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冒昧,还请老夫人…别见怪。”连守信道。

“哪里,都是亲戚,就该时常走动。”沈老夫人道。

连蔓儿挨着连守信坐了,她心里想,依照位置,这里应该是前院。沈老夫人才能够内宅出来,在这里见她们,应该是石太医的功劳。她们是石太医用马车送过来的,沈老夫人出自沈家旁支,石太医与沈家嫡系是正经的姻亲,自身又是很有名望的神医。不管怎样。沈老夫人都是要给石太医面子的。

看沈老夫人打量他们的眼神,一定是在猜测他们的来意,还有和石太医之间的关系。

连蔓儿猜的没错,沈老夫人现在,心里有些迷惑。

刚才她正在后堂歇息,外面的人进来回禀,说是石太医用马车送了连家的几个人来见她。连家有人来她并不吃惊,娶了乡下的媳妇。媳妇的父亲还有几房没分家的兄弟,她有被打抽丰的心理准备。

她吃惊的是,连家人怎么会认识石太医,还能劳动石太医派人用车送过来。石太医的为人她有所了解。是不耐烦应酬的。这就更加奇怪了。

不过,既然石太医出面,无论来的是谁,她都是要亲自见一见的,不仅要见,还要给足面子。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从内院出来,到偏厅迎候的原因。

“亲家四老爷,今年的年景可还好?”沈老夫人笑着问道。若连守信是来打抽丰的。那她就先提了话头,让他容易开口。

“老亲家太太惦记,今年的年景还不错。”连守信老实地道。

“老夫人,我们这次来,是我爷和我奶,打发我们来,给老夫人您请安。”连蔓儿笑着道。“我爷跟我们说,我们连家人,靠自己做活吃饭,安安稳稳。可不能想着天下掉馅饼,不劳而获。”

沈老夫人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连蔓儿身上。这小姑娘很聪明,听她说话,竟不是来打抽丰的!

那么仅仅是来给她请安的?当然不是。饶是沈老夫人精明过人。一时也猜不出他们的来意。

“你是叫蔓儿,好名字。今年几岁了。”沈老夫人问连蔓儿。

“劳老夫人动问,我今年十岁了。”连蔓儿笑着答道,“我们乡下人不会讲话,老夫人您可别笑话我们。来的时候,我爷嘱咐了我们些话。我记性最好。”

沈老夫人哦了一声,明白连蔓儿的这是向她解释,她的话是代替连老爷子说的。这就有些意思了。连家的人,她只见过连守仁和连继祖,那时就想,连家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养的两个读书人倒都是一表人才。今天看见连家四房的人,才发现,连家的好相貌,并非是那两个读书人专有。

“小婵,去请三奶奶出来。”沈老夫人吩咐道。

那鹅蛋脸的大丫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沈老夫人一面和连蔓儿说话,一面打量连家四房这几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虽然都还没长成,但只看那眉眼和身架子,就能判断出,以后肯定都是仪表不俗。更让她赞赏的是,这三个孩子,眼神都非常干净,而且有神。坐在那里大大方方,一看就是有良好的家教。

尤其是说话的,这个叫连蔓儿的小姑娘。只十岁的年纪,却眉目如画,单看这一张脸,长大了就定然是个美人。更可喜的是,说话声音清脆,态度不卑不亢,没有故意咬文嚼字,说的乡村土语却不粗鄙,听起来古拙可爱。

只是身量还没有长足。沈老夫人又看连蔓儿的打扮,连蔓儿今天穿的是黄底红花的小袄,系的是同色的棉裙,脚下是一双红色的棉鞋。衣裙和鞋子上都绣的都是肥猫扑蝶或是滚线团的图案。

看那针脚和绣功,这孩子有一个巧手,而且慈爱的母亲。

只可惜,是一双天足。十岁了,再缠足,只怕是晚了。

仔细看了连蔓儿的脚,沈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惋惜神色。

正说到连老爷子的身体,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禀报:“三奶奶来了。”

连蔓儿扭过头,看见连花儿扶着两个丫头的肩膀走了进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交锋

只不过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连花儿似乎变了一个人。先不说那遍身绫罗和满头珠翠的打扮,就是模样,似乎也变的不同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是眉眼之间的气韵不同的,甚至走路的姿势也和过去不一样。

