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围攻洛瑾之人,便得了令似的,齐齐涌向洛瑾。

098:救出洛瑾

这是绿凝凭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而又血腥的场面,也是绿凝所进行的第一场艰难的生死搏斗。

说来也甚是有趣,自她走出皇宫,寄宿在这容颜的体内,竟使这身体经受了如此之多的生死劫难。不知道是这容颜本身便注定了有这多的血腥,还是绿凝将这股子血腥之气带到了容颜的宿命之中。眼前的绿凝,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而她的双目赤红,怒视着眼前的这些敌军,接二连三的射箭已经让她的双臂发麻,体力慢慢不支了。而随着敌军不要命地攻近,以远射为优势的弓箭已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苏尔丹的侍卫们开始亮出兵器,与那些敌军杀在了一处,而原本便已然受了伤的洛瑾亦在那些围攻住自己的敌将攻势下,渐渐地显出了些许的不支来。

绿凝的弓箭眼看便快要丧失了作用,她连连后退,将弓箭背在身后,手里虽然亮出长剑,却终还是不敢出手。苏尔丹与者者木策马上前相助洛瑾,然后转过头对绿凝喝道:“不要做困兽之争,我们快走!”

那些苏尔丹的侍卫会意,急忙前往苏尔丹这里,一起攻向那些武将,使得苏尔丹可以掩护洛瑾一并逃离此地。

“洛瑾,我们走。”容颜一面说着,一面策马走在洛瑾的身边,但见洛瑾脸色苍白,又似没了血色,绿凝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洛瑾一边说着,一边挥剑将拦在身前的敌军刺倒,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身上的长袍一片血色。

绿凝与洛瑾,并苏尔丹等人一路落跑,马儿有如有灵犀般快速地前行。然而身后的敌军又如何能够让这已然在望的胜利被扭转了局势?当下便策马狂追。

“哪里跑!”猛的,那敌将突然间纵身而起,挥刀砍向洛瑾。洛瑾迅速地回身应战,他手中的长剑向上挑起,眼看着兵器相接,那敌将竟然调转了方向,向绿凝砍过来。

“小心!”苏尔丹手疾眼快,急忙出剑相抵,然而就在众人分神之际,突然一翎冷箭朝着洛瑾射来。

洛瑾扬剑便将那冷箭一劈两半,但与此同时,整个人却攸地顿了顿身形。

离洛瑾最近的、洛瑾的一员武将竟然在此时反戈,朝着洛瑾刺来最阴、也是最冷的一刀。

“潘中…”洛瑾错愕地转过头,看向那个武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刻,伤害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最亲信的人。

“侯爷,属下是迫不得已的。”那潘中的脸上、身上亦尽是血迹,他的左臂亦受了重伤,谁能想到,已经保护洛瑾到了此种境地的他,竟然也会在这一刻选择背叛?“侯爷,我家中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都被软禁起来,如果我…”

话音未落,那潘中却“扑”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径直栽下马去。

“不能尽忠之人,有何颜面尽孝?”却是者者木一脸冷笑地啐了一口那潘中,“所以我说中原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都是群胆小鬼!”

说罢,挥剑斩杀那些追来的敌军。

洛瑾被潘中这一刀刺得极深,再加上心念震撼,当下便咳出一口血来,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洛瑾!”绿凝急了,她连忙扶了洛瑾,急道:“你要撑住。”

洛瑾抬眼看了看绿凝,唇角轻轻挑起:“难为你还来救我…”

“别说这些,快上我的马。”绿凝厉声道,“我要你活着跟我回去。”

“活着…跟你回去?”洛瑾那被鲜血衬托得有如浴血修罗的俊颜微微动容,一双黑眸望了望绿凝,然后咬紧牙关,猛地运气,纵身跳到了绿凝的马上,沉声道,“我们走!”

“驾!”绿凝夹,,紧马腹,也顾不得身后之事,对苏尔丹道:“苏尔丹,我先带洛瑾走了。你们到时候去侯府找我,我定会兑现我的承诺,绝不反悔。”

说罢,便带着洛瑾一路狂奔而去。

“太子殿下,你果真信了她么?”者者木一面与敌军对抗,一面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绿凝离去的背影。

“我们只能信他。”苏尔丹沉着应战,沉稳地回答。

“好。”者者木坚定地点头,然后猛地刺出一剑,刺穿了一个敌将的咽喉,“我听太子殿下的!”

