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主食,张氏蒸了大米饭,连蔓儿又做主,另外做了几样点心:茄子干灌汤包、南瓜饼、碧玉饺子,和葱花饼。其中碧玉饺子是白菜大肉馅的,之所以叫碧玉饺子,是因为饺子的面皮是用菠菜水和面擀的。
她们母女三个本来都是心灵手巧。这顿饭又都用足了心力,每一样菜和点心都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就是做酒楼生意的武掌柜也是赞不绝口。
乡村人家请客吃饭,一般的情况下,女人和孩子们是不能上桌的。因此张氏只在地下张罗着添饭、添菜、端酒。
一顿饭,几个男人说说笑笑,谈的十分投机,一边吃一边喝,直吃了半个时辰。连老爷子、武掌柜和吴玉贵都有了几分酒意,这才用完了。
吃完了饭,张氏母女忙又准备了热茶、果子端了上去,让几个人醒酒。几个人又谈笑了一会,王幼恒先就站起来告辞,武掌柜和吴玉贵也跟着起身。
连蔓儿跟着张氏和连守信将三个人送出门,武掌柜和吴玉贵同坐一辆马车,王幼恒坐了他自家的马车。
王幼恒在马车上,向连蔓儿挥手。
连蔓儿想着他的体贴,就走过去,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
“别送了,快回去吃饭吧。”王幼恒轻轻地说了一句,还向连蔓儿眨了眨眼睛。
“唔。”连蔓儿若有所悟。
王幼恒笑了笑,就让车夫赶着马车走了。
回到屋里,连蔓儿几个又收拾了一通,张氏将饭菜热了热,她们母女几个这才另外摆了桌子,开始吃饭。
连守信就坐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也陪着连老爷子等人喝了些酒,两个颧骨上红红的。
“爹刚才夸你了,说这顿饭做的体面。”连守信一边看着张氏和几个孩子吃饭,一边笑呵呵地道。
“我有俩能干的闺女。”张氏眉开眼笑地道,一边夹了一块肘子肉往连蔓儿的碗里送,“蔓儿,多吃点肉。”
“娘,我自己来,你也多吃点。”连蔓儿道。
张氏特意挑了一整块的瘦肉给她,连蔓儿看了看,就不要。
“娘,这块给我姐。我姐爱吃瘦肉。我吃块肥的。”连蔓儿说着话,自己夹了一块肘子皮。
“娘,给我吧。”连枝儿就把那块瘦肉接了过去,“蔓儿的嘴,越来越刁了。”
连蔓儿就笑,“肘子皮更入味。”
一家人正在说笑,就听见门帘响。连蔓儿抬起头来,就看见是何氏挑门帘从外面一步跨了进来,手里还拉着六郎。
“他四婶,俺来跟你借根针。”何氏大着嗓门道,进了门,故意地打了个愣神,“哎呦,你们吃饭那?”
何氏这么说着,已经拉着六郎走到了饭桌旁边。
几个孩子都不再说话,低下头扒饭吃菜,暗地里相互交换着眼神。最近何氏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来张氏这借东西。一根针,一根线,甚至有一次说屋里的笤帚找不着了,要借她们家的笤帚用用。
何氏每次借东西,都是挑在她们吃饭的时候来。连续几次,连蔓儿几个都明白了,何氏借东西是假,来打探她们吃什么,并借机揩油才是真的。
“哎呀,还有肘子、红烧肉…”何氏的脑袋伸过来,眼珠子几乎粘到了桌上的菜盘子里,“你们这生活也太好了,俺们都不知道多少天没闻见肉味了。”
何氏说着,偷偷地掐了六郎一把。
六郎个子矮,看不见饭桌上都有什么,但是他也闻见了肉香。
“娘,我饿。”六郎留着哈喇子道。
“你饿。跟俺说有啥用,跟你四婶说。”何氏说着话,就将六郎抱到了炕上。往炕桌边一放。“还别说,俺也饿了。”
何氏就等张氏一句话,就要带着六郎上桌吃饭。或者,只要张氏不出声反对,何氏就能厚着脸皮当做是默许。
连蔓儿这个时候,就觉得吃到嘴里的鱼肉似乎都没了味道。用乡村人家的话。何氏脸皮厚,太没有身份,可连守信和张氏却是爱面子的人。她知道。以连守信和张氏的性格,撵何氏的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而且很有可能心肠一软。就说出让何氏和六郎一起吃的话来。
这是连蔓儿不愿意答应的。
今天的饭菜是丰盛了一些,可这些都是她们一家人辛勤劳动才赚来的。而且她们又是什么富裕人家了吗,像这样的饭菜,她们也并不常吃。何氏作为一个成年人,好吃懒做,和她们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却来她家蹭吃蹭喝,这算个什么道理。
可是还有六郎。六郎还是个孩子。何氏就是看准了张氏和连守信就算对她能不客气,但是对六郎,却是拉不下脸来的。
可是小七也是个孩子,而且还比六郎小。小七满头大汗地在灶下烧火烫白菜丝的时候,六郎在干什么?小七在集上吆喝卖菜的时候,六郎又在干什么?