连蔓儿想到一句话:人靠衣装。从少女成为妇人,从乡下穷秀才的女儿变成富贵乡中的少奶奶,连花儿变得更加…娇贵了。

看她靠在两个丫头身上,轻轻移动着脚步,连花儿如同她的名字,真的仿佛花儿般艳丽和娇弱。

这会工夫,连花儿已经走了过来,屈膝向沈老夫人福了一福。

“给娘请安。”声音也比过去婉转轻柔了。

连蔓儿想起宋海龙那次去三十里营子,她偷听连花儿和宋海龙说话,那个时候,连花儿的声音和语调就是这样。

或许连花儿并没有改变,在宋家人面前和在连家人面前的,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她。

“嗯。”沈老夫人点点头,让连花儿免礼,又吩咐两个丫头扶连花儿来见过连守信。

连花儿很是乖巧,走过来,冲着连守信微微屈膝,环佩叮当。

“四叔,您来了。”

连蔓儿的目光落在连花儿的腰畔,她没看错,连花儿的腰畔佩着一块玉佩,正是宋家的“传家宝贝”。刚才连花儿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连花儿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这西贝货这样明晃晃地戴出来,让众人看。

连蔓儿的目光重新又移到连花儿的脸上。从连花儿出现在门口,连蔓儿就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连蔓儿有些奇怪,连花儿看见她们在这里,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这也罢了,做了两个多月宋府的少奶奶,以连花儿的手段。在他们进门后,应该能够得到相应的消息。

只是,连花儿竟也没有一点心虚、害怕,这出乎连蔓儿的意料。在连蔓儿的印象中,连花儿的心机和手腕都是有的,但是还做不到完全掩饰内心的想法。

想到这,连蔓儿的游目四顾。偏厅内外站了许多的丫头、媳妇,这些人在看见连花儿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表情来着?

有些耐人寻味啊!

连花儿给连守信行了礼。便转过身来,看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

五郎和小七就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连花儿行礼,嘴里称呼:“大姐。”

连花儿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看连蔓儿并没站起来,就轻轻地挑了挑眉梢。

“蔓儿,你不认识姐姐了?”这是责备连蔓儿无礼。

连蔓儿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从背后掏出一件东西。

“花儿姐,我当然认得你。你也该认得这是啥吧?咱爷被气病了,让我带这旱烟袋来见你。咱爷说的。让我代表他。还有一句话,见物如见人。”

连蔓儿说着话,就双手将旱烟袋捧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连花儿。

连花儿完美的表情面具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缝。她想到了,连家可能会派人进城来,她还想到进城来的人里可能有连蔓儿,还甚至想到了,他们不去找连守仁。而是直接找到宋家来,最难缠的情况,她也设想过,来的人要求见沈老夫人而不是她。

她早打点好了一切,让来人吃闭门羹的。她没有想到沈老夫人会亲自见连蔓儿。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人来了就来了,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并不吃惊、着急。可是连蔓儿拿出连老爷子的旱烟袋。说了这样一番话,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家是讲究礼数的人家,尤其是沈老夫人,自诩出自世家大族的沈家,在礼数方面有着严苛的要求。连蔓儿代表连老爷子,还拿了连老爷子常用的旱烟袋出来,那么按照礼数,她是该向旱烟袋磕头行大礼的。

只是那样,可不就是对连蔓儿示弱,刚上场,就输了第一阵。

连花儿不愿意,转开眼睛去看沈老夫人。她现在是宋家第一尊贵的人儿,她自己不好开口,但是只要沈老夫人出口阻拦,她是可以免去向连老爷子的旱烟袋磕头的。

“既然是这样,你该行个大礼。”沈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也替你相公尽个礼数。”

“是,娘。”连花儿低头答应,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惊诧。

鹅蛋脸的小婵抱了一个锦垫,放置在莲花儿身前。连花儿便在锦垫上跪了下来,这是连蔓儿已经将旱烟袋放在了椅子上。连花儿就冲着椅子上的旱烟袋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小婵十分机灵,上前扶住连花儿一只手,等连花儿站好了,她才松开手,拾起锦垫退到沈老夫人的身后。

沈老夫人就让连花儿在她下首坐了,“陪娘家人说说话。”

“快过年了,爷和奶的身子可都好?”连花儿坐下后,笑着问道。

就因为连花儿欠下的债务,连老爷子差点被气死。

连蔓儿打量了连花儿一眼,刚才她已经说了连老爷子被气病了,连花儿不可能没听见,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连花儿的精明,怎么会故意提起这个话茬,来踩雷区?

有古怪!

