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父子三人这才呆住了,将信将疑地回到家中,就看见范红桥坐在床边上跟安元志说话,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脸上都带着笑,这画面其实极其美好,只是范家的这爷仨个都不懂得欣赏。

405稀世之宝

范家父子三人看着范小妹的样子,笑得这么开心,好像真是看上安元志了,三个人不会觉得范小妹不好,但是想想自己的这个家,再想想安元志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很明显跟他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老实的父子三人,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们也没能想出什么好使的办法,只能是尽量让全家人的这个宝贝没机会再跟安元志呆在一起。

范红桥对于父亲和两个兄长的举动没有察觉,安元志却是很快就看出来了,心里有些好笑,他还不至于强抢民女吧?可是当范红桥被范家父子支派出去的时间一久,安元志又有些寂寞了,范红桥在可以陪他说话,范红桥走了后,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了。

范红桥自己也不乐意,她喜欢陪在安元志的身边,听这个人跟她说渔村外面的事情,说故事,说那些她听都没听过的吃食,只要是安元志说的话,她都爱听。但这些天,突然就有好多事找上了她,让范红桥分身乏术,想找个时间陪安元志,都找不到。

在小屋里又闷了五日之后,安元志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跟来看的他范家老二说想出去看看,“二哥,我来了这里这些天,连栖乌村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范家老二说:“外面冷的很,安小哥,你出去了再被冻坏了怎么办?”

安元志笑道:“只是看几眼就回来,你们江南的冬天能有多冷?”

范家老二用袖子擦了擦拖下来的鼻涕,说:“那行,我带你出去看看。”

安元志对于范家老二把鼻涕擦在袖子上的举动,看到了也只是咧一下嘴,在军营里,这举动被粗汉们运用的更加豪爽。

范家老二给安元志裹上了棉衣棉裤,最后把被子也裹在了安元志的身上,这才把安元志背出了小屋。

小渔村平日里鸡犬相闻,安元志出来这会儿,正是黄昏,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空气中却闻不到什么饭菜的香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安元志看看范家三间小屋,一个小院的住宅,不由得对范家老二说:“二哥,我在这里,你们住也不方便了吧?”

范家老二背着安元志往外走,不在意地道:“我们跟爹一间屋子睡,小妹一人一间屋,没什么不方便的。”

安元志指着一个小木棚子说:“那是家里的厨房吗?”

范家老二点头,说:“是,这会儿小妹还有回来,安小哥你饿了?”

安元志忙摇头。

范家老二冲左边的屋子喊了一声,说:“爹,我带安小哥去村里转转。”

范老汉在屋里答应了一声。

范家老二背着安元志走出竹篱围成的小院,说:“安小哥,你想去哪儿看看?”

安元志说:“二哥带我随便走走就好。”

范家老二背着安元志在小渔村里走了一圈,渔村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走完。

安元志一路上跟村里的人笑着打招呼,他的长相好,笑起来的样子也讨喜,很快得到了栖乌村人的好感。

范家老二看着安元志跟村人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心里有点松了劲,小妹若是真的喜欢这个人,这个人看着人好,也和蔼,把小妹嫁给这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安元志不知道范家老二心里正想着什么心思,看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顽童们,跟范家老二说:“二哥,我想去江滩上看看。”

范家老二忙摇头,说:“这个不行,江滩那里风大,你一定会被吹坏的,那乔先生一定饶不了我,要不然我带你去桥那里看看吧。”

安元志看见栖乌村的这座木桥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将这座小桥和桥上的人都整个染成了金红色。

范家老二很是怀念地跟安元志说:“当年我娘怀红桥的时候,老能梦见这座桥,硬是说这桥的颜色发红,所以爹就给小妹取了红桥这个名字。

小桥上,这时正聚着不少渔家女,笑语声不断,只是说话的声音很低,让桥下的人听不清楚。

安元志说:“她们在织布?”

范家老二笑了起来,说:“她们这会儿不知道在帮谁家晒小网呢。”

小网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渔网的一种,安元志不知道,他只是在这个时候,在桥上的女子中看见了范红桥。粗蓝布的衣衫,头上扎着一块跟衣衫花色一样的头布,混在一群打扮几乎一样的渔家女里,毫无二样,但安元志就是认出了这个范家的小妹来。

桥上的女子们这个时候也看到了范家老二和安元志,都喊范红桥道:“红桥妹子,你快看看桥下是谁来了?”

