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保家卫国,替君主分忧,原本就是我等七尺男儿的本份。”洛瑾见郑老太君触动了心弦,便沉声笑道,“老太君不必难过才是。”
“也罢,”郑老太君这才收敛了难过之情,点头道,“我们吃酒。”
007:相思比天长
“我说,老祖宗,”三姨娘闻听要吃酒了,便笑着说道,“方才还说,这第一杯,还不定谁先喝呢。如今又要吃酒了,这到底要怎么个吃法?”
“哎哟,呵呵,瞧我,还给忘了。”郑老太君这才想了起来,乐呵呵地笑道,“快把那些东西拿上来。”
这边说着,早已经有下人从树上提了几盏灯笼下来,拿与了过来。
“我呀,这有几个灯迷,教你们都答答,谁先答出来,就给谁先吃。”郑老太君指了指这些灯笼笑道,“答的多的,老祖宗我还有赏!”
“哟,”迟采青笑道,“老祖宗还是好雅兴。但只怕,这里见得多的,猜得准的就吃得多,像我等无才无德的,只怕是连一口也吃不着了。”
说着,用眼角瞄了一眼绿凝,然后冷冷笑了一声,将视线从绿凝的脸上挑了过去。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方才凝香还称赞绿凝是“见多识广”,这会子迟采青却故意把“无才无德|”拣出来说,实在是有意要与绿凝过不去呢。
绿凝只是微挑樱唇,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并不言语。
“是什么灯迷,老祖宗快说来给我们听听。”凝香倒似是没听到般,只吵着要看灯。
“先给他们一个猜猜。”郑老太君道。
“是。”红药应着,将手中的酒交至另一个丫头手里,便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在几个灯笼里,挑了一个,举在手里,念上面的字道,“莫道水深深,凌波而袅袅。不道春风好,清水出芙蓉。”
绿凝心中犹动,这迷底倒是好生的简单。她眼波流动,看了看在座之人,却发现那洛枫的眼睛正含着若有所悟地神情看向远处。顺着洛枫的目光看过去,赫然看到红药正挑着眉,示意洛枫看向不远处的冼莲湖。
“老祖宗,猜到了可是就要喝第一口酒了?”洛枫那秀美的桃花眼中精芒一闪,继而朝着红药无声地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郑老太君点头道,“谁答上来,先给谁一口酒喝。”
“老祖宗,这迷也着实的简单了点吧?”凝香瞟了一眼那灯笼,略略有些不屑地说道。
“凝香这么快猜出来了?”四姨娘惊奇地问。
“我呀,才不猜这么简单的玩意儿呢。”凝香别过脸去。
“你不猜,那我可要说了,”洛枫拉着长音四下张望着,然后笑道,“迷底自然便是那莲花了。”
“嗯,到底是枫儿最聪明。”郑老太君满意地点头,又招呼红药道,“赏他酒吃。”
“是。”红药应了,脸上露出欣喜地笑容,又悄悄地抬头去看洛枫,见洛枫也在笑着看自己,两颊便飞上了两朵红晕。
“老祖宗偏心。”这边,凝香却不快地嘟起了嘴巴,“刚儿还猜到了呢,还不待说,就给二哥抢了去。”
“咦,你这小丫头,好没道理。”洛枫笑嘻嘻地瞧着凝香道,“我叫你先猜,你嫌简单了不肯猜,这会子人家先猜出来了,你又不痛快。”
洛凝香听得洛枫如此一说,不禁又羞又恼,噘着小嘴坐在那里不说话。
“我的老祖宗,”三姨娘见状,急忙笑道,“要说这灯迷,也当算是凝香与枫儿一起猜出来的。想我香儿最是冰雪聪明,这世上如何有难题难免难得倒她?倒是这小小年岁,便知道让着兄长了。这酒,您若是赏枫儿先吃了,倒凭白的让我们馋得慌,不妨一起先吃一杯。下回呀,再轮着猜,谁猜出来,便再进一杯。”
如是一说,众人便纷纷点头。
郑老太君如何不愿做个顺水人情?当下便唤红药将酒一一为众人斟满。
果然是边塞名酒,一经启封便浓香四溢,香气似是飘了很远,连夜色也醉了几分。见那杯盏之中的酒呈琥珀色,澄清而清透,忒地讨喜。众人端着酒杯,嗅了又嗅,看了又看,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
这看上去,显然是至少三十年的陈酿。绿凝轻轻晃动杯盏,看着那澄清的液体在杯子边缘游走出浅浅水印。
“夫人在看什么?”坐在最下首的迟采青见绿凝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杯盏,终于沉不住气地问道,“莫非,夫人于这酒里,看出了什么故事不成?”
