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用点点头,“好几个侍卫都被问过,至于去后山的路却是从另一边林地去的,因着那边平常也有些府中侍女相携过去说话或是采花的,是以并未有侍卫阻拦。”

“那很有可能杀她的人也是从那条道进出的。”卓公子说到。

一说到那个神秘的刺客,两人都有些懊恼之意,此时已过去好几天了,依旧是毫无头绪。

卓公子有些同情的望了一眼詹用,想必詹老心中十分自责吧。

宗政明月轻轻掷下手中翻看的奏本,语气淡淡,“詹老无需再追查杀人者了。此人敢府中杀人必是有的放矢,或许早已在府中隐藏多年,怎会轻易暴露”。

詹用和卓公子了然。

每日午时宗政明月必会小憩一会儿。

这一日依旧不例外,午饭过后饮完一杯热茶便起身踱步穿过偏厅前的小花园,径直向湖后的寝殿居安院走去。

小花园转角凉亭那里南宫红衣赏花“偶遇”雪衣侯。

那白色伟岸身影一入眼帘,她便胸腔中一颗小心肝狂跳,深吸一口气,暗暗压住。

一副温婉美好,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盈盈福身,红唇轻启,“侯爷万福,好巧啊,这边的蔷薇花开得可真好。”

见宗政明月面色并无不悦,竟也跟其身后一路行去。

“听闻王爷居安殿前白蔷薇开得甚好,不知红衣可否一观?”

南宫红衣壮着胆子说出这句话,心中十分紧张地等待着宗政明月的反应。

却不想他未吐一字,仅一声轻哼。

咦,这是个什么意思。南宫红衣心道,难道侯爷终于被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知道宗政明月那声轻哼是个什么意思了。

在居安殿院门口她就被两个看院的银甲护卫拦住了,眼睁睁看着那道伟岸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行至殿内,殿门随即紧紧合上。

南宫红衣此刻真想和这两个银甲护卫干上一仗,但她也是心知肚明,若是搅扰了宗政明月的午觉,也许她会像以前那次一样,被禁足镇国侯府三个月,到时候她就连那一道背影都见不到了。

想想她还是耐着性子,坐在院外的回廊条椅上。

光洁的下巴磕在椅靠上。

回廊外隔着湖岸是一片玉兰树。

正是花期。

细细地闻便有股清雅的幽香,叫人身心清凉。

可玉兰花开得再好,幽香再清凉,此刻的南宫红衣依旧满心烦躁,又不舍离去,折了廊上的爬藤蔷薇小红花,一瓣一瓣的扯下来丢的满地都是。

“要是小白在这里就好了,还能帮我出出主意,就算没什么主意,他也总能哄我一笑。”她自言自语的说到,想着如今小白也逍遥快活去了心中更觉气闷。

就这样扯了一地的花瓣儿,将回廊地砖上铺的落英缤纷。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时三刻,回廊另一头步履轻盈无声,正是宗政明月的侍女贡菊拎着铜壶走来。

南宫红衣眼前一亮,有主意了。

她坐在原地不动声色,屏住呼吸,等到贡菊行至身边迅速点其颈椎棘突之间凹陷处的哑门穴。

贡菊立时昏倒,她一把抱住,将她放倒在回廊长椅上。

“贡菊姐姐,对不起了。”

她笑得贼兮兮的,拎过那把小铜壶喜滋滋的,一想着一会…亲自放水,拧了毛巾递给侯爷…

就是光想她已是心慌意乱了,立时轻咳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先进了寝殿再说。

南宫红衣拎着那铜壶行至院门前,见两银甲护卫依旧拦她,杏眉微挑,“贡菊姐姐都叫我来了,你们还拦着我?”

这两银甲护卫看看那铜壶,确实是贡菊手中常拎着进出的那把,便有些犹疑,但两杆明晃晃的银枪依旧拦着去路。

南宫红衣佯装镇定,一声冷笑,“一会儿侯爷午觉起来没热水洗脸,可别怪到贡菊姐姐头上啊!”

南宫红衣平日里经常过府,见不到侯爷又舍不得走,和侍女侍卫嬉嬉笑笑说话也是常事。

这两银甲护卫心中就怕贡菊这是有意成全南宫红衣,再看她一副名正言顺的样子,也怕自己不该拦的,于是银枪便松动了几分。

南宫红衣竖峨眉怒杏眼的,几番下来,终究是入了院子。

前脚踏进院子她心下就是一阵狂喜。

宗政明月的寝殿啊!她不知自己梦里来了几回,想到这些她还真有些害羞了。

敛敛心神,故作平静的推开殿门。

宗政明月正在系袍间的腰带,因着午觉刚起,黑发墨铺垂下,神情慵懒恣意,说不出的美轮美奂。

南宫红衣就那么站在殿口,手提铜壶看痴了…

直到一股劲风迎来,手中铜壶哐当甩出殿外。

南宫红衣彻底惊醒,看看外面摔在地上的铜壶,再看看眼前眉眼陡峭的宗政明月,却不知说什么,连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你,…你…,我…我,”