范红桥后知后觉地抬头往桥下望去,一眼望见安元志后,马上就带着惊喜的笑了起来,然后便不顾身边姐妹们带着各种意味的眼神和笑声,往安元志这里跑了来。

安元志愣愣地看着范红桥向他跑来,很多很多年以后,他都还能记得这个渔家女孩儿冲他跑过来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谈不上美丽却很可爱,阳光就在这女孩的身后,像是在追着这个女孩一路跑来,最后涨满了他面前的整个世界。此时的安元志已经见过这世上很多的美景,却发觉这才是他最喜欢的一幕,在范红桥的身上,他能看到那种最为纯粹的快乐。

“安小哥,你怎么来了?”范红桥没能看出安元志在这瞬间的失神,跑到了安元志的跟前,大声问道。

安元志静静地看着范红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桥上的众女这时一起笑了起来,有几个性子外向的,一起冲着安元志大声道:“安小哥,我们红桥妹子问你,你怎么来了?”

“不准闹他!”范红桥回头,跟这帮姐妹跺脚道。

“哟,红桥妹子现在知道护着男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泼辣小妇人大笑了起来。

范红桥从脸红到了脖子。

安元志抬头,冲桥上的众女笑了笑,然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道:“各位大姐,妹子忙着呢。”

众女没想到安元志会跟她们打招呼,愣神之下,木桥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群归巢的黑鸦从众人的头顶飞了过去,一支黑羽好死不死地落在了范家老二的肩头。

这么不吉利?安元志看着就是一皱眉。

范家老二倒是不以为意,冲桥上的女人们喊了一声:“老鸦们都回巢了,你们还在外面咶噪?”

桥上这才又响起了骂声一片。

“死老二!”

“活该讨不上老婆!”

范家老二被女人们骂了,反倒像是讨着了大便宜一样,笑呵呵地背着安元志往回走。

安元志有点哭笑不得,这个范家的二哥就这么想女人?

范红桥跟在她二哥的身旁,跟安元志说:“我们村的后山上有好多老鸦的窝。”

安元志看着那群黑鸦飞远,说:“所以你们村才叫栖乌村?”

范家老二和范红桥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村子为什么要叫栖乌这个名字,这会儿听安元志说了,这才恍然大悟道:“是啊,原来我们村的村名是这么来的。”

范红桥说:“叫什么不好,叫乌鸦!”

范家老二说:“是栖乌,不是乌鸦。”

安元志半开玩笑地问范红桥道:“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就为了安元志的这个问,范红桥想了一路。

范家老二快进家门的时候,跟安元志说:“安小哥,你就不要难为她了,她大字都不识一个,她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

安元志看着范红桥笑道:“栖乌这个名字没什么不好,乌鸦是孝子,这种鸟不是不祥之物。”

范家老二说:“还有这个说法?”

范红桥却突然抬头跟安元志说:“我常听乔先生说,这个世道要是有个明君,让我们这些人能过上好日子,永远太平安宁就好了,我喜欢永宁这个名字。”

“你别瞎说啊!”范家老二忙跟范红桥喊道:“当今圣上好着呢!”

永宁?安元志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想起帝宫里,沈妃住着的地方就叫永宁殿,当下对这个名字就不太喜欢,说:“这世上哪有永远的事?”

范红桥说:“怎么就没有永远的事?永宁这个名字好,我喜欢。”

“你什么都喜欢,”范家老二无奈道。

渔家人没那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范家兄妹两个,当着安元志的面就斗起嘴来。

安元志再次静静地看着范红桥,心里有股情绪是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上过的,带着欣喜又带着小心翼翼,好像在自己面前放着一件稀世的珍宝,他想占为己有,又怕自己护不住这件珍宝,想拿又不敢拿,这种纠结,让安元志觉得他是不是又活回去了?

