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心,真不甘心啊。她觉得自己委曲,是真的委曲啊。想她在家中亦是娇养着长大的,从来就没让过谁,都是有中的兄弟和庶姐妹们让着她,头一次受委曲,就是在抬入王府的当晚,蒙着水红色盖头的她,娇羞地等夫君将盖头挑起,以为会一承雨露的时候,却被夫君告知,今夜不宿在秋海堂。谁知道她看着王爷远去的依仗,哭了整整一晚?头一次伏低做小,就是在次日敬茶的时候,她被王妃敲打,一旁的王爷居然连话都没说一句,她也只能咬着牙忍了。
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头一个怀孕,一举得男,生下了庶长子,原以为要盼到头了,因而王爷没开口要求将儿子过继到王妃名下,她并不如兰嬷嬷和母亲那般心急心慌。她安心地做着美梦,认为这是王爷有心让她上位的征兆,为了测试自己的想法是否真切,她暗暗与王妃较过几次劲儿,王爷都是向着她的,对她略嫌逾矩的举动,也是一笑置之。有了王爷的支持,就连王妃也拿她莫可奈何…可是,今晚王爷却说出了那样的话,不但不打算将她扶正,还宁可抬举吴丽绢生的儿子,也不抬举她的儿子。
难道,之前的一切宠爱,真的只是她的梦境?
看着主子不断线的泪水,兰嬷嬷暗自摇头。兰嬷嬷虽不是张君瑶的奶嬷嬷,可也是自小就服侍她的。张君瑶自幼容貌便出奇的美丽,相士也说她命格极贵,张家人都盼着她能成为皇妃,光宗耀祖,所以待她五岁之时,就特意从到了年龄而遣出宫的嬷嬷中挑选了兰嬷嬷来调教她。兰嬷嬷原先也是服侍宫中贵人的,将张君瑶教养得贵气十足,对一些个内宅争着中的弯弯绕绕亦十分熟悉,谋划得也精细周全。
原本看到张君瑶这个样子,兰嬷嬷是心疼得不行,可是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只是不在此处,于是便道:“咱们回吧。”
张君瑶迟钝地点了点头,让兰嬷嬷扶着,有气无力地往秋海堂而去。才刚走到岔路口,就被留守的侍卫拦住。那侍卫低着头,目光不敢打量张君瑶,语气也十分恭敬,却是不让她回院子,说是王妃的安排,所有人等,今日全都住到客院去。这是要连夜搜索府中各处,不让嫌疑人转移了物品,又不能让妃子妾室们被侍卫惊扰到,而做出的安排。
原本是很正常的安排,若不是今日受了打击,张君瑶自己都要主动提出来,她要求服侍王爷,也是为了躲过去客院住。可是这会儿心理饱受创伤的张侧妃,听了侍卫的话后,不但没随着兰嬷嬷的指引转身,反而在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之后,忽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凭什么不让我回秋海堂?我是犯人么,居然要将我看管起来?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谁下的命令?王妃么?她凭什么指令外院护卫和侍卫?凭什么让外男守在内院里,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我要去找王妃理论!”
兰嬷嬷给她骇得手足发软,让亲兵侍卫们进内院,可是王爷下的令,非常时期非常法,从来没有什么规矩是方正得一点不能变通的,侧妃刚刚才在王爷那里吃了挂落,这会儿再去得罪了王妃,日后可就只有冷宫一途了。
当下兰嬷嬷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强行搂住张君瑶的纤腰,半扶半拖地拽着她向客院走,嘴里还吩咐身后的宫女们掌灯。
张君瑶死不答应,想要哭闹,被兰嬷嬷眼疾手利地捂住了嘴,一个眼色,张家陪嫁来的两个大丫头立即上前,一同拥着张君瑶去了客院,在安排好的房间内安置下。
这一番动作,自然有人禀报了许嬷嬷,许嬷嬷悄悄打起帘子进了稍间,附在王妃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王妃轻轻扬唇一笑,“由得她闹,明日闹到王爷跟前去才好。”
许嬷嬷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奉承道:“还是王妃的手段高明,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她这个跟在王妃身边的心腹,才知道王妃是如何捧杀张侧妃的。刚生下儿子的张侧妃心中虽然得意,却也没敢如何嚣张,是王妃连天价地送珍贵补品、名贵摆设、稀罕的玩意儿,显出要倒求着张侧妃一般的低姿态,哄得张侧妃飘飘然脚不着地,又故意几次三番地暗下绊子,却又在张侧妃一状告到王爷面前时,自矮三分,让张侧妃愈发地自以为是得找不着北,下巴抬得都能指天了。
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侧妃而已,纵使是因为生了王爷期盼已久的长子,多得了王爷一些青眼,但到底只是个侧室,皇家最重规矩,也最重嫡庶之别,行事作派这般嚣张,便是生了长子又如何?总会引得王爷厌弃!况且现在吴庶妃也怀了身孕,看腹部也象是男胎,只要再有了儿子,张侧妃生的那个不再是唯一,她在王爷心中的份量更会大大减轻,她还这般挑事任性,冷宫就在前方等着呢!