你我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宗政明月却已出了殿外。

两个银甲护卫听到铜壶摔地的响声早已跑了进来,看看场景,再看看侯爷的眉眼,早已吓得跪地请罪。

“传飞羽来。”

宗政明月声音冷然,叫南宫红衣大夏天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南宫红衣转身也跑出殿外,停在宗政明月身前三米的位置,语气决然又凄凉,“侯爷叫飞羽统领来是要重重责罚他们给我看吗?侯爷要罚就罚我吧!是我逼他们放我进侯爷寝殿的。”

宗政明月对她好不理会,几乎没有抬眼看她目光。

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已经去找传飞羽,另一个跪地早已面色铁青。

银甲护卫统领飞羽一向治下严谨,今日他们放了不该放的人进了侯爷寝殿,绝不会被轻饶。

此刻心中虽并不惧怕惩罚,却有些懊恼自己放南宫红衣进院的轻率和鲁莽。

而南宫红衣心中清楚,宗政明月之所以要传银甲护卫统领来无非是借着惩罚这两个护卫告诉侯府众人,他宗政明月无意于她南宫红衣,界线画得分明利落。

她一双杏眼里满满的思慕和凄凉,望着眼前玉雕一样的人儿心中怄痛,索性不管不顾的说到,“侯爷就这么厌恶我南宫红衣?”

宗政明月不看她,更不回答,直接背身以对。

南宫红衣犟牛的劲头上来了,她又跑到宗政明月的身前,直面对他,这次两人直隔了两米不到的距离。

“全云中郡的人都知道我南宫红衣仰慕侯爷,可侯爷呢?”南宫红衣说到这里已是泪眼朦胧,声线凄婉,“我南宫红衣哪点儿配不上你,你说出来,我或改或努力,总能叫您满意…”

她话还未说完,宗政明月忽然打断她,厉声道,“你何须欺辱贡菊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侍女。”

院外正是飞羽扶着刚刚被白图点穴晕过去的贡菊…

10驭船而行

南宫红衣没想到宗政明月发火儿的点找在贡菊身上,说她欺辱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侍女。

贡菊显然身体疲软,此刻若不是飞羽扶持着肯定是寸步难行的。

她一双清亮的眼眸空洞异样,面容明显习惯性的偏向有声音的方位。

听到宗政明月的声音对着他的方位立时跪下,可她又是个哑声人,此刻只能深伏在地,埋头不语,在场谁都看得出她颤抖得厉害。

南宫红衣刚刚利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缺陷,对她下手,这才钻了空子进到宗政明月的寝殿。

对于贡菊,她本就心中有愧,被宗政明月厉声说破,现在见她又哆嗦成这样,当下心里也不好受。

眼前宗政明月对她冷言冷语,侍卫侍女跪着等待受罚…

南宫红衣一下子泪流满面,想到这两年的种种,她千方百计打听他的消息,跟随他的步伐,为了见他一面和家里人百般周旋脱身,为了他,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人的笑话,而他却对她……

“侯爷也别扯着侍女说事,今天是我对不起贡菊,也别罚两个侍卫了,侯爷的处罚我都担着就是了!”

她说的豪迈,可飞羽,跪着的两个侍卫,贡菊,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们两个自行领罚去!”

飞羽呵斥道,两个侍卫立时目不斜视的躬身退出。

银甲护卫的责罚十分严厉,今天这两个侍卫只怕会挨几十棍的杖责。

南宫红衣哭着跺脚。

又跪到贡菊身边半哭半喊的说到,“侯爷,你直接说吧,要怎么样才不罚贡菊。”

宗政明月站在台阶上俯身冷眼看她,“你现在就回南宫家闭门思过,休再纠缠。”

南宫红衣被飞羽送回南宫家的时候一语不发,眼圈红红的。

南宫夫人看得揪心,但面上并未出声安抚,雪衣侯派飞羽送她回家并亲自交到她手上,必是暗示要她严家管教,休再乱到侯府走动。

女儿红衣的心思她这个母亲岂能不知晓,只是…

唉…

白图收到南宫红衣飞鸽传书的时候,正在苏州吴郡苏州河边。

花荫石桥,桂花芝麻糊,吴侬软语说评戏。

白图看完信不禁皱眉。

所谓关心则乱,南宫红衣竟然怀疑宗政明月喜欢盲哑女贡菊。

按她的逻辑,高位之候,贵胄之身,年轻气盛,这些年身边竟连个侍寝的都没有。除了贴身侍女贡菊,几乎就没有女子近过身。

都可以想像到南宫红衣写信时被困闺房,心绪万千胡思乱想的场景。

白图无奈的摇摇头,想起这几年夜夜的观察,那宗政明月也确实是。寝殿中除了贡菊再难有女子入内近身。

难怪南宫红衣觉得宗政明月待她不一般,但他现在想的是,宗政明月只让贡菊近身究竟仅仅因为她是个盲哑女还是贡菊本身的身份呢?

