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之心下一动,步子也快了一些,平素沉静冷淡的声音里不由得显出几分忧急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顿了顿,又道,“才睡了几个时辰?这样看书,未免伤眼睛。”

谢晚春补了一个多时辰的睡眠,感觉舒服了许多,此时也不气,抬起头对着王恒之笑了一下:“没事,舒服多了,刚刚擦洗了一把,这会儿清醒得很。”

王恒之闻言想起自己之前替她擦脸和手的事情,耳尖微红,也就把许多话给咽了回去。

谢晚春自是瞧见了那耳边的一抹红,她想了想,便道:“我之前那般怕是吓到你了,确该与你说个清楚才好。”略顿了顿,便极简单的解释道,“抓我的是齐天乐,我为了脱身只能咬破毒.药,就势咬了他一口,把毒抹上去。之后又服了解药,两相交加,这才反应剧烈了些。”

王恒之心中本已有了几分揣测,听她如此言辞,便又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是雪莲丹?”这天底下,除了雪莲丹之外还真没有多少药物会让人冷热交替,只是雪莲丹太过稀有,很少有人会如此快的联想到。

谢晚春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王恒之怀疑落定,反倒更添了几分疑惑,紧接着问道:“那上回在家里,你也是中了毒,用雪莲丹解毒?”这般一说,寒潭似的黑眸便添了几分思索的暗色。

要知道,之前谢晚春要么就是久居内宫,要么就是深居王家内院,按理是不该沾惹上需要用雪莲丹才能解的剧毒才是。最要紧的是,上回那次加这一次,那便是两颗雪莲丹——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物,便是王家这般传承悠久的世家也不一定能立时拿出两颗来。

那么,“谢晚春”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话已至此,谢晚春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微微又点了点头。她自是不愿此时便与王恒之交代出前世的那些往事,可不知是否是因为马车上那温暖且有柔软的一吻,她现下一颗心略有些软了,反倒不忍再欺骗下去,颇有几分踌蹴。

谢晚春顿了顿正要开口,忽而听到王恒之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有些事瞒着我,”王恒之小心的坐在了榻边,细心的用手替谢晚春捏了捏被角,罕见的软了声调,“我不问你,也不逼你现下就说。等你什么时候想清了再说。只是,我们到底是夫妻......”

他语声一顿,拾起之前搁在枕边的梳子,替谢晚春理了理那睡得有些零乱的长发,语调极柔,声音极清,似初春杨柳枝拂过水面,荡出微微的波纹,拨动着人心:“结发为夫妻,为的是恩爱两不离。晚春,你明白吗?”

木梳轻轻的自乌发间梳过,青丝长长软软,似是梳出了缠绵的相思。

谢晚春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抬目迎上王恒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心中不知怎的生出微微的酸楚,好似有心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酥、软、酸、疼,百感交集。

她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神色,然后,慢慢的伸手握住了他拿着梳子的手,用力的握住了。

就像过去的她,无数次握住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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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了一会儿,看着王恒之那脸,谢晚春压了许久的小心思重又死灰复燃,心里情不自禁的冒出一个个小泡泡,忍不住想着要去撩一撩人。犹豫片刻,她很快便顺着自己的心意,歪到王恒之怀里伸出手指,指甲尖抵在王恒之的手背上,极轻极轻的挠了几下,画了几个爱心似的小圈。

她手上作完了怪,轻轻的扬起纤长浓密的眼睫,笑盈盈的抬起眼对王恒之眨了眨。

谢晚春生了一对极美的水眸,恰似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黑白分明,凝视对方时眼波脉脉,仿若顾盼含情。

王恒之只觉得手背一痒,险些拿不住手里的梳子,看着她那双眼睛,心中又是不觉一动,寻不到痒处的痒。他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深吸了口气,面色不变,慢慢的放下手里的梳子,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你这里可有什么要准备的?过几日就要回京了,许多东西都要提前备好才是。”

谢晚春闻言方才认真想了想,沉吟着道:“其他的倒也无碍......正好,你替我问一问梅香,看她愿不愿意跟着我,随我一同回京。”

王恒之闻言一怔,不由正色道:“这般背主之人,岂能再用?”