绿凝抬眼,看了一眼迟采青。
四目相对,火光电石。
那迟采青虽为偏房,目光倒是并不畏缩,那微挑的细长眼睛里带着几许挑衅几许傲慢,直直地逼向绿凝。绿凝的眼中,却依旧一片澄清,既无喜亦无怒,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波澜。只在唇边,微微荡起一缕微笑,若有若无。
“这酒中,当然是有故事的。”这回,倒是洛瑾说话了。绿凝意外地瞟了一眼洛瑾,但见凉亭里灯盏随风摇曳,照得洛瑾的脸庞有明暗光影流动,更增加了几分男子气的沉稳气息。是谁说的,月下观美人,灯下观美男?时此看洛瑾,剑眉如锋,眼眸若星,炯炯有神,却偏偏携着一股子内敛的锋芒。这种既狂放又深沉的矛盾气息竟然可以很完美的集中在他的身上,倒教人倍感好奇。
虽然看似回答着迟采青的话,但洛瑾的眼,却看着杯中的酒。嘴唇微挑,道,“想这‘念奴娇’在饮用时倒是颇有讲究的,好酒饮时先看‘质’,也就是年份。年份越久,质地越醇,酒味也最厚。就‘念奴娇’而言,以二十年到五十年为最佳。但二十年的等待太短,酒亦不可醉人,而五十年的等待又太长,相思成断肠,饮了,倒徒增悲伤。偏这三十年的等待与相思,堪比天长,堪比海深。”
堪比天长,堪比海深。
绿凝的心中微动,不免再次看了看洛瑾,看他那直挺的鼻,看他那棱角分明的唇,看他望着酒盏专注的神态,竟在这一刻,让绿凝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缕异样情愫。莫非,这恼人的家伙,倒也有着几分可爱之处?
“所以,无论相思与酒,都难得这‘恰好’二字。”坐在一旁的洛枫接过话来笑道,“草率不可取,执着亦不可取,偏恰到好处,便是最佳。”
“洛儿这话倒是说得极妙,若非这恰到好处,如何使得我们在这里团聚在一起,陪老祖宗喝酒来?”四姨娘点头道。
“说得对,”郑老太君亦满心欢喜地举杯,笑道:“今儿难得大家聚得全,老祖宗我心里高兴,咱们先饮一杯。”
“那咱们就敬老祖宗,祝老祖宗呀,越来越年轻,好多多的赏我们酒吃。”凝香举起杯,笑着说道。
一杯酒饮下,绿凝只觉若清泉顺喉而下,却于所过之处,无端的惹来一缕缠绵。这缠绵婉若相思之苦,又似思念的甜,淡淡笼上心间,与这月色相衬,令人陶醉。
众人已然饮了一杯,凝香便又张罗着要猜迷。这边红药执了灯盏过来,众人围着猜了几盏。分别有“小小船,白布篷。头也红,桨也红。”、“姑娘真辛苦,晚上还织布。天色蒙蒙亮,机声才停住。”、“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等,几个人斟酌讨论着,凝香答上了两个,迟采青答上一个,四姨娘、三姨娘分别答上一个,各吃了酒。这边绿凝见洛瑾只是淡淡浅笑着,并不参与自己便也不便去多加参与,也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颜儿如何不猜的?”倒是郑老太君先发现了绿凝,唤红药道,:“去拣个最难的来,叫颜儿和她相公猜猜,谁猜出来,有赏,猜不出,下次论他们请吃酒。”
“是。”红药瞧了瞧绿凝,然后抿嘴而笑,在所剩的灯盏里,挑了一支,举了起来,嘴里念道:“白天一起玩,夜间一块眠。到老不分散,人夸好姻缘。”。
绿凝的脸,却攸地红了。
洛凝香在一旁亦捂嘴巴,咯咯地笑出了声来:“哥,嫂嫂,你们怎么不猜?难道,非要做个东请我们吃酒不成?”