远世和尚站在范家的竹篱前,看到安元志看范红桥的目光后,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永远是旁观者清。

这天吃过晚饭后,范红桥又被同村的姐妹喊出去了,远世和尚在屋里为安元志换药。

安元志忍着疼,问远世和尚道:“我的伤怎么样了?”

远世和尚说:“身上其他地方的伤都不要紧,只是腿上这个伤口难办。”

安元志说:“你为什么会出家?”

远世和尚本以为安元志要问他,腿上的伤口怎么个难办法,没想到安元志突然问起他为什么出家这事来了,笑道:“无牵无挂之人,除了去陪佛祖,我也没什么好的去处了。”

安元志说:“我没听说过玉关铁骑不给人娶妻的。”

远世和尚说:“我在家乡娶过一个,只是等我回来,那个女人死了。”

“为什么不把她接去玉关?”

“万里之途,我去搏命,怎么能带上她?”远世和尚看着安元志,平淡道。

406三千微尘里

安元志听了远世和尚的话后,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也没有养下子女来吗?”

远世和尚摇头,道:“儿女双全自然是人人所求之事,只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安元志一笑,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五少爷喜欢红桥丫头吗?”远世和尚直接问安元志道。

安元志张了张嘴,难得被一个问题给惊到了。

远世和尚看看安元志的神情,道:“若是还没喜欢上,就离那丫头远些吧。”

“你还怕我会害了她不成?”安元志冷声道。

“五少爷出身浔阳安氏,如今也是嫡子的身份,红桥那丫头哪能配得上五少爷?”远世和尚对着安元志的冷脸,还是语调平淡地道:“她在这里,日子清贫,却还能得父兄的庇护,若是到了五少爷身边,五少爷可以把多少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安元志被远世和尚问住了,他怎么能想这么多?

远世和尚说:“若是五少爷也与世无争倒还好,与红桥丫头相守,这一生也能过得安泰,但五少爷您是与世无争之人吗?”

“与五少爷共度此生之人,其实已经定下,还是圣上的金口玉言,”远世和尚不给安元志想出借口的机会,说道:“五少爷,红桥丫头尚没见识过你的富贵荣华,若要她陪五少爷去迎风刀霜剑,贫僧觉得五少爷就太高看红桥丫头的本事了。”

安元志看着远世和尚给自己腿上的伤口裹薄纱,没有再说话。

远世和尚也再说什么来剌激安元志了,如果安元志是个通透之人,那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安元志在屋里又闷了几天,范红桥忙里偷闲地来看他时,也被安元志说几句话就打发了,这让范家小妹心里隐隐地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去问安元志这是怎么了。

袁威带着兄弟们找到栖乌村的时候,江南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三场大雪。

“少爷!”袁威看到安元志后,跪在地上就跟安元志喊:“我要是再找不到你,就得回去跟将军以死谢罪了!”

“你喊什么?”安元志忙让袁威起来,小声道:“这里的人还不知道我的事,你别嚷嚷。”

袁威跑到床边上,看看安元志身上的伤,恨道:“少爷,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伤你的水匪!”

“我姐夫那里怎么样了?”安元志问袁威道。

袁威摇头,“我一直在外面找少爷你,将军那里的事我不清楚,要不是将军让人代信给我,我现在还带着兄弟们在外面乱转呢。”

“这里地方偏僻,”安元志说:“外人很难能找到这里来。”

袁威看看安元志睡着的这个小屋,倒是能遮风避雨,只是也太简陋了。“少爷,都怪我,让少爷受苦了,”袁威越看这屋子,就越觉得安元志这一回是吃了大苦了。

“闭嘴,”安元志说:“你是不是让江水泡坏脑子了?”

袁威这才笑了笑,说:“将军让我们见到少爷后,就带少爷回他那里去,少爷,我们这就走吧。”

“我现在去军营能做什么?”

“你不回去,将军不得急死?”袁威说:“来给我们送信的人都说了,将军现在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头发都要白了。”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水匪?”安元志问道。

袁威看看安元志,神情奇异地道:“少爷,这还用问吗?在将军那里,当然你比水匪重要。”

安元志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把手一挥,说:“你们替我准备一下吧。对了,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袁威说:“将军让人带给我一千两银票,说是当作他给这家人家的谢礼,等少爷回去,水匪打完了,他再亲自来谢人家。”

安元志点点头,说:“那你们替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袁威说:“那我把钱送去给人家?”

