的丫头安置在身边,那岂不是连秦菁自己的一动一动都要完全掌握在萧羽的耳目之下?

墨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马上转念想到秦菁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有她的理由,也便勉强把这一时的冲动压了下去。

秦菁并不受他们之间这种古怪气氛的影响,解释道,“苏沐是个妥实的人,可他毕竟是个男子,不能随时跟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却不知道羽表兄你肯不肯割爱?”

把灵歌和旋舞放在她身边,这对自己而言绝对是有利无害。萧羽的眼中波光流动缓缓在秦菁脸上扫视过一圈,慢慢的就有了三分了然。

“这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性格都是乖巧机灵,跟在表妹身边倒是不至于唐突,只是——”他定下心绪,不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反而露出一个大度的表情侧目对灵歌和旋舞看了一眼道,“要不要跟着表妹走,你们两个自己说吧!”

灵歌一直平淡的微笑,仿佛对于去留的问题并不十分上心,然则萧羽话音刚落旋舞就已经笑嘻嘻的屈膝对秦菁福了福道:“承蒙表小姐抬爱,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嗯!”萧羽沉吟着点点头,这才下了决心摆摆手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吧!”说完这一次终于是再不犹豫的转身往自家马车的方向大步走去。

秦菁并不急着走,先是等他的马车重新进了城门,然后转向墨荷道:“事出突然,她们两个都没带行李,你先去安排一下,带他们去车上等我吧!”

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自觉自发的对着秦菁郑重的行礼道,“奴婢见过小姐!”

墨荷福了福身,带着灵歌旋舞先行一步安排她们上车。

目送她们走的远了,苏沐的眉心已近拧成了疙瘩,不无担忧的往前一步走到秦菁身后道:“公主真的要带着这两个丫头上路吗?这两个丫头只怕是不简单呢!”

“就是因为她们不简单我才更要带着她们一道儿。”秦菁的目光敛起,冷然的叹息一声,“萧羽这个人,戒备心太重,即便他现在被自己的心魔驱使而受了我的蛊惑,可他不会相信我,也不会臣服于我,说白了我们之间就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现在宣儿在他手上,从本源上讲我总是要受他制衡的,所以在我们能够绑到同一条船上之前,我要取信于他,就必须想法子让他安心,让他觉出我的诚意,明白我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的。”

为了能够让萧羽彻底打消疑虑放心的跟自己合作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最起码这样一来萧羽自认占了个明处的视角就不会疑心生暗鬼的背地里想法设法对她来阴的。

苏沐想了想,虽然觉得她所言有理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可是留两个外人在身边,总也是不妥的,以后殿下做起事来难免要因为顾虑她们而束手束脚!”

秦菁抬手制止他,举步往前走去:“在萧家我暂时没有其他人可以用,所言同萧羽的合作必定是长期的,很多事都不可能一直瞒着他,这样也好,就算只是个顺水人情他也是要领我的情的!”

苏沐沉默不语的跟着,走了两步秦菁却又突然顿住,抿唇思索片刻道:“苏沐,要不你还是暂时留在祈宁吧!”

苏沐微微一怔,但也马上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由的敛了神色:“蓝家那人,公主准备怎么处置?”

“你也觉出不对劲来了?”秦菁冷声一笑,笑容之中更多了几分讥诮的径自说道,“蓝玉桓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可是这一次他若即若离跟了我们一路都按兵不动,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既然来了,无论成败都一定会有动作,现在咱们马上就要往回走了,想必很快他就该要想方设法的发难了,所以你还是留在这里盯着他点儿吧,而且——宣儿那里,我也怕他一时适应不了!”

虽然她不说,但事实上她对秦宣还是有着诸多牵挂的!

“是,奴才明白该怎么做!”苏沐神色凝重的点头,“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去了?”

“你去吧!”秦菁目不斜视的摆摆手,继续抬脚往前走去,心里却是泛起丝丝冷笑——

蓝玉桓,依照你的打算,这一趟的祈宁之行,你我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人是要有去无回的了吧!

第108章

远行的排场毕竟不比京中长公主出游的銮驾,秦菁乘坐的这辆马车虽然还算宽敞,但要带着四个丫头一起就未免显得拥挤了些,好在墨荷她们几个小心谨慎懂得进退,要么就是天真烂漫不爱计较,所以一看着车里人多苏雨和旋舞两个就主动退出去,赶了车夫,俩人相携坐在前头驾车。

马车里秦菁靠在一侧的软枕上看书,墨荷一边做绣活儿一边也偶尔抬头和灵歌闲聊两句,灵歌话不多,人却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让人打心底里就很难对她产生排斥。

这个丫头的身上带着一种远远超出年龄限制的沉稳气质,秦菁忍不住从书本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跟在表哥身边多久了?”

灵歌稍稍欠身,象征性的对她施了礼,处变不惊的老实回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和旋舞是一同入的萧府,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