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赵光猛地站起身,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唇不住的颤抖,低声喊了一句:“眉儿。”
赵元甲三人也早已目瞪口呆。
像,太像了。与赵眉太过相似的容貌。
即便蒋阮只承了赵眉六七分的容颜,在男子偏多的将军府里,蒋阮也长得太过类似赵眉。赵元甲三人已经多年未见过赵眉,但记忆里的赵眉,正是现在这个年纪,爱穿一身红衣,热情似火,笑着,跑着,缠着几个哥哥一起骑马去。
斯人已故,容颜永久的封存在脑海中,如今咋见蒋阮,竟有故人重逢之感。
而受到冲击最大的,莫过于赵光了。
他蠕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阮目光微微一扫,便将几人神色尽收眼底。对于赵家,其实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实实在在的接触过。然而在她小时候,赵眉经常与她讲起将军府的事情,讲粗粝固执的外祖父,几个性格各异的舅舅,将赵眉曾经与这些兄弟父母在一起生活过的欢乐时光。即使是描述,蒋阮也能想象得出那是一幅多美满的画面。
那时候蒋阮总问赵眉:“为什么外祖父他们不来看我们?”
赵眉眉间便笼了一层郁色:“是娘不好,娘犯了错,不值得他们原谅。”
原先并不懂赵眉说的意思,如今想来,那只是一个女人内心最悲哀的苦楚罢了。世上有什么事情比抛弃了亲人,才发现良人是豺狼更来得凄惨?
她生在文臣家,习惯勾心斗角的生活,向往如赵眉所说的武将府上直来直往,有什么不满便出来比划一番的爽快。可惜直到上一世生命的尽头,她也没有机会亲眼看到将军府上一面,只得了他们满门抄斩的消息。
如今这一世,眼下她就踏在将军府真真实实的土地上。
她微笑着轻轻开口:“赵将军。”
一句“赵将军”,便将赵光的思绪拉了回来。眼前的少女,模样与赵眉的确太过相似,可仔细一看却又不尽然。赵眉表面瞧着热情似火,可其实性子温和绵软,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而这少女,分明也是一身红衣,火红的颜色,却被穿出了冰冷的感觉。她的眼眸中,透出的是与年纪不符合的深沉与沧桑。她虽然笑容温婉,可性子,太冷,太冷了。
她不是赵眉。
“你是谁?”性子最急躁的赵元风站起来:“为何与我姐姐长得如此相似!”
赵家几个儿子中,赵元风和赵眉感情最是要好,赵元甲长赵眉十几岁,从来都是贴心的兄长,而赵元平聪明睿智,平日里虽宠赵眉,到底不知道如何哄她高兴,唯有赵元风,姐弟两人都是热情不羁的性子,年纪相差也不大,爬树骑马都是一起,赵元风与赵眉感情如此好,如今乍见蒋阮,心中自然激动不已。
蒋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小舅舅?”
赵元风如遭雷击,后退两步,指着蒋阮道:“你叫我舅舅?”
赵元甲与赵元平神色都是一变,不可置信的看着蒋阮,赵光也是身子狠狠一震。
蒋阮无视众人惊异的眼光:“我是打着赵家旗号施粥的人,也是当今蒋家嫡长女,蒋家阮娘。”
她含笑道:“按亲疏关系来,我该向你们行礼。”她轻轻行了一礼,道:“阮娘见过外祖父,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
一直作壁上观的赵毅终于叫了出来:“你是姑姑的女儿?”
他一直知道他爹有个妹妹,他有个姑姑,不过这个姑姑却是赵家不可提起忌讳,他出生的时候,姑姑已经不在府上了,是以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位姑姑。只从奶妈和嬷嬷嘴里知道过一星半点。如今这个救了他一次的小姑娘,竟是姑姑的女儿?
蒋阮看向他:“辛苦了,大表哥。”
赵家父子都看着她,震惊的不言不语。
连翘轻轻按了按周嬷嬷的手,周嬷嬷会意,冲上前跪下来哭道:“老爷,老爷,您还记得奴才吗?当初是您和夫人教老奴跟着小姐去蒋家的啊!”
