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

夜深沉,除了守夜人的小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蒋府漆黑一片,一个眉清目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妇端着一个托盘,慢悠悠地走着,在她前面引路的小丫鬟手提着印着蒋字的白灯笼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间小屋的门前,红衣婢女示意小丫鬟叫门,屋里的人似是等着她来一般,在门响第一声时,就点亮了烛火,只听一声咳嗽,“谁啊?”

“是我,彩蝶。”

门里的人又咳了一声,这才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裴大贵家的,此时虽已经夜深,裴大贵家的却穿着藏蓝的窄袖缂丝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光金瓒子就插了七八根,耳朵戴着的翡翠的耳环,晃人的双目。

“裴姐姐这大晚上的,穿戴得这么整齐难不成要出门?”彩蝶笑道。

“咱们做人奴婢的,也就是晚上在自己家里能穿戴得整齐点自己照镜子美一美,我这是闲的。”裴大贵家的笑道,“彩蝶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太下午派人套车接得我,我收拾了几样随身的衣裳就过来了。”彩蝶笑道,“没想到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替太太给裴姐姐送东西。”

彩蝶的眼睛一转,借着灯光把屋里望了个遍,裴大贵家的是蒋吕氏的心腹,虽说是仆从的身份,屋里的摆设器具倒不比一般三、四品官员的正房太太差,别的不说就说外屋八仙桌上摆的镀金嵌宝自鸣钟,就是正经的西洋货,拿出去够在京郊换一个普通的小宅院了。

彩蝶带来的小丫鬟是个眼睛尖的,悄悄指了指裴大贵家的的脚——

彩蝶低头一看,身上穿着家常衣裳的裴大贵家的,脚上穿的却是外出时的千层底鞋,跟她这一身极为的不搭。

裴大贵家的脚向后缩了缩,“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茶房的火怕都灭了,只有委屈你喝湿茶了。”

裴大贵家的说着去拿捂在茶笼里的茶壶…

彩蝶笑了笑,“裴姐姐不必客气。”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裴大贵家的刚想要过去拦,却被小丫鬟给拦住了去路,“裴姐姐您不是要倒茶吗?告诉我茶杯在哪儿我来倒…”

两人正在纠缠间,彩蝶已经提着灯进了里屋,迎面就看见屋里的楠木床上摆着包得整整齐的包裹…

“裴姐姐是要出门?”

裴大贵家的推开了那小丫鬟,“太太准了我回乡养老,我自是要收拾收拾细软。”

“那可真是巧了。”彩蝶示意小丫鬟把锦盒抱过来,“太太说了,要我送曼陀罗酒来给姐姐送行,还说这酒子时喝最补,此时正是子时,裴姐姐…”

裴大贵家的看了窗外一眼,只听窗外寂静依旧,只有栖在树上的寒鸦扇动翅膀的声音。

那人——还是没来得及…她最知道太太,若是那人来得比太太派的人早些她或许还有一救,可…

“裴姐姐您在看什么?太太早已经派人把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雀都飞不进来,您等的人…不会来了。”在彩蝶眼里,裴大贵家的已经是个死人,她也懒得再跟她打机锋了,“你道我为何这么晚才来,太太就是在等着看什么人会来…”

裴大贵家的愣了愣,“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谁会为了我这个死人…”

“您别妄自菲薄,来的人不少,只不过都没进来这院子罢了。”

裴大贵家的惨笑一声,本来她求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只是——“彩蝶,你不怕我的下场就是他日你的下场吗?”

“我对太太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场?”

“我对太太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你若忠心,六爷是怎么得着太太的血、头发和内衣的?”

“你…”

“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六爷身边也有太太的眼睛,太太是什么人,岂是你能骗过的?”

“我也是为了太太好…”

“做下人的,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张,再说了,你是真为太太好吗?你若为了太太好,太太身边不干净,你怎么就装聋作哑呢?”