这场混乱的激战,使得此地有事炼狱般,布满了哀号与血腥,连天地都为之变色。然而,便是这样混乱的战场,充斥着生死角逐的残酷之地,却被一双沉寂而冰冷的眸,冷注视着。仿佛这天下哪怕崩塌,别人的生死如何轮回,也无法令这双眼睛有些许动情般,如此冷漠,如此安静。

“侯爷,就这样让容颜把洛瑾救走么?”

一个清冷冷的女音传来,竟使得这双眼眸的主人微微地挑了挑嘴唇。

就在绿凝等人先前所站过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袍,面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他身材欣长优雅,一头黑发有如海藻般飘飞,冰冷的眼眸,却于这一时刻,出现了些许的暖意。

“有何不妥么?”他淡淡地笑着问,语气却完全是一派的无所谓,轻松得有如在看一场闹剧。

“侯爷…”说话的,却是一个身着白衣、戴着面纱的女子,很显然,这女子对待这男子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无语。“那洛瑾此次被救,可无异于放虎归山,日后若是再想置他于死地,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哦?”男子饶有兴趣地微侧过头看了看这女子,淡桔色的薄唇微微向上扬了扬,淡然道,“有困难,游戏才好玩。如果就这样结束了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游戏,岂不是很让人怅惘?复杂一点,反而会得出很多的趣味来。”

“侯爷您…”那女子顿了顿,终于说道,“不会是对那个容夫人…”

“她呀,”男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然而这所发生的一切,却并不被正在拼命赶路的绿凝所知。她只觉身后的洛瑾一只手揽在自己的腰间,将身子靠在自己的身上,呼吸有些不稳,当下便有些担心,道:“洛瑾,你可还能支撑?”

身后的洛瑾轻哼一声,虽然是做出了回应,却教绿凝更加的担心了。

“洛瑾,你不要吓我,你不要真的有事啊!”绿凝的声音微微地发了颤,“我费了多大的周折前来救你,你若在这个时候死了,我岂不是白废工夫?”

一席话竟说得身后的洛瑾身形微微一颤,张口,便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哎呀,洛瑾,你吐血了。”绿凝一边策马狂奔,一面迅速地看了一眼那被咳在地上的鲜血,担心地嚷道。

“你竟如此诅咒自己的夫婿,难道还不能将我气到吐血么?”洛瑾十分疲惫地叹息道。

绿凝张了张口,既而改口道:“我只是在担心你而已,哪里有你说得这样恶毒?”

身后的洛瑾沉默下去,使得绿凝又有些担心起来,她转过头,想要去看看洛瑾,却一头撞上了洛瑾的脸颊,疼得绿凝不禁“哎哟”一声叫出来,而洛瑾亦闷哼一声,险些跌下马去。

“你…”洛瑾气得牙关紧咬,却由此而牵动了真气,他先前自是点了自己的穴道,封住了汩汩流出的血液,这会子却因为几翻被绿凝气到而冲开了穴道,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找个地方,我们先下马。”洛瑾想要数落绿凝却已然毫无力气了,只能轻哼着对绿凝说道。

“好,”绿凝见已然走出了很远,将那战乱之地远远甩在了后面,便使马儿跑至一片隐蔽之处,停了下来。

洛瑾咬着牙,自己跃下马来,然后盘坐下,从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咬牙忍住疼痛,将药洒在了伤口上,又将药瓶举到绿凝的面前,道:“帮我洒在后背的伤口上。”

绿凝急忙接过来,见洛瑾的额上已然尽是汗珠,便知这药定然是止血的好药,只是洒上应是常人忍受不住的疼痛。

当下便有些不忍,喃喃地问道:“你能忍住么?很痛吧…”

“别啰嗦,快来。”洛瑾已然疼得有如身如刀割般,哪有心情去理会绿凝小女人似的的关怀,只是喝了一嗓子,使绿凝快些为他上药。绿凝心里虽然为这不知好歹的洛瑾所气恼,但碍着他现在身受重伤,终于还是按压下去火气,走到他的身后,冷声道:“那我可要为你上药了哦。”