谢晚春倒不在意这个:“她此回被骗也是因为‘年幼无知’。经了这一回,她怕也是认清了人心,再不敢轻信别人,倒也算是件好事。”顿了顿,她又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再者,使功不如使过,她倒还算得上是个聪明人,能再调.教一二,日后自然知道该听谁的话,要如何表忠心。”

王恒之闻言也没有批判谢晚春的用人之道,反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两人商量了一下回程的事情,便是谢晚春也知道这会儿该要回去了——江南盐务之事牵涉太广,中间又扯到了胡家手下的方全钱庄,京里的人心怕也要跟着不稳了。

因谢晚春晕船,故而这一回他们自是打算直接走陆路,未等两人商量出启程时间,便见着陆平川手下的锦衣卫敲了敲木门,恭恭敬敬的上前传话道:

“指挥使特意让我来与王大人和吴大人说一声,反贼一党现下已经逃出城了。指挥使职责所在,故而正带人随后追查,虽是留了人在府中守着,但他本人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回来了。”

这话虽好像是要说给王恒之听的,但是谢晚春一听就明白是陆平川给自己传的话。

算一算时间,倘若陆平川现在还追在齐天乐身后,那就说明齐天乐那一边的人心还未散,也就是说:齐天乐身上的那毒应已无事。

谢晚春颇有几分功亏一篑的暗恼,不由得咬了咬唇,因为她下唇咬出的伤口太多,这会儿倒是又跟着痛了一会,很是恨恨的在心里又骂了一回“该死”的齐天乐。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得很:似西南王府那般的百年积累,哪怕没有雪莲丹这般的希世奇珍,自也有其秘藏,至少能够吊住齐天乐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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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与王恒之乃是八月初启程回京的,因两人皆是归心似箭,一路急忙忙的赶着回京,九月中旬便已到了京城。

宋氏膝下虽是二子一女,最惦记的便是长子王恒之。眼见着儿子一去数月,路上还常碰上几伙匪盗、水贼,她这一颗心也是很不安宁,不知求了多少神佛,好几夜里翻来覆,吵得王老爷也跟着睡不好。

如今总算是把儿子给盼回来了,宋氏心里头不由得暗自念了几句佛,早早便叫人在后院水榭里摆了一桌饭菜,好叫一家子都能坐着吃一顿,也算是给王恒之以及谢晚春接风洗尘。

如今九月里桂花正盛,园中湖边的几颗桂花树开的极好,细小淡黄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波送香。摆酒的亭子名叫清波阁,周侧窗扇皆开,一眼望去清波无垠,临窗而望,岸边山坡的花草亦是极盛,秋色动人。

王恒之与谢晚春回府之后自然先是梳洗一番,这才随了众人从曲阁过去,过了竹木桥往清波阁里去。

因着宋氏早有交代,水阁中已有几个穿着绿袄锦裙的丫头,或是暖酒烹茶或是端菜拿果品,来来往往,有条不絮的忙着。据说宋氏本还想来点儿歌舞或是叫个唱曲儿的,只是后来考虑着是家宴,不必太张扬热闹,便也就这么罢了。

宋氏和王老爷亦是已经等在那里了。

王恒之少时也曾出门游学过,但一路平顺倒也不曾叫家中老父老母跟着担忧,如今见着父母鬓角发白,母亲神容憔悴,不由微微心酸,上前很是愧疚的拜了一拜:“儿子不孝,倒是叫父亲母亲跟着担忧了。”

谢晚春瞧了瞧众人神色,自然也就夫唱妇随的跟着上前,盈盈一拜。

王老爷乃是男人,自是知道“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端正了面色,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摆了摆手,把儿子儿媳都扶了起来,温声道:“你这回出门,乃是为朝廷做事、为天子分忧,为百姓解困。这才是我王家的儿郎,我和你母亲心里头也只有为你高兴的份!”