“我是真不知道是谁…”

“不知就是罪。”

裴大贵家的瞪大了眼睛瞧着彩蝶,彩蝶说起来离开蒋府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什么都…裴大贵家的心念电转间已然明白了,惠心可是姓…牛的…自己的孙女虽灵巧年龄终究小一些,见识少,被惠心套出话来…

“裴姐姐,你今日安心得去吧,你家里的荣华富贵,太太既然给了,也没打算收回去…今晚之事,太太情愿睁一眼闭一眼…”

裴大贵家的推开窗,窗外冷月孤悬,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彩蝶递上骨瓷小盅,盅里面的酒水殷红似血…

裴大贵家的接过小盅,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窗上人影一闪,闵四娘侧头敲了眼在床里睡得极沉的蒋佑方,披衣下床,光着脚走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外间屋的床上空空荡荡,她看也没看地从里面推开了窗,本来该值夜的银玲灵巧地从外面翻了进来。

“幸亏听了奶奶的话没往太太的院子里闯,太太在院外埋伏了高手。”银玲擦了擦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后来上次打伤我的那个人出现了,跟太太埋伏下的人交了手,我才凑近点就发现还有人,只好又退回来了。”银玲这个时候才明白,往常她在蒋家来去自如,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打伤你的人后来如何了?”

“伤了,但是逃了,第二个去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场被擒,奶奶,他们都是什么人?怎么平时不见…”

“太太埋伏下的人是她在外面找的,今日太太派人套车去接彩蝶,去的时候是一个车夫,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个车夫两个护院外加一个彩蝶并一个小丫鬟。”

“失手的那两人呢?”

“打伤你的怕是老爷的人,被擒的…”闵四娘笑了笑,“怕是贵妃的人,他们都知道裴大贵家的知道太太的事情多,想要把裴大贵家的弄到手,至少能跟裴大贵家的见一面,打听出一些事来,却没想到太太黄雀在后,等的就是他们。”蒋吕氏为了拨钉子,连裴大贵家的都舍得——闵四娘略一想,玫苹只知道龙道婆是从蒋六手里拿到的东西,蒋六午时不在家,并不知道是裴大贵家的…

怕是三个小丫鬟里面出事了,三个小丫鬟有江家的、裴家的却还有一个是姓牛的,小孩子之间说说悄悄话,无意中透露了什么,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惠心这丫头…怕不能留了。”

“可是…”如今彩蝶回来了,牛家在蒋家的势力要比原先还大…

“我自有办法。”

“奶奶…裴大贵家的真死了?”

闵四娘笑了笑,“死了,我原想她死不了,却没想到我低估了太太…”

蒋吕氏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扳倒,怕是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这次的事不成也就不成吧,裴大贵家的没了,蒋吕氏少了一支臂膀,以后行事——

闵四娘第二日依例起床去正院请安,却没想到还没出院门就被一个婆子给拦了下来,“六奶奶,太太说六奶奶身子骨不好,不能多走动,让六奶奶安心在屋里养病,没事不要出来乱走了。”

闵四娘向后退了退,只是养病?“我要给太太请安都不成吗?”

“太太说晨昏定省全都免了,让六奶奶仔细保养。”

“太太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身子好了自然能出去了。”

蒋佑方正由丫鬟们伺候着穿衣,却见依例去请安的闵四娘低着头回来了,“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闵四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今个儿不舒服…不去了…”

蒋佑方岂能被她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伸手去拉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金玲也是一肚子的不平,见闵四娘不说,蒋佑方又问了,立时就答了,“太太不许奶奶出院子…”

“什么?”蒋佑方一下子蹦了起来,顾不得衣裳只穿了一半就要往外走,“龙道婆的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太太毫发未伤就破解了蒋家的大难,怎么迁怒起你来了?”

“六爷!”闵四娘拉住了蒋佑方,“六爷您这个时候越为我说话,太太就越恨我,太太既是以为我窜叨的六爷,就让太太恨我吧,莫要为我伤了你们母子的感情。”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蒋佑方看闵四娘这个样子,真的是又心疼又难受,自己的媳妇何等的深明大义识大体,可太太偏偏不喜欢她,“我去找太太!”

“六爷!”闵四娘咬了咬嘴唇跪倒在地,“六爷若是去了,为妻只有跪死在这里了!”

“你!”蒋佑方见她跪下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闵四娘跪行了两步抱住蒋佑方的大腿,“只要我们夫妻好好的在一起,我受点委屈算什么?不能出院子就不出院子,我整天陪着六爷好不好?”

两人正在这里纠缠,院子里来了个年轻的媳妇子,媳妇子见这个情形,立刻笑出了声儿,“六爷这是在跟六奶奶玩什么呢?”