“周嬷嬷?”赵光愣了一下,当初赵眉执意要嫁入蒋家,甚至不惜与赵家断绝关系,当日收拾行囊离府的时候,他和夫人叫来府里的周英,让她跟在赵眉身边。
一晃竟是十多年过去了。
“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赵光皱了皱眉,周嬷嬷当初去的时候是个完好人,如今看来,却是成了瞎子,身子看起啦也并不好,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是心肠歹毒的蒋家人害的,”周嬷嬷道:“蒋家人害了小姐,是小小姐捡了老奴一条命回来,蒋家人不仅害小小姐,还要害小小姐的一双儿女,老爷,救救小小姐吧!”说罢,不管不顾的就猛地给赵光磕头,瞧着令人心酸无比。
蒋阮令白芷去浮起周嬷嬷,看向赵光。赵光神色震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咬牙道:“蒋权!”
“正是生父,”蒋阮淡漠道:“将军,请帮助阮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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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骨血至亲
赵家父子俱是沉默不语。
赵家一门三代全是武将,赵夫人苏氏生了三儿一女,赵眉排行第三,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赵家上下是恨不得疼在心尖儿上。赵光虽为武将,行事也粗犷,对于赵眉却是耐心至极。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娇嫩的小姑娘,再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是赵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赵眉喜欢骑马,他就派人花重金寻了一批纯良的小马驹,赵眉想学射箭,他就手把手的教。赵元甲三个儿子平日里被赵光骂的狗血淋头,唯有赵眉,一句重话也没说过。
赵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赵光就已经是这般疼爱,苏氏和赵老夫人就更是宠爱有加,赵元甲几个兄弟平日里也是护着赵眉,从小京城贵族子弟圈中就没人敢欺负赵眉。
赵眉拥有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养长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她热情大方,偏生又被她遇到蒋权这样的人。
彼时蒋权正是朝廷新贵,生的年轻俊美,又出自文人世家,自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对看惯了大大咧咧武人的赵眉来说,实在是有致命的吸引力。她胆子颇大,变着法子想与他亲近,被赵光看出了端倪。
赵光却不看好蒋权,他虽是武将,却也不是光有一身蛮力没有头脑之人。浸淫官场多年,一眼便看出这个朝廷新贵的眼中有野心。
有野心便罢了,自黄帝要改立太子被萧韶阻止之后,朝中明争暗斗,许多朝臣暗自占了队。当时的赵家属于中立派,坚持不能卷入争储的浑水中。而当时的蒋权,行事隐隐透露出要投靠八皇子的意思。
即便真的到了有一日不得不占队,赵家也绝不会选择八皇子,宣离此人深不可测,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赵光便不喜蒋权。
苏氏虽然心疼女儿,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却与赵光一模一样,只因为身为人妇,她看得出蒋权看赵眉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反而是在面对那京城第一才女夏研的时候,眉眼含情。苏氏只是一介妇人,若是蒋权真心喜欢赵眉便也罢了,可他分明不喜欢赵眉,还提出迎娶,便是心中有了别的计较。
偏生那个时候赵眉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蒋权,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叛逆的少女,固执的父亲。
赵光与赵眉第一次争吵起来,将赵眉锁在屋里。谁知赵眉竟翻窗逃了出去,见了蒋权。
赵光大怒,扬言要与赵眉断绝关系。
赵眉心中虽难过,却也想着到底是骨肉至亲,赵光正在气头上,自然会这么说,等她与蒋权成了亲,赵光消了气,好好地登门道歉,仍是一家人。蒋家人也这么想,赵家毕竟是功勋世家,地位又尊贵,蒋老夫人也没说什么,便私下里将亲事办了。
然而待回门之日时,赵家人却不认赵眉。竟是铁了心的要与赵眉划清关系。
赵眉自然伤心不已,日子一长久,见赵家人始终没有要与赵眉和好的势头,蒋家人对赵眉的态度便也渐渐冷了下来。不多久,蒋权就纳了夏研,对赵眉更加冷淡。
夫君如此冷淡,蒋家人情如此淡漠,赵眉一个人想清了许多事情。自觉无颜见家中父母兄弟,也不想将赵家卷入蒋家这趟浑水中,待后来赵家人听说夏研的事情后登门时,以极其刻薄的语气将来的人打发了回去。
一来一去,渐渐地,赵家和蒋家便真的如同陌路人了一般。
厅中气氛变得十分异样。
赵光神色复杂的看着蒋阮。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派过人去蒋府,赵眉在的时候,态度总是十分刻薄,仿佛面对仇人一般。一来二去,赵光也就寒了心,只当没有这个女儿,连带着对着整个蒋家都视若无睹,任何蒋家的消息都传不到将军府上。
如今,这个外孙女却突然前来,不仅如此,从前服侍赵眉的嬷嬷还带来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赵家人最是护短,听闻此话,必然气愤难平。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元平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我那外甥女?之前施粥做的又是为什么?”