之前张侧妃刚刚生下长子的时候,许嬷嬷不知有多替王妃担心,到底是个儿子呀,又是出身官宦之家的侧妃,王爷也从没提及将小公子交给王妃抱养的事儿,那么将王妃挤走将张侧妃扶正,也是常有的事儿。可是王妃只不过是几样玉器摆设、几滴忍气吞声的泪水,就将这个心腹大患给挤去了一边
若是张侧妃只是嚣张一点,没做什么亏心事,那么下场也不过就是日后在王妃面前抬不起头来,若是她敢…
“那依您看,吴庶妃那儿的事,是否为张侧妃所为?”许嬷嬷按下满心对主子的佩服,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问。
王妃沉吟了一下便道:“我原本还有些迟疑,现在倒是能拿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一开始最怀疑的就是张君瑶,只是在别苑怎么也查不出什么疑点,便将这份怀疑,也慢慢地移去了太后及王爷的政敌那边。毕竟以她了解的张君瑶,可没那份心计将事情做得周密得一点不透,可是今日在吴庶妃那儿搜出了催产药,却又另当别论了。
毕竟那种药药效霸道,只要有人将药投放在花瓶底,就能害人,不需要任何人打下手。这些花瓶十分珍贵,丫头们打扫屋内,也只是将花瓶的外面擦得光可鉴人,瓶内却不可能每日清洗,有时事忙,甚至可能换季的时候,才记得清洗一次。
而且,最重要的是,张君瑶今日暴露了她的心虚!
张君瑶同王爷的那番对话,也早有人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王妃的耳朵里。挑拨离间的话,这王府里的妾室谁都会说,可没人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在目前有人要暗害吴庶妃、侍卫们还在内院搜查,没有找到嫌疑人的情况下,真正清白的人,肯定会随时关注着动向,镇定地等待结果出来,为了避嫌,还会尽量远着这事儿一点。可是张君瑶却挑这个时节向王爷进言,想将矛头转到她的身上,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思及此,王妃微微缩了缩瞳孔,身为摄政王妃,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独占丈夫,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她可以让妾室们分王爷的宠爱,可是让妾室们为王爷开枝散叶,可是谁来生、什么时候生,却得由她说了算,她更是绝对不允许有人持宠爬到她的头上去。原只是要打压一下张君瑶的气焰,因为最不安分就是张君瑶,免得她以为生了个儿子就能得道升天,可是若是想由此破坏了王爷的血脉,…张君瑶啊张君瑶,你可千万要行事谨慎一点,别让我抓到任何把柄!
客院很大,就连王妃都为了避嫌住在客院的正房里,张君瑶住着最宽敞的西厢房,就与王妃打对面。她躺在炕上半晌阖不了眼,心里反复回响的就是王爷说的那几句话,那几句一下子把她打入尘埃里的话。
她的神情木木的,与平时里的鲜活和明艳,完全是两个人。兰嬷嬷看着心疼得要命,便不顾规矩,轻声问道:“这几日倒春寒,侧妃要老奴给您暖暖床吗?”
其实天儿一变,炕下就烧了火,这么问不过是有话要说。张君瑶心里正空虚着,便往炕里挪了挪,哑着嗓子道:“妈妈上来吧。”
一时伤心,竟称起了妈妈,忘了自己入了皇族,妈妈也升位成了嬷嬷。
兰嬷嬷暗叹了一声,主子就是这样,心气儿太高,受不得一点委曲,忍不得一点气,…其实说起来,也算是有手段能忍气的了,只是偏偏命不好,遇上个更有手段,更能忍的正妃,若是再这样下去,真会…
“侧妃还当老奴是妈妈,那老奴就说几句逾矩的话。”兰嬷嬷将嘴贴在张君瑶的耳边,声音轻得不尖起耳朵,都以为是窗外的风声,“您今日太心急了。”
说到这个,张君瑶的泪水又在眼睛里打转,“我是担心…”
“老奴不是已经告诉了您,请您宽心么?”