安元志摇头,说:“你把钱放我这里,去找村里一个姓乔的大夫,他那里有药,你替我要些回去。”

袁义答应了一声,把厚厚的一叠银票拿出来交给安元志,然后就带着两个兄弟去找乔大夫去了。

安元志把银票放在了枕头下,他不准备当面把这钱交给范老汉。范家人救他就是出于好心,不是为图钱财,自己这时候拿钱过去,好像自己是在骂人一样。

范老汉父子三个今天去了渔市,想在下雪的天里,把家里存着的鱼买出个好价钱来。

安元志手里拄着一根范家老大给他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守在屋外的几个人一起上前给安元志行礼。

“我让兄弟们受累了,”安元志笑着跟这些袁威带回来的死士们说道:“等我伤好了,我请兄弟们喝酒。”

有兄弟说:“少爷,你没事就好了!”

安元志指指院右边的小木棚子,说:“要喝水去那里拿,我们一会儿就走。”

“那少爷你去哪里?”几个人看安元志拄着拐仗往外走,一起问道。

“这村里有座木桥,我去那里见个人,”安元志说:“你们不用跟着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这会儿下着雪啊少爷,你这样能走吗?”

“我去见个姑娘家,”安元志跟这帮人道:“你们跟去凑什么热闹?都在这里老实呆着。”

几个从死士转做了大兵的人,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安元志,安五少爷就连落难伤养的时候,都能勾搭上一个姑娘?

木桥这里,范红桥蹲在桥下的池塘边,手浸在冰冷的水里搓洗着衣服。下雪的天气里,这会儿没什么人来洗衣,等跟范红桥一起洗衣的几个年轻媳妇先后走了之后,池塘边就只剩下了范红桥一个人。

安元志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木桥下,看着孤零零一个人蹲在那里洗衣的范红桥,看了半天,等整个人都要在雪地里冻僵了,才喊了范红桥一声:“红桥。”

范红桥回过头来,脸蛋被冻得通红,发现喊她的人是安元志后,忙就笑着站起身,跑到了安元志的跟前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大师让你出来走走了?”

安元志看看范红桥的头上都被雪覆成了白色,小声道:“怎么不穿件蓑衣呢?”

“穿那个干不了活,”范红桥看看安元志的身上,跑到衣盆旁边,拿了把伞过来,给安元志打着伞,说:“是不是很冷?”

安元志摇头,说:“红桥…”分别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抬头看看被雪覆盖了的木桥,说:“这个池塘不大,怎么想起来在这里修一座桥的?”

范红桥笑道:“我听村长说,这是百年前,我们村里的一户人家养出了一个状元郞,一家人离开这里时,为村人修的桥,说是在我们栖乌村留下一点念想。”

安元志说:“这桥有百年了?”

范红桥说:“我不知道啊,不过村长爷爷不会骗我们的,村里有的时候看这桥坏了,还会修呢,我们…”

“红桥,我要走了,”安元志在范红桥跟他说栖乌村人是怎么修桥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范红桥的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愣怔地看着安元志。

安元志说:“我要走了。”

范红桥半天才说:“什么时候?”

“今天,”安元志说:“家里来接我的人到了,我不好再打扰你们了。”

范红桥说:“一定要走吗?”

“我的家在外面啊红桥,”安元志看到范红桥的眼中有泪光闪烁,突然想去拥抱一下这个女孩,却最终还是忍住了,跟范红桥说:“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日后我还会再来看你们。”

范红桥把头一低。

安元志转身走到了为他遮着风雪的伞外,说:“红桥,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来,来给你添一份嫁妆。”

范红桥看着安元志一步步走远,手一滑,修修又补补过多次的油布伞掉在了雪地上,她这才想到,原来这个叫安霜天的人还是要走的啊,这个人的家在外面,这里原来不是他的家。

安元志想回头看看身后女孩此刻的样子,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回头去看。这女孩说过,想过永远太平安宁的日子,可他有大仇未报,他有自己的家国天下要去争,当他面对朝堂沙场的时候,他如何给身后的红桥一个太平安宁的日子?也许这个时候放手,将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毁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安元志走的时候,范家父子跟村上的不少人,都到村头的江滩上送他。