蒋阮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个外头传言赵家最聪明的男人,生的仿若文臣一般的儒雅,她淡淡一笑:“八皇子想用这个机会散了赵家的财,削了赵家的势,二舅舅既然称我一声外甥女,举手之劳罢了。”
“你如何来的银钱?”赵元平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蒋阮神色未动:“如今粮价翻了十几番不止,可,我买在一个多月前。”
赵元平揶揄道:“难道你会未卜先知?”
“误打误撞而已。”蒋阮颔首。
赵元平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他不像赵光那样被亲情冲昏了头脑,也不像赵元甲那般忠厚,更不像赵元风一般只顾着惊讶。作为赵家最冷静的人,短暂的震惊后,他就一直在观察蒋阮。虽然蒋阮长得十分肖似他死去的三妹,可是,蒋阮和赵眉却是截然不同的人。譬如现在,她神色没有一丝破绽,从头到尾看着赵家人的激动,也没有一丝动容。
简直比他遇见过的敌人还要冷静自持,但是,她仅仅只是一个——外甥女。
“荒谬!你怎么知道八皇子的计划?”赵光厉声问道。
蒋阮的话令他们吃惊不已,然而一个闺阁少女,无论如何都不该知道这些朝廷中事才对。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反而更加令人诡异。教人怀疑这只是蒋权的一个阴谋。
“等等,”最沉不住气的是赵元风,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外甥女这件事情上,就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今日来不是为了认祖归宗?”
蒋阮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个赵眉嘴里跟她最要好的小舅舅,如今看时隔这么多年,性子一点未变。她道:“认祖归宗也要看将军和夫人的意思,阮娘的身份并不重要,今日我来,只是想要求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赵光脸色冷了下来,若是和蒋权有关,那蒋阮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在可疑了。
蒋阮微微一笑:“我替赵府全了大半家产,又救了城守备大人一命,城守备大人也算是赵家的一条命根子,这样的人情阮娘自认足够,至于交易,我希望将军能救我大哥一命,若是按骨血来算,到底我大哥身上也有一半赵家的血。”
“你大哥?”赵光皱了皱眉:“你大哥怎么了?还有,什么叫你救了毅儿一命?”
蒋阮还未开口,赵毅便道:“祖父,当日去崇新庄路上遇到的姑娘,就是这位小姐。”
赵元甲一愣:“竟然如此。”
蒋阮道:“就是这样,至于我大哥,他现在安好,不过情势危急,夏研和蒋权想要杀了他。”
她连爹都不喊,直呼蒋权的名字,可见对蒋权又多厌恶。
“外甥女,这话你可得说清楚了,蒋家人到底想怎么样?”赵元平似笑非笑道。
“我母亲五年前去世,我被送到庄子上,大哥投身军营。我也是年关头回的京,曾与总兵大人府上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托他帮我打听大哥的消息。我大哥如今升到副将,不日回京。我的丫鬟听到了蒋权和夏研的计划,准备谋害他的性命。”
“外甥女,你莫不是听错了?”赵元甲吃惊道:“好歹也是蒋权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下得了毒手?”
蒋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蒋权疼爱夏研生出的一双儿女,没有我大哥,夏研生的蒋超就能继承整个蒋家。若大哥回来,蒋超的地位岌岌可危,且如今大哥成了副将,对还是白身的蒋超就是莫大的威胁,我们兄妹二人早已成为夏研眼中钉,肉中刺。至于你说的骨肉亲情…”蒋阮微笑道:“大舅舅或许是舒心日子过的太久,不知我们这些继母手下讨生活人的艰难。蒋权若惦念骨肉亲情,当初夏研收买道士污蔑我是天煞孤星,将我放在庄子上,屡次下手害我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若非我命大,恐怕母亲的坟冢边早已多了一副棺材。”
“什么天煞孤星?”赵光冷冷道。
“将军不喜蒋府中事,自然不知,我想前些日子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虚空道长的事情,城守备大人不会没有听见。”
赵毅诧异的看向蒋阮,他整日在外头走动,喝酒的时候同僚聚到一起,也听过蒋家虚空道长这事。当时他还很是为那无辜的蒋大小姐扼腕叹息了一番,却不知道蒋大小姐就是他姑姑的女儿,他的嫡亲表妹。
“欺人太甚!”赵光一拳砸在桌上,心中似在滴血。他错了,如蒋阮所说,眉儿过的一点都不好,她为什么不向家中求助?为什么用刻薄的话将他派去的人赶了出去?她是怕连累赵家啊!他错了,当初赵眉回门的时候他就应该认了她,蒋家想要借赵家的势又怎样?至少蒋权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眉儿,逼迫她的一双儿女!