“可是他们要搜院子。”
“那又如何?”就知道主子是担心这个,兰嬷嬷长叹一声,“您怎么就不想想,若有事,已然晚已,若无事,您去找王爷说那些个,不是心虚是什么?”
张君瑶这会儿才有些后悔,是啊,若真的从她的院子里搜出了小丸药,顶多是她跟王妃一同受罚,若是搜不出…应当相信嬷嬷的啊,嬷嬷办事从来谨慎,她说没事,就不会有事。
张君瑶支吾了一下,弱弱地道:“也…也无妨吧,反正我跟王妃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嬷嬷直叹气,“那红丹果赏下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要挑事,早就挑了,今日才挑事,就是心虚!
“那…那怎么办?”张君瑶这会儿真是开始后悔了,一开始她只觉得自己委曲,这会后悔了,才想到王爷若是疑了她,以王妃的手段,她可真是没活路了。
兰嬷嬷轻笑了出来,“您放心,您是小公子的生母,没有任何证据,就是王爷也不能拿您如何,更别说王妃了。”竟是分外笃定不会有事,“只不过,经此一事,您以后要避着王妃一点,别再跟她争了,王爷信任她,除非有什么事儿,让王爷与她离了心,您能才动。”
张君瑶躺在炕上重重点头,她记得今日的教训了。
再说俞筱晚留在吴丽绢的院子里,吴丽绢硬拉着她跟自己同榻而眠,问及她怎么懂药材,俞筱晚随口说了理由,便劝着吴丽绢早早歇息,自己也一睡到天明。
才刚起身梳洗完毕,门外就有丫头禀道:“禀庶妃,君二公子过来问安
吴丽绢含笑看了俞筱晚一眼,轻笑道:“快请。”又拉住俞筱晚的手,轻声道:“别避了,总要见到的。”
也是,那个家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难道还要避他一世不成?俞筱晚便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难得君逸之守着礼数,待丫头们打起了珠帘,才步入稍间,一抬眸就看到侧坐在吴丽绢身边,表情有些微不自在的俞筱晚。一早儿的就能见到心上人,君逸之心情大好,动作潇洒地问了安,便在左侧的黄梨木八仙椅上坐下,轻勾唇角笑看佳人。两人之间有身份差别,俞筱晚万般不愿,也只得起身向他福了福,“君二公子早安。”
君逸之笑得风流婉转,“俞小姐早安。”
吴丽绢差一点憋不住笑出声来,怕失了礼,忙问喜儿,“早膳拿来了么
喜儿福了福道:“已经在偏厅摆膳了,奴婢现在扶您过去么?”
吴丽绢轻轻点了点头,一手让喜儿扶着,一手捧住大腹,边说边走,“太医让我偶尔走动走动,说这样容易生。君二公子用了早膳没?要不要一起
君逸之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忙应道:“没用的,那就在此叨扰了。”说着慢下脚步,跟俞筱晚一起跟在吴丽绢的身后。
俞筱晚被他看得浑身别扭,脸盘子不自觉地发热,便小声地道:“吴姐姐。”提醒吴丽绢,以君逸之的身份,应当走在最前才是。
可是吴丽绢只当没听见,君逸之更不会在乎这几步的差别,只拿那双漾得出水来的凤目看着俞筱晚清丽的小脸,声音轻缓得仿佛羽毛刷在俞筱晚的心上,痒痒的、热热的,“一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去客院问问,看看昨晚都搜出了些什么,若是早日得了结果,咱们也好早日回府。”
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最好十天半个月的,也别搜出什么来,好让他们几个以嫌疑之身留在王府里。
这才刚说完,就有王妃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王妃请俞小姐过去陪她用膳。君逸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皇婶子差了谁去请我?”