“哪里有这许多废话,还不快…啊!”洛瑾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陡地大叫起来。

绿凝却忍不住“哧”地笑出了声,然后迅速地跳到一边,欣赏着洛瑾因为陡然泄了真气而疼得扭曲了的脸色。

“你…”洛瑾气得怒瞪着绿凝,绿凝却只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走到一边,坐在了洛瑾的对面。洛瑾有心想要发火,却自知自己现在的情况不能动气,当下便冷哼一声,兀自坐好,闭上眼睛,调整起气息来。

绿凝瞧着洛瑾,不觉有些赞叹起他来。这个男人,果真是个打不垮的铁汉,不管受了怎样的重伤,不论他怎样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出来,他都是那么的顽强。这便是自幼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所调教的结果么?竟使得他有如一柄锋利的刀剑般,无人能及。

只是,不知道苏尔丹与者者木他们如何了,希望,不会有甚么危险才是…

099:忽又忆从前

看着洛瑾席地而坐,像是老僧入定般的,无声无息。

绿凝在他的对面坐了一会子,但见天色渐渐变暗,这洛瑾却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她坐得好生无聊,不免走过来,在洛瑾周围走来走去,时而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时而绕过他,在他的身后作势要打。偏偏这家伙依旧是沉寂如水的模样,婉若睡着了。

绿凝看看他,倒觉得,这男人如若真的如此安静的时候,还不算太惹人厌。只是已然过了这么久,唯恐那些敌军会顺着这条小路搜寻而来,那样就麻烦了。

好歹,自己已经将洛瑾救到了此处,不能坐视不管。

这样想着,绿凝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这片僻静之所,来到了外面,但见天色暗淡,风吹过树林,有阵阵呼啸之声。绿凝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得到任何的马蹄之声。她自然不像那些武功高手,可以听得到人的脚步声,只是料想敌军便是派人来搜寻,也绝对不会只派人步行前来。既然没有寻来,那便是件好事。

只不过,苏尔丹和者者木的安危…绿凝的心再一次悬了一起来。苏尔丹呵苏尔丹,纵然他因一连串的变故已然没有了从前的快乐无忧,但到底仍是个心地单纯,懂得为他人付出的忠义之士。而那个毒舌的者者木虽然人要聒噪一起,终究也是个好人来的。如果这一行真的教他们陷入了困境,倒果真是自己的责任,如何能够心安?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人这一生,恐怕都是矛盾着的,你既无全力去顾及一切,便只能默然地乞求上天的眷顾。

只求,一切自己所关切之人,都可以平安罢。

绿凝从树林口踱回来,洛瑾还是盘坐在那里,于是绿凝便走到了洛瑾身边的一株大树下面,倚着大树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看着树林中所露出的一小片天空,阳光已然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的星光。见洛瑾的样子,许是快要成仙的先兆了,想来也不用吃饭喝水,绿凝便自己拿出一块干饼,放在嘴巴里面干巴巴的嚼了,又喝了点水囊里的冷水,倚着树干渐渐地睡得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瑾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很自然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倩影,最后,却在自己的身边倚着树睡着了。

洛瑾慢慢地看着她,很仔细地看着。现在的她,却是一副男儿打扮。在这之前,他从未看过她身着男装的样子。绾方巾,系汉带,眉目间却是依旧的温柔清秀。思及她先前在战场上的样子,杀气腾腾,英姿飒爽,真婉若换了个人似的,让洛瑾震惊不已。唇,慢慢地上扬成一抹无奈的微笑,却又是那样的深情与动容,洛瑾伸出手,替绿凝将滑落至额前的碎发拢在了耳边,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本侯这一生,历经了多少生死?或许有些人生下来,便注定要站在死亡的边缘罢,有多少次,本侯都曾以为这一回,是绝然回不去了,死,对于本侯来说,又岂止是儿戏?恐怕,早就像是进餐一般,吃一顿,不觉得饱,不吃,也无所谓饿了。然而,这几次重伤,却又都是蒙你相救,颜儿呵…你却要我如何能够面对于你?都道是本侯有负于你,可你怎知…”