再不多想,提笔回信道,“高深莫测之人动情不易,且行且待!”

顺着鸽子飞走的方向,苏州河面驶来一艘乌蓬小船,穿上并无艄公,船头一年轻男子佩剑傅手而立。

白图自持自己两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除了宗政明月还真没见过容貌形态如此潇洒出众之人。

一身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外披宽袖冰蓝纱褙子,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绘有水墨兰竹,碧水蓝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衬得此人身姿如苏州河边杨柳一样恣意盎然。

正应了那首,“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

可白图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看,这才看出名堂过来。

这位蓝衫公子所乘乌篷船虽是顺流而下但速度却远远超过水流,他这是凭内力驭船而行。

但观此人神色,却闲情逸致,轻松赏景,丝毫看不出正在消耗内力,由此可见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白图不禁心中暗暗感叹江湖水深,深藏不露者比比皆是。

那船渐渐行至近处,似是感受到这边有人目光注视,他转头看过来刚好和白图四目一对。那目光竟澄亮鲜明如雨后晴空一般,看得白图心中暗惊,讪笑着点头示意,又惊觉自己此刻还正一嘴的给芝麻糊呢,又赶忙抬袖子搽嘴巴,再一回头那人已不见踪影。

他这心中正失落着呢,都没问问那位公子如何称呼呢。

忽然前面一阵鸡飞狗跳,有人喊到黄霸天来了。

这边评弹的小台上父女两人神色便慌乱了起来,持三弦的上手者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下手抱琵琶的女儿是位年轻的妇人,两父女衣着简陋,粉色的已褪为米白。

两人一曲啼笑因缘才刚气头便被一行七八个提刀汉子打断,拿走了面前碗里十几个铜板。

这一行人理直气壮,旁若无人的拿了一条街的银子却无一人敢反抗。

白图起身刚走到他们面前,那领头的黑胡汉子怒目一瞪,白图赶忙行礼对着笑脸道歉,“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大哥,我还芝麻糊的,”又指指自己缠着纱布的腿,“我有腿伤,腿伤…”

被那几人推搡着着,他跌跌撞撞才捱到屋檐下还了芝麻糊的碗。

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白图握紧手里的那袋银子,笑得嘴角抹蜜,一想也对,索性舔舔嘴角,这不才吃了甜蜜的桂花芝麻糊吗,嘴角还香甜着呢。

颠一颠,刚刚从那黑胡大汉腰里摸来的银袋子,沉甸甸。

他捻了一小块儿碎银就放在碗里,卖芝麻糊的老婆子看那银子千恩万谢。

敏感的察觉到似是有人在注视,他一抬头,果然,二楼有人探窗望着自己微笑,正是刚才那位驭船而行的蓝衫公子。

他迅速把剩下的银子丢进那唱评弹的父女面前破碗里。

两父女愣了半天赶紧下跪叩头感谢,抬头已不见黑衣少年人影。

上到二楼,那蓝衫公子文雅拱手作揖,“公子不仅仗义而且处事周到体贴,在下佩服,有心和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公子可告知尊姓大名。”

白图猜他可能看出他刚刚拿到那顺手摸来的银子时候用指力将银子捏变形的行为了。

他将原本那袋子里的银两捏变形了才丢给这些被欺压抢走辛苦钱的百姓,也是为了怕刚刚那些凶神恶煞的黄霸天一帮人发现丢了银子又回来报复。

不想被这位公子看到,反而想和他结交朋友。

想想也不错,快意江湖,爱恨分明,本就是他心神向往的境地,更何况对方是这样一位出众之人。

于是一拱手,他微笑到,“公子抬举了,我只是个出入江湖的无名小卒,能结交公子这样的人物才是高攀了。”

“在下姓齐名寒,虚岁十九。”

白图见他坦荡,心中更觉欢喜,“兄弟们都喊我小白,虚岁十七。”

“小白。”

“齐大哥。”

两人坐下饮茶说话。

似乎齐寒也是才到苏州吴郡不久,两人浅显的互相认识了解了一下,知道白图接下来要去岭南道,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到,“岭南道那边风俗民情特殊,各色人,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要不要本公子为你占上一卦?”

白图一愣,捂嘴大笑,“齐大哥还有这爱好?”

占卦一般都是一些游街混饭吃的郎中术士之流所为,不期然,这齐公子竟然也好这个。

齐寒却一本正经的说到,“怎么?小白老弟,你还别不信,我占卦可准了,我以后老了还想凭着我这门手艺混饭养老呢!”

他说这话时微眯着双眼看向窗外艳阳碧水,神情惬意悠然,仿佛心中空无一物的洒脱了然。

白图心中微动,想想是觉得美好,不用再刀光剑影,躲躲藏藏,担惊受怕,晒着太阳,喝着凉茶,占卦说相…

他凑过来故意压低声线说到,“我的理想我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哦!”

白图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齐寒还真随身掏出了三个老铜板和一个龟壳来。

“先说,你要算什么?”

白图想想说到,“平安。”

“好,就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