那嬷嬷陪笑道:“请公子爷恕罪,这个奴婢不知。”
君逸之不在意地道:“没事,我一同过去便是了。”也不管人家请没请他,就自动自觉地跟俞筱晚一同往外走。
这一回来自在一些,身边没有吴丽绢那个碍眼的,君逸之十分自然地指使道:“你们退开些。”
王府的奴婢哪个不知这位风华绝世的君二公子说一不二的性子,忙都退开十来步,保证听到不君逸之要说的话。
君逸之十分满意,这才将脸转向俞筱晚,心中又忽地忐忑了起来。躲了俞筱晚几天之后,他又十分想知道她心中到底是作何想,这才急巴巴地让惟芳长公主约了俞筱晚出来,可真当两人面对面了,他又心慌了起来,真怕到到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可是逃避也不是他的性子,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强忍着心慌开口道:“那天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俞筱晚耳根一热,羞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君逸之着迷地看着她雪白的贝齿轻轻地陷入花瓣一般的嫣唇中,不由得停下脚步,痴迷地伸出手去,想触摸那两片红润,想确定它们的手感,是不是如同鲜花花瓣一般细嫩光洁…
俞筱晚也鬼使神差地随着他停下脚步,待发觉他的举动不合时宜之时,他的手指已经离她的唇仅一寸之遥。
“你、你干什么!”俞筱晚怒斥的语气,听起来倒象是撒娇,说完后反倒脸儿更红了,只得退开一步,娇瞪着君逸之,不许他放肆。
君逸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自然也知道他俩现在的关系,这个动作有多么不妥,何况晚儿还在孝期呢,为了她的名声,也不能如此,只得提高声音道:“一只苍蝇!”说完作势在她脸边挥了挥手,又偷眼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随从。
身后的丫头婆子们垂眸看地,完全当自己是木桩子。俞筱晚跟君逸之都放下了心,俞筱晚还是不满,瞪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思量了一歇,才道:“说了你母妃…”
“别管这些。”君逸之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些你不用考虑,我只问你的心。”
俞筱晚咬着下唇纠结了,问她的心,她已经自问过了,她对君逸之有好感,可是也没到海枯石烂的地步。或许是两人的接触还太少了,或许她现在心里总是想着前世的恩仇,不能敞开心胸接纳他,…总之,没有浓到可以为了他,顶着未来婆婆的压力,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地步。
俞筱晚久久不说话,君逸之越等越心慌,他不愿听到拒绝的言辞,抬眼瞧见一旁的假山,不管不顾地一把拖起俞筱晚的手臂,几步走到假山后面,扳着她的肩头,俯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用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语气,最认真地态度道:“晚儿,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委曲。待我封了爵,我就请求开府,咱们可以去封地的,你不必管我母妃如何想。只要…只要你愿意!
大封皇室血脉,是开国太祖皇帝为了平稳皇权而制定的策略,只要皇子皇孙们老实听话,嫡子就能永世享受荣华富贵,为了确保皇室的崇高地位,蔑视皇族,就是死罪,哪怕对方是朝中重臣。但是,也仅是荣华富贵,只有亲王才有开府的资格,而想建牙,就连亲王都得由当朝皇帝的单独授权才。一般的郡王,则没有封地,只有极高的俸禄,也不能开府,必须依附着自己的兄长亲王而居。不过象君逸之这样受宠的,父亲又是当权的朝臣,太后和摄政王为了安抚楚王,也会给他授封地,授了封地,就能到封地上开府,当个逍遥土皇帝。
这样的建议,其实是极动人心的。在封地,上无须侍奉公婆,下无须亲善妯娌,整个后宅一人独大,换成别的女子,怕是会高兴坏了。只是俞筱晚却摇了摇头道:“不,我要留在京城。”她要留在京城,侍奉了外祖母百年之后,她要让曹家欠她的债,一笔一笔全数还清,所以,她不能离开京城。
君逸之微微有些忡怔,他以为晚儿会高兴能离开京城,可是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并非一时情急寻出来的借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认真地寻思了一番,一字一顿地承诺,“那好,留在京城!不过,要等上几年,头几年,我们就得跟父母亲住在一起,等我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一样也能开府。…老祖宗很喜欢你,她老人家不会让你受委曲的,我也不会。”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可以么?”
俞筱晚用力咬着唇,原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表白,应当是十分害羞的,可她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他说得,好象她跟他已经定了亲似的?
