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守信夫妻这里相互打量,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连蔓儿想着要怎么替张氏出这一口气。周氏则是坐在炕上,像个得胜的将军一般,被何氏、连守义和连秀儿仰望着。

连秀儿见周氏的呼吸渐渐平复,就伸手扯了扯周氏的衣襟。

“娘。”连秀儿吵张氏这边努了努嘴。

“你们说过的话。可别不算数,明天就让老二媳妇和秀儿去上工。”周氏收到老闺女的示意,立刻又向连守信施压,要把事情更凿实些。不过在心里,周氏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相信她使出了这手绝招,连守信绝不敢违拗她。

其实。周氏并没有将连守信的作坊放在眼里。要去腌酸菜的作坊做工的事,是何氏提出来的。

“…干半天活。就能拿八文钱,十天就是八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将近三百文钱那…,老四家可挺大方的,就这一天,俺看他们就给出去有一吊钱了。”何氏指手画脚地告诉周氏,就这十天,村里的这个媳妇就从作坊得了多少钱。那个媳妇又得了多少钱。

“真有那么多钱?”周氏当时还真吃了一惊。

“可不是咋地。”何氏见周氏对她的话题感兴趣。就将大屁股又往周氏的跟前挪了挪,“娘。俺看着,老四一家可跟咱越来越不亲了。跟俺们做哥哥、嫂子的还没啥,他咋能跟娘也不亲了那,对着外人都比对他亲娘好。那老些钱,一文钱也舍不得给他亲娘花,都给别人了。”

周氏听了何氏的话,心里当然不痛快。不过她深知二儿媳妇何氏的性子,知道她是来调理坏,周氏不想让何氏太得意,省得何氏以为得脸,顺杆爬。调理坏也是她们乡间的土话,就是挑拨离间的意思。

“人家那都是在作坊干活,你想挣钱,你也去干。”周氏说着话,扭着脸不搭理何氏了。

何氏可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一扭身又凑到周氏的面前。

“娘,作坊里干活,风吹不着,太阳也晒不着,一天就干半天的活,拿的钱可不少。我还真想去干,让秀儿也去吧,挣点零花钱。他们做哥哥、嫂子的,给别人钱就舍得,给自己个亲妹子他们就舍不得了?”

周氏看了何氏一眼,有些心动。现在家里的日子过的不宽裕,连秀儿跟着吃不上、穿不上,如果真能每天挣几文钱,或是帮连秀儿攒起来,或是给连秀儿添些什么东西,那可是太好了。不过,家里的活计她还舍不得让连秀儿去干,更舍不得连秀儿去作坊跟那些媳妇们一样干活。

“你想去,你就去。我不拦着你。”周氏就对何氏道。

要是想去就能去,那俺还找你来干啥。何氏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娘,秀儿要是去作坊,老四他们还能真狠下心使唤秀儿干活?俺看他们给人发钱,一点都不心疼。他们这是有钱了,就白给秀儿些,那也是应该的。”

周氏心中一动,明白了何氏的意思。作坊是连守信开的,让连秀儿去作坊里应个名,领工钱。他连守信是自己的儿子,连秀儿的亲四哥,这还不是应该应份的吗。

何氏看出周氏这是心里肯了,又忙招呼连秀儿过来商量。连秀儿心里也有些眼馋工钱,不用多说就答应了。

“娘你跟老四说呗。…俺在旁边瞅着,那个家多半是老四媳妇和蔓儿那丫头当家,也就是娘说话,她们还能听点。”何氏最后道。

周氏立刻点了头。不过她心里清楚,分家之后,四房的人不比从前,所以她还特意将这事跟连老爷子说了,说是何氏和连秀儿在家闲着,正好找点活干,在作坊里干活,不用出门,对大家都好。连老爷子也答应了。

还以为这样,连守信和张氏就不能不答应,可是最后,还是她用了绝招,才将事情说成了。

“你咋不说话,这会工夫就想反悔是咋地?”周氏见连守信没有立刻回话,就又立起了眉毛。

连蔓儿就轻轻向连守信点了点头。周氏今天是豁出去了,他们如果不答应,那就无法了局。

“答应了的事,咋能反悔那。娘,我没反悔。”连守信就道。

“那就好。”周氏冷哼了一声道。

难道真让何氏和连秀儿进作坊吗?张氏和连守信就都去看连蔓儿。

“爷、奶,”连蔓儿假装咳嗽了两声道,“咱作坊招人,得先考试。二伯娘和老姑想明天就进作坊干活,那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试试吧。”

“还考试?是啥玩意,你要不想让你二伯娘和你老姑去,你直说。”周氏瞪着连蔓儿道。

“这考试简单,就是看二伯娘和老姑干不干得了作坊的活。”连蔓儿笑了笑,从容地说道,“二伯娘和老姑要是不敢考试,那就是干不了作坊的活。那也就不用进作坊干活了。来作坊干活的都是村里的,还有外村的大娘、大婶。二伯娘和老姑要是啥也不能干,进了作坊,要被人笑话的。这些人回家去一说,那二伯娘和老姑以后还咋见人?”