连蔓儿本来的打算,是想在沈老夫人面前,提宋家玉佩的话题,只是稍微提及。并不把话说透,借此敲打连花儿。连花儿不想丑事败露,就会拦住话头,乖乖地将欠下的钱还上。

可是连花儿那非常笃定、有恃无恐的表情,让连蔓儿不得不三思。

连花儿以前曾经说过,打碎玉佩的事,她和宋海龙,甚至沈老夫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口舌,才要弄块假的先顶上去。这是鬼话。连蔓儿自然不会相信。

因为如果连花儿说的是真的,宋家自会另拿出玉佩来,他们应该知道连家的家境,既然肯原谅连花儿,就不会让连家这样为难。

当时的连花儿是多么害怕玉佩的事情被拆穿,可是现在她竟然大大方方地佩戴着那块假的玉佩,不还欠款,被找上门来,也不害怕。

玉佩的事情。连花儿已经和沈老夫人说过了,取得了沈老夫人的谅解?

不对。那样的话,她就不该带着假玉佩。那不是在提醒沈老夫人家传宝物被毁吗?沈老夫人再宽宏大度,也会被刺激到吧。

玉佩的事情还是秘密,但是连花儿却不怕被当面揭破。

连花儿现在有了依仗了!连蔓儿心中一动,会是什么样的依仗,让连花儿有这样自信,沈老夫人不会追究玉佩的事情。

连蔓儿想到连花儿走进来的姿势,看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扶着她,好像捧着凤凰蛋一样小心翼翼的讨好姿态。别的太太小姐们。即便是小脚,也不至于这样吧。那是为什么?

连蔓儿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连花儿的腰腹上。以宋家的情形,还有什么比一个男孙更珍贵的?

连花儿的满头珠翠、娇弱的神态,还有屋内几个丫头眼睛中偶尔闪过的名为羡慕和嫉妒神情,都指向一处。

连花儿是怀孕了呀!

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刚刚进门,本应该是立足未稳的时候,就敢翻脸不认人。不乖乖地还钱,还算计的连家家宅不宁。

连花儿还是那个连花儿,心狠手辣,自诩聪明,却耐心不足,好大喜功。

现在的连花儿不仅不怕她提玉佩的事,怕还盼着她提出来。正好在沈老夫人跟前过了明路吧。是不是还想好了说辞,转移责任。嫁祸于人那?

呵呵,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你爷气病了。花儿你该知道是咋回事。”连守信见连蔓儿一直没说话,他看着连花儿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来气,脱口说道。

“我爷气病了,因为什么?”连花儿抬起一只手,掩住嘴,做惊讶和担心状,“四叔,你可的好好说说。”

面对脸皮这么厚的侄女,连守信气的额头青筋直冒。

沈老夫人眯着眼,似乎根本没听见叔侄间的对话,屋内的丫头媳妇们却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花儿姐,老姑让我带话给你,她可想你了。”连蔓儿笑着道,她若迟一点开口,只怕连守信就要提玉佩的事情了。“老姑让我问你,你腿上的伤可好了?”

连花儿正等着连守信说话,突然被连蔓儿岔开话题,就是一愣,不是来讨债的吗,怎么不直接说与债务有关的玉佩,却说到了腿伤上面那。她利用连叶儿,将腿上的烫伤归罪于宋海龙,连家从没有人提过。就是连蔓儿带着连叶儿向她讨公道那一次,说的也不过是她嫁祸连叶儿。

连花儿一直认为,她的七窍玲珑心思,像连蔓儿和连叶儿这样的乡下丫头是不会懂的。但是今天连蔓儿突然问了这样一句,她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觉。

连蔓儿将连花儿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说,玉佩的事情你不怕,但是腿伤的真相那?连花儿是绝对不会想让沈老夫人和宋海龙知道的。玉佩即便价值连城,那也是死物,而欺骗感情,将宋海龙当冤大头,却可以让沈老夫人和宋海龙对连花儿生出嫌隙,从此厌了连花儿。

这是一个男孙挽回不了的。

“老姑和奶说,她们有一年没来县城了。要来看看。”连蔓儿说到这,就转向沈老夫人,“老夫人,县城有家德信堂,您知不知道?我奶和我老姑听说挺有名的,就是从没去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欠债还钱

“蔓儿姑娘,这你可问着了。”小婵就在旁陪笑说道,“信德堂的东家就是咱们宋家。”

能够体贴沈老夫人的意思,并且能够说得上话,看来叫小婵的这个丫头在沈老夫人跟前很有些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