宋氏暗恼,斜睨一眼,悄悄伸手拧了拧王老爷的胳膊,嘴上玩笑道:“快都坐下吧。前些时候,听说路上有水贼,急的好几晚也没睡好,嘴里都快起泡了......”她说着便又拧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来回瞧着王恒之和谢晚春,柔声道,“常言‘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回是公事,我这儿自然也没好说的。只是你们都还年轻,可不能光忙着工事,自个儿家里头也得顾一顾。修身齐家平天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恒之和谢晚春一听就知道宋氏这是惦记孙子了,偏偏他们两人如今最亲密也不过是止于唇齿,饶是再伶俐的口舌,一时间也都应不出话来。

“娘说得自然都是对的。”谢晚春故作羞涩的应了一句,赶忙扯开话题,“对了,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二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宋氏想着到底年轻人面薄,下回再寻机会私底下敲一敲边鼓,便也点头应道:“是了,蓉姐儿也已及笄,我和你父亲瞧着严阁老家的嫡孙倒也是个懂事的,两家里也已换过庚帖,只是日子还没议下呢。”

王老爷在侧也搭了一句:“确实,我看过严家那哥儿的文章,倒也是个成器的。”若是放在前朝,世庶自是不好通婚,如今世家的架子也放了不少。最要紧的是:严家家风不错,严阁老内阁当差,拿出手的又是长子嫡孙,倒也很能配上王家庶女了。

宋氏和王老爷随口一说,倒是边上坐着的王若蓉颇有几分羞涩,白玉似的颊边倒是染了一抹轻红。她今日穿了一身烟霞粉镶深红锦缎边的对襟短袄,下面配着大红提花长裙,粉面染霞,衬着耳边红艳艳的石榴耳坠,竟有几分罕见的娇艳来,惹人怜爱。

李氏就坐在边上,见状不免笑道:“可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二姐儿的脸色都快比得上桌上的螃蟹了。”

李氏近来与王游之的夫妻感情不错,虽是失了孩子但面色倒是颇为红润,笑容温和,说起笑来,颇为可亲。

九月正是蟹肥之时,饭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螃蟹。

宋氏一经提醒,立时便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众人:“不说了,快吃罢,螃蟹性寒,本该热着吃,这儿风凉,再说一会儿就要都成冷螃蟹了。”说罢,又侧头与王恒之道,“我的儿,你重阳那日也在外头,倒是没能在家吃一顿,这回多吃些,也算是补上了。这桌上吃完了也没事儿,蒸笼里还有许多呢。”

宋氏今日一见着儿子,一颗心自然全都记挂在儿子身上,边上的王望舒瞧在眼里,不免吃了个干醋,嘟着嘴摇了摇宋氏的胳膊,赌气道:“大哥哥一回来,娘便只想着他了,倒是把我们全都给丢下了。”

另一头的王游之已经净了手,正用蟹八件剥螃蟹,闻言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玩笑般的应道:“我的傻妹妹啊,难不成大哥没回来,爹娘心里就不想着他呢?”

因着王游之怪声怪调,神态有趣,众人皆是一乐,笑得不行。

宋氏恨极了二儿子这张破嘴,瞪了一眼,嗔他道:“就你多嘴!吃你的,吃完了还得回去做你的文章呢。”自王老爷松了口叫二儿子科举,王游之也不再是无业游民,反倒日日都被拘在家里书房中,日日都得跟着做几篇文章。也因如此,王游之后院里那一群文化水准不过关的姨娘通房进不了书房大门,少了许多作妖的机会,倒是叫王游之与李氏的夫妻感情跟着好了起来。

李氏掩唇一笑,眸光盈盈,悄悄的倒了杯菊花酒递过去。王游之接了酒,很是识趣的默默闭上嘴,便又垂下头,安安静静的吃起了他的螃蟹。

众人笑过一场又开始喝酒吃螃蟹,王老爷迟些还有事,要出门一趟,端着酒和几个儿子女儿说了一回教诲的老话,这才徐徐又起了身。

宋氏自是知道他的事情,跟着起来,亲手替王老爷理了理衣襟,悄声交代了几句,亲自送了他出水榭,这才好坐下继续喝酒吃东西。

王望舒笑着替宋氏剥了一只螃蟹,服侍着宋氏用了,这才自己吃上了。因她的脾胃一贯有些不好,怕积了凉,只少少的吃了一个便不敢用了,接着便一边眼馋一边看着旁人吃,自己则是捡着桌上红烧蹄髈这一类软糯易下口的吃了几筷子,馋的厉害了便又用了些迎霜麻辣兔,热了热嘴里,也好收一收口水。