“我娘是被蒋家人害死的,虽然我还没找到证据,不过总有一天会找到的。”蒋阮道:“我娘从来就没有恨过赵家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跟我说起赵家的事情。”
蒋阮看着赵光:“我与蒋家有一笔血海深仇要报,但眼下,只希望将军能够与我做这一笔交易,救救我的大哥。”
她不确定赵家人对赵眉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让赵光觉得内疚,这一笔交易瞧着很是划算,可赵家人向来固执。如果赵光有了悔意,就会答应她的帮忙。她扫视了一眼厅中,赵家父子眼中都含着愤懑之色,显然被她激起了对蒋权的愤怒。除了一个…。蒋阮对上赵元风探究的眼神,淡淡的微笑着。
是的,就是这样。赵家人再疼爱赵眉,赵眉也已经死去多年,死去多年的人,还是忤逆了父母断绝关系的人,感情会不会淡?
蒋阮不知道。
她只能凭借着脑中赵眉曾经说过的有关赵家人的话,一点点的谋夺人心。
赵家父子除了稍显平静的赵元平,俱是眼眶通红,他们都是性情中人,蒋阮说的又是赵家从小最疼爱的小女儿,自然郁愤难当。再看蒋阮所言,虽然她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可庄子上,被继母陷害这些事情,又怎么会轻松的了?蒋权夫妻二人连赵眉都敢害,连蒋信之都敢杀,蒋阮活到现在,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
赵光目呲俱裂。
蒋阮静静的看着他:“将军,这笔交易,做,还是不做?”
“不做如何?”赵光问。
“我会停止施粥,将军既然得了陛下的赞誉,又不想付出什么补偿我,总不能白白的讨了便宜。至于守备大人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守备大人不是天天都这么好运的。”
赵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大笑道:“好!”
起初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小小年纪又令人捉摸不透,心中很是狐疑。如今知道了赵眉的事情,心中又悔又恨,对蒋阮的怀疑散去,只当她是自己嫡亲的外孙女。怎么看怎么好?进退得意,行事大方,况且聪明才智也是数一数二,他们赵家的女儿,就该有这般气度!
“叫什么将军,”赵光冷着脸道:“叫外祖父。”
蒋阮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外祖父。”
赵光这么一表态,赵元风首先蹦了起来,走到蒋阮身边,道:“你真是我外甥女。”说完打量了一番,摇头道:“哎,长得倒是比眉儿出众,性子却没眉儿可爱。”
赵眉温柔,她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赵元甲和赵毅自然也是高兴地,唯有赵元平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又将蒋阮打量了一番。
正说着,几个声音从大厅后传来。
“玉龙,别跑了。”
“连爹都猜不透今日那个贵人是谁,我自然要去看看,母亲,祖母,你别跟着我。”
“二哥,等等我,我也去。”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紧接着,一边的帘子掀起,走出两个少年来。
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子稍高些的清俊文雅,和赵元平有些肖似,个子矮些的神采飞扬。两人看见厅中站着一个美貌少女,俱是愣住了。
“玉龙,飞舟。”厅中又走出两名秀丽妇人,温柔的唤着,瞧见蒋阮也是微微一愣,最后走出来的却是温柔贤惠的苏氏。她笑道:“这两个小子,拦也拦不住。”
赵毅拉着蒋阮走到苏氏身边:“祖母,你看这是谁?”
苏氏年过不惑,眼睛却还是好得出奇,远远看见蒋阮的时候就是身子一颤,待赵毅将蒋阮拉过来走到面前,看的更清楚,顿时泪如雨下:“我的眉儿!”
她一把搂住蒋阮。
蒋阮温柔的任她搂着,赵眉去世后,就没有人这样温柔的搂过她了,苏氏的怀抱,也让她不由得有了一丝恍惚。
赵玉龙走到赵元平面前,道:“爹,她是谁?”