“安小哥,再来啊!”范老汉跟安元志道。

“嗯,”安元志说:“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大叔,我要跟你和大哥,二哥喝酒。”

“好啊!”范家老二笑道:“我们等着你。”

范家老大不善言语,只是在一旁呵呵的笑着。

村人们也纷纷跟安元志说着道别的话,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跟安元志提起范红桥,就好像人们已经说好了一样,只当这对小儿女之间,这段日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元志最后往众人身后的渔村望了一眼,然后冲范家父子三人深深的施礼,道:“大叔,大哥,二哥,霜天这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袁威一行人这一次划了三条带船屋的船来,在安元志的示意下,三艘船依次离开了栖乌村的这处江滩。

安元志要进船屋去时,看见了朝自己这里跑来的范红桥,安元志站在了船头。

范红桥站在江滩上,看着安元志渐行渐远,视线最终还是模糊了。

“丫头伤心过后,就不要再想着他了,”远世和尚在村人们都走了后,站在了范红桥的身边,说了一句范红桥理解不了的话:“三千微尘里,他宁爱与憎,这个人不是你的良人。”

407回头

安元志躺在船屋里,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他躺在小床上,能清楚地听见雪落在船上的沙沙声,这声音让安元志的心情更加沮丧,下决定由理智来完成,可是心情这东西不是用理智能说清的事。

袁威蹲在一边,用小炉子给安元志煲了一小锅人参鸡汤,鸡汤的香味从砂锅里传出来后,袁威扭头看自家少爷,发现安元志躺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少爷怎么样了?”外面撑着船的兄弟们看见袁威从船屋里出来,都问袁威道。

“睡着了,”袁威站在船头看看船下的江面,说:“这天是不是冷的出奇了?我怎么看着这江要冻住的样子。”

几个兄弟一起笑话袁威,这里是江南,又不是北方的冰天雪地,南方的江水怎么可能像北方那样,到了隆冬时节就被冻成一片冰原呢?

安元志到了这天夜里才醒了过来,眼都没睁,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红桥。”

袁威端着煲了一天的鸡汤,应声道:“少爷,红桥没有,这里有鸡汤,你要喝吗?”

安元志睁开眼,看见自己睡在船屋里的小床上,骂了袁威一声:“滚蛋!”

袁威扶安元志半坐了起来,说:“那姑娘叫红桥?少爷,不是我说你,看上了人家姑娘,你就带在身边呗,少爷如今还养不起一个女人吗?”

安元志喝了一口鸡汤,然后说:“没有鱼汤好喝。”

袁威哎哟了一声,说:“少爷,明天我去江里给你捞鱼去,今天您赏脸先喝口鸡汤行不?这里面我还搁了人参呢,大补!”

安元志已经在怀念范红桥给他熬的那种,颜色浓白,入口之后一点鱼腥味也吃不出来的鲜鱼汤了,跟袁威抱怨了一句:“你做饭的手艺太糙!”

袁威忍了安元志的这个抱怨,论做饭的手艺,他还真比不上安五少爷,至于那个叫红桥的姑娘手艺如何,这会儿你就是借十个胆子给袁威,他也不敢问安元志。

安元志几口鸡汤喝下去后,胃就感觉不舒服,好容易硬逼着自己把这碗鸡汤喝下去了,随后就趴在床边上,犯恶心犯了半天。

“我的天,”袁威说:“幸亏少爷你是个男的,不然我真怕你这是怀上了。”

“滚!”安元志有气无力地骂。

袁威给安元志轻拍后背顺着气,说:“回去后,得让军里的大夫再给少爷你看看。”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龙头岛?”安元志问道。

袁威说:“怎么着也得三四天呢,少爷放心,我们夜里也不靠岸,日夜兼程,四天之后肯定能到龙头岛。”

安元志说:“也不知道我姐夫那里怎么样了。”

袁威说:“反正我就知道将军把符乡林家的大宅给围了。”

安元志一惊,说:“为什么?”他记得袁义跟他说过,他姐特意跟上官勇说过,符乡林家要是拉拢的人家,怎么这会儿又派兵去围了?