谢晚春一贯只喜欢吃挑好了的螃蟹,心里头又嫌弃旁人,不喜边上丫头伺候,便专门捡着王恒之亲手剥好的那些蟹腿蟹肉,就着醋、蒜、姜等等调料一起吃了,间或喝几口酒。王恒之见她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津津有味,倒是难得的好胃口,便也把话都咽了回去,仔细的替她剥起了螃蟹。

他们两人,一个剥一个吃,倒也配合的极默契,羡煞旁人。

谢晚春与王恒之一派专心,倒也没察觉到什么,边上的王舟之瞧在眼里,见着一贯嫉妒又仰慕的长兄这般体贴妻子的样子,心中颇有几分复杂感,故作关心的插了一句:“大哥哥忙了这些时候,连蟹腿儿都没吃呢,倒不如叫丫头来伺候便是了。也好叫哥哥嫂子都能用上。”他一贯喜欢女子温柔小意,谢晚春那做派,很是不入眼。

王恒之不以为意,连眉梢都不动分毫,面色不变,神态自若,颇有几分沉静冷定的模样,随口与他应道:“你还小,不懂这个。张敞还说过‘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这儿也不过是剥几个螃蟹罢了。”

王望舒和王若蓉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听着这话都不由红了脸,王望舒最是夸张,嘴里差点喷出酒水来,忍不住凑到宋氏边上,悄悄笑道:“大哥哥和大嫂出了一趟门,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个人看着倒是好了许多。”

宋氏自也是瞧在眼里,想着孙子说不得真就要到了,不免微笑起来,瞥了女儿一眼,柔声道:“再过些时候,也该说说你的亲事了。”等小女儿的亲事订下,她这颗心才算是全都放下了。

王望舒一张秀丽的面庞更红了,轻轻推了推宋氏,娇声道:“明明说的是大哥哥和嫂子的事情,偏娘总是拿我说笑,我不理你了。”说罢,扭着头捡了几个摆在自己跟前的菊花糕,慢慢的吃了起来。

宋氏现下正乐着,也没穷追不舍,颇为温柔的瞧了女儿娇嫩犹如玫瑰的脸蛋,笑喝了一杯酒。

谢晚春转头看了眼王舟之那张被堵得通红的脸,暗暗偷笑,投桃报李的把剥好的蟹腿沾了沾酱醋,递到王恒之嘴边,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示意他。

王恒之搁下手中的蟹八件,微微垂首尝了一口,扬了扬唇角,对着谢晚春微微一笑。他一贯少言笑,神容若冰雪,此时微微一笑,仿若春风破冰,哪怕是在侧的诸人亦是不觉颇为惊诧。

谢晚春倒是安之若素,很是体贴的把他的酒杯递到他唇边,喂了他一口酒。

所有围观的人都被迫吃了一大口的狗粮,皆是默然无语。

李氏瞧在眼里,颇是羡慕,看了好几眼,最后忍不住便用手肘轻轻的推了自己的丈夫一把。

王游之自小便被兄长比着长大,样样都不如,没成想这会儿连夫妻感情都快比不上了。他暗自恼恨,见着李氏羡慕的神色也只得搁下手里的酒杯,亲自替她剥了一只螃蟹,也算是凑个乐子,哄一哄妻子。

吃了一会儿,众人又叫把螃蟹端下去,一一的净了手。底下几个丫头很快便又端了苏叶汤和瓜果来桌上。宋氏自己捡了一串葡萄吃着,倒是叫人把石榴分送给自己两个儿媳,眉目含笑,颇为慈和的道:“今年的石榴很不错,红白软子,甜得很。你们都多用些。”

石榴多子,自来便被认为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时人还有诗句称颂说是“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宋氏分送石榴的意思自然是极明白的。

李氏前头刚失了个孩子,想着如今夫妻还算恩爱,正该趁热打铁添个孩子,于是便瞧了王游之一眼,羞赧的低了头,叫边上伺候的丫头切开果皮,吃了一些,权当是博个好兆头。

谢晚春是不吃石榴的,她一瞧着那里头红艳艳的一颗颗就觉得不喜欢,只是既是宋氏送到跟前的,倘若不用似也不大好。她想了想便学着李氏的模样叫人切开果皮,拿着赶紧的小勺子挖了一勺子递给王恒之。

反正也就是个兆头,既是夫妻,谁吃都是一样的。

再说了,真要是吃了这个就能怀上,她还真想叫王恒之生个十个八个什么的......