身边的洛瑾亦是沉默着,绿凝悄悄瞟了一眼,但见洛瑾亦抬眼望着自己,黑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却在与绿凝的视线相撞之时,匆匆收了回去。
这边的迟采青见之,心里不免愤愤地,憎恶地瞪了一眼红药,又转过头去瞪着绿凝。
“哎哟,瞧你们两个。”凝香站起身来,笑道,“明明是夫妻,还这么扭扭捏捏的,干脆我替你们答了,你们只管准备好了酒菜,请我们吃酒好了。”
“小丫头,这种迷,怎么能要你一搀和。”三姨娘板着脸,说了一句。
“那有什么,”凝香不以为然地扫了一三姨娘,又转头对郑老太君道,“老祖宗,我帮他们猜迷,教他们两个请我们吃酒不好?”
“好。”郑老太君笑呵呵地点头,“准你替他们猜。”
洛凝香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三姨娘,脆声道:“迷底自然便是那连神仙都羡慕的鸳鸯。红药,我猜的可对?”
008: 邀月起舞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望着洛凝香那纤细的手,举着那翠色琉璃的酒杯,望着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耳边突然间响起了永嘉帝曾在自己耳边念过的一首诗。
那是…某一年的上元灯节罢?御花园中挂满了色彩各异的灯盏,流光溢彩,满座皆是美人如玉,臣子陈列,口中歌颂之声不断。笙歌不断,歌舞升平。这些情形再一次交错在眼前,似是突然间在眼前炸开的画面,让绿凝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是一下子便陷入了往昔的情景之中,一切全部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眼前。
“皇上,今夜明月如此皎洁,不妨臣妾为皇上起舞,以助雅兴如何?”娇滴滴的话语婉若莺啼,却是那素起舞蹈闻名于后宫的明妃。因永嘉帝曾称她为“翩翩风姿有若明艳桃花迎风”,而冠以明妃的称呼。
“哦?”永嘉帝永嘉帝举着那九龙珍珠樽望着天上的明月,望着群臣满坐,觥筹交错,人人均是满面喜气,又见那明妃一袭水色轻纱长裙,风姿尽展,不禁龙颜大悦,点头笑道,“好,就请爱妃起舞以助兴罢。”
“皇上。”明妃见永嘉帝满心愉悦,却又扭捏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永嘉帝,似撒娇般说道,“皇上,只要臣妾起舞,却没有曲子,如何舞得?”
“不是有乐师在此?”永嘉帝好奇道。
“皇上,这可是臣妾特地为您舞的,这普通的乐师哪里行来?”明妃噘起嘴来。
“那爱妃的意思?”
“皇上,都说绿凝妹妹的琴最是玄妙,为何不请绿凝妹妹抚琴,为皇上这盛宴增色?”明妃的目光,落在了坐在龙椅下首的绿凝的身上。
绿凝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与明妃相遇。
就在昨儿,这明妃还在御花园与自己相遇时,冷嘲热讽地说些个不明不白的话,笑绿凝已然年芳二八却始终待嫁在宫内,那些个冠绝的琴艺,那些个出了名的才色,又有何用?还假惺惺地在绿凝耳边低语,说不妨她向皇上提议,为绿凝说一门好亲事。被绿凝用话噎了回去,这会子,又在这里作起怪来了。
这样想着,绿凝便微微笑道:“明妃,你要起舞,却要本宫抚琴,那到底是本宫为你抚琴,还是你为本宫伴舞呢?”