赵元平扯出一个笑:“她是你姑姑的女儿,你的表妹。”
搂着蒋阮的苏氏听闻此话便是身子一颤,慢慢松开蒋阮,泪眼朦胧的打量她。方才的惊喜渐渐退去,她还以为是老天赏赐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和那黄泉之下的女儿见上一面。紧接着,另一股喜悦填满了她的心,她道:“你是阮儿?”赵眉刚刚诞下蒋阮的时候,她也是托人打听到的。
蒋阮点头。
苏氏瞧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摩挲着她的手:“真好,长得跟你娘一样漂亮,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赵飞舟站在自己母亲身边,好奇的打量蒋阮。
苏氏道:“这么多年,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阮儿,你这么出来,你父亲知道吗?”
如赵家不喜欢蒋府一般,蒋府也不待见将军府。苏氏生怕蒋阮突然过来而遭受蒋权的责罚。
蒋阮看着这温柔的妇人,外祖母?竟是一点芥蒂都没有。她笑道:“我会自己处理的。”
见她气质沉稳,举手投足又似大人一般妥帖,苏氏既激动又欣慰:“你娘把你教的很好,很好。”
听到此话,赵光父子俱是黯淡了神色。
“阮儿,怎么突然过来了?是原谅了外祖母的错了吗?从前都是外祖母的不好,不该不管你娘和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了委屈?”
苏氏看起来是被赵家人呵护在掌心中的,便不知道外头的凶险。蒋阮思忖片刻,笑道:“外祖母何出此言,是阮娘未尽孝道,这么多年不曾来看望外祖母一次。我过得很好,蒋府不缺吃穿,也没人委屈我。”
委屈?她自会慢慢报复回来的。
见蒋阮隐没了蒋府那些事情,赵光父子心中都是微动,苏氏自从赵眉死后这么多年便郁郁寡欢,若是知道蒋阮兄妹受的苦,必然心中痛苦万分。蒋阮却只字未提,到底是照顾了苏氏的心情。
她微微一笑:“我这次过来,只是专程来看看外祖一家的。”
第八十一章阴谋
苏氏激动地难以自持,心中百感交集,搂住蒋阮道:“我那苦命的眉儿早早的去了,阮儿长这么大,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眼看苏氏又要哭泣起来,赵光忙走上前去拍了拍苏氏的肩,安慰道:“夫人,阮儿这不是回来了吗,做什么想些不开心的事情。”
赵毅也劝道:“祖母,如今表妹回来,正是应当开心的时候。”
赵家两位奶奶也跟着劝慰,苏氏抹了抹眼泪,笑道:“瞧我,平白糟蹋了好时光,阮儿莫要怪罪我这个老婆子。”
蒋阮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
苏氏一来,赵光父子便不好再询问蒋家的事情,只与苏氏开始问起蒋阮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蒋阮一一说道,隐去了蒋家人待她不好的地方,虽然这般,话里流露出的淡漠还是令苏氏抓到了端倪,蒋阮不想说,她也没细细询问,只看向蒋阮的目光更加慈爱和心疼。
赵光父子之前对蒋阮已经有些了解,知晓她从前的日子,见她为了令苏氏减轻内疚感编写过的很好的谎言,心中对蒋阮更加喜爱。赵玉龙和赵飞舟之前未见过蒋阮,只知道将军府里突然来了个从未听过的表妹,俱是有些好奇的打量蒋阮。
蒋阮与苏氏说了会话,苏氏便张罗着要亲自下厨为蒋阮做饭,叫上了蒋家几位奶奶,待女眷们离开后。蒋阮看着赵光道:“我还有些话要说。”
赵光挥了挥手:“来书房吧。”转头又看向赵元甲几人:“你们几个也过来。”
赵毅也算是大人,自然跟在后面,赵玉龙和赵飞舟也想要跟上去,便赵元风喝住,便怏怏不乐的离开了。
待到了书房,赵光在椅子上坐下来,看向蒋阮道:“蒋权打算怎么对付你大哥?”
他问的第一句不是施粥,也不是崇新庄,而是蒋信之的事情,蒋阮微微一愣,笑道:“外祖父这是答应帮我了?”
赵光瞪眼道:“他是我赵家的外孙,我能袖手旁观不成?”
蒋阮微微垂首,当初并不知道赵家人态度,是以她便将蒋权和夏研拉了进来,事实上丫鬟听到蒋权计划这件事不过是空穴来风。只是上一世蒋信之遭了毒手,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莫过于此,就算令赵家人的计划扑了个空,她也要不能拿着蒋信之的性命去冒这个险。她道:“大哥大概还有五日到京,回到京城的路途中,势必会发生意外。”顿了顿,她看向赵光:“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但是他们有足够的把握谋害大哥的性命。”
赵光捏紧了拳:“简直狂妄至极!”
