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我为难啊,亲家…”连老爷子就冲张青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也看不上那一家子为人,可这毕竟孤儿寡母,…不好看那…,就当给孩子们积德了。…住都住进来了,大冬天,现在给撵出去,这、这不是个事…,这个事,哎,亲家你说说,这可…”
连老爷子似乎是想让张青山给他出主意。
“老哥哥啊,你当初做那大掌柜,多大的事决断不了。就这鸡毛蒜皮点小事,老哥哥,那不就是你一句话!”张青山慷慨道,似乎只要连老爷子一句话,张青山就能为连老爷子去冲锋陷阵。不过,张青山却矢口不再提要小七去找五郎,带人来赶走无赖的话。
连守信也在等连老爷子拿主意。
第五百五十二章 相争
连老爷子垂下眼皮,沉默了半晌,见连守信和张青山都不开口,就又响亮地打了个唉声。
“这个事,现在要是撵他们走,这恐怕不好。”连老爷子就缓缓地道。
周氏一直在旁边运气,听见连老爷子这么说,她的耐心就耗尽了。
“你不想撵他们,你这是想法往外撬我。你个老王八犊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啥算盘。”周氏指着连老爷子就骂上了。
一般的人家,当着来客的面,就是有委屈,也会暂且忍耐,给大家彼此留些体面。尤其是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老大的年纪了,这来客又是亲家公的情况下。但是,周氏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这种你越是想要脸,她偏要给你没脸的做法,是她的杀手锏之一。
果然,连老爷子听着周氏的话头不对,一张脸先是涨的通红,立刻干咳了起来,截住了周氏的话头。
“这肯定不能让他们住长了。”连老爷子在周氏再次开口之前,就又忙说道,“哎,这件事情也怪我,一时心软。何老六不是个好东西,可人死如灯灭。孤儿寡母的,品行是啥样,咱事先也不清楚。”
“那现在还不清楚。”周氏立刻又急赤白脸地顶上连老爷子的话头,“现在还不把那几个王八羔子撵出去,还等啥时候。是等他们把我脖子给抹了,你再撵!感情。是没骂着你。谁不知道你是大善人,就我心眼子不好使唤。撵,现在就撵,就说是我说的话。我做的主。有人要说闲话,让他找我说来。”
周氏的性情,很多时候颇为敢作敢当。
“…装啥大白蒜。你当还是你当大财主的时候那。想多养活几口人就多养活几口人!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穷的叮当响,连顿干饭都吃不上,那四口人,一个比一个能吃。那吃的都是谁的粮。…再说了,他们是好样的吗。那都是白眼狼。你以为你这么做,别人背后都夸你那。你就做梦吧你。你那脊梁骨都让给戳烂了都!”
周氏这是将一腔怒火都撒到连老爷子身上了。
连蔓儿在旁边,一直都没吭声。她第一次觉得,周氏的话,措辞是很激烈,但却说的很有道理。
而连老爷子就这么在亲家张青山面前。被周氏骂的脸面皆无。
为了怕连老爷子太过尴尬,张青山就只垂着头,装作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连老爷子被周氏骂的很上火,若是搁在平时,他肯定会回骂,继而毫无疑问的,就是家庭大战。但是今天张青山来了,连老爷子还是顾忌面子的人,只得勉强忍下这口气。
虽然笑话已经被人看去了。但是尽量缩小影响他还是能做到的。
“撵,我也没说不撵啊。”连老爷子一脸的官司道。
其实事到如今,连老爷子心里也非常后悔。当初何老六媳妇带着几个孩子,跟要饭花子似的找到门上。那个时候,他正重新燃起斗志,要重振连家的门楣。要想重新拥有好名声。平常过日,一举一动一点点的努力自然是要的,而帮扶救济弱小,则可以更快地做到这一点。
而且,那个时候,村里听见声音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何老六媳妇偏又说起太仓的旧事。
三十里营子的人,都知道连守仁和连守义犯事了,但是具体他们在太仓都做了哪些事,村里的人却并不了解。在太仓的时候,连守仁。连守义都跟何老六来往密切,这何老六媳妇怕是还知道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而跟何老六牵扯在一起的事,只怕都体面不了。
不能让何老六的媳妇在外面随便乱说话,这也是当时他很快就决定将何家这几口人收留下来的缘故。
连老爷子后悔,这件事情做的太仓促。他们的口粮有限,根本就负担不起这额外四个人的吃用。而他认为应该伸手帮忙的连守信,却对此事不闻不问。而且,连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何家这孤儿寡母是这样的惫懒。
那何老六媳妇邋遢懒惰,和何氏如出一辙,这也就罢了。可何家那两个小子,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一身的恶习。才来了多少天,不仅在这院子里偷东西,还偷到邻居家去了,这让他的一张老脸几乎没地方搁。他也想管教管教何家的两个小子,却没有充分的立场。
这些天,他没少通过连守义传达他的良言教导,但却毫无收效。
他也想早点撵走何家这几口人,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何家几口得了这白住白吃饭的地方,如有嘴里叼了口肥肉,怎么会那么容易吐出来。