蒋佑方立刻就怒了,心道这是谁这么大胆?他一抬眼,却看见来的人是个熟人,“原来是彩蝶姐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个儿回来的,今天就被太太打发来给六奶奶送几件大毛的衣裳,太太说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六奶奶身子骨弱怪可怜见儿的…”

彩蝶絮絮叨叨的说着,闵四娘瞧着她身后两个丫鬟抱着的包袱手却有些抖…

彩蝶走了之后,蒋佑方扶了闵四娘起来,“不许你出院子,又送大毛衣裳,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太太还是不想跟我这个媳妇弄僵,没准儿过几天气消了,就又找我说笑了。”

蒋佑方也终究脸色稍霁…

“六爷,时辰也不早了,您还要去老爷、太太那里请安呢。”闵四娘替蒋佑方整了衣裳,又从丫鬟手里接了腰带,荷包、玉佩等等饰物,把蒋佑方打点整齐了出门。

闵四娘神色如常地进了屋,锦环、金玲、银玲也跟着进了屋,闵四娘寻个由头把锦环和金玲都打发了出去屋里只余了银玲。

“早膳之后,你往府外传信儿,蒋吕氏对我已然起了杀心。”

“什么?”

“她怕是不能忍我这个身子骨弱眼看着不能给蒋家传宗接代,又把蒋佑方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媳妇了。”

“她…”

“大毛衣裳…”闵四娘指了指包袱里的衣裳,“这衣裳用药熏过,就我这身子骨,穿一冬怕是要再死一回了。”

“您怎么…”

“她不是头一回用这手段了,当初蒋佑荣的生母就是这么没的,我做鬼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

银玲瞧着这几件精致华美,一件黑貂一件紫貂的衣裳,还是不能信…

“你若不信,拿这衣裳盖在这花上,不出半个时辰花叶就会掉光。”

“我立刻把这衣裳那出去烧了。”

“烧了这衣裳?太太若是问起,你怎么应?三日内她必定‘宽宏大量’的原谅我,到时候天也冷了,我自是要穿大毛的衣裳出入…”

“您…”

“这衣裳不是穿上就死,冬天穿的衣裳多,我两个月之内我能行走如常,再卧病一个月…”

“六奶奶…”

“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亲眼看着仇人…”

“我这就去找上人!”

涤尘定定地看着银玲,半响没有说话,“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涤尘闭了闭眼,陈雨霖啊陈雨霖,竟然迫我至此…陈大人啊陈大人…你若是在,是要女儿,还是要君王?

“上人!您快把六奶奶救出来吧!”

“你回去吧,你告诉她,我知道了。”

“上人!”

“回去!”涤尘直接挥手赶人。

惊变

今年得冬天来得有些诡异,十月里白天先是下了一场雨到了晚上雨里面夹杂着雪粒子打得人生疼,就算几十名仆役冒着雨雪打扫,路上还是结了一层的厚冰,蒋佑方亲自端着老参飞龙汤往蒋至先养病的劝勤堂暖阁而去,蒋佑昌与蒋佑临都在外面忙着自己的一摊子事,蒋佑荣和蒋佑伍仍被软禁,在家里能照看蒋至先的也只剩下他了。

蒋至先斜靠在床边,看起来脸色还好,只是瘦得厉害,脸上的颧骨清晰可见,握着书的手骨节分明,眼睛边泛着不正常的红,在床边伺候着他的年约三十的女子,眉目俊秀动作温柔娴雅,她是蒋至先这些年最宠爱的通房,一直没有姨娘的名份,倒不是蒋吕氏拦着不给,而是蒋至先不肯给她名份,她也一直没有生养,只是跟在蒋至先身边,名叫凤姑,因为人慈善宽和下人都偷偷叫她凤姑姑,蒋佑方他们只叫她凤姐姐。

“凤姐姐辛苦了。”蒋佑方笑道。

“伺候老爷是奴婢的本份,哪里敢担辛苦二字。”凤姑笑道,“六爷您今个儿又给老爷熬了什么?”