王恒之虽不知谢晚春那点儿小心思,但瞧她那模样就觉得有些勉强,只吃了半勺就不肯再用了。

谢晚春瞧着剩下的半勺子,仿佛瞧着自己被拉下的一儿半女,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就给搁下了。

就在众人吃饱喝足,正要起身告退的时候,忽而听得王望舒一声痛呼,竟是捂着肚子从竹椅上跌落下来,一双秀眉蹙得极紧,抓着宋氏的袖子,小声道:“娘,我肚子有点儿疼......”她面色发白,额上凝着汗珠,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宋氏徒然一惊,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神色担忧的扶了女儿一把,把人搂在怀里,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把手按在王望舒的腹部,一叠声的道:“都干站着做什么!还快去拿帖子,去□□晖堂的陈大夫过来。”

宋氏边上的刘妈妈忙不迭的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边上伺候的几个丫头一时间都显出惊慌失措的模样,皆是垂首惴惴:看王望舒的模样怕是吃食上头有些问题。这般一来,无论如何,她们几个伺候的怕是逃不过一顿责罚。

谢晚春想了想便走过来,道:“正所谓‘久病成良医’我倒是懂一点探脉的事,叫我看看妹妹的脉象吧?”

宋氏想了想,便让开一些,好叫谢晚春摸一摸王望舒的脉象。

谢晚春凝神一探,沉吟片刻,不一会儿便沉了声音:“螃蟹性寒,颇有些相克的东西,三妹妹怕是吃了些不好的东西。妹妹脾胃本就弱了些,两项交加,这才厉害了些。”说罢,又抚了抚王望舒的鬓角,细声安慰她道,“没什么大事,等陈大夫来了,让他给你开几服药吃了,便好了。”

王望舒眼眶通红,眼睫颤颤的,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谢谢嫂子了。”又把头缩在宋氏怀里,撒娇似的低低叫了几声“娘”。

宋氏一颗心都给女儿叫的颤了起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面上冷肃如冰,厉声吩咐了一句:“这桌上的东西一个也不准再碰,等陈大夫来了看过再说。”

宋氏管家一贯令行禁止,左右闻声立刻便垂首应了,一片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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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王恒之回来这事在王家也算是件喜事,宋氏心里连着高兴了好几天。可偏偏今日里却出了这么一桩事,瞧着女儿躺在床上的模样,宋氏自是又怜又爱,心疼至极。

等晚间送了陈大夫出门,哄着王望舒吃过药,宋氏这才抽出空来与谢晚春这个长媳说几句话:“此回之事有些突然,倒是连累着你们几个也跟着受了一场惊。”

谢晚春递了盏热茶给宋氏,温声安慰道:“做哥哥嫂子的,替妹妹担会儿心有有什么?妹妹无事才是最要紧的。好在,陈大夫说了,吃几服药,养几天便是了。娘也不必太焦心了,要不然三妹妹她心里怕也过意不去呢。”

宋氏点点头,接了她的茶,这才徐徐道:“你放心,我都明白的。”她顿了顿,才接着道,“酒宴上已经查过了,望舒那碟菊花糕里搁了许多碎花生,就连她那一壶菊花酒里也掺了些柿子汁——这些都与螃蟹相克,可不是招招都冲着望舒?厨房里的丫头早早的就已自尽了,什么也没留下。可要说是谁动的手脚,我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

谢晚春心里头亦是有了几分怀疑,试探着问道:“听说安乐公主后日摆了宴席,邀各家女眷赏看菊花?”

宋氏一张端庄静美的脸庞凝着冷冷的颜色,微微颔首:“说是赏菊,不过是要替皇帝相看罢了。”她看了眼谢晚春,压低声音,徐徐解释道,“你们去江南之前,萧家不是送了个旁支的女孩儿去宫里吗?也不知怎地就投了皇帝的喜好,一脸几次晋升,还未有子嗣便已封作了萧妃。你也知道,后宫本就是容贵妃一人独大,她那般的性子又哪里容得萧妃这般异军突起的?也不知是容贵妃边上哪个人的主意,她心里起了点想法,就和皇帝提起了立后的事情......”