话还没有说完,洛瑾便觉胸腔一窒,一股热流自心田涌上,张口,便“扑”的一声吐出鲜血来。

绿凝听到异响,急忙睁开了眼睛,却赫然看到洛瑾伸手捂着胸前,他的唇上还沾着血迹,双目圆睁,脸上亦是有惊骇之色。绿凝吓坏了,急忙坐起身子扶住了洛瑾,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洛瑾喘息着,运气调整呼吸,半晌,方道:“这伤比我预想得要严重一些,我们要快些寻一个地方落脚,此地乃荒效,不宜久留,明日一早便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绿凝连连点头,见洛瑾的长袍破损,却又恐走到热闹之地引来客祸端,当下便在随身的包袱中翻找,可惜只翻出来一件罩衫,乃是绿凝夜间恐夜宿野外冷时裹身之用的。不过,好在这种罩衫十分的宽大,就是罩在洛瑾这种大块头的身上也不会显得十分短小。当下便帮洛瑾褪去了长袍,套上罩衫,然后扶着他跨上马去,两人一并朝着远处飞奔。

洛瑾在身后沉默着,呼吸微微有些紊乱,令绿凝担心不已。只得快马加鞭,朝着有灯火的方向赶去。好在,离京城不远之处便有驿站,在此留宿,第二日一早启程,再走一日便可到达京城。

“能支撑吗?”绿凝关切地问洛瑾。

洛瑾跃下马来,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此时的洛瑾,雪白的内衫外,套着绿凝的那件藏青色罩衫,面色虽然苍白,却仍然是一副威武神采。令绿凝不得不赞叹洛瑾这堂堂“麒麟大将军”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当下便松了洛瑾,径自走进驿站,将一锭银子扔在柜台上,大刺刺地说道:“开一间上等的雅间。”

柜台后面乃是一个正在算账的掌柜,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他那张干瘦的脸庞好像直接挂在骨头上似的,只剩下一双细眼。这双眼睛从账本移到柜台的那锭银子上,骤然放出精光,然后急忙捧在手里,招呼店小二道:“小二,快领贵客去二楼的雅间儿。”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应着,从楼梯上“蹬蹬”地跑下来,点头哈腰地请绿凝和洛瑾往楼上请。

“你们可还能开灶?拣些粥汤点心之类的,送来些。”绿凝一面说着,一面与洛瑾走上楼去。

“好。”店小二点头应着,将绿凝二人送至雅间儿,便去准备了。

作为在京城之外的驿站,这个雅间儿也便称得上是不错了。但见这雅间儿墙边有一张大床,足够二人去睡。桌案椅子等一应俱全,竟还有书案及笔墨纸砚,倒令绿凝称奇了。

洛瑾走进屋子里面,便径自在床边坐了下来,浑身巨痛无比,却是再也装不出方才那般硬汉的形象了。

绿凝无奈地看着他,深知他所受的痛苦,然而此时已然夜深,又身处驿站,为了不节外生枝,只能硬撑到京城再请郎中。于是便扶着他躺下来,彼时店小二端来了米粥与几样素色小菜,还有两个馒头,充满了歉意地说道:“客官,今儿却是太晚了,没法子弄出太丰富的菜来,只这几样,您先掂掂?”

“好,”绿凝点头,“多谢。”

洛瑾身受重伤,那些鱼肉定然是放不得口的,反而是这些粥食,可以让他至少恢复一些体力。

绿凝端了粥,走到洛瑾的身边,轻声道:“洛瑾,吃些东西罢。”

洛瑾微微睁了睁眼睛,看了眼绿凝,然后慢慢地闭上,好一会子,方才张开了口。

这是绿凝生平第一次喂男人吃饭。想来,这一生,绿凝精心侍候的只有母后一个人。在母后人生的尽头之时,绿凝便整日守在她的身边,亲自喂她吃饭,帮她梳头,陪她说话儿。想来,那是绿凝此生,与母后走得最近,也是最为贴心的一段日子。母后生平乃六宫之首,永远高高在上,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如此颓唐?她竟是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常常都会靠在绿凝的身上,感受着从绿凝年轻身体里传来的温暖,与绿凝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儿,犯着瞌睡。虽然母后不似从前般意气丰发,但是绿凝却格外地觉得这一段岁月乃是她感受母后最真实的一刻。母后对于自己的依恋和钟爱,竟也是那般的深沉。让绿凝格外的感怀,也格外的难忘。