“那怕啥,这作坊是咱们自己家开的,俺和秀儿就是不干活,谁也不敢说啥。”何氏大大咧咧地道。

连蔓儿瞟了何氏一眼,这个人脸皮的厚度让她惊叹。

周氏没有说话。何氏是啥也不怕,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连秀儿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要是被人传出去说是笨手笨脚,干啥啥不行,那以后可就难找到好婆家了。

“爷、奶,要不这样吧。二伯娘和老姑也不用去作坊干活,我们每天就给她俩发钱得了。”连蔓儿道。

“这个行。”何氏立刻道。

连蔓儿只当没听见何氏的话,只笑呵呵地看着连老爷子和周氏。她相信,连老爷子和周氏即便想这样,但是话被她说开了,这两个人但凡还要一点脸面,就不会答应。

果真不出连蔓儿的预料,周氏的脸红了。她是气的。她心里想的就是让连秀儿和何氏做个样子拿工钱,但是这件事做的,却说不得。连蔓儿将事情说破,也就是将她的如意算盘给打破了。

“不干活,还想拿钱?这事没门。”连老爷子的脸也涨红了,“让你们俩去作坊干活,就是让你们锻炼锻炼,也帮衬帮衬老四一家,不是让你们去啃他们。他们才分出去,挣钱的地方少,花钱的地方多,你们也下得去这个脸。”

“该咋办就咋办,考试,考过了就让她们进作坊,考不过,就别去。”连老爷子一锤定音。

大家都被连蔓儿的话给挤住了,又有连老爷子这句话,更没了余地。

“好咧,就听我爷的。”连蔓儿笑着应了,就和张氏到外屋,拿了菜板、菜刀和一棵白菜走回屋子里来。

母女两个将东西都放在炕上。

“咱这个考试简单,就是切白菜丝。”连蔓儿道,“爹、娘,还有我,我们都不说话,就让爷和奶做这个考官,咋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打脸

让周氏和连老爷子做评判,她们一家几口人都不说话,这样就免得周氏找藉口歪派她们,连蔓儿是这么想的。

“行,就这样吧。”连老爷子点头道。

“这个白菜丝,就按咱们冬天切酸菜你们切,可简单了。二伯娘和老姑肯定能行。”连蔓儿故作欢喜地道。

“想来作坊干活的人可多了,那些没挑上的都不大高兴。她二伯娘和秀儿能通过这个考试,那些人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张氏就道。

周氏沉着脸不说话。

“娘,你给我老姑和二伯娘做个样。”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哎。”

张氏答应了一声,从白菜上撕下一叶白菜帮来,拿着菜刀,将一叶白菜劈成数个薄片,再码放整齐,切成细细的白菜丝。一套动作下来,犹如行云流水,看的人赏心悦目。

连蔓儿故意拍手叫好,然后转头去看何氏和连秀儿。

“是老姑先来,还是二伯娘先来?”连秀儿问。

他们这里的人家,一般都要吃一冬天的酸菜,所以切酸菜是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的。不过这切的好坏、快慢就大有分别了。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何氏说她切不好,连秀儿是周氏不舍得她干活,切酸菜的活计都是张氏和赵氏来做的。

何氏和连秀儿对视了一眼,她们都还有些自知之明,因此都不愿意上来。两人就都看向周氏,希望周氏出面。

“秀儿一个姑娘家,能跟你这做媳妇的比?”周氏挑剔道。

“姐。”连蔓儿立刻向外面喊了一声,连枝儿在西厢房听见了,就走了过来。

连蔓儿就将菜刀交给连枝儿,让她也切点白菜丝给大家看。连枝儿拿起菜刀。一如张氏的动作,也切了一小堆的白菜丝出来,虽比不上张氏的动作快,但是菜丝的细致程度一点也不差。