说来也是可笑,皇帝登基至今,除了在他为太子居东宫时便已经早逝的太子妃被他追封了一个纯孝皇后外,后宫里头一直没有皇后。皇帝初登基的时候,先出了个深得帝心的萧淑妃,因着对方姓萧,乃是世家嫡女,谢池春生怕萧淑妃这般的若得封后,本就偏向世家的皇帝会彻底倒在世家那一边,便死死压着不愿叫皇帝立萧淑妃为后,最后没法子还把人给弄死了。后来又来了个容贵妃,也是后宫独宠的模样,皇帝爱的很,只是有萧淑妃的例子在前头,又有镇国长公主谢池春压着倒也没有轻易提起立后的事情。

谢晚春本还以为,谢池春死了,容贵妃早该忍不住了,没想到她竟也长进了许多,居然能忍到现在才提立后的事情。

宋氏见谢晚春面上神色变化便知道她也已经明白过来,微微一顿便点头道:“皇上听了容贵妃的话,便与朝臣提了一句,被朝臣劝了一通,回了后宫又听着萧妃以及安乐公主说了一通先皇后林氏的旧事,不知怎的倒是起了广选淑女、迎新后的想法。安乐公主办了个赏花宴,实际上是替皇帝相看几个世家女,也算是提前卖新皇后一个好。”

实际上,容贵妃后宫独大这么多年,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自然是极重的。萧妃虽然瞧着正当宠,但对上容贵妃这么一个撒泼撒得理直气壮的人也颇为势弱,明里暗里吃了许多亏。

所以,萧妃自然不敢叫皇帝立了容贵妃为后,也正因如此,萧妃才会费心竭力、别出心裁的劝皇帝迎新后——新后入宫之后必然是有名而无宠,还要正面对上容贵妃这个宠妃。到时候,后宫三足鼎立,萧妃虽是弱势却有更多施为的空间,说不得还能左右逢源,坐山观虎斗。

只是,容贵妃吃了个闷亏,自然也不会轻易认输,这才给王望舒这些个最有希望的人选绊上一脚,叫安乐公主这赏花宴也开不下去。

谢晚春被宋氏这般一提点,立时就明白了过来,想着容贵妃一贯以来的做派,恶心的不行。

她是早早见过容贵妃那说歪理、痴缠的本事的,哪怕是这事情真的被揭穿到了皇帝跟前,容贵妃怕也只会拿着帕子,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真心’道:“妾只是一颗心念着陛下,不想叫旁人分了去,这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望陛下看在妾一片真心的份上,饶了妾这一回吧......”

天可怜见,天底下只有容贵妃那颗“真心”是黑的不成样子。偏皇帝口味独特,就吃她这一套。

宋氏重重的搁下茶盏,沉声道:“宫里那人既是做下了那般的事,我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断断不会叫她轻易得了好去。”

谢晚春瞧着宋氏那面色,明白容贵妃这回怕是真要吃个大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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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要做什么谢晚春并没有多问,她死了一回,现今又换了个身份,自然也不似当初那般一心要打压世家、护着皇帝。左右,皇帝长到这般年纪也该知道些道理: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想什么就是什么。

故而,谢晚春也不过是陪着宋氏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告辞出去了,等出了门方才见着王恒之正等在廊下。廊下草木郁郁,参差成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透白的月光洒在王恒之的肩头,好似一瓣瓣的莲花落满一肩,令人的心也不觉跟着软了下去。

谢晚春面上的笑容不由的真切了一些,几步上前,抬目看他:“既是惦记着,怎的不进去?倒是一个人站在这里?”

王恒之神色沉静,从容的牵了她微凉的手,极自然的拢在掌心里慢慢的暖着,不答反问道:“舒姐儿怎么样了?”