“凝儿…”母后深沉叹息着,靠在绿凝的身上,轻声说道,“幸好有你,我的凝儿…幸好,你在我的身边。当年…”

“当年怎么了,母后?”绿凝似乎从母后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转过头,充满了疑惑地看着母后。

母后,却只是轻轻颤了颤,她伸出手来,揽住了绿凝的腰,竟然,给了绿凝自懂事以来的第一个拥抱。

“去…唤你皇兄来,我有事与他说。”母后对绿凝说。

绿凝虽然有心想要继续追问,但见母后的样子,却是甚么话也不想说了。便只得扶了母后,使她躺好,方才退出去追求永嘉帝。

然而永嘉帝来了,却又不允许绿凝进入到母后的寝宫,只教她在外面候着。委屈的绿凝便只得听命,老老实实坐在宫外的台阶上,望着满院的梨花。梨花,却是母后最爱的花儿,可叹那一簇簇纯白胜雪的梨花,却是那般的凄切颜色,令人徒觉悲凉。

绿凝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的花儿散发出的耀眼色彩,却突然呼得自母后的宫中传一声凄凉的高喝:“皇后…驾鹤了…”

绿凝的眼,陡然睁得大了,她错愕地愣在那里,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和幻听。直到,一阵沉稳而又坚定的脚步声传来,伴着那熟悉的一声:“凝儿…“绿凝方才幡然醒悟,忙不迭站起身来。

可是骤然睁开眼睛面对阳光的绿凝,此时的眼前却一片苍白,根本看不清永嘉的表情,只得伸出手揉着眼睛,问永嘉:“皇兄,母后可曾好些?”

永嘉帝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怎么了,皇兄?”绿凝的一颗心,终于沉到了谷底,莫名的恐惧与害怕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让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上前一步,绿凝紧紧地抓住了永嘉的手,颤声问:“皇兄,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呀,说话呀,母后好些没有?”

永嘉,却只是抱住了绿凝,紧紧地。他闭着眼睛,脸上似喜犹悲,却兀自带着一种坚定,仿佛找到了此生的信仰,自此不渝。

“皇兄…”绿凝轻轻地唤了一声,回答她的,却是更加用力地拥抱,令她连呼吸都困难。

“凝儿,我此生,便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了。”绿凝只听到永嘉说了这样的话。

100:智对华南翊

突如其来的回忆紧紧地抓住了绿凝的心,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用汤匙舀了一勺米粥,轻轻触到了洛瑾的唇边。

洛瑾的唇,微微地颤了颤,然后方才吃了下去。

此时,房间里却是沉寂无比的。绿凝的动作很轻很柔,她看着洛瑾吃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踏实感。或者每一个女子的内心深处,都有着一颗婉若慈母般的心,绿凝想起,自己这生活过的十八年里,似乎从来没有过这般体贴入微地照顾他人的感觉。

为甚么留恋侯府,为甚么要与这些人在一起?

到底是因为自己重生在容颜的身上,与这些人共处是别无选择的,还是…因为跟他们在一起,会让她有共舟共济的感觉?

这是不是就是,家人的感觉?

绿凝细细地看着洛瑾,看他的眉,看他的眼,突然有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为什么,这洛瑾明明是容颜的丈夫,却在此时,让绿凝感觉到他才是自己的兄长?而自己对于洛瑾的这种感情,似母性的疼,似兄妹的爱,却独独没有如伴侣的情呢?

“你可是觉得,本侯眼下落魄的样子很好笑?”洛瑾这厮,浓重的眉微微地挑了挑。他虽然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但那副臭屁的样子却依旧被绿凝所捕获。绿凝有心想要教训一下这臭屁的家伙,却瞧见了他所受的重伤,不由得轻叹一声,道:“你这人倒甚是有趣,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还在这里好心好意地给你端粥喂饭,你却是这般对待我的?莫说我不是在笑你,我便是真在笑你那又如何?我笑了,笑了…”

说着,绿凝便气人地咧开嘴,在洛瑾面前笑了出来。

这洛瑾,本是闭着眼睛不想去看绿凝的,谁想给这绿凝一气,倒睁开了眼睛,瞧见绿凝咧开嘴巴笑得开怀,竟也端不住架子,跟着绿凝笑了出来。

却在此时,突然听到楼下一阵杂乱脚步,有人扬声道:“啸亲王奉命搜查叛军逃犯,任何人不得离开,违令者杀无赦!”