尽管没有那般羞涩得磨不开脸,可俞筱晚也不大敢看他亮得耀眼的双眸,垂下小巧的螓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言辞听起来不伤人,“我…我其实…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很仗义,只是我…”
“等等!”虽然俞筱晚没说完,但君逸之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那些会让他黯然神伤的话,他不想听,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中意的人么?除我之外!”
俞筱晚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满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君逸之心中大舒,悄悄锁上的眉头缓缓松了,神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你是想说,你现在只是觉得我很仗义是吧?没关系,咱们多见几次,日后你就会发觉,我还有很多优点。比如说,我长得好,老祖宗都说了,她活了一辈子,见过的男子数不胜数,没人比得过我的,日后你若嫁给我,我保证你的朋友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原本还为了如何说服他而发愁的俞筱晚,实在有些绷不住想笑,小嘴憋得死紧,可是小身板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君逸之见她笑了,心里更是轻快,“还比如说,日后后院的事儿,我都交给你管,你想如何就如何。”
又是日后日后的,俞筱晚抬头瞪了他一眼,却被他漂亮晶亮的凤目看得脸儿红红地垂下头去,轻哼了一声道:“我、我以前便想过,希望未来的夫君,是我父亲那样的男子。”
君逸之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拿扇柄搔了搔脖子,“武将么?那个要投军啊…我想想…嗯,若是在军队里混个闲职,你满意么?”他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真的去投军的,可是又不想晚儿才说出那么点条件,就拒绝掉,若是她同意,他就好生跟公子商量商量,去军队混个闲职,应当没什么,不妨碍大事。
装傻是吧?就知道男人都是花心的!俞筱晚大翻了一个白眼,这回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完了么,说完了快去客院,我饿了。”
这语气可不大对,没有之前的轻松,隐隐有了疏离之状。俞筱晚还嫌他站得太近,拿手去推他。
君逸之急了,反手便将她的玉手握住,焦急地问,“怎么了?之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
见他真的急了,俞筱晚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不知怎的就慢慢地泄了,心软了软,尽量平和着情绪,徐徐地道:“你真知自己的心意么?就这般胡乱与我承诺。我并不清楚我的心意,所以什么也不能答应你,何况,婚姻大事
君逸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她道:“别跟我说些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或是身份悬殊这类,只要你愿意,待你出了孝期,我可以向太后求旨,你不必担心我母妃,或是你家老太太、舅父舅母不允,等赐了婚,就没人敢拿你的身份说事儿,这些你都不必考虑。就算你现在不愿意应承我,但只要你心中没有旁人,我也愿意承诺,只要你不刻意拒绝我、防备我,我会尽全力让你明白,我会是你的良人。”他看着她,用力地承诺,“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俞筱晚抿了抿唇,就事论事地道:“我们…不说感情,只说…你看,昨晚的事儿,就是因为摄政王爷后院的女人太多了,才会有争斗有陷害。所以,我宁可嫁入寒门,只要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说着,有了丝黯然,她或许很难有母亲的好运,寻得象父亲那般重情义的男子。豪门大户,哪容得一房专宠?就算只是为了拿捏住媳妇,当婆婆的都少不得要往儿子房里送人,更别说,万一她同母亲一样,只得一个女儿…
君逸之怔了怔,才知道原来俞筱晚所说“我父亲那样的男子”是这么个意思,他倒是不在意什么偏房妾室的,只不过母妃那里肯定是难为的,老祖宗那里不见得会同意,但也不见得不同意,只要他能想法子说服老祖宗,就能摆平母妃了。
他才在这厢转着心思,俞筱晚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忍住一点点涌上心头的酸涩,她安慰自己,还好,她也不怎么喜欢
挣脱了君逸之的手,俞筱晚转身往外走,语气淡漠地道:“快走吧,别让王妃和长公主等急了。”
君逸之十分敏感地发觉了她的疏离,心中一惊,急急地拉着她的手道:“别走,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以答应你的。”
俞筱晚瞪他一眼,“休想先骗了我再说。”
85.王妃的病情
只要你不刻意拒绝我、防备我,我会尽全力让你明白,我会是你的良人
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这样的话,听在耳里心里,并非一丝也不感动,相反,当时的她心跳得急速,呯呯的声响鼓动耳膜,害她都生恐会被君逸之听见…可是,关于纳妾、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我可以答应你”,真的能相信么?