“蒋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如今蒋家账目空荡,蒋权仕途接连受阻,蒋家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真正做到这件事情的,是夏家。”
“夏家?”赵元平皱眉道:“夏研的娘家?”
“没错,”蒋阮淡淡道:“夏家和蒋家是姻亲,就算有了任何矛盾,但只要没有大哥,蒋超就是蒋府未来的当家人,蒋超是当家人,和夏家就是剪不断的关系。而若是大哥当家,夏家人和蒋家的关系就不能长久。于情于理,只要蒋家向夏家求助,夏家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元风道:“这不是往死里逼人吗?蒋家真不是个东西,爹,让我去杀了蒋权那个狗东西!”
赵元风本来就和赵眉感情最为亲厚,当初也是十万个不同意蒋权此人,今日从蒋阮嘴里得知赵眉受了蒋权那么多欺负,想到自己最亲厚的姐姐忍辱负重的日子,早已对蒋权愤概难当,此刻听完蒋权还企图谋害蒋信之,更是恨不得立刻给赵眉报仇雪恨。
“你给老子坐下!”赵光爆喝一声:“还嫌不够麻烦吗!”
蒋阮微微一笑:“小舅舅,此事一定与夏家有关,可还有一家人,或许也参与了此事。”
“谁?”赵元甲问。
“宰相李栋家。”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变了脸色,片刻,赵毅问:“李栋怎么会和夏家蒋家扯上关系。”
“李栋是八皇子的人,夏家也是八皇子的人,李家和夏家俱为一体,蒋家有难,李家也不会袖手旁观。”蒋阮笑道:“况且,蒋权还想将我嫁给李大少爷,换做与李家交好的踏脚石。”
“无耻!”赵光一拍桌子,两颊的肌肉都气的发抖,双眼通红。那李杨是什么人,京城谁人不知,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光是美妾后院都装不下,更喜爱和李栋玩父子玩弄一人的游戏,蒋阮进了李家,无异于羊入虎口,蒋权是蒋阮的亲生骨肉,也偏他有脸做得出来!
赵毅也不可置信道:“表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蒋阮颔首。李家也许会和夏家一起算计蒋信之,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最近李安频频与蒋府奔走,和蒋素素夏研的关系和谐许多,李安的才智并非常人,想来是发现李杨的事情不是蒋素素所做。李安知道事情是她做的,就会想法子报复回来,若是夏研想要算计蒋信之,李安自然乐意掺上一笔。
赵元甲喃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蒋权和蒋素素,素来以才闻名,自然是狼心狗肺。”蒋阮淡淡道。
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可是那轻柔的声音中,愣是透出一股狠绝的恨意,令人莫名打了个冷战。顿了顿,她道:“想要在路上伏击人,自然应当带上许多兵马,烦请外祖父出兵,顺便派人监视夏家与李家的动静,一旦有异动,跟随而去,能保我大哥一条性命。”
“需要出兵这种地步?”赵元甲迟疑道:“信之既然是副将,与兵队一起回来,如此庞大的兵队,光天化日他们怎么敢杀人?”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蒋阮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派足够的人手去,我大哥凶多吉少。他们只会挑进京前下手,一旦进入京城,天子脚下,再动手就难了。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谋我大哥一条性命,大舅舅,别怀疑我。”她的语气有点冷,赵元甲愣了愣,道:“我不是怀疑你。”
“外祖父,你答应我的条件吗?”蒋阮问。
赵光虽是武将,却也不是头脑冲动之人,平日里打仗也会保证万无一失,可眼下他想也没想,便道:“我答应你。他是我的孙子,赵家自然会保护他。”
蒋阮道:“多谢外祖父。”
赵光看着她,面前的蒋阮神色从容,谈话行事与成人无异,便是他们赵家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赵飞舟和赵玉龙,平日里偶尔也会有孩子气的天真。可蒋阮身上一丝稚气也无,表面瞧着确是温婉,可却又有一种寡淡的漠然。只有经历过战场上血的洗礼的人才会有的戾气,在蒋阮身上已经深入骨髓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苏氏看的不清楚,他却识人众多,起初的震惊过后便看出,从头到尾,蒋阮都没有一丝认亲的激动。她的心坚如磐石,恐怕今日与赵家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通过深思熟虑后的答语,每一句都有特别的用意。
她在算计整个赵家啊,可她用的方法,不是阴谋,也不是逼迫,润物细无声一般的,就叫人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即使是被算计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