连老爷子犯难,刚才见张青山能够轻易地震慑撒泼耍赖的何家几口,而且还提到了五郎,那个话头,似乎张青山这个姥爷,是说一句话就能叫动五郎,而且还能替五郎做主的,这让他的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他可是知道,他这个做爷爷的可是没有充足的底气说那样的话。
而周氏要连守信做主,连老爷子未尝没有想过,如果连守信就替他当了家,将何家几口人给撵走了,那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连守信现在手面宽,撵走了何家几口,也不怕人说道。就是发发善心,给何家几口安排个地方,也不会对连守信自家的生活造成影响。
可连守信太孝顺了,竟是不肯顺从周氏而违逆了他。张青山在门口发威,进屋来,见真章的时候,却不肯替五郎当家做主了。
“男子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连老爷子眯着眼睛,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那现在你就去撵。”周氏没听清楚连老爷子小声的嘀咕,又逼问了一句道。
“啊…”连老爷子又打了个唉声,他知道,今天这事不顺了周氏的意,肯定没完,而且还不知道周氏会在张青山面前说出什么话来。“你也容我一会工夫。这个事,咱不要出面。一会老二回来了,就让老二和他媳妇撵。”
“这不是咱不想留他们了,是他们太不作法。”连老爷子又加了一句,这一句,却多半是说给张青山听的。
“老哥哥,咱哥俩老长时间没见面了。走,上你四儿子那边去,让你四儿媳妇好好给咱整几个菜,咱哥俩好好喝一顿。”张青山就道。
“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酒量不行了。”连老爷子就推辞道,“你能来看看我,咱老哥俩唠唠嗑,这就行了。”
张青山一力相邀,连守信也在旁边劝,连老爷子最后才点头答应了。
“娘,也请你老过去。”连守信又对周氏说道,“蔓儿她姥姥也来了。”
“我不去。”周氏拒绝的很干脆,而且还挪了挪屁股,将后背冲着连守信。
周氏性子强悍,能入她眼睛的人极少,尤其对儿媳妇们的娘家人,她根本就恨不得完全不来往。说来也巧,这四个儿媳妇,除了张氏的娘家人经常走动之外,何氏只有一个兄弟,住的虽然近,却几乎一点走动都没有。而赵氏的娘家人,是从来都没走动过。古氏的娘家人,住的远,也是极少走动的。
这很是趁了周氏的意。儿子媳妇,那就该眼睛里只有她这一个娘,只服务,孝顺于她这个一个娘。
张氏的娘家常来往,这反而趁周氏的意,虽然张家经常送东西打点。
而且,经过张氏小月一事,周氏在李氏手里有短,上次她可是被李氏给问到脸上了。那个时候,张氏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那。现在张氏的翅膀硬了,分家另过,掌了权,当了家,周氏怕李氏会翻旧账敲打她。
今天那边可都是张家的亲戚,她可不去吃那眼前亏。
周氏说死不去,连守信也没办法。
“老四,我不稀罕你那一顿饭。”周氏就道,根本不提她这过去,还有陪同李氏的意思在里面。真好像过去就是吃一顿饭似的。“你刚才也听见你爹咋说的了吧,你给我做个见证,要是你爹拉屎往回坐,你就给娘做这个主,咋样。”
周氏这是下狠心,要赶走何家的几个人。
“行。”连守信这次答应的挺痛快,连老爷子毕竟发了话不是吗。而且,赶走何家几口人,也让周围的邻居们轻省轻省,春柱媳妇跟张氏的话可不是白说的。
“奶,你等会别着急吃饭,我让人给你送菜来。”众人往外走,连蔓儿就道。
“啊…”周氏就有些带搭不理地道。
带搭不理,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就是只不怎么爱搭理,又不是完全不搭理。
连蔓儿并没有计较周氏这样的态度,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周氏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别扭的人。
大家往村外走,就有人碰见,听说是请连老爷子过去吃饭,都笑着说连老爷子有福气。
张青山大笑着附和,连老爷子笑容勉强。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年更比一年好
一行人走过,就听见有人在他们身背后议论。
“这人啊,说啥别的都不管用,就是命。命好了,落到啥田地,都有人接着。一样的事,那命不好的,就掉了脑袋,这命好的,人家一根毫毛都没少。那命不好的,想要要饭都没地方要,这命好的,有好儿子到啥时候都肯养活。”
就有人跟着唏嘘叹息。
连蔓儿不由的扭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连老爷子本来因为陪笑已经有些发僵的面皮,变得更加僵硬,脚步加快,像是想要尽快远离身后的议论。
等连蔓儿一众人到家的时候,张庆年和张王氏已经从镇上回来了,陆家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子也都被请了来,五郎做主,又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还有吴王氏和吴家玉一家子都请了过来陪客,这下子,屋子里面可就热闹了。