“飞龙参汤。”蒋佑方将托盘放下,亲自盛了一碗端到床边,凤姑让开了床边的位置,低头到一边整理蒋至先看过的书,在看见其中一本书上面隐约的殷红时,她抬眼看向蒋至先,蒋至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老爷的精神越来越好了。”蒋佑方说道。

“嗯,新请的大夫倒真有几分的本事,说起来倒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御医要强些。”蒋至先说道,“你母亲这些天怎么样了?”自从他病重,就懒得应付蒋吕氏,每日只准蒋吕氏在门外远远的看他一眼,两人说是夫妻却已经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

“还是老样子。”之前蒋吕氏为了龙道婆的事为难闵四娘,没三、五日气就消了,倒是对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假辞色,有样学样的只准他在院子里请安。

“你二哥平日报喜不报忧,你跟我说说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能怎么样?圣上又是一连三个月没有上朝,就算是有各地与京城“清流”大臣无数的折子说蒋家的不是,也没有一份能送到圣上手里的,倒有好些落到了蒋佑昌的手里,蒋佑昌不是个容人的,一时间京城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蒋至先在的时候人人都只是觉得蒋家是欺君的权臣,如今早已经有人把蒋家和秦烩、蔡京之类的相提并论了。

“还是老样子,只是圣上又闭关了,已经有百日未曾临朝了。”

“圣上啊…”蒋至先叹息了一声,父子俩个你一言我一语,一碗汤很快见了底,蒋佑方见蒋至先今日胃口不差,不由得喜形于色。

“父亲,要不要我再盛一碗。”

蒋至先点了点头,蒋佑方起身去盛参汤,刚把参汤盛得半满,就听见身后的声音不对,只见蒋至先捂着胸口对着地上干呕不止,凤姑从床下拿了铜盆接着,蒋至先一看见盆立刻张嘴哇地一声把刚才吃下去的参汤吐了不说,又吐了不少的水。

“父亲…”蒋佑方跪了下来眼睛里泛着泪花,“父亲!我去找母亲来…”他平时常在蒋至先的左右,蒋至先原也只是吃得少罢了,如今竟然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看着蒋至先瘦成那个样子,蒋佑方知道父亲他这病——

蒋至先摇了摇头,“我这个病谁都不能告诉!就算是对你二哥也要说我身子渐好了!”

“父亲!”

“我若是能再撑个三年五载蒋家还有一救,我如今怕是连过年都要撑不到了,有多少雄心壮志都付诸流水。”蒋至先叹道,他原还有心思斗一斗,整治一下蒋家,至少要找出内鬼,如今真的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他看得最清楚,他若是不病,还能替蒋家安排后路,不至于圣上一翻脸就万劫不复,可如今这情势——他之前铺的那些路,花的那些心思,全都无用了,他手里就算是有王牌也不敢给蒋佑昌,蒋佑昌是什么人他心里最清楚,此刻有他在蒋佑昌都如此嚣张,若真的把自己手里的王牌都给了他,蒋佑昌怕是连圣上都未必放在眼里,给他就是害了他,害了蒋家。

“父亲——”

“你二哥他刚愎自用,不会听我的,你…”蒋至先摸摸蒋佑方的头发,“你这个孩子又太实诚不是为官的料,索性是个听话的…”

“父亲您要我做什么?”

“这事儿你要秘密的做,千万不能被你二哥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我蒋家能否全身而退就看这一步了。”唯今之计只有趁着圣上还在,蒋家退回老家,再将子孙族人四散,再过十几二十年,就算有新君临朝,谁会记得蒋家?

蒋至先从枕边拿出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交给严大人,第二封你送到通天观交给观主,第三封信你明日午时交给你母亲,第四封信——你亲自交给圣上派来的人。”

两人正这么说着,外面有人通报蒋至先的心腹长随蒋勇回来了。

“老爷,小的有要事回禀。”

蒋至先示意蒋佑方扶起他,坐好,“进来吧。”

蒋勇一进屋就跪倒在地,“老爷!严大人带着满朝文武抬着棺材到通天观外哭求圣上临朝除奸了!据说二爷他昨夜派人烧了两位御史的房子,两位御史满门皆未曾从火海中逃出…”

蒋至先一听到这里,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来,原先准备交给蒋佑方的书信,被血浸染的一片殷红。

银玲捧着暖手炉在闵四娘的身后走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闵四娘身上穿的月白缂丝紫貂披风,眼前满是自己前日取出这件披风时,无意中在柜边看见的死掉的蜘蛛…

六奶奶她真的在求死吗?