绿凝的身形立刻震了震,再看洛瑾,亦是一脸的惊骇之色,一时之间,两个人的心里都骤然警惕了起来。

“华南翊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绿凝一边思量着,一边轻声说道。

洛瑾的眉,微微地挑了挑,他看了看绿凝,然后沉声道:“恐怕是冲着本侯来的,想要趁火打劫罢。”

绿凝的心,微微地动了一动。

华南翊这个人,明里远离朝政,只求自保,暗里却不知在打着什么盘算。洛瑾乃华南王朝的栋梁之才,又对永嘉帝忠心耿耿,这华南翊若是想借此机会扳倒洛瑾,将洛瑾斩杀于刀下,再一点点以自己的势利左右朝纲,也未可知。

听着有嘈杂之声已然一间挨一间地搜起驿站来,绿凝的眉,再一次地深深锁住了。该想个怎样的法子才能度过这场劫难?

“也罢,合该本侯命丧于此,叫他们只管过来罢!”洛瑾突然一阵哈哈大笑,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既然人人都希望本侯死,本侯便如他们所愿。”

绿凝看了一眼洛瑾,知道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轻松自得,实则心里已然知道自己身受重伤,想要击退这些士兵已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如此坦然。不免微微地有些难过,但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冷笑,道:“人人都希望你死,你便死了,本夫人可是希望你活呢,你就必备得给我活下去。”

说罢,便一面暗暗思量着,一面打量着这间屋子。突然,她的目光陡地被不远处桌案上摆放的笔墨纸砚吸引了,索性便急忙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碗,奔向那桌案。

“你在做甚么?”洛瑾看着绿凝,不由得轻嗔道,“你这傻女子,却为何还要守在我的身边,一会看本侯杀出去,你便趁乱逃走,他们不会为难你一个女子的。”

“闭上你的嘴。”绿凝骤然回头,怒斥洛瑾,“不管发生甚么,你只管躺在这里装死,无论甚么动静都不要起来,也不要睁开眼睛,听到了没有!”

洛瑾被绿凝吼得一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绿凝,竟然是连半句话也反驳不出了。

“闭上眼睛。”绿凝咬着牙,轻声嗔着,狠狠地瞪着洛瑾,那样子,婉若一只隐忍的小母狮。洛瑾被绿凝气得咬了咬牙,却连自己也意外地听了绿凝的话,闭上了眼睛。

绿凝走到桌案前,默默地提起了笔。

早在北靖侯府,洛凝香便格外地想与绿凝比试小楷,然而绿凝却知道,自己是不可轻易动笔的。她看着面前雪白的纸张,外面那嘈杂的声音越是越来越近了,绿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拿起来看了又看。

烛光下的绿凝,面色沉稳冷静,那晶莹如玉的肌肤衬着高贵的风姿,竟是那般的令人无法移开视线。躺在床上的洛瑾,只是微微地睁着眼睛,看着这个女子。

她,竟让他越来越感觉到陌生了。

不止是陌生,还有另外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但见绿凝将那张纸上的墨迹吹得干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腰间,方才走到桌案旁边,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凝神望着那桌案上的红烛,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听得“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将士冲进来,却被静坐在桌案边的绿凝唬得一愣。

“你…”那将士伸出手指着绿凝,刚想吼些甚么,却听得绿凝淡然说道:“请啸亲王上来罢。”

“大胆!”那将士愣了半晌,方才吼道,“你是何人,胆敢要我家王爷上来见你。”

“我是他要找的人。”绿凝转过头来,朝着这将士轻轻地挑了挑唇角。

烛光朦胧,照得绿凝的娇容无比秀美,如此微微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却有无限高贵与从容之气,使得那将士浑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些甚么,只是傻在了那里。

“容夫人果然不愧为巾幗英雄,乃女子中的典范,我华南王朝的第一奇女子也。”只听得一阵爽朗笑声,门口踱进了一个身着水蓝色锦绣麒麟袍,腰间束流金紫玉腰带的男子。他的身材魁梧,眉宇间散发着男人特有的狂傲。此刻,这男人正牢牢地盯住了绿凝,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有着掩不住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