袁威小声道:“我大哥回京的时候,来找过我,说五殿下现在就在林家大宅里。”

安元志看着袁威,说:“妈的,要杀我的人不会是白承泽吧?”

袁威眨眨眼,说:“少爷你别吓我,你什么时候惹到五殿下的?”

安元志躺在床上半天不言语,这会儿脑子又乱了,他想杀白承泽,可是这心思,除了袁义没第二个人知道,袁义也不会卖他,除了这个心思之外,他没有得罪过白承泽这个人啊。还是说白承泽知道他姐的心思了,所以要杀他?他姐就是想跟着上官勇去过日子,这个心思还不至于引得白承泽动杀机吧?…

安元志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把头发都揪下来好几根,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袁威看着安元志“发疯”,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安元志最后不折腾自己的头发了,冲袁威道:“有屁就放!”

袁威说:“少爷,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红桥?”

“没有,”安元志嘴硬道。

袁威往安元志的床边上一坐,张嘴还要说。

“再跟我说红桥,我就揍你!”安元志在袁威这话出口之前,先威胁了一句。

袁威只得又换了一个话题,跟安元志说:“我们这次来找少爷,路上还走了不少冤枉路。”

安元志说:“栖乌村是不好找。”

“少爷你不知道,”袁威说:“我们都快到栖乌村了,没想到问路的时候,又被那个混蛋指错了路,我们这一来二去,就又多走了一天的路呢!”

“指错了路?”安元志说:“这是怎么回事?”

“哦,”袁威说:“去栖乌村有几条水路能去,只是一个不小心拐错方向就能跑到别的地方去,我们遇上了一伙当地人,妈的,谁知道按照他们指的路走,还是走错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当地人?”

“他们是贩鱼的啊,”袁威说:“少爷,你说这帮人是不是欺负我们外来的人?指个路能是个多大的事?那帮人还要害我们一回。”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走了大半天都看不到栖乌村,我们又找人问了路啊,这一回好歹那位大叔没给我们指错路,”袁威说到这里,挥了挥拳头,跟安元志说:“别让我再看到那帮人,不然我一定揍他们一回!”

“那是你傻,”安元志说:“找人问路,不知道找老实人问吗?”

“少爷,”袁威说:“我问的那个人看着像个老实人啊,还操着江南这边的口音,我跟他说了半天,才听懂他的话。”

安元志把眼一闭,说了一句:“连个老实人都能欺负你,你这回知道自己有多废物了吧?”

袁威看安元志把眼睛闭上了,蹲一边啃馒头去了。

安元志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袁威的话,越琢磨越感觉不对劲,突然睁眼问袁威说:“你确定不是你们走错路,而是那个老实人指错了路?”

袁威说:“少爷,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会走错路?”

安元志皱一下眉,几个念头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当地人,就靠着栖乌村,却指错了路,让袁威他们又跑了一天的错路,这个当地人犯糊涂了?“不对!”安元志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袁威被安元志弄得吓了一跳,说:“什么不对?”

安元志说:“快,我们回去!”

袁威说:“我们这不是正回军中吗?”

“回栖乌村!”安元志跟袁威吼道。

袁威手里捏着半个馒头,看着安元志,反应不过来的说:“为,为什么?”

“有人故意让你们走错路!”安元志急道:“你个傻子,快点让他们掉头啊!我们回去!”

袁威的双眼顿时就瞪大了。

“你还不去?!”安元志冲袁威喊。

袁威来不及多想,起身跑了出去。

三艘船掉头又往栖乌村走,只是这会儿江上的风雪更大了,这行船的速度能把安元志急死。

袁威陪在安元志身边,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我们去找少爷,要杀少爷的人也找了去?”

安元志阴沉着脸说:“最好是我多想了,我们就去看一眼,只要他们没事,我们再走也不迟。”

袁威打量一下安元志的神情,说:“一定是少爷你多想了。”

安元志趴在窗口往外看,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安元志看了半天,也没感觉自己坐着的这艘船有往前动弹,又跟袁威急道:“你去让他们快点!”

袁威出去了又回来,跟安元志摇头道:“外面十米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了,少爷,我们这个时候行船是在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