她很想保持住理智,不要轻易相信,可是内心里有一部分,似乎已经不由她控制地相信了…
初云到厨房打了中饭回来,在稍间里布上桌,便去内室请小姐。才挑起门帘,就透过隐隐的水晶珠帘看到小姐坐在临窗的炕前,忽而微笑、忽而蹙眉、忽而羞涩、忽而微恼。
守在门边做针线的初雪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初云,便拿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初云忙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小姐又是一上午坐着发呆?”
初雪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伸出指头比了个七的数字,已经七天了…“问小姐也不说,咱们不能帮着分忧,只盼着赵妈妈快些回来才好。”
赵妈妈的一位老姐妹得了主子的恩典,发还了身契,儿子又在京郊的南口镇子上谋了个体面的掌柜差事,一家子搬到了南口镇,赵妈妈与其好些年没见了,特意向小姐告了假,去南口镇住上小半个月,大约还有个五六天才能回来。自打从摄政王府回来,小姐就有了心事,这心事,当日跟着小姐去王府的初云多少能猜着一点,可是没得小姐的允许,她可不敢跟初雪说…有些心事,小姐不会跟她们俩个小丫头说,却是会跟赵妈妈说的,希望赵妈妈能开解开解小姐吧。
其实在初云的心里,君二公子是个非常非常不错的夫婿人选,不单长相、身世是万里挑一的,就是对小姐的一片心也是十分真诚的。她一个小丫头,不象小姐那般矜持着,偶尔冷眼旁观,看见君二公子望着小姐的眼神,满满的都是醉人的温柔,她在一旁瞧着,都会脸热心跳,更何况那天君二公子将小姐拉到一旁说话,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不过初云自认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也难怪小姐这几日神不守舍的。
初云抿唇笑了笑,“等妈妈回来再说吧,我去使人打水,你去请小姐出来用饭。”
一贯是初雪冷静初云冲动的,这回倒是反过来了,初雪盯了初云一眼,猜测她肯定晓得些什么,只是不愿告诉自己,…也难得她能沉得住气,不枉费小姐的一番精心调教,初雪就冲她轻笑了一下,打起帘子进去,请小姐用饭。
俞筱晚这才一惊,忙收敛了心神,恍若无事般扶着初雪的手到了稍间,初云初雪两个帮忙挽起她的袖子,美景服侍着用香胰净了手,初云初雪忙用柔软的棉巾为俞筱晚将水擦干,又放下袖子,取地一旁侍立的小丫头手中的空碗筷,帮小姐布菜。
俞筱晚瞧了一眼烩菌丝,初雪忙夹了些放在小姐眼前的空碟子里,俞筱晚却不用,妙目在稍间里扫了一圈,淡声问,“芍药姐姐呢?”
初雪一直服侍着小姐,自是不知的,初云脸色一僵,不知如何说起,倒是美景是个不管不顾的,当下就俯下身,做悄语状,“芍药姐姐似乎是去顺年堂了。”
俞筱晚叭地将筷子一撂,一张粉面沉如潭水,一屋子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除了初云和初雪,都慌忙跪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初云知道小姐问的并不是芍药今日什么时辰跑去的顺年堂,而是问芍药自作主张往顺年堂跑有多久了,这时见小姐生气,便忙忙地道:“有九日了,便是从小姐去摄政王府的那日开始的。”
俞筱晚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这样,那必定是她那天问敏表哥意思的时候,芍药躲在什么地方偷听了。她这几日心神不属的,没多注意,今天才发觉这情形不对,很不对!
“去,让人将芍药叫回来,若她不依,让周嫂子带几个婆子,去顺年堂将她捆回来。”
她惦记着前世芍药待她的善意,对芍药的心愿多有成全之意。原本这世间的贵族男子,在成亲之前多有通房,芍药生得十分漂亮,她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若是敏表哥也愿意,她不介意当个红娘。可是那天敏表哥已经表明了立场,说实话,她很佩服,这样的男子,无论哪个女子嫁了都是福气,她自然不可能强求表哥纳了芍药。
可是芍药现在这般痴缠算是什么?