男人们在前厅,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聊的最为投机,张青山也没忽略连老爷子。陆家老爷子尊重连老爷子是连守信的爹,五郎的爷爷,也对连老爷子十分有礼。连老爷子本来健谈,在这样的场合,他的话也不算少。但是,不知道怎地,看着坐在人群中的连老爷子,身上却似乎围绕着一层解不开的寂寥。
女人们则都去了后院,在上房东屋坐了。
“你们咋去了这老半天,”张氏就问连蔓儿,“刚才都想打发人去叫你们了。”
张青山去看连老爷子。也不过是把礼物送过去,略唠一会嗑,就该把人请过来,大家一起唠嗑吃饭。应该是去去就回的。
“哎。”连蔓儿就故意叹了一口气,这屋子里也没有外人,而且对于连家的事情都是了解的。所以她也就没有避讳。
“…刚进村口,就听见我奶哭了。老何家那两个小子偷吃碗架子里的东西…”连蔓儿就将刚才在老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不该收留那一家人。”吴王氏就道,“不是说谁心眼不好啥的。这也得看是对啥人。乡里乡亲,要真是懂事,规矩,大家伙帮帮忙,咋地也不能少了他们的一口饭。老何家这几口人。懒的懒,赖的赖,就是不作法。谁敢收留他们,谁愿意收留他们啊。”
“谁说不是那。”张氏就叹气,“现在收留了这些天。还是要给撵走,真就不如一开始就干脆不让他们进门。”
“这事是办左了。”张王氏就道,“不是我做晚辈的说话直。采云他爷以前可没少夸你们老爷子,可我看他办的这一桩两桩的事,可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要撵走,我看怕没那么容易。请神容易送神难。”李氏就道。
“估计我爷也是知道,所以他自己都不出面,说是让我二伯和我二伯娘开口撵人。”连蔓儿就道。
“就这样怕也难。”吴王氏道,“这边的老爷子要脸。那老何家可是没有脸可要。好不容易得这个地方,肯定不愿意走。”
“那到时候就看我二伯和我二伯娘的了。”连蔓儿就道。
依她看,连守义和何氏对于何老六媳妇和何家这三个孩子,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连守义先不必说,就是何氏,作为亲姐姐对何老六的死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悲哀。对于兄弟媳妇和侄子侄女们,何氏的情感就更加淡薄了。
“对了,我听从太仓过来的人说,说是看见赵秀娥了。”吴王氏突然道。
“哦。”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二郎媳妇还在太仓,她在那干啥那,跟谁在一块。”张氏就忙问道。
“那不是老赵家的父子两个都被判了流放吗,听说赵秀娥到处找人给活动。”吴王氏就道。
赵秀娥一个女人,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能找谁活动,又能活动出什么结果来,连蔓儿对此并不乐观。
“那给活动的咋样。”张氏就又问。
“能咋样,该流放还是流放,听说很快人就要走了。”吴王氏就道,“赵秀娥也不认识啥人,就是在太仓的时候跟着掺和事,认识了俩人。她觉得她挺能够儿的,就去找人家。结果,你们也能猜到,老宅那边的人一倒,谁还认识她赵秀娥是谁啊,…把个名声是全毁了。”
名声全毁,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说是还回了锦阳县城一趟,找那个周捕头。”吴王氏说到这里,又略微停顿了一下。
一屋子的人,就都屏息听着下文。赵秀娥和周捕头之间闹的那次事情,大家可是都知道的。
“听说周捕头也没给她面见,就让周捕头的媳妇带着人把她给赶出来了。…说是在太仓,她还去找了人家王七,人家也没理她。眼瞅着这事啥希望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打啥主意。”吴王氏最后道。
“这样的人,到啥时候心里都有道道儿。”张王氏就道,“估计,还得回这来。好歹还有男人和孩子那。”
“对了,有没有人看见英子啊。”张氏就又问吴王氏。
“这个还真没人看见。”吴王氏就摇头道。
“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英子她爹这辈子可有靠了。”张王氏就道。
一说起老宅,就是无限的烦心事,所以,大家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吴王氏和张王氏更是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很快酒席就置办好了,前厅一桌招待男客,后院一桌坐的是女客。吃过了饭,连老爷子,陆家父子和吴玉贵一家都先后告辞,张青山也让张庆年去套车,要回家。连守信和张氏就留张青山和李氏在家里多住些天,老两口就说要过年了,家里也有事,不肯留。
张氏带着连蔓儿早就将给张家的年礼都准备好了,有四板冻豆腐,四条大鱼,四只鸭子,四个尺头,十斤猪肉,十斤羊肉,十斤牛肉,一袋五十斤的春小麦面粉,一袋二十斤的大米,两坛葡萄酒,两坛白酒,另外还有两盒茶叶和两匣子点心。
另外,张氏还给李氏拿了一篮子的咸鸭蛋,因为张青山家里没养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