闵四娘似是未发现她的目光似的,拢了拢披风迈步进了蒋吕氏的院子,蒋至先重病,蒋吕氏的精神倒似越来越好似的,前日不知道谁送了她一只狮子狗,蒋吕氏爱若珍宝时时的逗弄。

此刻蒋吕氏依例在逗着狗,屋里的情势却不怎么对,丫鬟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朱么娘呆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秦玉珠低着头瞧自己的脚面,似是能瞧出来花儿一般。

“给太太请安。”

蒋吕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的披风时,眼里闪过一丝的得意,闵四娘解了披风站到蒋吕氏旁边,拉了拉正在出神的朱么娘,“二嫂,您这是…”

“益阳公主病了,二奶奶要带姝丫头去公主府侍疾,还没说完话呢,就掉开金豆子了,倒似是我不准她去一般。”蒋吕氏看了朱么娘一眼,“你让你六弟妹说说,你这事儿做得对不对?”

朱么娘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是媳妇听闻外祖母病了,一时情急,犯了太太的忌讳…”

“不是叫你不要跪吗?被外人看见倒似是我欺负你一般!我本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只有你们欺负我的份,我哪敢欺负你们。”

听她这么一说,朱么娘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太太…”

“好了,吃过早饭你就带姝丫头去吧,可有一宗晚膳前必定要还家,更不许过夜。”

“是。”朱么娘站了起来,脸色依旧不好看,眼睛里却莫名的闪着光亮。

闵四娘看看窗外,风依旧很大,蒋家这天马上就要变了,她自从进门以来就在盼着这一天,却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彩蝶带着人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太太!老爷咳血了!”

蒋至先的病反反复复,晕倒已经是常事,咳血倒是头一回,蒋吕氏也变了脸色,此时蒋佑昌羽翼未丰蒋至先这杆大旗倒不得!

她整了整衣裳带着媳妇们往劝勤堂而去,却在劝勤堂外被拦住了,“太太,老爷吩咐过,太太如今年事已高,未免夫妻见面伤神,大家还是不见得好。”

蒋吕氏愣怔怔地站在院外,她晃了晃,只觉得自己被打众打了耳光一般,朱么娘和秦玉珠一人一边扶住了她,她与蒋至先夫妻几十年,最后换来的就是“大家还是不见得好。”

“不见就不见,我们走!”蒋吕氏转过了身,走了十几步,又站定了,回头望向劝勤堂,闭了闭眼,“走!”

蒋至先和蒋吕氏之间的冤仇早无法化解,原先蒋至先还能勉强应付她,虚应着夫妻和睦的故事,如今蒋至先连这戏都懒得演了,就算还没见到蒋佑方,闵四娘也知道蒋至先怕是真的不行了,只是不知道他为蒋家安排的是什么样的后路。

银玲走到她的向后,偷偷在她耳朵边说着从跟着蒋佑方的玫芬耳里听来的话:“严大人带着满朝文武,抬着棺材去通天观跪求圣上了。”

严家还是出手了吗?蒋佑昌没了管束就是一只疯狗,这几个月越发的疯狂了,严家装聋做哑,看着他蹦,时不时的还要添几把柴,如今终于把满朝文武逼得退无可退。

“静观其变。”闵四娘说道,冷风吹在她的头上,让她微微的有些晕眩,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眼见得落后蒋吕氏她们一行人太多,她快走了几步,心里还是惦记着蒋至先的后招,蒋至先经营多年,手里的王牌不知道有多少,他究竟是什么心思?还有涤尘,若是不除掉当今圣上,陈家大仇如何能报?涤尘究竟在想什么——

通天观外满朝文武来了一多半,尽数跪在冰天雪地之中,涤尘看着窗外黑鸦鸦的人群,不由得冷笑,如今蒋至先久病,蒋家这棵参天大树已然从内里空了,可笑蒋佑昌还在四处树敌,真是不知死活。

他关上了窗,转过身,在他屋里坐着的却是一位年老的太监,“上人您跟太后提的事,太后说容她再想想。”

涤尘冷笑,蒋家原来根深叶茂,太后想要铲除蒋家,如今蒋家中空,太后倒想要留着蒋家遮风避雨了,若是蒋家去了,圣上再扶持的只能是“严家”,严家子孙众多且各个争气,又极会演戏,怕是要比蒋家可怕十倍,太子真的是要没有活路了。

“太后说她不会忘了上人的好处的,通天观的观主之位,除了上人太后不做他人想…”

涤尘躬身施礼,“太后的心思贫道明白,太后是有福之人,自然心想事成。”太后还是圣上的亲娘——

送走了那名太监,涤尘从书桌上拿出一个方子,“明前子”入丹丸,试药之人无恙,常年吃此药的人却活不过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