府里头有心高梦的丫头不在少数,可世家大族的丫头也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讲体面,讲规矩些,没哪个敢这样死乞白赖送上门的。芍药的这种作派,说小了是她自己不自重,说大了,就是在打老太太的脸,打她的脸!没规矩的人才会教出没规矩的丫头来旁人定然会这样说,尤其是张氏,若是知道原委,还不定会拿着怎样做文章。她眼瞧着只有九个月就要出孝期了,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别说她的名声会不好听,就是九泉之下的父母的名声,也会被抹黑了去。
何况,就算她不考虑自己名声的问题,有句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敏表哥已经拒绝过芍药了,芍药这样子还有意思吗?
丰儿得了令,立即去顺年堂唤芍药回来。俞筱晚就安安静静地用了午饭,回到内室里,才刚坐下,芍药便被人领了回来。
俞筱晚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丫头,心中一叹,这才几天,一朵花似的芍药,就变成了枯草样儿。中意的人儿不中意她…俞筱晚也很同情,可是再同情,也不能让她干傻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芍药低垂着头,只觉得头顶被小姐的眼睛盯得都快冒烟了,她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干干地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求小姐成全…”
“我没法成全。”俞筱晚一开口就拒绝了她,揭开杯盖儿,无意识地撇着茶沫,“既然你偷听了我和敏表哥的谈话,就应该明白自己没机会。”
芍药苦得一张脸都能拧出汁来,哀哀怨怨地看着俞筱晚,可惜俞筱晚根本不看她,芍药眼中的期待渐渐成了失望,失望又渐渐转为绝望,终于嘤嘤地哭了起来。
俞筱晚抬眸示意初云和初雪,两个丫头机灵地退了出去,将门带关上,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内室窗边的廊下,免得被人听到她们主仆的谈话。
内室里,俞筱晚慢慢品着茶,看也不看芍药一眼,待芍药自己哭得气息急促,继续不下去了,缓缓收了声,她才冷静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心喜欢敏表哥呢,还是喜欢在曹家当姨娘?”
芍药一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自然是想说自己是真心喜欢敏少爷的,可是抬眸瞧着俞筱晚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水眸,就心虚得张不开嘴…其实,她更喜欢的是曹家的富贵。只不过,张氏是个不容人的性子,曹爵爷虽然未显老态,可毕竟是年纪大了,若是她不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终身无依,不必等爵爷过身,她就会被张氏给拆腹入肚,而二少爷年纪又小了,她才会中意曹中敏。
见芍药不说话,俞筱晚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有这样的心思,不算什么错,为自己打算,算不得错处。可是你这般缠着敏表哥,却是大错特错了!”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语气却越来越严厉,“哪有女子逼着男子要自己的?你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这点规矩都不懂么?敏表哥是个和善性子,没跟你计较,若是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你会如何,你想过没有!”
芍药这才心头一震,是啊,老太太是最重规矩的,也最看不得婢女勾引少爷们,若是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将她发卖了。她的心便慌了起来,结巴道:“婢子、婢子…再不去烦大少爷了,求小姐帮忙遮掩一二。”
俞筱晚轻哼了一声,“你要是认真改过了,我自是帮你遮掩,你不要脸面,我却是要的。”
说得芍药羞愧地垂下头去。
俞筱晚瞧了瞧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芍药,淡淡地问,“真这么想做姨娘?
芍药红着脸道:“奴婢家里,老子娘以前是做绣娘的,现在眼睛坏了,只能在家闲着,连家务都做不了,还有个天生痴傻的弟弟…所以,奴婢不能嫁给奴才,奴婢得…得…”
说到底,姨娘还是半个主子,只要不招正室的忌,到底要好过当奴才的
俞筱晚淡淡地道:“大少爷不要通房,二少爷你也别想了,为何不愿意服侍爵爷?”
芍药迟疑了片刻,才道:“石榴…啊不,石姨娘开脸快两年了,都没开怀。表小姐您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当姨娘的,说好听些是半个主子,可是若没个一男半女傍身,到了晚年,还不如一个管事婆子来得有体面。”
俞筱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若让你嫁给我铺子里的管事呢?怎么样?”