“哎哟,我的绿凝妹妹,瞧您这话儿说得。”明妃自然知道绿凝是在借机找自己的痛快,便急忙掩嘴而笑,媚眼瞟了永嘉帝一眼,道,“自然是臣妾为绿凝妹妹伴舞。绿凝妹妹的琴乃是出了名的玄妙优美,臣妾只是想借个光来,起舞以助皇上雅兴罢了,还请妹妹成全。”
绿凝不语,黑白分明的眸子,烁烁生辉地直视明妃。皇宫里,将绿凝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的妃子多得是,偏偏明妃是最难缠,最愿刁难绿凝的。而眼下,这女人,明明是故意要绿凝放下架子为她抚琴的,却说了这些个好听的话儿,着实令人气恼。
“凝儿。”永嘉帝慢慢走过来,在绿凝的面前站定了,低头望住了绿凝。
绿凝抬起头,却望见了永嘉帝那如火般炽热的目光。年轻的君王,浓重的眉,目光如炬,俊美的脸庞因为饮了酒而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倒更加地令他显得神采奕奕,英姿焕发。此刻,他正望着端坐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她的青丝如泓,眼眸似水,她的眉目如画,她的樱唇如花,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自己的,自己的…
永嘉帝,突然伸出手来,端起绿凝的下巴,凑近了她,轻声念低喃:“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皇上的失态,众妃的怨恨,臣子们的惊讶,宫人们的异样。还有永嘉帝那越来越不加掩饰的强烈爱意,让绿凝心底涌上一丝恐惧,让她害怕。
“嫂嫂,”凝香的声音打破了绿凝的回忆,让她忙不迭回过神来。但见凝香已然将酒杯放下来,笑意盈盈地站在桌边,道,“今夜月光如此美好,不妨嫂嫂与我一并抚琴,为酒宴助兴如何?”
一并抚琴,为酒宴助兴…
望着凝香一张脸儿因酒力而微微泛着红晕,粉腮红润,秀眸微醺,绿凝的心,竟然没有来由的一沉。这一刻,这一幕,不知为什么,让绿凝的心中笼上了层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是有几分不祥,又夹着几许未知的恐慌。婉若一股巨流猛地抓住了绿凝的心,让她突然间觉得透不过气。
“嫂嫂?”见绿凝的脸色有异,凝香不由得疑惑地唤了声。
“哦。”绿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让自己从刚才的不祥预感里挣脱出来,她轻挑樱唇,微笑道,“已经好些个日子没有抚琴了,恐是那琴艺已然生疏了。不如,我跳支舞,为酒宴助兴,给老祖宗解闷儿,可好?”
“跳舞?”洛枫最先惊奇道,“怎么嫂嫂也会跳舞么?先前我们怎么没听嫂嫂说过?”
“那些个跳舞的玩意儿,不过是些香艳女子游戏的把戏,如何能登堂入室?”三姨娘在一旁冷笑了声,挑眼扫了眼绿凝。
三姨娘的话,倒令迟采青有了几分快意,她抬眼幸灾乐祸地笑看着绿凝。
而洛瑾,则依旧不动声色地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三姨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洛凝香倒是最先不平起来,“自古女子本应以舞见长。想古往今来那些才女词人,哪个不擅歌舞?莫说飞燕,不论西子,单是今朝宫里的妃子,哪个不会跳上那一两支舞的?倒是我们这些个俗人,平素里只听听曲儿,赏赏花儿的,还凭白误会了舞蹈二字。这可是不对呢。”
“瞧瞧,”四姨娘吃吃地笑起来,“怎么一口一个宫里?莫非,我们家又要出一位娘娘了?”
“哎呀,四姨娘,”洛凝香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休要胡说。”
“好好好,不许她说,这之瑶什么玩笑都敢开来,看我不罚她。”见洛凝香恼了,郑老太君急忙笑着责备四姨娘,说道,“那还不快请你嫂嫂为老祖宗我跳上一曲,让我们都欣赏欣赏?”