谢晚春侧目瞧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没什么,陈大夫开了药,吃上几剂便好了。”她略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接着道,“只可惜安乐公主那头的赏花宴却是去不了了。”

王恒之大约也明白内种关节,面色微沉,乌黑的眉睫似是染了银白的月华,一根一根的垂下来,越发显得容若冰雪,面容清俊。他很快便收敛了面上神色,轻轻颔首着:“如此也好,舒姐儿年纪还小,这些事倒是不急在一时。你若有空,陪她说几句开解开解。”

谢晚春闻言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心里却又添了几分疑惑:王望舒可不比王若蓉,她是王家嫡女,宋氏这个主母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按理来说王望舒的亲事就算还没订下,王家这边也应该是有了几个女婿人选才对。可听王恒之这话,似乎并非如此......

谢晚春暗自记下这事,倒也没有追问,只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正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院门口。

虽说这是王恒之本人的院子,可因为王恒之成婚以来一直住书房,反倒更像是谢晚春的院子。谢晚春顿住步子,纤淡的眉尖一挑,抬眼看看他,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颊边的梨涡浅浅的。她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挠了挠王恒之的掌心,笑着开口问他道:“要进来坐一坐吗,我给你泡茶?”

王恒之本是心无杂念,可见着她这般的笑颜却又不由微微一窒,只觉得心跳忽而变得极快。他不由得吸了口气,掩饰的咳了一声,平稳了声气,重又是一贯的淡定和冷静:“天色不早了,我要回书房,你也早些休息。”

谢晚春抬眼看着王恒之,见他端出一派沉静的面容,肤如冷玉一般凝白,耳尖却微微发红,好似红梅落在细雪上。谢晚春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不免更添几分莫名的欢喜和甜蜜。

就好像小时候,她与先帝偷偷分吃了御膳房送来给先皇后用的红豆糯米糕,明明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需吩咐一声就能补上,可因为是偷吃别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也觉得更好吃了。这么一件小小的“坏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好似父女两个你知我知的小秘密,一对眼就想起来,各自偷乐。

谢晚春目光看着王恒之那张清俊的面庞,不免想得更深了一些,若有所思:所谓两情相悦,就是这样的吗?你知道他喜欢你,你猜他也知道你喜欢他,一对眼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谁也不愿先开了这个口,只是偷偷在心里高兴着。

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是想多了,可你偏偏愿意看错、想多——只要,自己心里觉得是这样,高兴就好......

谢晚春颇有几分复杂,看了看天色,便也松开了那只与王恒之牵着的手,立在院门口,笑盈盈的推了一把王恒之:“那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王恒之不易察觉的瞪了她一眼,乌黑的眉睫下细细的落下来,似是藏着许多言语,最后仍旧是一言不发的转身先往书房去了。

谢晚春一直等到他身影不见了,这才转了身回房去。今日回府的时候,她已仔细梳洗过一回,只是水榭上酒宴闹过一场,后来又出了王望舒这么一桩事,兵荒马乱跟着宋氏边上跑了一通,此时颇觉得疲倦,便又叫了人来伺候沐浴。

以前谢池春在宫里的时候特别喜欢泡在浴池里头,宫里头的池子乃是从外头引了温泉水来的,分作九龙池和凤栖池,宫中无后,谢晚春也嫌弃“九龙池”里头那些宫里人都知道的“艳事”,便老大不客气的占了凤栖池。有道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她又让人往池子里添一些外头上进的香料,泡完了再披上轻盈干净的纱衣,只觉得肌肤滑润生香,不仅舒服还解乏。

王家豪富,几代不衰,院里头倒也有浴池,虽不及宫里的宽大却也很能一用。

谢晚春叫人放好了水,添置好香料,备好浴具及澡豆,这便又洗了一回。她半倚着浴池泡着,琼枝则是半跪在边上伺候着,替她按了按肩头,细声道:“我来时,画衣让我问一声少奶奶,这回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可是要留在院里?月例又要如何算?”