饭桌上,小七正在偷偷地瞪六郎。
“娘,我要吃肉。”六郎看着桌上那盘红烧肉,嚷道。虽然有何氏在旁边。但是六郎还是有些惧怕连蔓儿几个,才没敢自己伸手去抓肉吃。
“哎呦,这得问你四婶给你吃不?”何氏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腆着笑脸看张氏,“他四婶,你看枝儿和蔓儿吃那么香,把六郎给馋的…”
本来应该是何氏脸红,可实际上,何氏面色如常,张氏的脸却涨红了。
“那、那…”张氏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蔓儿看了一眼张氏,知道她心肠又软,面皮又薄,这是是招架不住何氏了。
“娘,咱不是给二伯娘和六郎准备好了肉菜吗?”连蔓儿忙道。
“啊,是啊。”张氏见连蔓儿冲着她点头,就附和道。
在她们吃饭前,张氏就各样菜都挑出来了一些,装了一碗,准备给上房送过去,并不是专门给何氏和六郎的。
“娘,那就快拿出来吧。”连蔓儿笑着道,“二伯娘,这桌上都是剩下的不好的,好的都先挑出来,给你留着那。”
张氏忙下地,从锅里将热着的一大碗肉菜端了出来,连蔓儿也从饭桌上下来,一手拉了六郎。
“六郎,走,吃肉去。”连蔓儿一边说,一边示意张氏去上房。
张氏端了碗在前面走,连蔓儿拉了六郎紧跟着,六郎眼睛里只有那冒尖的一碗肉菜,顺从地让连蔓儿拉着。何氏左看看,右看看。她舍不得饭桌上的菜,可小七更有眼色,早就将几碗肉菜都护到自己跟前了。
“二伯娘别笑话,小七比六郎还小,他护食那,等会我爹、娘非打他不可。”五郎对着何氏露出无奈的笑容。
何氏见这边是占不到便宜了,就忙扭身跟上了连蔓儿和六郎。
几个人到了上房,周氏正让赵氏放桌子,打算吃饭了。
“娘,今天家里请客,挑了几样能吃的,给娘和大家伙尝尝。”张氏就将那碗肉菜放在了饭桌上。
连蔓儿扯了扯六郎的胳膊,帮着他爬上炕,偷偷往那碗肉指了指,就和张氏一起从上房出来。张氏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那碗肉菜非常实在。连蔓儿相信,如果易地而处,连家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比她们做的更好。
“你害馋痨了,大人都还没吃,你就上手抓了,把你手砍了!”连蔓儿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上房屋里传来连秀儿的怒骂声,接着就是六郎哇哇的哭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眼红
连蔓儿抿了抿嘴,心想,肯定是六郎终于忍不住,用手去抓肉吃了,然后被连秀儿给骂了。
“你说啥大人,爹都吃过了。你当俺不知道,不就是你自个想吃,咋六郎吃一块就不行了?”是何氏的大嗓门。
连秀儿和何氏吵起来了。
张氏忙拉了张氏,快步回了西厢房,把门关上。
“娘,咱能做的都做的,那些事,咱管不了,也不好管。”连蔓儿道。
张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喜悦。
“都是因为穷。”张氏道。
连蔓儿看张氏似乎有些不自在,她就知道张氏这是“贤良淑德”的毛病又犯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张氏,是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要求人们,尤其是女人,一定要先人后己。像这种情况下,就要饿着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把好东西都给别人,这样才是好的,是对的,才算的上是道德的标兵。
张氏一直严格按照这个规范来要求自己,要她彻底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现在张氏能够做到这样,连蔓儿已经很欣慰了。
“娘,你不能这么说。你想想,咱家不穷吗,可我和姐,哥还有小七,我们啥时候争过吃的?”连蔓儿道。张氏和连守信是比较包子,不过想一想,每个事物都有两面,正因为他们夫妻温厚的性格的影响,她们姐弟几个的性格也不错,在一起才会这么和睦。
张氏听连蔓儿这么说,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家的几个孩子干活从来都是抢着干,吃东西却都是相互谦让。
想到自家的孩子的种种优点,张氏的心情重新开朗起来。