“是。”洛凝香便欣赏应允,又笑望着绿凝,道,“嫂嫂,请吧。”
这洛凝香,倒果真是好生的缠人。绿凝心下无奈,便也只得站起身来。瞧这小丫头一会东一会西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有心向着何人,但下午之时洛枫便已然前来提醒,今儿的夜宴,这洛凝香是铁了心要与自己比上一比的。抚琴自是不能抚的,那字…绿凝的心下微微一沉,那字,更是不能轻易写的。而今,唯有期盼一舞以平息这场风波罢。
“我来为嫂嫂抚琴。”洛凝香笑着,走到琴边坐了下来。
绿凝款款立于亭下,临着“冼莲湖”,看满湖莲花迎风摇曳,湖中倒映着明月影影绰绰。而洛凝香则坐边湖边的琴旁,抬手,轻轻拨动琴弦,那旋律如流水般倾泄而出,竟是《风波渺》。
绿凝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波渺》,永嘉帝最为喜爱的一首曲子,亦是当朝长公主绿凝最喜爱的一首曲子。此曲若行云流水般灵动,亦有浮云般缥缈空灵,演奏此曲之人,必要有极高的天赋方能领悟这曲中玄妙。因绿凝公主自幼便对琴有着极高的悟性,因此而受了多方名师指教,又有异域高人特别献上这曲《风波渺》,更是为绿凝公主的琴艺增色。为了绿凝公主的琴艺能为天下人所知晓,永嘉帝特别下旨允许将这《风波渺》的曲谱流传民间,若有天赋能演奏者,均可至当地府衙按月领取赏银十两。于是便在民间兴起学琴风潮,只可惜,这曲子并非普通人可以轻易领悟,所以可以领得这十两银子的,倒亦是凤毛麟角。而今,却没有想到洛凝香可以弹奏。果真是,侯门将相之家出才女,深宅之内藏内秀。
随着那若流水般的音符,与月色,与夜色,与灯光,与湖水,与莲花相融而一,而绿凝,便在这天人合一的情景之中,翩翩起舞。但见她,腰枝若柳般柔软,夜风拂过,吹起绿凝一头青丝,月光下更显得她脸庞玲珑清秀,两颊若春桃般红润低垂的眼帘,卷翘的睫毛轻颤,覆着那本笼罩着淡淡水雾的眼眸,神情虽喜犹悲。但见绿凝,轻轻伸出玉臂,银白色轻纱衣袂随风翻飞,翩若轻云出岫,更显得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倒教这在座之人都看得痴了。
洛凝香玉指灵动,拨动琴弦,熟悉的音符,似往昔的回忆,紧紧包围着绿凝。即便是不睁开眼睛,那一幕一幕发生过的片断,永嘉帝那如火的眼眸亦似乎近在眼前,牢牢地望住了自己。似是一张网,牢牢地将绿凝束缚住,想要挣,却无法挣脱。
突然,一股细微地凌厉之声,夹着风势破空而来,袭向绿凝。
009:是坠入?还是轮回?
绿凝虽称不上有十分矫健的身手,但到底跟随着永嘉帝四处狩猎游玩,又因永嘉帝格外在意绿凝的安全,而教了她一些防身之术。所以,这破空而来的微厉之声,倒传入了绿凝的耳中。
绿凝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已然迟了,她只觉腰间某处攸地一麻,整个人身形陡然顿住,然后鬼使神差地,朝着身旁的冼莲湖直直坠下。
“嫂嫂!”
“夫人!”
“绿凝!”
不远处的疾呼声还来不及入耳,绿凝便已然坠入湖中。那清冷的湖水一下子将她湮没,冰冷入骨,绿凝惊惧地睁开眼睛,却只觉眼前是一片深暗的绿,隔着这层绿,头顶便是一片
银光浮动。那银光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绿光,直逼入眼眸深处,刺得人眼疼。
绿凝闭上眼睛,却只觉冷水从耳鼻处入灌而来,忒地令人难过。这是…好难过的感觉。绿凝想要挣扎着浮起,她本是最喜凫水的,却为何此时全身都动弹不得了?绿凝的一头青丝,水妖般在水中漂浮,清冷的水令她的肌肤都失去了颜色,她慢慢地下沉着,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凝儿,凝儿。”
是谁?
谁的呼唤响在耳边?绿凝的眉,微微皱了起来。
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好像另一个自己那般,熟悉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凝儿!”似是察觉到绿凝的眉在微颦,耳边的声音便急切了起来,绿凝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捉住了,紧紧地握着,这只手的力道好大,大到已经令绿凝感觉到了疼痛。
“凝儿皱眉了,她在皱眉。”声音里,已然有抵制不住的兴奋与欣喜了,身边的人猛然站了起来,扬声道,“李鹤,去回你师父,告诉他拯救公主有功,绿凝公主已然醒了。问他想要什么,朕统统都赐给他!”