芍药一怔,她到了墨玉居好几个月了,自然是知道俞筱晚的铺子很赚钱,铺子里的管事能分一成的利,银子也不是少数…
俞筱晚淡淡地笑了笑,“许茂原是老太太的陪房,现在是我香料店的掌柜,你是知道的,他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今年二十了,原是娶过一个的,可惜生产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现在守孝一年期满,他便求到我头上,想请我指个儿媳妇给他。”
芍药低头想了想,许茂是老太太的陪房,以前来府里回事的时候,她隔着帘子也见过,他家的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两口子都是厚道人,独生儿子也是个好的,当初的儿媳妇,就是老太太给指的。虽然是续弦,但到底元配没有留下什么子女,她若是嫁过去,跟元配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除了公婆,家中再无别的姊妹妯娌,说起来人口是十分简单的,于是她便用力磕了一个头,“芍药谢表小姐恩典。表小姐的恩德,芍药没齿难忘。”
这便是同意了。
俞筱晚轻叹一声,“芍药啊,这是你自己的福分,你得要抓住才行。许茂家中现在不说万贯家财,但比一般的小康之家,还是要殷实得多,你出嫁,我会给你出整套的嫁妆,但是,你不能丢了我的脸。”
芍药又忙表了几句忠心。俞筱晚话峰一转,“你跟石榴很熟吗?”
芍药一怔,随即明白,表小姐要用到自己了,忙表示道:“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前阵子石姨娘还唤了奴婢去她院子里闲聊呢。爵爷对她不错的,不是赏这个,就是赐那个…就是遗憾一直没开怀。”
俞筱晚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孩子要看福分的,若是你们关系好,你就多陪陪她,开解开解她,请她来墨玉居玩儿,也是可以的。”
芍药听明白了,忙道:“谢表小姐。”
她是个聪明的,知道表小姐有事儿要问石榴,却是一时半会不会开口,于是便回屋拾掇了一番,跑去石榴的院子里寻她一块儿做针线,先跟石榴混熟感情再说。她俩个本来就是一处长大的,以前的感情就好,虽然石榴当上姨娘之后,为了避嫌,跟老太太房里的芍药联系得少了,可是只要用点心,就能将感情再拾回来。
次日一早,俞筱晚到老太太的延年堂请安,陪着老太太聊了几句闲天,张氏和武氏就各自带着儿女过来了。一家子一团和气地坐在一块儿,聊起了刚刚得知的消息,明天开春要加恩科,贺太后的五十大寿。
加恩科的事儿,俞筱晚是知道的,明天的春闱,年仅十六岁的曹中睿就会高中状元,身披红绸骑马夸官,可现在敏表哥能参加,又跟了吴举真这位鸿儒,到明年谁能当状元,可就不一定了。
俞筱晚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曹中睿中状元之后的事儿,记得曹中睿曾告诉她,主考官钱益大人是如何如何地欣赏他的文章,这位钱益大人,也是位鸿儒,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文风绮丽,所以曹中睿那种笔调华丽的文章,才入得了他的眼。可是曹中敏却是个沉稳圆滑的人,没有曹中睿那样的文采,他的长处是透析、理智,但这种风格的文章,必定不会多受钱大人的眼
不过,考官们只是选出后六十名,前十名的文章只是由考官们评出个优劣,按次序放置考卷,交由皇帝审阅,最后经过一轮殿试定下名次。殿试之时,通常是按考题的内容和考生的文章来提问,只不过皇帝年幼,由摄政王代理,但听曹中睿说,摄政王不会特意去更改考官们定下的名次。若要让摄政王改动众考官们定下的头名状元,除非敏表哥的文章有特别打动摄政王心思的地方。
考题都是一样的,而且俞筱晚还知道考题是什么,事先做出一份好文章来进入前十名不难,难的是解题的思路,若想让摄政王心动,就必须知道王爷心中在想些什么!
怎么才能知道王爷的喜好和心中所想呢?那样一个人,只怕不会让朝臣们知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就更别提连面都见不上的敏表哥了,随意揣测的话,恐怕很难压睿表哥一头。
就在俞筱晚觉得是不是应当先去找君逸之询问一下的时候,摄政王妃差了身边的许嬷嬷来造访,言道吴庶妃想请俞筱晚到王府小住几日,陪着解解闷。
话虽说得客气,又是商量的语气,可是曹家人都知道无法拒绝,忙让俞筱晚去收拾行囊。
“晚儿丫头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呐,不但是吴庶妃看得起,就连王妃都特意遣了身边的在嬷嬷来请人。也帮衬一把你雅儿表妹呐,这回就带雅儿一同去吧,说起来,吴庶妃和张侧妃都是雅儿的表妹呢。”
这么酸的话,自然是张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