连蔓儿再次拍手叫好,目光却瞥着周氏。连枝儿可比连秀儿还小一些。连秀儿不跟张氏比,那跟连枝儿比怎么样。

周氏紧紧地闭上了嘴,连秀儿嘟着嘴,不服气地看着连枝儿。

“我先来。”连秀儿就从炕上跳下来,走到连枝儿身边,故意撞了连枝儿一下。

连枝儿笑着将菜刀放下,将位置让给连秀儿。

大家都注目看连秀儿切菜。

先要将白菜劈成薄片。连秀儿操刀,费了半天的劲,只在白菜帮的头上切了厚厚的一片下来,再往薄里劈,却怎么都不成功。

“这个菜帮不好。”连秀儿随手将切坏了的菜帮扔在地下,又去撕了一个菜帮下来,用刀去劈。结果当然还是差不多。她连续扔了几个白菜帮,眼看一整颗胖胖的白菜变成了瘦瘦的白菜。连秀儿还是没有“遇到”“好”的白菜帮。

看着连秀儿额头冒汗,气呼呼的样子,连秀儿偷偷用肩膀碰了碰连枝儿。姐妹俩都低头抿嘴偷笑起来。

“你笑啥,你行,你来切啊。”连秀儿扭头怒气冲冲地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站着没动。

“我知道自己个切不好。”连蔓儿道,“我也没厚着脸皮要我爹娘白给我钱。”

“爹、娘,你们听蔓儿说啥那。”连秀儿立刻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告状。

“蔓儿,别乱说话。”连守信和张氏忙申斥连蔓儿。

连蔓儿吐了吐舌头。她现在是个十岁的小丫头。连守信和张氏不好说出口的话,她可以说。就是周氏也拿她没办法。

“娘。”连秀儿撂下菜刀,挨到周氏怀里,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周氏心疼连秀儿,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连秀儿的刀工实在是不争气,除非她要当着这些人的面,亲口承认她就是想让连秀儿去作坊挂名拿钱的,要不然这事就得到此为止。可是,连蔓儿已经先把话说下了,连老爷子也表了态,就算她真能说出让连秀儿白拿钱的话,连老爷子肯定就不答应。

“不去就不去吧。”周氏沉着脸低声道。

连秀儿见周氏这样,就不吭声了。

“二伯娘,轮到你了。”连蔓儿转向何氏。

何氏左右看看,如果是聪明人,这个时候就不会上前了。但是何氏心里舍不得工钱,一个月几百文钱,可能买不少吃食零嘴,还能买上几个酱猪蹄子美美地啃上两顿。

“行,俺来。”何氏走过来。她可比连秀儿干脆多了,嘁哩喀喳,一会功夫也切了一堆白菜丝。“咋样,这切的也差不多赶上老四媳妇了吧。”

一屋子的人都诡异地沉默着。

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何氏切的那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白菜丝,应该叫白菜条,最细的都有连蔓儿的手指头那么粗。

“这样的腌成酸菜,爷、奶,你们能嚼的动吗?”连蔓儿问。

酸菜必须要切细细的丝,炖了之后才好吃。如果酸菜丝切的粗,那么就很不容易炖烂,不容易入味,吃到嘴里口感也差。而且,大家都知道,何氏切出来的这样的“酸菜条”如果摆上桌,会被人笑死的。

“我看也差不多。”连守义大大咧咧地一扬手,为何氏帮腔道,“老四,你们作坊每天腌那么多酸菜,你二嫂切的这些放进去就看不见了,不耽误卖。”

连蔓儿被气笑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是啊,反正作坊又不是你的,倒了口碑你没损失。

“二哥,别人家咋样我不知道,咱家不能办这样的事。咱自己都不吃的东西,卖给别人吃?我怕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连守信道。

“老四,你咋这么说话?”连守义瞪起了眼睛。

“别嚷嚷了。”连老爷子将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这作坊你们俩先别进了,去了也是给老四他们添乱。老四一家不容易,你们不能帮忙,别再给帮倒忙。”

“爹…”

连守义还要说话,被连老爷子一眼给瞪了回去。

“这事就这么地,散了吧。”连老爷子道。

“爷,老姑和二伯娘都是咱自家人。让老姑和二伯娘在家好好练练,啥时候能切好白菜丝了,就来作坊干活。”连蔓儿笑着道,“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连守信和张氏都点头。

“好。”连老爷子也笑了。

等众人都散了,周氏依旧脸色阴沉地坐在炕上。

“…又上了这小丫头的当了。”半晌,周氏突然道。她刚刚想清楚,连蔓儿提出的所谓考试,根本就是让连秀儿和何氏丢脸的,连带着也让她丢脸。可恨当时她被连蔓儿的话挤住了,不答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