至于那碗肉菜究竟是怎么分配的,最后还是连叶儿告诉连蔓儿的。何氏和连秀儿争吵,被周氏镇压了下来,何氏被周氏狠狠地骂了一顿。连老爷子做主。连家的几个孩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块肉和一勺菜。连蔓儿和连叶儿议论了一阵。觉得这还要感谢何氏。如果何氏不撒泼和连秀儿吵,那么几个孩子很可能分不到那么多的肉菜。
“蔓儿姐,我和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最后。连叶儿看着连蔓儿的脸色道。
“猜也能猜的差不离,有啥可生气的,你说吧。”连蔓儿道。
“别看奶、老姑和二伯娘吵的那么厉害,吃晚饭,人家又好了。她们都说、说四婶不好,说四婶心眼儿不好。你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给上房送菜送的少。要是送的多,够大家吃的。她们也不能吵起来。”连叶儿向连蔓儿道。
连蔓儿就被气笑了。她们从嘴边省下来的肉菜,恭恭敬敬地送过去,没落着好不说,还被派了一身的不是。这叫什么事。
“蔓儿姐,她们说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爹和我娘都说,四婶心肠好,要是换别人,才舍不得送出那些好菜那。”连叶儿道。
连蔓儿转过身来,就把连叶儿的这些话跟张氏和连守信学说了一遍。
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被气坏了。
“下次咱再吃啥,一点都别给她们送。”连蔓儿就道,“…咱在上房吃那几顿,咱还干活了,奶还怕咱吃那。”
“对。”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赞同连蔓儿的意见。
连守信闷不做声,孩子们说的没错,可周氏是他的亲娘,他无话可说。
张氏看了一眼连守信,只能安抚几个孩子。
“咱做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她们爱说啥就说啥吧。”张氏道。
“谁说啥也没用,有咱爹那。”连守信闷闷地道。
是啊,好在连老爷子还是通情达理的,连蔓儿想。
…
因为和连老爷子商量过了,连蔓儿几个从第二天开始,就到上房去和连老爷子念书。说是念书,就是一本旧的三字经,她们四个孩子一起看。连老爷子则是不用书本,就能背诵出来,这样一天学几个字,先是认字,然后连老爷子教她们怎么写。
一开始,她们也不舍得用墨和纸,先是用手比划的顺了,然后用毛笔蘸了清水,先在桌子上写,最后才每人分一张纸,按着字帖正式临摹。
四个孩子中,连蔓儿和五郎学的最快。
“五郎以前学过一些,现在才能学的快些。蔓儿也能学的这样快,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连老爷子用了一句成语来赞连蔓儿,接下来却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是个女娃,要是托生成个男娃…”
连蔓儿暗自吐了吐舌头,她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聪明,她能学的快,主要还是因为她也是有基础的,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我也就能教你们念个三字经,等你们二伯回来了,就让他教你们。”学了两天之后,连老爷子在下课后说了这么一句。
连老爷子只在小时候,他父母还在的时候念过一年多的私塾,后来就全靠他自学。而连守仁却是个秀才,连守仁能教的当然比连老爷子多。
连蔓儿就看了一眼五郎。五郎最爱念书,听连老爷子这么说,一定高兴。可是让连蔓儿不解的是,五郎脸上并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连蔓儿她们每天跟着连老爷子学习,却也没有放下家里的活计。酸菜作坊办的很顺利,现在除了给武仲廉名下的酒楼、作坊供货,还有县城、甚至外县的酒楼和饭庄来向她们买酸菜。另外,还有一些小贩,也从她们这里买了酸菜,然后拿到各个集市上去卖,当然价格就比当初连蔓儿在镇上卖的时候高了一些。
作坊开了十天,就有来干活的媳妇想领工钱。
“不是说好了,月底给吗?”连枝儿道。
“是二蛋媳妇,说是她妹夫在哪个村一个作坊里干活,干了一个月,最后没得着工钱。”张氏道,“二蛋媳妇跟我说,不是她信不过咱,是她婆婆,说要是拿不回去工钱,就不让她来干了。”
这个年代大多数开小买卖的都讲究诚信,不过难免也有一些例外的情况,像这种做工最后却得不着工钱的事,也不是没有。