似大户人家,丫头都是要经过几番调.教,学够了规矩才能到主子身边,不过梅香乃是谢晚春从外头带回来的,据说一路上也伺候得极得心,于是便又有一番说法了。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做主子的有需要考量的事情,做丫头的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琼枝与碧珠两个原就是在宫里伺候着谢晚春的,跟着嫁过来之后最是得用。只是后来谢晚春病好了,性子也略变了变,紧接着就提了画屏和画衣着几个丫头上来,如今画衣管着账目,画屏管着衣物,倒是叫碧珠和琼枝这两个大丫头手上少了些事。

而且,这一回出门,谢晚春原还说好了要从琼枝和碧珠两人里挑一个带上,结果临行匆匆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倒是把人全都给丢下了。琼枝几个好容易等到人回来了,却见谢晚春又带了个叫梅香的丫头。

碧珠心思浅,从来也不想太长远的,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倒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筹划着要嫁个好人家,谋个安稳的未来。但琼枝心思细腻,颇有些想法,眼见着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想越是害怕起来,不免起了些心思。她这两句话一是要问梅香如何安置,二则是要问梅香是按一等的例还是二等的例。

谢晚春看了她一眼,自是明白琼枝的意思,挑了挑眉少,笑着道:“她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便先叫她跟在画屏画衣那头学一学规矩吧。”沉吟了一会儿又笑着玩笑道,“我原还想着要给她改个名字,叫画眉,后来一想又觉得梅香两字虽俗却耐听,也就罢了。”

琼枝垂下眼,低低应了,心中已是明白了:这就是要拿二等丫头来对待了,日后碧珠去了,画屏、画衣或是梅香这几个二等丫头里头必要有一个提上来顶着,这梅香怕是......

谢晚春泡了一会儿便觉得够了,慢慢起了身,由着琼枝轻手轻脚的替她擦了擦身子,披了件干净的衣服回房安置。

谢晚春一夜好眠,便是第二日起来了也不过是翻几页闲书,调一调琴音罢了。容家的事还是过了好些日才传到了谢晚春的耳里。

容家乃是容贵妃的娘家,比不得上头大世家清贵,原也称得上是书香传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早些时候,容贵妃入宫时也曾得意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容贵妃被镇国长公主谢池春压着,容家也受了不少打压,只得安静如鸡的缩着。好容易等到谢池春死了,容贵妃吐了一口恶气,对着娘家自是加倍的歉疚和补偿,容家许也是压得狠了,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一时间人见人厌,只是碍着皇帝和贵妃的面子不说罢了。

开始的时候,是御史台的一个姓杜的言官上折子弹劾容贵妃之父容斌霸占百姓田产,纵容家奴放利钱等等六桩大罪。

皇帝偏心容贵妃,想着容家这些年也不容易,故而这折子看也不曾一看就被丢开了,或是被垫了桌角也未可知。

这杜言官却是越发得劲,堵着一口气又上了一道折子,把容斌骂得狗血淋头,还发挥言官特有的想象力与口才,说:年前时,皇帝大病,容斌居然把衙门里的东西搬回家,这是暗地里准备“另起炉灶”啊。

这“另起炉灶”的控诉虽然显得无理无据,但比起前面的霸占田产什么的就显得比较严重和恶毒了,就差没指着容斌的鼻子说他盼着皇帝早死想着另寻新君讨好。

容斌气得不行,据说在家把姓杜的狠狠骂了一通,问候了杜家几辈子的祖宗。因着此事事关重要,外头议论纷纷,容斌思虑再三,只得把自家夫人叫来嘱咐了几句,让去宫里给容贵妃通个气也好在皇帝面前先打个底儿。

容贵妃乃是贵妃之尊又手掌内宫大权,容夫人想入宫只需递个话进去便是了,还算是方便的。容夫人一入宫,见着女儿便红了眼睛,谁劝也不听,垂着头低低的哭了一场,嘴里念着:“娘娘怕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可是被那些子人给欺负惨了!你父亲头发白了一大半,睡也睡不好,怕都要熬出病了......还有你几个妹妹,那回牡丹宴后,原也有人来问,亲事也差不多有影子了,如今一个个又转了话风。可不就是瞧着我们家好欺负吗?我这做母亲的,这心就跟黄莲似的,苦啊......”

这模样,倒是又勾起了容贵妃的些许旧日的情绪来——容夫人以前也常来宫里,日日哭诉家中艰难,容贵妃那时候正咬着牙咒镇国长公主呢,哪里敢管外头的事,不过劝母亲几句罢了,每每说到最后,母女都要抱头哭上一场,第二日还得给谢池春冷嘲热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