什么?
绿凝的耳边有如一记惊雷轰轰炸响。
是永嘉帝,是永嘉帝没错。这声音是他,这语气是他,这手上传来的感觉,都是他。莫非,自己已经回到了皇宫么?
绿凝心念虽动,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努力慢慢地平复着心头的惊骇,不动声色地合着眼睛。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既不能睁开眼睛,也不能有半分的动作,否则,这一回再被永嘉帝捉住,以他的性子,自己定是插翅也难飞了。
“凝儿?”永嘉帝见绿凝脸上的表情竟慢慢地消失了,不免有些焦急,不由得探身,伸手去抚摸绿凝的脸庞。
“皇上不必焦急,”即便是只听过一次,绿凝依旧记得这个声音,阴沉而尖厉的声音,令人听之便觉毛骨悚然,定是那山羊胡子的老道李鹤。这杂毛老道真真儿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样想着,绿凝便更由心中生起几许厌恶来。“公主殿下的魂魄不过是刚被召回,一时之间还尚难适应罢了。请待公主殿下稍加休息几日,便可复元如初。”
永嘉帝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柔情,深深地凝望着静卧在床塌之上的绿凝。
“那,小仙先下去了?”李鹤见永嘉帝并不说话,便拱手问道。
“李仙人请。”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顺海,虽然只是瞟了一眼,却甚是知晓皇上心思,急忙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李鹤请下去了。
“皇上。”待李鹤消失在眼前,顺海便急忙朝着永嘉帝下拜,嘴里欣喜的恭贺道,“恭喜皇上,绿凝公主终于回来了。想是上天亦被皇上与绿凝公主的兄妹深情所感化,将绿凝公主还给了皇上。”
“感化…”那若描画而出的圆润嘴唇微微上扬,扬起一抹不屑的讽刺,永嘉帝冷冷笑道,“何为感化?朕要做的事情,岂用感化天地?”
说着,永嘉帝那修长而充满了力道的手指已然轻轻碰触到了绿凝那若桃瓣般的樱唇之上。这有如汲取了桃花儿的魂魄,将露水的晶莹凝聚而成的唇呵,是那样的玲珑秀美,让人看了便想要深深的吸吮,霸道的占有。永嘉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朕想要的,亦不需任何人来赐予,她是朕的,便永远都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顺海的眼珠转了转,眉毛也微微地向上翘了翘,而后又立刻低头,无比虔诚地扬声道:“我皇的威严誓比天高,我皇的基业誓比海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嘉帝,却并没有被顺海那般歌功颂德的样子给讨好了,亦没有任何的回音给他。只是,依旧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床塌之上的少女。看她那长长的睫毛,看她那丰润的脸庞,看她那晶莹的红唇,看她那粉嫩的颈子,和…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酥胸。
美人微酣,海棠春睡。
她已然不再是曾经的小女孩儿了,她已然,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她…终究是长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真正的女人,他永嘉帝的女人。
黑眸里的情愫像是被火点燃了般的,汹涌而至,让永嘉帝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快要燃烧起来。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压抑这汹涌而来的欲火,却,使得这股火焰越烧越炽。
“顺海,你下去罢。”永嘉帝闭上眼睛,说道。
顺海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走。
永嘉帝的眉,已然微微皱了起来,他侧过脸,冷眼看着顺海。
“回皇上,是礼部的张大人,在门外候了好久了。”顺海见状,急忙俯身下拜,急急地解释道。
“张康?”永嘉帝的身形微微顿了顿,碰触在绿凝唇上的手亦收了回来。
“正是,”顺海点头,“要不,让张大人先去御书房候着?”
永嘉帝转过头看了看绿凝,然后微微迟疑了一下,道:“不必了,让他进来。”
“是。”顺海瞟了一眼静卧在床塌之上的绿凝,然后便起身退了出去。
这边永嘉帝又恋恋不舍地望了绿凝几眼,方才站起身来,将床塌之上的帷幔垂下,遮住了床上美人的娇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